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七章
盧龍和魏博兩位節度使因為叛變,是被押解進都城的。而王承元因為一開始就表示了歸順朝廷的決心,所以非但沒有被押解,反而還被當做有功之臣。
王承元等人本來應該進宮面見天子,但宮裡的宦官說,今日天子不得閒,要他們先在鴻臚寺住下。
等宦官走了,王承元獨自回到房中,覺得今日的事不同尋常。河朔歸降這樣的大事,天子都能置之一旁,到底還有比這個更重要?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摸到腰上的香囊,上面繡著彩雲和明月,神情凝了凝。
他今日見天子,其實是想請求賜婚的。
門外響起“篤篤”兩下敲門聲,王承元問道:“誰?”
“是我。”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來。王承元立刻過去開門,見到崔時照負手站在門外:“子瞻賢弟,你怎麼來了?”
崔時照看了看兩邊:“王兄,可否容我入內說話?”
王承元側身讓開,崔時照入內之後,他便把門關上:“你消息倒是靈通,我剛剛才坐下。來,一同喝酒吧。許久沒有同你暢飲了。”
崔時照搖了搖頭,徑自坐下道:“我今日來,不是要跟賢兄喝酒的。賢兄可否告知,這次入都城的人馬一共是多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王承元在他對面坐下來,說道,“大概只幾千人,不過大部分都不能進來,只在城外。魏博和盧龍兩位節度使則押去刑部的大牢裡面關押。”
崔時照將桌上的茶杯擺了擺:“河朔三鎮總共有十五萬的人馬,這次廣陵王出兵,雖然俘虜了兩位節度使,但他們的部將仍有不服者在反抗。朝廷要處置他們二人,也是為了殺一敬猴,震懾各鎮。若是這些人聯合在一起,兵力有多少,多久可以攻克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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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元吃了一驚,臉色都變了。從表面上看,此次廣陵王打了勝仗,三鎮節度使被抓的被抓,歸降的歸降。但是河朔三鎮割據多年,早已經剝離中央而存在,勢力盤根錯雜。失掉三個節度使,仍然有很多人可以領兵作戰。這些人若是都被組織起來,兵力可能不下幾萬!
“王兄暫時不要慌,如今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河朔兵力的分布情況。現在只是未雨綢繆,你好好想想,把重要的兵力都告訴我。”崔時照安慰他。
王承元點了點頭,從行禮裡翻出了一張輿圖,細細地與崔時照說起來。
等崔時照離開鴻臚寺的時候,王承元的背後還都是冷汗。他以前與崔時照相交,只覺得對方是個頗有想法,志存高遠的世家子弟,沒想到竟還如此敏銳和冷靜。假以時日,此人必成大器。
他一拍大腿,剛才光顧著說河朔的事情,居然忘記問崔時照最重要的那件事情了!
鴻臚寺外,崔時照坐上馬車,對駕車的車夫說道:“我已經問過了,這是河朔剩下幾支勢力的分布圖,你拿回去交給他吧。還有何事是需要我做的?”他的手從簾子裡伸出來。車夫接過,斗笠下面露出的臉其貌不揚,正是張憲。
“先生說,請郎君幫忙注意刑部大牢那邊的情況,可能有人會去見二位節度使。”張憲說道。
崔時照知道李曄的身份就是玉衡以後,反倒對他的行為和思想都理解了很多。那人所能看到和想到的事,當下都會讓人覺得奇怪,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又會發現其預見xin和合理xin。這大概就是李曄最為過人之處了。
廣陵王若因顧慮丟了這個謀士,只能說他自己識人不明了。
“我還需進宮一趟,你將我送到皇城邊吧。”崔時照淡淡地說道。其實他幫舒王,也許能更快地達到目的。現在的贏面來說,絕對是舒王更大。但他跟李曄的想法,這天下應該有能有德者居之,才是黎民蒼生之福。
這幾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延光舊案和當年的奉天之難,發現皆有舒王參與的痕跡。這個男人為了一己私利,可以罔顧生靈塗炭,絕不會是個明君。
第二日,李曄照常去大理寺上值。大理寺在皇城的西北角,與其他的公衙相比,顯得肅穆森嚴。高高的石階上,坐落一個面闊五開間的門庭,大門的左右兩邊各擺法一隻石質的獬豸,代表司法的公正。
李曄跨入院中,迎面走過來幾個同僚,他拱手行禮。他們心不在焉地回禮,然後就從他身邊走過,似在低聲議論什麼。
像他這樣低階的小吏,只能在後院低矮的文書房裡工作。那裡僻靜冷清,普通的官吏都不愛去。李曄走到自己的屋子裡,打開門就是一股霉味。他揮了揮袖子,剛想去提昨日放在屋角的水桶,忽然從暗處伸出一隻手來,抓住他的手腕。
他本能地要抽回來,抬頭卻看到熟悉的眉眼,微微愣了愣,然後被那人拉進了裡屋。
裡屋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書架,連落腳的地方都很少有,光線從破敗的窗戶裡透進來,連空氣中的浮塵都看得很清楚。
那人轉過身來,看著李曄:“你怎麼都不來找我?我那日看到木嘉柔,還以為是你授意她來的。”
“大理寺重地,您是如何進來的……”李曄顧左右而言他。
李淳靠在書架上,雙手抱在胸前,閉眼說道:“我想去的地方,便沒有人能阻。我今日來就是想親口問一句,你我當初的約定,是否還算數。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李曄沒料到他這麼直接,輕輕笑道:“我表明了立場,您就會相信嗎?”
李淳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他的眉眼真是生得非常溫柔,烏黑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這樣低階的官袍穿在他身上,也掩蓋不了那一身的貴氣。從徐氏那裡知道李曄的身世之後,李淳最初的反應也是震驚,無法接受。
徐氏要他想好與李曄的關係,他冷靜地想了幾日,一直等著李曄來找他,可是都沒等到。還是忍不住自己跑來了。
“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相信。”這個時候,他的口氣執拗得像個孩子。
就算他知道李曄是舒王的孩子又如何?李曄是白石山人一手教出來的,很多東西已經深入他的骨髓,註定他跟舒王沒辦法同流合污。對於李曄的選擇,李淳還是有幾分把握的。而且他們之間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早已經變成一種習慣。
李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依賴他,信任他。
就像昨日的事,還是第一個想到來找他商量。但這些話,又不能不問,否則他無法安心。
李曄欣賞李淳的,也是他身上的那顆赤子之心。也許皇室有很多人精於算計,但李淳自始至終都不是為了權力而去爭。他們處在這樣的立場和身份之上,換了旁人不可能不猜忌。可他仍然願意信他。
李曄走過去,坦誠地說道:“我只能說,無論我是誰,我的初衷沒有變過。縱然他於我有生恩,但在天下大義面前,我不會助紂為虐。至於還用不用我,看您的決定。”
李淳的神情頓時如陰轉晴,抓著李曄的手臂:“好,我自然是信你的,否則今日我也不會來。其實我來找你,是為了昨日宮中的事。你可知,舒王妃已經被聖人軟禁在馥園了?可東宮也沒好過到哪裡去。聖人氣得不輕,今日誰也不見了。”
這些宮闈的秘辛肯定是嚴禁外傳的,外人只能看到個結果。很難猜測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此事為何還牽連到了東宮?東宮不是受害者才對麼?”李曄奇怪地問道。
李淳就將事情大概講了一遍。
昨日在宮中,衛國公父女告發舒王妃使用宮中秘藥,暗害廣陵王府的兩個女眷。宮中尚藥局的卷宗上,也的確查出了舒王妃使用那些藥的記錄。可是內宮之中,女眷用這些藥調理身子也是常事,不能作為舒王妃害人的證據。
後來徐氏就把舒王妃的婢女帶到殿上,當面指正她的惡行,還說出了不僅是廣陵王府,連雲南王妃都被她設計差點害死的事情。
崔清思和徐氏的交情一直算是不錯,沒算到徐氏居然早在她身邊安插了一個的內間,打得她措手不及。
貞元帝當然震怒,要處置崔清思。這個時候,舒王居然又把當年奉天之難的事情搬了出來。當初,本來來勤王的一路節度使和他的軍隊因為發放的軍餉嚴重不足的問題,發生嘩變,轉而攻下了長安。
舒王和太子兵分兩路,一個護送天子出逃,一個去搬救兵。可沒想到在搬救兵的路上,舒王遭遇了伏擊,死裡逃生,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舒王查出那隊伏兵其實是東宮派人假扮的,要取他的xin命。若說斷人子嗣,也是東宮下狠手在先。
李誦自然是當堂否認,可李謨有理有據,雙方爭執不下。貞元帝一怒之下,讓李誦也回東宮閉門思過,無旨不得外出。
“事情便是如此。今日我進宮,聽到父親和母親在殿內大聲爭執。看到我來了,他們才停下,但臉色都很難看。他們要我最近沒事別往東宮跑,可我從來沒看見他們吵成那樣。”李淳落寞地說道。
李曄想的卻是另外一層。若說舒王對舒王妃的感情,絕對沒有深到要不惜一切保她的地步。這個時候跟東宮撕破臉,不惜把十多年前的舊事搬出來,揭自己之短,也要拉東宮下水。只能證明,他已經有了下一步的計劃。
“聖人可還好?”李曄問道。
李淳嘆了一聲:“聽聞昨日氣得不輕,今日連朝議都沒有去,大臣宗親更是一個都不見。倒是陳朝恩偷偷宣了尚藥局的兩個奉御到甘露殿去。玉衡,你在擔心什麼?”
貞元帝已經是個六十幾歲的老人了,此前更是病倒多次,此番受了這麼大的刺激,不可能無事。他擔心的是,虞北玄進都城,沒那麼簡單。也許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加上河朔還存在極大的隱患,若兩方同時發難,長安城未必招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