30.第二十九章
婚期定下以後,嘉柔被崔氏按在房中繡嫁衣。她那雙手用來騎射還行,拿繡花針簡直是難死她了。阿常和玉壺一左一右指正她的針法,崔氏坐在榻上,看到她的樣子,笑道:“你也該好好磋磨一下了。我和你阿耶平日太縱著你,由著你的xin子來。等嫁到李家以後,給郎君做一雙鞋子都做不來。他該笑話你了。”
嘉柔不信李曄身邊沒個懂女紅的婢女,說不定跟長安城的貴公子一樣,早就有通房了。阿常說道:“小娘子身份尊貴,倒未必用得著她動手。只是這嫁衣,自己繡的才更有意義。”
嘉柔又耐著xin子繡了幾針,木夫人和木嘉嫻過來了。崔氏起身相迎:“阿嫂怎麼過來了?”
木夫人笑著看嘉柔:“我聽聞李家的婚期定下,特意過來給郡主送賀禮的。”她從婢女手裡拿過一個描金鳳紋的黑漆木盒,打開來,是一對赤金寶釵。上面那支的釵頭是牡丹花,含絲吐蕊,栩栩如生。下面那支是鳳頭釵,眼睛用紅寶石鑲嵌,垂下流蘇。
“阿嫂費心了。昭昭,還不快謝過伯母。”崔氏收下,對身後的嘉柔說道。
嘉柔謝過木夫人,她知道這對釵子必定價值不菲。而伯母一貫是很節儉的人,一件大裳都會穿好幾年。若沒有阿伯那件事,她對兩位真的是滿懷感激的。
木嘉嫻話很少,姿色平平,靜靜地坐在母親的身後。她以前很是親近嘉柔,嘉柔去哪兒也都帶著這個堂妹。直到有一天,嘉柔無意間聽到她跟另外一個娘子抱怨:“每次跟木嘉柔在一起,我都像影子一樣。那幾位兄長平日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有跟在她身邊,他們才會跟我說話。”
那以後她再來找嘉柔,嘉柔就以各種理由推脫不見,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也就淡了。或許本來就沒什麼感情。
木夫人對崔氏說道:“轉眼郡主都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還記得她滿月時,我將她抱在手中,怎麼也舍不得放下。她阿伯就誇,這女娃長得漂亮,怪招人疼的。”崔氏笑著應道:“是啊,兄長還脫口而出‘昭昭如日月之明’,我跟大王就叫她昭昭了。兒女長大,我們便都老了。阿嫂,二娘的婚事,可有眉目了?上次您說跟田家……”
聽到這一句,木夫人的表情有點僵硬:“還在相看呢,也未必就是田家。”若被人知道田德成拒婚,二娘以後哪還有顏面?
“田家郎君固然不錯,多看幾家也是好的。”崔氏順勢說道。嘉柔見崔氏跟木夫人如往常一般親熱地閒話家常,有點佩服她。換成是自己,未必能裝得這麼若無其事。
“阿娘,你知道嗎,阿耶他……”木景清大步從外面走進來,最後幾個字在看到木夫人和木嘉嫻的時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如此明顯的停頓,讓屋中陷入了一片尷尬的安靜。
嘉柔走到阿弟身邊,開玩笑地說道:“你怎麼話說一半,伯母又不是外人,阿耶到底怎麼了?”她眯了眯眼睛,暗示木景清。木景清這才說:“哦,阿耶說想見阿娘,我不知道伯母也在……怕阿娘不好意思。”
“你這孩子。”崔氏笑著搖了搖頭,“阿嫂別見怪,他就是這般風風火火的。”木夫人識趣地說道:“既然大王有事,我和二娘就不打擾你們了。這就告辭。”
崔氏頷首,讓婢女送她們出去,又屏退左右。木景清這才坐在崔氏身邊說道:“剛剛嚇死我了,差點說漏了嘴。阿娘,柳姨娘一定要見阿耶,阿耶便去了一趟,怎料出來後大怒,已經命人拿了毒酒過去,要賜死她。”
崔氏和嘉柔都有點驚愕,崔氏自語道:“我原以為他顧著柳氏生了順娘的情分……應該不會置她於死地。柳氏到底說了什麼?”
木景清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了。阿耶說,知您信佛,不忍殺生,那就由他動手。只不過此事還得壓下,對外就說柳姨娘病著就好了。”
“罷了,本就是他的妾,隨他處置吧。”崔氏拿起桌上的佛珠,默念了幾句佛經。
順娘得知消息時,已經無力迴天。終日以淚洗面,不肯見人。她恨父親的絕情,後悔當初跟阿娘進雲南王府。如果還在別宅,不生那些心思,她也不至到了孤苦無依的地步。父親甚至懷疑自己不是他的女兒,厭棄了她。會不會到了最後,也給她一杯毒酒?
她又害怕又傷心,躲在房中,甚至想一死了之。
“三娘子。”婢女燕兒輕輕地叫了她一聲。自從知道椿桃是崔氏的人以後,順娘就收買了燕兒,為己所用。表面上她還是最看重椿桃,但實際上已經只信任燕兒。
如今順娘萬念俱灰,翻了個身,沒有理會她。
燕兒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婢子今日去買東西,回來時被一個人撞了下,這信就揣在懷裡了。上面寫著您的名字,您要不要看看?落款是長安樂勝坊。”
樂勝坊?順娘只覺得這個地名很熟悉,想起來是阿娘那個錦囊裡的。她立刻坐起,一把奪過信,拆開看了起來。看完之後,她的臉一陣青又一陣白,咬住嘴脣。靜坐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
只要能讓她脫離苦海,日後可以有尊嚴地活著,她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雖然她不知對方是誰,但是阿娘最後留給她的東西。
她走到書案後面坐下,提筆寫了一封回信,然後封好交給燕兒。再三叮囑:“你將信送出去,不要被任何人發現。事成之後,我保你榮華富貴。”
湖州州學,此夜,雲淡風輕。
李曄坐在敞軒裡看書,案上點著兩盞燭燈。有一個穿著玄袍的老者提燈而至,問道:“這麼晚了,是誰在這裡呀?”
李曄連忙起身,對老者拜道:“院長,是學生在這裡看書。”
老者把燈舉高一些,看清李曄的臉後,臉一板:“又是你。不是已經舉薦你去尚書省受試了嗎?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因為臨近科舉考試,全國的州學幾乎都沒有剩下保薦的名額,獨湖洲有名考生因私人原因不能參加,所以把名額空了出來,李絳身為宰相,自然有本事讓李曄來這裡頂了那位考生的名額。
原本核對完身份,再往尚書省一遞名帖便可以回去了。但李曄喜歡湖洲州學的環境,加上這裡藏書豐富,他忍不住多留了幾日,夜夜秉燈苦讀。
老院長最不喜歡這些靠著祖蔭的官家子弟,輕輕鬆松就拿走別人辛苦幾年才能得到的名額,對李曄的態度自然也不好。他不管對方身份多麼顯貴,從他這裡出去,就是他的學生,難道說幾句還不行了?
“您別生氣。”李曄好脾氣地說道,覺得這個院長有幾分恩師的影子,“學生若高中,必定記得院長的舉薦之功。請聖人親書門額,為州學爭光。”
院長瞪眼,唾沫橫飛:“小兒好大的口氣!俗話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受試者千人,進士科及第者不過三十。你當考中容易?若你這年紀能考中進士,老夫甘願拜你為師!”
李曄笑了起來:“那學生可就記下了。他日若有幸雁塔題名,望院長還記得今日所言。”
院長認為這後輩說話好生狂妄,但偏偏態度又十分恭敬,覺不出無禮的意思。這些官宦子弟考科舉也不過是個名目,能有多少真憑實學?他不信李曄能高中,吹了吹鬍子,提著燈籠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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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曄復又坐回案後,從袖中掏出帕子擦臉上的零星飛沫。絲帕柔軟,那歪歪扭扭的牡丹花,卻有種別樣的□□。他收到母親的來信,雲南王已經應下婚期,等考完科舉,他便能迎娶她了。
“郎君!”鳳簫快步走過來,“剛剛收到消息,武寧節度使到南詔,看上了木嘉宜。”
李曄沉銀。這武寧節度使徐進端是朝廷用來牽制河朔三鎮的主力,在各藩鎮之中,實力雄厚。他年不到四十,喪妻兩年,一直未再娶,身邊的鶯鶯燕燕也從沒少過。怎麼忽然會對木嘉宜這個小姑娘感興趣?兩人的年歲可是差了不少。
鳳簫說道:“聽說徐進端去雲南王府上做客,一眼便相中了三娘子。雲南王本有些猶豫,但三娘子也願意跟著徐進端,徐進端就直接把她帶走了。雖說只是庶出,怎麼說也是雲南王的女兒,這樣會不會太草率了?我還聽說,柳氏一直稱病不出。”
李曄想,柳氏應該是凶多吉少了。從莫大夫口中得知木景軒的病症時,他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出個大概。他推測柳氏最後會不容於雲南王府,卻沒想到雲南王會殺了她。恐怕這也是促使木嘉宜最終決定遠走他鄉的原因。
這些節度使大都凶殘暴力,好色成xin,府中往往姬妾成群。她一個小姑娘居然敢隻身入虎穴,這份膽識氣魄,倒是巾幗不讓須眉。
不過一個沒有任何憑仗的庶女,所能做的選擇本身就不多。
讓他在意的是徐進端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去雲南王府,又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而這顆棋子落下,對整盤棋局又會有怎樣的影響。
“郎君,廣陵王知道您來湖州了,一直催您回去。他還說您要做什麼官,儘管開口就是,考什麼科舉。”鳳簫說道。他都覺得這話挺幼稚的。廣陵王雖是天潢貴胄,但如今敢說這話的,也只有舒王了。
李曄皺眉:“我說了這是李家的事,不用他插手。他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廣陵王年歲已經不小,卻膝下無子,常因此事被聖人和太子訓斥,說堂堂郡王,身邊竟只有一個王妃。
當初立妃時,史官言官,搬出了一堆違反禮制,同姓不婚的大道理,欲拼死阻攔。但李淳是皇室中人,只要不是同宗□□,誰又能阻止他娶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那之後都說廣陵王是皇室難得的情種,只專情一人。
可廣陵王的心腹都知道,廣陵王妃是因為有李曄這個弟弟,才會如此得寵。只可惜嫁過去幾年,肚子一直沒有動靜,眾人當然著急了。
十一月下旬,進士科公布及第人選,本屆共錄用三十一人,崔時照名列第十,而李曄則是最後一個。嘉柔聽到消息的時候,已經快要到抵達長安。她覺得十分意外,李曄怎麼會突然去考進士科呢?
玉壺說:“聽聞李家郎君這進士之名來得很是坎坷。四位審卷的考官,有兩位判他不過,兩位判他過,這本是要落選的。最後可能看他是李相公之子,又為他破格增設了一個名額。崔家郎君就比較厲害了,三十一人中最少年。”
崔時照可是元和帝的股肱之臣,三十歲時便做到了吏部侍郎。考個進士科,自然不在話下。
只是李曄此舉實在讓嘉柔想不通。上輩子,他應該一直默默無名才對。難道這輩子因為娶了自己,他的人生軌跡也發生了變化?那她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過人之處。
再進長安,她已是待嫁之身。這趟,她跟崔氏先行,木誠節和木景清還留在南詔處理公務。臨近婚期時,他們會再快馬趕來。這麼做,也是為了避免停留在都城太長時間,又被舒王找麻煩。
關中地區已經是冬日,跟四季如椿的南詔相比,長安就如同冰窖一般。但作為南方人,對北國雪景還是有幾分憧憬的。嘉柔走下馬車,裹緊身上的皮裘,手中還抓著小暖爐。心想,幸好那嫁衣有好幾重,否則她還沒嫁到李家,估計就被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