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趙玖觀察著顧行簡的住處, 一塵不染,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 但並不像一個宰相的住處。宰相俸祿不低,這處府邸又是父皇賜的, 幾乎沒有花什麼錢。外表修得很華美, 內裡竟如此樸素,倒叫他意外。
顧行簡執掌中書數年,手上不可能沒有錢。而且無論是他編修的書, 還是他的字畫, 都能在市面上賣出很好的價格。很多官員有幸拿到顧行簡的手書,甚至都珍藏起來。
趙玖也有收藏一幅顧行簡的字, 是太后天壽的時候, 顧行簡進呈的賀表。
後來有一年, 他為太后跑到北方去請了佛像回來,太后要賞他, 他特意討來的。顧行簡的字曾被很多書法大家推崇為當世第一,自稱一派,流傳得卻很少。畫作就更少了,據說他輕易不執筆畫畫的。
趙玖猜測他的積蓄應相當可觀, 或許存在了某處,也或者有別的用途,總歸不可能跟窮字掛鉤。在屋中等了片刻,不見顧行簡的人影,他便讓隨從將禮物放在桌上, 自己先坐下來。
隨從說道:「顧相好大的架子,竟然讓殿下等。」
趙玖活動了一下手腕,斜他一眼:「本王能不能奪得皇位,就全看他了,等一等有什麼?本王這一次,定要贏過趙琅,再也不要回去過那種無人問津的苦日子了。」說到最後一句,他的目光顯露出幾分陰鷙。
此時,顧行簡走進屋子裡,抬手行禮:「實在抱歉,臣有些私事來晚了,讓殿下久等。」
趙玖連忙起身回禮,說道:「老師不必多禮,我也剛來。聽聞老師大婚之喜,特備一份薄禮敬上。」他看了隨從一眼,隨從連忙將禮物捧起來,恭敬地呈給顧行簡。
顧行簡看到一個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何物,先收了下來:「多謝殿下,請上座。前些日子殿下的信上說要來拜訪,原以為還要幾日,所以沒有提前準備。臣先讓人上些茶水。」
趙玖連忙說道:「是我來得著急了些。老師不用麻煩的。」
顧行簡笑了下,走到屋外叫來南伯,吩咐他去煮茶,又特意叮囑道:「用洪州的雙井茶吧,恩平郡王好似喝不慣北苑茶。」他對每個人的喜好都瞭若指掌。連趙玖這樣數年不見,不受重視的郡王,他也記得很清楚。
南伯點了點頭,手腳利落地去了。
顧行簡回到屋中跟趙玖寒暄了一番。
自從趙玖長大,出宮封府,他也許久沒有見了。年幼時,趙玖跟趙琅被接到宮中培養,是一眾宗室子弟中最為出眾的。後來因為皇上始終想要自己的孩子繼承皇位,便將他們放養了,如同棄子。
這些年,他們在宮外就像被眾人遺忘了一樣,不知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直到數月前,皇上再度啟用他們,兩人自然是重振旗鼓。人一旦獲得從谷底爬上來的機會,便會死死地抓住不放。更何況那是天下至尊的位置。
寒暄之後,趙玖讓隨從退下去,直接說明了來意:「實不相瞞。我這次在揚州查案時遇到了一件難辦的事情。當地官員呈上的賬冊裡,有我舅父的姓名。此事我雖然還未詳細問過他,但觀他平日的言行,應當不是清白的。我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國法,一方面是近親,實在難以取捨。」
他沒有說要請顧行簡幫忙,只是很直接地陳述了整件事。顧行簡不動聲色地問道:「吳大人涉案是否已經查實?」貪墨雖然在歷朝歷代都會被嚴懲,但皇親國戚難免有些特權。若吳致文涉案的金額不大,最多革職,不至於受刑。他如今不過在戶部掛個虛銜領取俸祿,也並沒有實權。
趙玖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低聲道:「舅父的金額在賬本上寫得清清楚楚,已經構成了重罪。若我將賬本呈到刑部,吳家恐怕就要有災禍了。」
顧行簡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後宮之中,吳皇后,張賢妃和莫貴妃是互相牽衡的三股勢力。正因為吳家、莫家和張家互相制約,哪家外戚都不能獨大。若吳致文出事,吳皇后也會因此被牽連。
三家之中,張家相對弱一些。若吳皇后的勢力被削弱了,便意味著莫凌薇的勢頭會更強勁。
莫凌薇可不是什麼等閒的角色。在後宮中除了以色事人,還得有本事手段,才能力壓群芳,獨得皇上恩寵。顧行簡倒是知道,皇上近些年對男女之事很淡了,甚少臨幸後宮嬪妃,但莫凌薇承幸的次數最多。
她以妙齡入宮,不可能不想有一番作為。
顧行簡問道:「那殿下今日來是何意?」
「我來這裡之前已經去請示過母后。母后說今次還得請顧相幫忙,保得舅父一命。」趙玖誠懇地說道。
顧行簡沉默不語。若是吳皇后授意,他便沒有推辭的藉口了。早年他曾欠了吳皇后一個人情,答應日後必定相報。只是在這風口浪尖……他想了想才說道:「殿下盡快將賬本交給臣,臣看過之後,再做定論。」
趙玖暗自高興。有顧行簡這句話,此事便等同於成了一半。揚州的貪墨案辦起來並不難,難就難在他的舅父牽扯到其中。他如果秉公辦理,固然能得到父皇的賞識,但會寒了皇后和吳家的心。他兩邊都不想得罪,所以便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顧行簡。
等趙玖走了以後,顧行簡靠坐在椅背上出神許久。他這些年常常有鋌而走險的時候,但孑然一人,從未有過畏懼。今次吳致文的事,也不算是多麼棘手。可只要想到夏初嵐,他便如同有了一根軟肋,無法放開手腳。
……
夏初嵐在屋裡看賬本,天色不知不覺暗下來。她聽趙嬤嬤說恩平郡王已經走了很久,相爺還一個人坐在屋裡,也不點燭火。她就掀開毯子下榻,走到隔壁,果然看見顧行簡頭仰靠在椅背上,手揉著眉心,似乎很疲憊。
她走過去,輕聲叫道:「相爺,您哪裡不舒服嗎?」
顧行簡看向她,搖頭道:「沒有。你怎麼過來了?」
夏初嵐猜測他跟恩平郡王的談話不怎麼愉快,但也沒刻意提起,畢竟朝堂上的事情太複雜了,她不精於此道,也未必能幫上忙。如果他願意說,她當然樂意聽。可他不願意說,她也不勉強。就像他今日看到她在翻賬本,也什麼都沒有問一樣。
夫妻之間是最親密的關係,但也要留給對方一點獨立的空間。相處之道,也是門學問。
她輕鬆地笑道:「聽說恩平郡王今日送了一百枚登州的鮑魚給您?大宋境內有四寶,登州鮑魚是最難得的。鮑魚要趁新鮮吃,反正咱們兩個人也吃不完,我想分一些給顧家,再分一些給三叔他們,可以嗎?」
「家裡的事你做主即可。」顧行簡柔和地問道,「身子可舒服一些了?」
夏初嵐道:「好多了。我讓廚娘將鮑魚煨湯,您也喝一些吧?還是太瘦了。」後面一句她說得很小聲,他的手臂摸起來比她粗不了多少,弱不禁風的模樣。本來就比她年長許多,她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的。
顧行簡不由地有些好笑,這是連他的飲食都要開始管了?嘴角卻帶了笑意:「聽夫人的吩咐便是。」
過了兩日,夏初嵐的腹痛沒那麼明顯了,也可以出門。她趁顧行簡去宮中朝參的時候,讓六平駕馬車到顧家去。
顧家萱這兩日都躲在自己的院子裡,由南伯照顧著,幾乎沒有出門。夏初嵐想她大概也不願意見到自己,便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地同住一個屋簷下。顧行簡倒是每日都去看看她,他好像特別喜歡女孩兒。
當時在逛夜市的時候,他看到那個賣花的小女孩兒,也特別柔和。
夏初嵐到了夏家,先去了顧老夫人的住處。顧老夫人在和顧家瑞玩,對她依舊很冷淡。她也沒在意,告辭去往秦蘿住的院子裡。侍女和嬤嬤都站在門外,侍女低聲說:「請夫人稍等,奴婢進去通傳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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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侍女才出來說道:「二爺和夫人請您進去。」
夏初嵐進到裡間,看到秦蘿靠坐在牀上,只穿著中衣,中衣的領子很高,但掩不住她皮膚上的一片紅痕。顧居敬欲蓋彌彰地坐在幾步遠的榻上,牀旁邊還擺著一張杌子。
她還想怎麼要等這麼長的時間,原來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顧居敬朗聲道:「弟妹過來了。阿蘿在裡面呢,你們倆聊著,我去娘那邊看看。」他似乎是著急走,還有點被人撞破的窘迫。夏初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側身讓顧居敬離開。
等他走了,秦蘿才直起身子,伸出雙手道:「妹妹怎麼過來了?」
夏初嵐走過去,握著她的手臂,坐在牀邊:「聽說姐姐動了胎氣,我本想立刻過來的。但小日子忽然來了,腹痛難忍,才晚來兩日,姐姐別怪我。」
秦蘿輕聲細語地說:「稍稍跌了一下而已,沒什麼大礙,我哪裡就那麼嬌貴?是二爺太緊張了。家萱在你那兒,沒打擾你跟五叔吧?你們才新婚,你怎麼就來了小日子……」
「我也沒想到這麼剛好。」夏初嵐無奈地笑了一下,又說,「對了姐姐,我有件事想問問你。瑞兒身邊的嬤嬤和乳母,都是你親自找的嗎?是老人還是新人?」
秦蘿不知道她怎麼問起這個,還是回答道:「三個都是新的。原本我從家中帶了陪嫁嬤嬤過來,她專門負責照顧瑞兒的。但是那嬤嬤家中有急事,便又向我推薦了一個嬤嬤,也在秦家做事。我想自家的人,總歸知根知底,便用她了。妹妹,是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