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徐太后的話音剛落,姍姍來遲的蘇見微已經步入殿中。她面色有些憔悴,上前行禮:「請母后恕罪,兒媳這幾日一直在宮中為前線的戰士祈福,對內宮諸人疏於管教,這才誤了為方美人看診的事。失察之處,還請母后見諒。」
徐太后冷哼一聲,只顧著跟方玉珠說話。在她眼裡,方玉珠如今就是個香餑餑,皇后自然不能跟她比。
蘇見微僵在那裡,還是朱正熙說道:「皇后不用自責,起來吧。」
「謝皇上。」蘇見微站到朱正熙的身旁,對牀上的方玉珠說道,「妹妹如今有了身孕,又搬進新宮殿,理應多找些人來照顧。明日我就讓內諸司挑選幾個得力的嬤嬤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方玉珠還未說話,徐太后已經說道:「不用了,以後玉珠的事情由哀家親自照顧。對了皇上,是不是該升一升她的位分了?皇長子的母親,怎麼說也該是個貴妃才對。哀家可不想自己的長孫受任何委屈。」
蘇見微吃了一驚,手指微微收緊,卻不敢顯露分毫。倒是朱正熙在旁說道:「母后,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不如先升回妃位,若到時生下皇長子,再加封也不遲。」
徐太后似乎不高興:「哀家看玉珠是個有福氣的,一定能生下龍子。皇后,你說呢?」
蘇見微不知該如何說,這時方玉珠連忙說道:「母后,臣妾能懷上龍子,心中已經萬分感激,唯願它能平安出生,為皇室添福氣。至於名分那些真的不重要,臣妾謝謝母后了。」
蘇見微聽到方玉珠呼徐太后為母后,徐太后也不以為忤,反而十分高興的模樣。要知道在這內宮之中,一直只有她一個人才能名正言順地呼之為母。她的指甲戳進掌心裡,面帶微笑地聽他們三人有說有笑。徐太后又坐了好久,直到方玉珠有困意了,才離開咸福宮。
按照以往的慣例,蘇見微送徐太后回她的住處。路上,徐太后對蘇見微說道:「你也別怪哀家看重她,誰讓她有本事,能懷上龍子呢?你嫁給皇上這麼久了,肚子也沒個動靜。」她嫌棄地看了一眼蘇見微的肚子,心想蘇家的女人莫非都不能生?前頭蘇太后年輕時流產過一次以後就沒有再懷孕,蘇奉英和蘇見微兩姐妹也都是嫁人日久而無子。
蘇見微只能屈膝道:「是兒媳無能。」
「罷了,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用。不過皇后,這是皇帝的第一子,你又是嫡母,可得小心照顧他們母子倆,不可出任何差錯。就算以後那個孩子被立為太子,也總歸要叫你一聲母親的。」
蘇見微愕然,心中彷彿有根刺在扎。這孩子還沒坐穩三個月,太后就已經想到要立它為太子了?她隱忍不發,待送徐太后回宮之後,立刻到了蘇太后所居的長椿宮。
長椿宮僻靜,表面上看起來猶如與世無爭之所。
蘇太后也聽說了方玉珠懷孕的事,不過她到底不是皇帝的親母,沒那種歡欣雀躍的心情,反倒覺得這並非是件好事,甚至有可能威脅到她侄女的皇后之位。她想著侄女肯定會來找她商量,靠坐在牀頭看書。果不其然,宮女稟報,皇后求見。
蘇太后從牀上下來,只披了件外裳坐在暖炕上,用銀剪剪短燈芯,好讓燭火更明亮一些。蘇見微一見她就滿腹的委屈:「姑母……」
蘇太后皺眉道:「你是一國之母,快把那可憐巴巴又沒志氣的樣子收起來。不過一個宮妃懷孕而已,何至於此?」
蘇見微坐在蘇太后的身邊,摟著她的胳膊:「您沒有看到母后那個樣子,現在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要提方玉珠為貴妃,還說以後就算她的孩子封了太子,也得叫我一聲母後。倘若方玉珠懷的真是個龍子,以後這皇宮還有我這個皇后的立足之地嗎?」
蘇太后神情平淡:「那你想如何?」
夜色靜謐,寢殿內所有的光亮只來自案上的那盞燭燈。安靜和昏暗所滋生出的邪念被無限放大,蘇見微的內心只掙扎了一會兒,涼涼地問道:「姑母當初是如何除掉太子妃的?」
「那個方法不可再用!」蘇太后推開她的手,嚴肅地說,「微兒,同樣一件事發生兩次,你當皇上不會起疑嗎?而且我早跟你說過,他是個重情的人,就算方玉珠犯事被降級,你也不能把事情做絕。現在她身份貴重,你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倒不如在方玉珠生產的時候再做手腳,只要她生下的是個女兒,對你就沒有任何威脅。」
蘇見微安靜地不發一語,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微兒?」蘇太后又叫了她一聲。
「多謝姑母提醒,我知道了。」蘇見微從暖炕上起身,「時辰已經不造,姑母早些安置。侄女告退了。」
蘇太后看著蘇見微離去的背影,搖頭嘆了口氣。到了現在,她也不知將蘇見微送進宮中的決定是錯還是對。這孩子骨子裡太要強,又不肯認輸,加上自小一帆風順,從未有過挫折,未必肯聽她的勸。她叫了身邊的女官進來:「你派人出宮去葉家捎個話,讓葉夫人多進宮陪陪皇后。」
……
城外一道殘陽,滿城蕭瑟,戍角聲悲銀。朱翊深登上城頭,看著城下的士兵在搬運著成堆的屍體,殘破的兵器、盔甲和倒下的旗幟散落於地,滿目瘡痍。
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瓦剌的軍隊一度逼上了牆頭,他親自帶兵衝上來,才打退了他們。
記不清這是瓦剌的軍隊發起的第幾次進宮,後方的糧道被叛變的李青山率兵截斷,城中已經斷糧三日。他現在無法再派多餘的兵力去恢復糧道,因為一旦防守出現一丁點漏洞,開平衛就徹底守不住了。
他已經給京中去信,要朱正熙做好最壞的打算。
晚風夾雜著白日未散的熱浪,吹在臉上,是刺疼的感覺。朱翊深抓著手中一個錦囊,面色凝重。錦囊裡裝著若澄的一縷髮絲,是他離京那日,偷偷剪下的。他雖然忙到每日只能睡不到兩個時辰,也沒有時間靜下來給她寫信,但所有的思念和情感,都寄託在這一方小小的錦囊中了。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半月之前他收到她寫的家書,幾乎可以想像她落筆時是如何張牙舞爪的狀態,還揚言絕不離開京城。他將信反復看了幾次,小心地收在枕頭底下,每當戰事吃緊,就拿出來看一看,總會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麾下將領跑上城頭,顧不得擦去自己臉上的灰漬,沉痛地說道:「王爺,我們損失了大概八千士兵,傷亡的人數還在統計,恐怕最終的結果會超過一萬人。城中軍民如今只剩下不到六萬,還有不少受傷的,王爺……我們還能守嗎?」
朱翊深的手抓緊城牆上的石磚,沉聲道:「守!至少還要再守半月,等到溫都督和平國公世子回京。今夜你守城,我率一千士兵繞到後方,將糧道奪回來。」
「王爺,這太危險了,還是讓末將去吧!」那將領激動地說道。
朱翊深凝視著他:「你有信心用一千人奪回糧道嗎?」
那將領知道李青山的人怎麼說也有幾萬之眾,靠一千人與他對抗,實在太難了。
「末將就算肝腦塗地……」
「你做不到,我也未必能做到。這一千人或許有去無回,但我可以保證自己全身而退,你能保證麼?我們兵力有限,將領更是難得,不能再有無謂的犧牲。」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手受傷了,快去包紮吧。」
將領動了動嘴唇,知道王爺是把危險留給他自己才故意這麼說,抱拳行禮,然後告退。
朱翊深走下城牆的時候,城牆底下圍著不少傷兵,他們聽說朱翊深要去奪回糧食,需要一千個敢死兵,紛紛來請纓:「王爺,我們跟著您去搶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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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傷勢都不算重,各個頂用。城中就留給那些健全的人來守。」
「是啊,我們不怕死,帶我們去吧!」
他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朱翊深圍住,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在爭功。朱翊深看到裡面還有在京郊大營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幾個小將,渾身的血液彷彿在沸騰。在國難面前,沒有人願意做膽小鬼。這樣的國家,是不會輕易被打敗的。
入夜,朱翊深悄悄帶著一千人,從南門離開。叛軍多了糧草,壓制糧道,就在開平衛不遠的地方。叛軍有數萬之多,他們只有一千人,當然不能強攻,只可智取。
夜裡起了大霧,道路並不好走,他們急行軍,到達叛軍的駐地之外,埋伏在樹林裡。營地裡燃著熊熊的火把,幾個高大的糧倉還是可以隱約分辨。朱翊深觀察命其它人在原地待命,自己悄悄地往前進了一些,觀察守備的情況。
這個位置其實腹背受敵,只要長城的守軍和朱翊深裡應外合,很容易就可以擊破。但現在開平衛戰況吃緊,李青山料定朱翊深無暇來搶糧,所以防備的重點在朝著長城的那個方向。他們大概也不打算久留,營房都搭得十分簡陋,只是為了配合瓦剌,儘早把開平衛拿下,才孤軍深入,截斷糧道。
朱翊深只要製造一場混亂,殺進營地裡,抓住李青山,便可以成功奪回糧食,讓將士們吃一頓飽飯。他原本的想法是讓五百人繞到長城的方向,假裝是長城的守備軍來襲,吸引敵軍的注意力,然後他帶著剩下五百人,趁亂殺進營地。
可還未等他爬回樹林裡,天空中忽然有火光閃爍,而後他震驚地看見流矢密密麻麻地飛入叛軍營地,慘叫聲不斷。而長城的方向鑼鼓震天,衝鋒的號角長鳴。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京中收到了他的消息,派來援兵?可這才幾日,不可能這麼快!他來不及細想,直接吩咐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