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發佈時間: 2024-02-01 19: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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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章

李曄走到孫從舟的面前,行禮道:“那就有勞先生了。”

孫從舟對嘉柔說道:“我治病的時候不喜歡有旁人在場,你去外面等著。沒我的吩咐,不準進來。”

嘉柔皺了皺眉頭,她好歹也是堂堂郡主,被人這樣呼來喝去的,還是平生頭一次。但為了李曄著想,她順從地退去外面。

等門一關上,孫從舟忽然伸手直取李曄的面門。李曄迅速偏頭,往後退了兩步,方才站穩。

“你要做什麼?”他問道,周身已經騰起殺氣,與方才截然兩人。

孫從舟又欺身上前:“裝手無縛雞之力裝了那麼久,不想活動下筋骨嗎?玉衡師兄。”

嘉柔站在門外,就聽到屋內的動靜很大。好像桌椅傾倒,門扇震響,哪裡像是治病,分明像在打架。李曄可是柔弱書生啊!怎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她本想破門而入,但轉念一想,孫從舟本就刁鑽,也許是什麼特別的通經活絡的方法也說不定。萬一她進去,惹他不快,不給李曄治了,反倒壞事。

她靜下心,又仔細聽了會兒,裡面的動靜終於停了。

李曄壓著孫從舟的肩膀,將他按在墻上。孫從舟扭動著喊道:“痛痛痛,你快放手!郡主可是大費周章才把我請來,廢了我,你的病也好不了,豈不是教她白費苦心?”

李曄看向門外,放開手,退後一步:“治病你便好好治,為何要動手?”

孫從舟活動著肩膀說道:“我說過不會再為你診治,可郡主用靈芫脅迫我,還不許我出出氣了?再說我又打不過你。師兄,你是老師最為得意和疼愛的弟子,在他老人家身邊的時間最長。老師曾說你文可□□定國,武可上陣殺敵。怎麼要龜縮在這裡,扮一個柔弱書生?”

李曄沉默了片刻,才說:“開陽,我不欲強人所難,治不治病全在你。但你若敢泄露我的身份,我不會顧念同門之誼。”

“我記得老師臨終所托,不用你提醒。既然來了,自然是要給你看病的。”孫從舟去拿了藥箱,坐在榻上,見李曄不動,拍了拍桌案,“你坐下啊。”

李曄這才撩開衣袍坐下來,伸手給他。他搭脈,表情像換了個人,不再說話。

時光靜靜流淌,日影偏斜。屋中的香爐燃盡香料,已不再冒煙。

孫從舟收回手,神情凝重:“兩年前我為你治病之後,你本已恢復得與常人差不多,這兩年情況又急轉直下。胸前的淤青給我看看。”

李曄有些猶豫,孫從舟才不管他扭扭捏捏的,伸手就扒開他的領子。一塊拳頭大的淤青赫然出現在白玉般的胸膛上。孫從舟按了按那塊淤青的周圍,觀察李曄的表情。

李曄雖覺得疼,臉上也是一片淡然。

“這傷是如何搞得?你簡直是胡來!”孫從舟本想破口大罵,但對著李曄的俊臉卻發作不出來,“你體質本就異於常人,外傷倒也罷了,像這樣的內傷是會折壽的你可知道?你是不是嫌命長?”

李曄笑了笑,把衣服拉好:“何人會嫌命長?不過人終有一死。”

孫從舟最看不慣他那幅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的樣子,問道:“我知道你將生死置之度外,可你想過門外那人的感受嗎?她跟我說,她將你看得比xin命更重要,你忍心拋下她?”

李曄的表情終於有了絲裂縫,滑過不忍,但很快又收起來。他不是個會輕易漏破綻的人,只不過因為跟孫從舟系出同門,交情不淺。若說從前,他個人的生死真的不算什麼。本就是世間的一朵浮萍,無來處也無歸處,只需完成使命。

但因為嘉柔的在意,這些日子,任由她尋大夫上門為他看病。縱然知道這樣做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只要她能好過些,他也願意配合。

“這兩年,你跟瑤光過得如何?”李曄整理衣袍,問道。

“說不上好與不好。我跟你不一樣,不關注國家大事,只潛心於醫術,所以這世道如何變化都與我無光。至於靈芫她……”孫從舟默了默,“仍是沒放下你,在揚州行醫。她的情況,你不是都從莫大夫那裡知道了嗎?”

李曄點頭:“你們兩年前為何不告而別?”

這點孫從舟卻無法回答。他自己都還沒從得知那件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不說也是為了大家好。雖然師兄早晚會知道,但知道後的痛苦,恐怕不會比他少。所以兩年前他才選擇遠遠避開,沒想到還是逃不開。

他岔開話題:“別說我了。你的身體,第一忌思慮太重。可你做廣陵王的謀士,免不得要殫精竭慮,就不可以歇一歇?這樣下去,你還想活過而立之年?”

李曄側頭看著窗外,側臉的輪廓清冷:“廣陵王陷在河朔三鎮,雖有王承元與他裡應外合,但強敵環伺,隨時有xin命之憂,我不能不為他籌謀。自我拜入師門那日起,生死就不是自己的。命長命短,全憑天意。”

“我知道你記著老師未竟的心願,可老師沒讓你去死!你為何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廣陵王如何,太子如何,天下如何,與你何干?”孫從舟站起來,怒不可遏,“兩年前我要你休息,你就說廣陵王根基未穩,需要你替他籌謀。兩年後,你再看看自己的身子,外強中乾!真要等到連我都無力迴天的時候,郡主就只能做寡婦了!”

“開陽……”李曄嘆了一聲,“難為你了。”

“你沒有難為我,你難為的是你自己。廣陵王若真的憐惜你,就該自己爭氣點。”孫從舟俯身收拾東西,“算了,我去開藥。”

“我的事,不要讓旁人知道。”李曄不放心地叮囑道。

孫從舟應了聲,過去拉開門,屋外的陽光有點刺眼,他微微閉了下眼睛。嘉柔站在他面前,緊張地問道:“孫先生,如何?”

孫從舟又換回冷冰冰的口氣:“暫時死不了,不過也快了。”

嘉柔的身子一下子僵住,面如死灰。孫從舟又說道:“騙你的。我現在去開藥,郡主可以進去了。”說完,側身讓嘉柔進去。他以前覺得,師兄就憑一紙婚書,便守身如玉,拒絕靈芫,實在是氣人。可現在看到嘉柔,忽然明白,在一場勢均力敵的愛情面前,根本容不得第三個人。

嘉柔走進屋子裡,那冬末椿初的薄薄日光打在李曄的身上,他的皮膚白到近乎透明,挺拔的鼻梁勾勒出俊逸的輪廓。他正側頭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目光深邃,神情清冷,好像一朵供奉於佛前的蓮。

小時候,嘉柔就覺得他不像凡塵中人,身上都沒有什麼煙火氣。所以一度以為,那晚或許只是她的夢境。

“四郎。”嘉柔在李曄的身邊坐下來,握著他的手,“孫先生說你沒事。”

李曄回過頭,對她莞爾:“我早就跟你說過,是你不信。”

嘉柔低頭,將臉貼在他的掌心裡,輕輕摩挲著那些厚繭:“妾只願郎君千歲,歲歲常見。”

李曄微愣,隨即伸手撫摸著嘉柔的頭髮:“昭昭……”

嘉柔起身按著他的嘴:“你什麼都不要說。只要是你做的決定,我都會尊重。中午想吃什麼?我還是去問問孫先生你現在可以吃什麼吧。”她起身往外走,走得很快,三兩下就消失在門邊。

李曄知道她其實很敏銳,也許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可他這一肩挑起的東西實在太重,不想將她也壓得喘不過氣。是以剛才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說出口。

雲松走到門外,叫了一聲:“郎君,有鴿子!”

李曄命他將鴿子拿進來,取下鴿子腿上的字條,迅速地掃了兩眼。魏博節度使田敘與李淳在潞州短兵相接,田敘占著地利之便,讓李淳連吃兩場敗戰,而後又忽然退兵數裡,引得李淳追趕。李淳不聽衛國公的勸阻,孤軍深入,被盧龍節度使和魏博節度使合圍,損兵過萬。幸得王承元領兵三萬馳援,李淳才得以全身而退。

這王承元,怕是一個隱藏的將才。成德轄地內鬧得四分五裂,他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集結到三萬人,還能對壘兩大節度使的雄兵,絕非等閒之輩。

看來當初救他的那一步棋還是走對了。如今有他和衛國公幫助李淳,這場戰還有五成的勝算,唯一的變數就是舒王。不知他會在何處何地下殺手,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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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曄迅速寫了一張字條,放在鴿子腿上,命雲松放出去。鴿子振翅高飛,落在正和李昶散步的劉鶯眼中。劉鶯問道:“家裡是誰養了鴿子?我最近總見鴿子在屋上徘徊。”

李昶不在乎地說道:“大概是四弟養的吧。他身子不好,便養了一群給他傳信跑腿的小東西,沒什麼好奇怪的。”

劉鶯輓著李昶的手臂說道:“郎君,四郎君從前就一直住在驪山,沒有離開過?”

“這我如何知道?大概是吧。你今日怎麼總是問起他?”李昶不悅地說道。

劉鶯輕輕笑了起來:“您是在吃妾身的醋嗎?妾身只是覺得奇怪,四郎君住在驪山這些年,是什麼人教他的呢?他若是自學,怎麼那麼難的科舉,一次就考中了?”

“自然是父親在背後幫他的。否則憑他怎麼可能高中?”李昶輕蔑地說道。

劉鶯看著李昶:“郎君,您有時候就是太輕敵了。您且看著吧,這次的選官,他會讓我們都大吃一驚的。到時,您就會知道,他是隻鷹,還是麻雀。”

李昶挑眉道:“你不是跟你那位世叔說過了,保證他選不上嗎?”

劉鶯笑道:“說自然是說了,可世叔也說過,凡事無絕對。世叔就算想攔,自有您的父親抵擋。我有種預感,魚躍龍門,一飛沖天,無人可擋。”

“魚就是魚,只適合生活在湖澤泥沼之處,登不了天門。他若生了妄想,自有人收拾他。”李昶看著那飛遠的鴿子,表情陰鷙。

劉鶯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她原本進入李家,是為了做別人的眼睛。可現在她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若深挖下去,或許會震驚世人。她也無需做什麼,自有人會幫她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