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顧九思朝著城門匆匆而去,等到了門口,便發現城門口的駐防已經換成了他的人,領隊的是柳生和陳昌,這兩人都是他提拔上來的人,看見顧九思,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顧九思穿著太監的衣服,兩人不由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問,顧九思掃了他們一眼,隨後道:「今夜你們臨時如何調換位置的?」
「負責營防的人是我好友,」柳生立刻道,「我同他說了一聲,剛好也是要換點了,他便將我們調了過來。」
「等一會兒你去知會他一聲,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曉,就當本該是你們值守。我出城一事嘴巴也要咬死,說絕對沒見過我。」
「大人,」柳生緊皺著眉頭,「宮內鎖城了,您知道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立刻道:「宮中今晚負責防衛的是何人?」
「馬軍指揮使郭順。」王昌立刻接話,隨後又道,「就在方才,我聽聞侍衛步軍指揮使李弘被派往了葉家。」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沉默了片刻,隨後道:「你此刻可願領兵同我去葉府?」
聽到這話,柳生和王昌愣了愣,顧九思俯下身,壓低了聲道:「你們是我親信,明日之後,內閣便不復存在,東都大概便由陛下和洛子商執掌朝政,你們是跟我去找周大人,還是留在這裡?」
他們是他親信,今日哪怕把顧九思斬了送給范玉,日後怕也是要受猜忌。而且,周高朗本就位高權重,如果加上顧九思和內閣其他重臣,那大夏的核心其實就在周高朗手中。周高朗若是回來,東都根本不堪一擊。
兩人思索片刻後,柳生立刻道:「王昌,你去接我們家裡人,我這就帶人跟顧大人去葉府。」
「不必,我們兵分四路。你去葉府,救出葉家人後出城外三裡大樹下,學杜鵑叫三聲,同我夫人接頭,」顧九思果斷道,「而後再給我一隊人馬,我去周府。再多派一個人去天牢,找一個可靠的人,將事情知會我舅舅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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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搭救江大人?」柳生頗有些擔心,顧九思搖搖頭,「他自有辦法,若無辦法再讓人來通報。」
江城在東都混跡多年,早是東都的地頭蛇,他要搞死范玉很難,但范玉想弄死他卻也不太容易。
三人分工好後,柳生和王昌立刻領著他們的人跟著顧九思分開前去。
柳昌帶著人到葉府時,葉世安和葉韻已經領著人先行一步和李弘的人打了起來,柳昌帶著人及時趕到,大喝了一聲:「葉公子,顧大人派我等來接你們!」
說完之後,柳昌的人就湧上前去,擋住了李弘的人,柳昌一把抓住葉世安,忙道:「葉公子,我們人不多,趕緊出東都才是。」
「可我叔父……」
「出東都再說吧!」
柳昌抓了葉世安,葉世安咬咬牙,回頭看了一眼葉家其他家眷,一把扯過葉韻,急促道:「走!」
柳昌護著柳家人且戰且逃,顧九思領著人急急趕到周府,然而他們的人方才到半路,顧九思就聽到一個虛弱的聲音道:「顧大人。」
顧九思聽到聲音,連忙勒住馬,他翻身下馬,急急進了一個巷子,便看見一個丫鬟半躺在地上,她滿身是血,已經是虛脫了一般,依靠在牆上。
顧九思認出她是秦婉之身邊的侍女,他忙道:「你怎麼在這裡?你家主子呢?」
「主子……主子……」
侍女喘息著,她顫抖著拉開了身上的大衣,顧九思低下頭去,看見了一個緊閉著眼正睡得香甜的孩子。孩子身上染了血,侍女看著顧九思,艱難道:「小公子,交給,交給……」
「我知道。」顧九思立刻打斷她,將孩子匆忙抱進懷中,「這是思歸對不對?」
侍女似乎已經不行了,她艱難點頭,隨後抬手指了周府的方向,低啞道:「主子說,別去……快……走……」
話剛說完,侍女終於再堅持不住,閉上眼睛,再沒了氣息。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便明白,洛子商既然在今夜布置,最重要的必然是周高朗一家人,怕是重兵全在周府,而這個孩子,應該已是周家舉家之力送出來的。如今他人馬不多,如果強行去救周家人,怕是一個都救不出來,連自己都折了。
然而他還是不甘心,他將孩子抱在懷中,吩咐了人藏起來後,自己帶了一小批人趕去周府。
他趕到周府不遠處的暗巷便停了下來,巷子往外看,可見周府門外密密麻麻全是士兵,周夫人和秦婉之提著劍,領著人站在周府門口,秦婉之臉上還帶著血,周夫人穿著誥命服,正立在前方,與士兵對峙著。
「豎子犯上作亂,違逆天綱,爾等不思勸阻,反而助紂為虐,為非作歹,不怕天打雷劈嗎!」
顧九思聽著周夫人的話,數了一下周府的人數,而他旁邊的士兵悄無聲息從旁取了箭匣裡拿了箭,搭在弓弦上,就等顧九思一聲令下。
顧九思沒有發聲,他環顧了四周一圈,隨後皺了皺眉頭,拉了拉旁邊士兵的袖子,朝著遠處屋簷上揚了揚下巴,又搖了搖頭。士兵抬頭看了一眼,便見周邊屋簷上,露出了幾個人影。
顧九思想了想,繞到另一邊去,扔了一顆石子出去。
這麼小小的動靜,卻被人立刻注意到,領人站在前方的士兵首領突然提了聲音:「周夫人,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若不把兩位公子交出來,今日我等就踏平了周府。」
聽到這話,秦婉之似是急了,她上前一步,揚聲道:「你們敢?你們還要拿我周府威脅周大人,你想踏平周府,也看看有沒有這個本事!你們布下天羅地網,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顧九思聽到這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遠處的秦婉之和周夫人,便明白了,洛子商怕是早猜到他會回來救人,專門在這裡準備了人等著他。
此刻秦婉之是在提醒他,讓他立刻走。
顧九思猶疑了片刻,若是只有他一個人,他或許還會拚一拚,可如今帶著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絕對不能出事的。
秦婉之拚死把這個孩子送了出來,就是要他護好這個孩子,
顧九思咬了咬牙,轉過身去,朝著所有人揮了揮手,便悄無聲息退遠了去。
只是他們一退,旁邊便箭雨急發,顧九思一行人尚未進入射程,頭也不回匆忙撤退,洛子商的士兵立刻緊追而去,周夫人見狀,厲喝了一聲:「攔住他們!」
周府的士兵傾巢而出,頓時與洛子商的人糾纏成了一片,顧九思抱著孩子衝出暗巷,翻身上馬,立刻朝著城門狂奔而去。
而此時內宮之中,卻是一片歌舞昇平。
張鈺和葉青文坐在殿上,葉青文的發冠已經歪了,頭髮散開,張鈺額頭上冒著冷汗,卻仍舊故作鎮定。
范玉坐在高處,一面同旁邊美人調笑,一面看著大殿上起舞的舞女大笑。洛子商坐在一邊,笑著喝著酒,一言不發。
外面都士兵急促的腳步聲,沒一會兒後,外面就吵鬧起來,隨後一個男人身著盔甲,提著人頭走了進來,單膝跪在了范玉身前道:「啟稟陛下,今夜已按照陛下吩咐,分別將葉世明、張澄等人引入宮中,於巷中埋伏射殺。」
聽到這話,葉文青猛地站起身來,怒喝道:「你說什麼?!」
葉世明是葉青文如今唯一留下的子嗣,擔任南城軍總指揮使。而張澄則是張鈺張家子弟,擔任殿前諸班直。
葉文青這一聲怒喝並沒有讓任何人回答他,葉文青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人,顫聲道:「郭順,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郭順不說話,張鈺顫抖著站起身來,看向殿上的范玉,低笑道:「陛下,臣明白了,今夜您是下了決心,要置臣等於死地了。」
歌舞仍在繼續,張鈺的話卻清楚傳到了上方,范玉抬起手,讓人停了歌舞,握著杯子,笑著看著張鈺道:「張叔,您慣來是個會說話的,幾個叔叔裡,朕也就看你順眼些,要你不進這個內閣,朕還能留你一條命。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了也好。」
「老臣自己的事,沒什麼好說,」張鈺苦笑,「只是老臣有幾個問題,還替陛下擔憂。」
「哦?什麼問題?」
「陛下今夜利用我和葉大人,將我們兩的直系引入宮中,領人設伏謀害,敢問陛下,這些人都是東都自己的軍隊嗎?」
范玉不說話,轉著杯子,張鈺便知道了答案:「怕是洛大人悄悄放入城中的揚州軍隊吧?如此不聲不響埋伏了這麼多人在東都,是一時半會的謀算嗎?」
「你要說什麼?」范玉有些不耐,張鈺看著范玉,加快了語速,「陛下,難道您還不明白嗎?洛子商如此徐徐圖謀,怎麼可能只是為了幫您,他心中一心一意,是要為他自己做打算啊!」
「你不也是為自己做打算嗎?」范玉嗤笑出聲,「你們一個個的,哪個不是為自己打算?」
「那您也得選一條好的路走!」張鈺厲喝出聲來,「您自個兒想想,今夜您就算將我和葉大人給殺了,我們的殘黨呢?我們的舊部呢?我知道你們的打算,你們今夜不就是謀劃著困住江河之後,將我、葉大人、顧大人都哄入宮中,一舉殲滅,之後把持朝政之後,以洛家案之名開始審江河,再將江河和梁王扯上,按一個謀逆的名頭,然後開始清算江河的黨羽。沒有了我們,江河在朝中孤掌難鳴,等你們徹底把控東都之後,再假借內閣之名傳消息到幽州佑周高朗和周燁入東都。等他們兩人徹底死後,內閣剩下的餘黨便是一盤散沙,哪怕組織起來,您也有揚州為您托底,是不是?」
「可如今呢?顧九思沒有來,那就是他跑了。他既然跑出去,周高朗不可能不知道這邊的消息。您今日就算殺了我們,只要周高朗一舉事,我們的人必然會為了報仇紛紛響應,到時候你兵力不及周高朗,朝中又有內鬼,洛子商就成您唯一的依仗,您就真真正正成了一個傀儡皇帝,要被人操縱一輩子……」
「我哪兒來的一輩子?!」
聽到這話,范玉大笑起來:「我在他手裡是傀儡皇帝,在你們手裡就不是了?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算?你們就打算養著我,等我生下太子,我焉有命在?」
「小玉!」張鈺聽到這話,急得往前一步,卻被士兵拔出劍來,抵在身前,他看著范玉,焦急道,「你是我們看著長大,再如何我們也不會置你於死地!」
「閉嘴!」
范玉猛地拔出劍來,指著張鈺道:「你休想騙我!你也好,我父親也好,你們都是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正人君子。在你們心裡,我和天下相比算什麼?我一文不值。我今日就要你,要我父親,要你們所有人看著,你們拿命換的天下,我要怎麼毀掉!天下如今是我的,是我的!」
「你這個瘋子!」
哪怕張鈺一貫好脾氣,也不由得罵出聲來,范玉聽到這話,卻是笑了,他拍著手,高興道:「好好好,好極了,我就喜歡聽你這麼罵。」
「陛下,」洛子商放下茶杯,平靜道,「天快亮了,該準備上殿見江大人了。」
范玉得了這話,神情懨懨,將劍往邊上一扔,隨後道:「無趣。」
說完,范玉轉過身,便要離開,也就是這一刻,葉青文猛地搶過旁邊侍衛的劍,就朝著范玉沖了過去,周邊驚喝聲驟然而起,所有士兵朝著葉青文直衝而去,數十吧羽箭貫穿了葉青文的身體,張鈺目眥欲裂,大喝出聲:「清湛!」
說著,張鈺撲到葉青文身前去,扶住了葉青文,葉青文盯著范玉,口中全是汙血,含糊道:「畜生……」
「清湛……清湛你可還好……」
張鈺驚慌失措,然而也就是這一刻,一把利刃猛地貫穿了他的身軀,張鈺艱難回頭,看見一個侍衛,侍衛面色平靜看著他,恭恭敬敬說了聲:「得罪了。」
一切都安靜了,范玉盯著倒在地上的張鈺,看著血鋪滿了一地。
「帝王之路都是這樣嗎?」
范玉突然開口,盯著地上的鮮血,緊皺著眉頭。
洛子商站起身來,神情從容道:「這世上所有權勢之路,都是如此。」
說著,洛子商微微彎了腰,朝范玉伸出手去,恭敬道:「陛下,您該上朝了。」
范玉沒說話,他看著地上的血,好久後,他越過洛子商,走下台階,神情恍惚踩在了鮮血之上,呢喃出聲:「你說得對,朕該上朝了。」
洛子商和范玉一路朝外走去,而顧九思則早早衝出了城門。
他出城之後,沒有多久,就見到了前去接應葉家的柳生。葉世安見顧九思一過來,立刻撲了過來,焦急道:「我叔父怎麼樣了?」
「現在還不知道情況。」
顧九思搖搖頭,隨後道:「我還有人在裡面,最遲到天亮,便知道情況了。」
葉世安聽到這話,定了定神,隨後便發現顧九思懷裡抱著個孩子,他有些疑惑:「這是?」
「周大哥的孩子。」
顧九思抿了抿唇:「我本想去周家將人都帶回來,但是……」
不必多說,所有人都已明了,他說著,隨後忙道:「可見到我夫人了?」
「我在這裡。」
柳玉茹從人群中出聲,顧九思忙看過去,見柳玉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上下打量了柳玉茹一圈,隨後道:「你們都沒事兒吧?」
「沒事。」
柳玉茹搖了搖頭,隨後道:「我們從暗道出來後便在這裡等你了。」
顧九思點點頭,葉世安看了一圈周邊的人,咬牙道:「九思,如今我們人都在,要不我們殺回去。」
「怕是不可,」柳玉茹在一旁出聲,「洛子商既然出手,就不會是一時莽撞之舉,他必然有所準備,如今城中怕是已有揚州兵馬,他又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現下我們在城中的兵力怕都已經被他分散開來逐個擊破,如今再回城中去,怕不是救人,而是送命了。」
「可我叔父還有我堂哥……」
話沒說完,就看一個人遠遠馳騁而來,他老遠就學著杜鵑叫,三聲為一組。顧九思聽到之後,同所有人道:「藏起來,我過去。」
眾人立刻隱匿起來,顧九思提了劍,走到了路中央,靜靜看著前方人駕馬而來。
顧九思一樣就認出來那人是江河的侍從望萊,對方遠遠看見他,立刻翻身下馬來,恭敬道:「公子。」
「舅舅呢?」
顧九思皺眉開口,望萊立刻道:「如今城門換了人,大人不便出來,大人說他便藏在城中,等你們回來,讓公子不必擔心。」
說著,望萊拿出了一個匣子和一把劍,雙手捧到顧九思面前,恭敬道:「大人說,葉世明和張澄都被洛子商引入宮中斬了,內閣能調動的主力已經沒了,您必須儘快趕往幽州,通知周大人。天子劍和這個匣子您得一起帶過去,匣子公子要藏好,到關鍵時刻再拿出來。」
顧九思聽到這話,心頭一凜,便知道這個匣子裡是什麼東西。他取了劍懸在身上,隨後將匣子藏到袖中,而後道:「你回去保護舅舅,我會儘快到幽州通知消息給周大人,領人回來救他。」
「大人說,救不救他沒什麼關係,」望萊平靜開口,「重要的是,不能讓洛子商穩住東都。我如今回城也找不到大人,只能跟隨公子了。」
顧九思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後,隨後道:「葉大人和張大人……」
「我出城時得到的消息,」望萊語氣沒有半分波瀾,「已經去了。」
顧九思愣了愣,他心中一震,片刻後,他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沒說。
他轉過頭去,領著望萊回了人群中,葉世安一看見望萊,立刻衝上去:「你知不知道我叔父……」
「葉公子,」望萊打斷他,行了個禮,恭敬道,「節哀。」
聽到這話,葉世安臉色猛地變得煞白,顧九思一把扶住他,才止住他搖晃的身子。葉韻聽到這個消息,捏緊了拳頭,顫抖著聲道:「那我堂哥……」
「一併去了。」
聽到這話,葉家人都不說話了。
顧九思掃了一眼葉世安和葉韻,猶豫道:「如今情況緊急……」
「我明白。」
葉世安捏緊了拳頭,他扭過頭去,死死盯著東都。
片刻後,他撕下一節衣擺,綁在了額頭上,顧九思甕聲道:「走吧。」
顧九思沒說話,他似乎是在思索什麼。
所有人都看著他,天漸漸亮起來,顧九思雙手攏在袖中,衣衫飄動,他想了片刻,轉過頭來,靜靜看著柳玉茹:「可否勞煩夫人為我去揚州一趟?」
柳玉茹聽到這話,愣了片刻後,她側過身來,挺直腰背,雙手交疊在身前,回視著顧九思,平靜道:「郎君所為何事?」
看到這樣認真回應的柳玉茹,顧九思不自覺揚起一抹極淺極淡的笑容,他看著面前撒著一身晨光的女子,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用極低的聲音道:「找到姬夫人——」
「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