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四章
嘉柔原本想試探虞北玄,是不是真的要殺了她,在洞窟裡裝暈。後來在下山的路上,著實累極了,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的前世,許多光影在她的面前輪轉。而後畫面變成了虞北玄跟朝廷的軍隊在徐州相遇,她看見了對面陣營中的玉衡先生。他穿著月白的長袍,坐在四輪車上,骨瘦如柴,兩鬢皆白。
而後他們身旁的人都消失了,她大著膽子上前揭開他的銀製面具,面具下是李曄的臉,還對她露出笑容。
她蹲在他面前,追問他為何會變成這樣。可他什麼都沒說,乘雲而去。
嘉柔猛地睜開眼睛,還無法適應周圍的光線。她要起身,只覺得身上虛浮無力,不知自己身處何方。有個模糊的人影坐在牀邊,她張開嘴脣,只吐出一個字:“水……”
那人起身倒了一杯水過來,扶她坐起,喂到她嘴邊。清水涌入喉嚨,那種乾澀如砂礫的感覺便慢慢地緩解了。
嘉柔喝完水,低聲說道:“多謝,請問這是哪裡?”
身後的人回答她:“這是虞園。”
嘉柔猛地支起身子,回頭看著魏氏。怪不得總覺得有一股藥香味,想來是魏氏身上的味道。
魏氏將水杯放在牀邊的小幾上,說道:“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可要吃些東西?我煮些易消食的湯餅或者胡麻粥給你如何?再配一些鬆軟的煎餅和小菜,但也不宜吃得太多。”
嘉柔的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低聲道:“怎敢勞煩夫人?”
魏氏笑道:“我住在這虞園向來冷清得很,身邊就些丫頭和僕婦陪著。難得有個客人,自然是想好好招待的。你稍等片刻。”說完也不待嘉柔再說,便起身出去了。
魏氏的生活起居很少假手他人,就算虞北玄給她買了很多的婢女僕婦使喚,她還是做力所能及之事。不讓她勞碌,她反而還會不開心。
嘉柔順道看了看周圍,竟然是前世她在虞園所住的屋子!除了沒有她自己的那些小物件和衣裳首飾,剩下的傢具,屏風乃至地上的氈毯,都跟前世一模一樣。
她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地。她之所以設計抓魏氏,其實也有私心。魏氏心善,虞北玄至孝。萬一她被虞北玄抓住,只要魏氏想保她,虞北玄便沒辦法殺了她,那以後必定還有機會從此處逃脫。
虞北玄從河朔回來,會有別的麻煩在等他,暫時也顧不到她這邊。
窗台上擺著一個細頸的白瓷瓶,裡面插著幾枝淡色的桃花。外頭椿光明妹,正是桃紅柳綠的時節。嘉柔靠在牀頭,盯著那花骨朵出神。
過了會兒,魏氏帶著婢女,端了托盤到屋裡來。嘉柔連忙掀開被子下牀,乖乖地坐在榻上。
婢女將食物從托盤裡拿出來,一樣樣地擺在案上。每碟的東西都不多,葷素搭配,有豆腐,有冬莧菜,有魚有肉。嘉柔大概是餓極了,連肉也覺得可口,很快將桌上的食物一掃而光。
她大概吃了三層飽,但也不敢再多吃,向魏氏道謝。
魏氏命婢女把食案收了,對嘉柔說道:“你可察覺到自己的身子有異常?”
嘉柔仔細想了想,回道:“最近總是虛乏無力,沒有食欲。老夫人,我可是得了什麼病症?您不妨將實情告知。”
真是個糊塗的孩子。魏氏慢慢說道:“不是生病,而是你有了身子。”
嘉柔一愣,孩子?她這個月的月信確實沒有來,還以為是路上顛簸,往後推遲了。沒想到竟是懷孕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摸著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地問道:“您確定沒有診錯?”
她前世子息艱難,這輩子嫁給李曄不過幾個月,居然就有了身孕。這如何不讓她意外?意外之餘,也有欣喜和擔憂。這是她和李曄的孩子,兩個人的血脈相連。可這個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她身陷囹圄,親生父親又遠在千里之外,只能由她這個母親來保護它。
魏氏見到嘉柔臉上柔和的神情,說道:“你睡著時,我又確認過,應該不會錯。但眼下還有件棘手的事,你可知自己身上中了毒?要想保住胎兒,必須先把毒從體內逼出來。”
嘉柔旋即又是一驚:“這毒從何而來?”她整日呆在深宅內院,不可能接觸有毒的東西。
魏氏見她毫不知情,想來這毒是暗中下的,便以實情告之:“這種毒無色無味,只要控制分量,不會要人xin命,但是會妨礙子息。你此番能夠懷孕,是暫時沒有再攝入那些毒,加之年輕體健,所以保住了孩子。可此毒不除,於你母子二人都是禍患。”
是何人如此心腸歹毒,要斷她的子嗣?!嘉柔立刻想到了李家眾人,李絳和鄭氏縱然不喜歡她,也不會讓李家絕後。剩下的那兩房,也不知是誰下的毒手。或許是有人擔心她生下兒子,成為李家的嫡長孫,威脅到他們的利益?
嘉柔不由地去拉魏氏的手,說道:“夫人心善,請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魏氏點頭道:“你放心,醫者父母心,我不會見死不救的。這兩日,你務必好好進食休養,等兩日後,我就嘗試為你拔毒。”
“多謝夫人。”嘉柔要給魏氏行禮,魏氏抬著她的手臂道:“不必如此。你我相遇,也是一場緣分。”更何況這位娘子,差點做了她的兒媳。
“不知夫人可查出是何毒物?我也好知道,是誰下的手。”嘉柔說道。
魏氏說:“此毒名字我已忘記,只隱約記得最早出現在宮中,給宮女服用,防止她們承寵後有孕。後來便漸漸地成為了嬪妃之間爭寵的手段。”
原來是從宮中流出來的,家裡跟宮中聯繫密切的,只有那位榮安縣主了。嘉柔收緊手指,暫壓心中怒火,又問魏氏:“再斗膽請教夫人一事。可知這世間有沒有什麼東西,會使人的容顏改變或者衰老?”
魏氏閉目沉思,慢慢回憶道:“應該是有的。比如有種失傳的秘術易容丹,據說可以使人的面貌在短暫的時間內發生改變。還有一些毒物,可以噬心蝕骨,摧毀人的身體,導致病態或者老態。”
此前,嘉柔一直猜測,李曄變成前世那樣,可能是因為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耗損陽壽。可是此番她竟不知不覺身中奇毒,忽然聯想到,李曄也可能是中毒。至於是何人下手,她目前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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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氏起身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嘉柔連忙跟著起身:“不知夫人可否再幫我一個忙?我有個朋友還在汝陽城中等我的消息。我怕他擔心,您可否幫我傳個消息出去?”
魏氏看著嘉柔,似乎有些猶豫。
嘉柔急聲道:“夫人請相信我。我保證不會做對您和淮西節度使不利的事,只想說服他罷手離去。”
她的目光誠摯,不知為何,魏氏對她總有幾分莫名的親近和信任之感,終是應道:“好,我答應你。”
從虞園傳出的信,終於輾轉送到了木景清手中。那時,他正在淮西節度使的府邸附近探聽消息,伺機而動。他知道虞北玄到了千峰山,帶走了阿姐。阿姐如今情況不明,可分開之前,又曾叮囑過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若他一人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但他到底是雲南王世子,此事便牽連到南詔,不得不投鼠忌器。
好在終於收到了阿姐報平安的消息。阿姐在信上要他先回南詔,說她自有脫身之策。
上回在千峰山上,她也這麼說,可還是被虞北玄抓住了。木景清決定這回不聽她的,只把帶來的一幫人馬先遣回去。自己則帶了幾個人留在虞園附近,隨時準備接應她。
虞北玄自回來之後,正準備集結兵力,去征討占領吳房縣的流寇。原本以為這是群烏合之眾,卻沒有想到他們得寸進尺,短時間竟然又拿下一縣。
那些朝廷所封的縣令,皆是倉皇出逃,丟盔棄甲,難民不斷地涌入城中。淮西鎮自他接手以來,還未出過這麼大的亂子,此事也已經驚動了朝堂,天子親下旨意,要他平亂。幸而他此刻人在蔡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長平幾次三番想要見虞北玄,都被常山攔在議事堂外。
她忍不住說道:“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在這裡攔著不讓我見他,陳海在虞園攔著,說大家要靜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從汝陽縣帶回來一個女人,就安置在虞園中,都不讓我問清楚嗎?”
常山抱拳道:“請郡主恕罪。使君忙著軍政大事,實在沒時間見您。等到那幫作亂的流寇被抓住以後,使君自會向您解釋的。現在,還是請您先回去吧。”
他做了個請的動作,長平卻不肯走,而是往議事堂看了一眼。虞北玄正坐在輿圖前面,專注地聽麾下的幾個部將說話,偶爾點頭,或是手指著輿圖說幾句話。
在他回來以前,整個蔡州都亂糟糟的,群龍無首。而他一回來,便如定海神針,瞬間便穩住了人心。這個男人,天生是屬於權勢的。
長平不甘心地咬了咬嘴脣,轉身離去。他以為攔著,她就沒辦法進虞園一探究竟了嗎?那也太小看她了。
等到太陽下山,虞北玄才顧得上吃一口熱湯餅。這群流寇,真不像是普通人。尋常流寇一般組織鬆散,沒多久就會因為爭權而起內訌,可他們非但不亂,且很有章法,占領縣城之後,竟然毫無所求,也未修書給他這位淮西節度使,說出個起兵的緣由來,著實古怪。
所以虞北玄也不敢掉以輕心,這幾日都在聽取眾將士的意見,看如何能夠將他們徹底剿滅。
今日才算定出作戰的策略。他問常山:“虞園那邊如何?”
常山知道他最關心什麼,回道:“郡主已經醒了,身體並無大礙,休息兩日就緩過來了。老夫人決定明日替她拔毒。”
虞北玄端起碗喝了口湯,沒有說話。他後日就要帶兵去吳房縣了,明日還要準備諸多事宜,恐怕脫不開身。若想見她,也唯有今夜了。
“使君可是想去虞園看看?您這幾日忙於軍務,都沒有向老夫人請安呢。”常山說道。
虞北玄道:“你早些回去休息,我還有些政事要處置。”
“是,屬下這便告退。”常山知道使君是特意支開自己,從善如流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