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二日,若澄醒來的時候,朱翊深已經不在身側了。明妹日光自窗外照進內室,一片亮堂。
她開口喚人,只有碧雲一人進來。碧雲道:「王爺說要帶王妃出去散心,素雲姐正在收拾東西。奴婢先伺候王妃起來。」
若澄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便問道:「他準備帶哪些人去?」
「除了幾個府兵以外,就是新進府的侍衛統領蕭祐,還有奴婢和素雲姐。據說李公公要留在王府裡盯著宮中的消息,所以沒有跟我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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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澄倒是知道府裡新來了一個很厲害的統領,據說以前在錦衣衛裡頭做事。她雖還未與他打過照面,但朱翊深看重的人,應當是不會差的。
因為要出門,她找了身素淨的裳裙穿著,頭髮挽成桃心髻,插了幾根花鳥紋的銀簪。她年紀還小,婦人的髮髻顯得有些成熟,好在容色動人,那一點點的違和感也就忽視了。
若澄打開妝奩,看到收起來的那塊雞血石,又取出來戴在脖子上。前兩日因為大婚時的禮服繁重,她怕忙中出錯,將這塊玉弄丟了,因此提前收起來。
碧雲上下打量她,說道:「有些太素淨了。王妃要不要再戴只鐲子?」
「不用了,只是去莊上遊玩,不用特意打扮,帶兩身簡單的衣服過去就好了。」若澄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屋子。她看到朱翊深站在廊下,身邊立著一個很高大英偉的男子,兩人正在說話。那人好似那天送她去沈家的府兵中的一個,若澄印象很深刻。
她沒有過去打擾,也未特意避諱。他們若說隱秘之事,自會去書房的。
三月椿色滿院,紅的杏花和粉的桃花交相盛開,燦爛如霞。若澄正賞著草色椿光,趙嬤嬤匆匆進來,面有喜色:「王妃,大喜啊。」
若澄不解地望著她。趙嬤嬤被一立柱擋著視野,沒看到廊下的朱翊深,繼續說道:「方才平國公府派人來傳消息,您的堂姐已經確診有孕了。」
若澄吃驚,堂姐嫁給徐孟舟不過小半載,這麼快就懷孕了?
她為姐姐感到高興。原本這樁婚事,不被眾人看好。徐孟舟身為平國公的嫡長子,應該娶個世家貴女,最後卻娶了家世不顯的沈如錦,連平國公夫人也有微詞。好在沈如錦的肚子爭氣,這麼快就有孕。若誕下麟兒,她在平國公府也就無後顧之憂了。
若澄對趙嬤嬤說道:「你趕緊備些禮物補品送到平國公府上去,跟姐姐說我有空就去看她。」她如今好歹是晉王妃,由晉王府出面送東西,也能給堂姐撐些臉面。
趙嬤嬤應是,轉身離去了。
那邊蕭祐和朱翊深被打斷了片刻,蕭祐接著說道:「屬下讓郭茂查了一下在京中姓馮的商人。郭父剛好也是做生意的,說倒是有這麼一號人物。只不過數月之前,獨子在獄中暴斃,他一怒之下臥牀難起。後來舉家回了保定府,不在京中了。」
朱翊深點頭,如此倒難追回姚慶遠的家財了。聽李懷恩說姚慶遠一家住在南城,住的是上等房,一日三餐所費不少,姚慶遠的積蓄想必也不夠妻兒揮霍。他倒不是發善心要管這等閒事,就是怕他離京以後,姚慶遠夫妻會來找若澄的麻煩。
他雖然要朱正熙給他半個月的時間考慮,其實心裡早就有了一個答案。
「你先去準備吧。此事容我再想想。」朱翊深說道。
蕭祐行禮離開,抬頭看到若澄站在不遠處,穿著一身秋香色的裳裙,彷彿染了滿園的椿華。她露出淺淺的笑容,與蕭祐互相見禮。蕭祐察覺到身後有道目光,不敢多看她一眼,匆匆離去。
若澄走到朱翊深身邊,說道:「我準備好了。何時出發?」
朱翊深看著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句酸詩: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他從前對女子的容貌不怎麼上心,只覺得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看久了也無甚區別。可如今看著立在眼前的娉婷女子,猶如池上芙蓉,月下海棠,當真貌美無雙。
尤其是她情動時,玉白的身體染上的那層桃花般的顏色,簡直讓他愛不釋手,幾欲將她吞裹入腹。
若澄不知道男人心思百轉,早已想到別的事情上去了,觀他神情仍是淡淡的,還以為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也不敢開口說話。
直到素雲來報,馬車已經停在府前,朱翊深才回過神來,喚碧雲給若澄披了件有風帽的斗篷,執了她的手出去。李懷恩將他們送至門外,見只帶了蕭祐和幾個府兵,還有點不放心。
「王爺不多帶點人?」
「只是去京郊,幾日便回。」朱翊深說道。若是端和帝還如從前一般,他也不敢擅自離京,怕會遇到什麼危險。可那日一道天雷似乎把皇帝的膽子給劈裂了,纏綿病榻多日,在太子去天壇祭天之後,方有所好轉。可到底是被嚇破了膽,那之後光忙著求長生不老,也沒工夫對付他了。
縱然如此,朱翊深也不敢掉以輕心,還是做了一些防範。
龍泉寺在京城以西的鳳凰嶺腳下,馬車出了城門,光景逐漸與城內不同。再不見商鋪酒樓鱗次櫛比,行人如織,反而是沃野千里,田間有耕牛和農夫忙於椿種。遠處村落,幾座民房相間,屋頂炊煙嫋嫋,一派寧靜的鄉間景象。
朱翊深坐在馬車裡,手不釋卷,又在看那本兵法書。若澄便一個人興致勃勃地看窗外的景色,偶有稚童從路邊嬉鬧著跑過,她的目光追隨,隱有憐愛之意。許是自小無父無母,親緣寡淡,她對孩子有種特別的渴望。想將自己未得到的母愛全都給它。
雖說她如今年歲尚小,但得知堂姐嫁給徐孟舟不過半載便懷有身孕,心中難免觸動。她與朱翊深若勤勉些,也許很快也會有他們的孩子。
她獨自出神,直到一雙手臂從後環抱住她,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想什麼,如此安靜?」
若澄搖了搖頭,才不會把心中所想告訴他。當真是要羞死人了。
「可是怪我冷落了你?」朱翊深問道,鼻尖充斥著她的香氣,蠢蠢欲動。他一向不是耽於女色之人,可不知為何與她圓房之後,每時每刻都想抱她親她,猶如入了魔。
他從前不信美色可以誤國。若他前生沒將她嫁給葉明修,而是納入自己後宮。或許也會夜夜沉迷於她,以致荒廢朝政,猶如《長恨歌》裡所寫的那般。
「沒有。你有事自當先處理。」若澄轉過身,雙手攀著他的肩膀,與他額頭相抵,「我剛才只是在想姐姐有孕了,回頭要去看看她。聽說頭三個月有些婦人反胃,什麼都吃不下,很是辛苦。」
朱翊深將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你這小丫頭,從何處知道這些?」
若澄臉紅,連忙解釋:「以前在宮中,聽那些宮女說的……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她連忙轉了個話題。
「大約需半日。」朱翊深握著她的小手,說道,「李懷恩查到你舅父住在南城的客棧中。聽說他曾被一個姓馮的客商騙去不少錢財,舉家上京便是為了追債。如今那戶人家已不在京城,他們身上的盤纏幾乎用盡,要討回錢財恐怕不容易。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
若澄幾乎一下就想到了朱翊深曾讓李懷恩交給她的那個匣子。
她自己已經小有積蓄,其實不太用得到那筆錢。她可以把姚家這些年給她的錢都先拿給舅舅使用。但她不敢說得這麼痛快,怕朱翊深起疑。而且她沒想到,他會問她的意思。
她想了想才問道:「舅舅他們打算留在京城?」京城是個繁華場,但對於外鄉人來說,想要立足卻不那麼容易。她還記得那些落榜的世子,為了留在京城,甚至不惜拿全部的身家去買一張不知有沒有作用的名帖。
朱翊深點頭道:「聽說打算在琉璃廠一帶做字畫生意。」
姚家祖上便是靠字畫生意起家,生意最好的時候,江南幾個布政使司都有分鋪。按理來說在這方面十分有經驗也存了些家底。可偌大的祖業傳到姚慶遠手上,卻被經營至此。若不查出原因,想在京中重頭再起,也沒那麼容易。
若澄有意幫姚慶遠一把,但她只能暗中相助,便對朱翊深說:「生意上的事我不懂。王爺若能幫,就看在他們是我外家的份上幫一把。若不能,也全憑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她知道朱翊深如今的處境。早前皇帝步步緊逼,他求個自保都不容易。如今皇帝好像轉xin去煉了丹藥,無暇再顧他。但他這個親王還是有名無實,處處被掣肘,並非手眼通天。
若澄不想他為難。
朱翊深原本只是想聽聽她對外家的看法,聽她說完,知她還是將自己看得最重,不由心寬,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叫錯了。」
若澄不解地望著他,他貼著她的面頰道:「昨夜是如何叫的?」
若澄這才反應過來,臉頰燒紅,小聲喚了「夫君」。
……
車夫本在專心趕車,但到後來,馬車裡漸漸傳出了一些不可言喻的聲響。那女聲雖極力克制,但柔妹入骨,絲絲勾魂,車夫渾身都不自在,沒注意前方的一輛馬車忽然急停於道路正中。
他急急勒停兩馬,馬車的車廂還是震了一下。正被朱翊深壓在身下的若澄,頭頂險些撞到了馬車壁,幸而朱翊深眼疾手快地用手護住了。
「可有撞到?」朱翊深低頭問道。
若澄搖了搖頭,呼吸急促,手還抱著朱翊深結實的後背,輕聲問道:「怎麼了?」
朱翊深搖頭,拿過一旁的披風蓋在她身上,獨自整好衣袍,剛要斥責車夫一聲,卻聽到外面有人叫囂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撞到我們家的馬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