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嘩嘩啦啦, 秦靳躺在雨地裡, 臉本就難看, 此時此刻染了血,更加猙獰,他索xin艱難地翻了個身, 仰面躺在大雨中,讓雨水將身上的血跡全部衝刷乾淨。
大雨能掩蓋一切殘酷的真相, 正如那夜, 傅知延壯烈犧牲了, 苟且偷生的,只是秦靳。
秦靳艱難地想要爬起來,可是全身的骨肉好似四分五裂了一般,疼得厲害,他嘗試了好幾次,終究失敗。
他不怪陸景, 要是換了任何人, 敢這樣覬覦他老婆, 照樣打, 不留情面,下狠手, 打到斷氣。
秦靳又挪了挪身子,不行,不能這樣,血流光了, 人就沒命了,他不能沒命,他還有事沒做完,還有個老婆沒疼完。
痛苦地嚎了一聲,秦靳勉強支撐著身子坐起來,抬眼,看到了不遠處的路燈下,站了一個人,一個女人,朦朧的大雨迷了眼睛,可是他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的輪廓,宛如黑夜的大海中引航的孤燈。
葉嘉撐著傘,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無表情。
秦靳雙手在後面勉強支撐著身子,半坐起來,低著頭,輕笑了一聲,雨滴順著他的發絲滴滴答答,流淌下來,然後與鮮血漸染,淌進滂沱的大雨中。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帶了點嘶啞,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聲。
“湯包一直在哭,邊哭邊叫爸爸,我想…”
她鬼使神差地那麼一想,興許…果然…
她只不過出來溜達一圈,漫無目的,甚至連去哪裡都不知道,然後,來了這裡。
“我們家湯包很不聰明,可是我總感覺,閨女和父親,還是有那麼點心靈感xin,不然,她怎麼不管別人叫爸爸?”葉嘉蹲下身,自顧自地低沉訴說著,似乎不是說給他聽,而是說給自己聽。
“你是不是瘋了。”秦靳冷嘲了一聲,低著頭,沒有看她,很不客氣地說道:“老子連媳婦都沒娶,哪來的閨女?”
是啊,她一定是瘋了吧!
“我帶你去醫院。”葉嘉走過來要扶起他,卻被他揮手一擋,冷聲道:“你走開,老子不要你管。”
管他做什麼?這個輕浮浪蕩的混蛋,她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她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那我打120了。”葉嘉正要拿出手機,卻被秦靳一把拉住衣角:“不準!”
不準?
你憑什麼不準。
“就算路上遇到被車撞的狗,我也會救的,你不用有什麼負擔。”葉嘉平靜地說道:“那天晚上你幫我的事,今天咱們就算兩清。”
“草”秦靳爆了一聲粗口,打斷了葉嘉的話:“老子不去醫院,你扶老子回家就行。”
葉嘉想了想,終於還是將手機放回了包裡,將他扶了起來,他身形高大,手臂搭在葉嘉的肩膀上,一整個將她壓彎了腰。
真夠重的…
傘也丟了,兩個人在傾盆的大雨中,相扶而行。
她突然喃喃道:“無論順境還是逆境,貧窮還是富有,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愛你,尊重你珍惜你,對你永遠忠誠。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
他的心驀然一痛。
“見鬼”他咕噥了一聲:“大半夜能不說死?”
她說:“這是我跟他結婚的誓言。”
雨聲宛如珠簾灑落,敲打在她的耳畔,大雨模糊了視線,發絲濕潤,雨水順著臉頰不住地滑落。
只是有感而發,她本以為,會與他相扶相持走完一生。
“誰結婚的時候,不曾山盟海誓。”秦靳沉悶地說道:“走個形式而已,生活是茶米油鹽,沒那麼浪漫。”
葉嘉真想把他丟在雨中,自生自滅。
“你知道嗎?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見到了他的屍體。”葉嘉咬住了下脣,任由雨水順著脣畔滴落:“我會馬上去找他!一秒鐘都不耽誤!”
突然…他的身體頓住了。
只是一秒鐘的時間,他繼續邁著步子,與她走在大雨夜中。
“媽的。”他罵了一聲:“誰攤上你,倒霉。”
“你的朋友倒霉,喜歡你的人倒霉,兒子女兒,更倒霉!”他的語氣不帶一點感情,表情沒有生機。
“我在乎什麼啊!”她像是突然爆發了一般,雨水淹沒了她的眼淚,她聲音顫抖,身體更是抑制不住地顫慄:“沒有他,這個世界與我有什麼關係!”
“他帶走了我的全部的愛,他為什麼不把我也帶走!”
“他有家國天下,可是我只有他!”
……
“我堅信,他沒有死,我不怪他選擇將國家,捨棄我,我原諒他音信全無消失一年,他是我的先生,丈夫,是我的寶貝。”她的聲音很低,很沉,伴隨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是說給自己聽:“我愛他,一如當初。”
秦靳頓住了腳步,每一次的呼吸,心都在抽搐…
後悔了。
這回…真他媽的後悔了。
他攔住她的肩膀,將她重重地撞進了自己的胸膛中。
手緊緊環住了她,彷彿用盡全身的力量,要將她揉進身體裡面,好好地疼一疼。
“喂,小瘋子。”他說:“你的意中人,他是個蓋世英雄。”
她的身體,還在顫慄,鼻息之間,滿是血腥的味道。
“英雄是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他一定會活到最後。”
葉嘉帶他回了自己的家,傅時聽見動靜從房間裡出來,看到兩隻落湯雞進了屋,其中一隻還是被抹了脖子放血的落湯雞。
“葉子!”他驚呼了一聲。
葉嘉連忙坐了一個噓的手勢:“別把湯包吵醒。”
傅時立刻噤聲。
“去衛生間,放熱水。”葉嘉叮囑傅時,傅時猶疑地看了看面前躺在沙發上的秦靳,沒有猶豫,一溜煙地跑到了衛生間,在浴缸裡放熱水。
葉嘉脫掉了已經全部濕透的外衣,拿起毛巾擦拭濕潤的頭髮,看向秦靳:“你確定…不用去醫院?”
“皮外傷。”秦靳不想去醫院,不想今天的事被九哥那邊的人知道,本來葉嘉已經夠引人注目,他不想節外生枝。
“那你…”葉嘉見他身上的衣服上已經分不清雨水還是血跡,終於說道:“你先去浴室,把身上的血跡擦乾淨,我有醫藥箱,你自己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換身衣服。”她又補了一句:“別把我的家弄髒了,不好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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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靳想了想,點頭,葉嘉扶著他去了浴室,坐下來,她把傅時叫到浴室門口,將乾淨的白毛巾遞到他的手裡:“你給這個秦叔叔,擦一下身體。”
傅時一臉不情願:“他是壞人!”
“媽就在外面,要是他敢做什麼。”葉嘉從櫥櫃上抽出一把蹬亮的菜刀:“我削了他。”
傅時終於還是咕噥了一聲,進了浴室。
秦靳脫掉了濕潤的外衣,朦朧的水霧裡,他身上的肌肉緊繃而結實,腰腹部好幾處棍棒敲打導致的淤青,還有些舊傷又開了裂口,流出潺潺的鮮血,額頭上有一處破皮的傷口,現在已經沒有流血了。
傅時嫌惡地打量著他的身體,將毛巾遞給他:“你自己擦吧。”
秦靳沒說什麼,接過了毛巾,沾了水,一點點擦拭著肌肉結實的手臂,小心翼翼避免碰到傷口。
傅時就站在邊上,打量著他的全身,心裡不住地想,這一身的肌肉,是怎麼練出來的。
注意到傅時的目光,秦靳看他,他立刻別過臉去,被抓包偷看,傅時情不自禁有些臉紅。
“羡慕嗎?”秦靳突然打破了沉默,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腱子肉。
“切。”傅時冷哼了一聲:“白長一身肌肉,還是挨打,有什麼好羡慕的。”
秦靳笑了笑,也不反駁,只說道:“以後你討了老婆,就知道它的好處,不僅僅是能打架。”
門外,葉嘉重重地拍了拍門:“有完沒完!不準跟我兒子講下流話!”
喲,有偷看的,還有聽墻根的…
“兒子,過來,給我擦背。”秦靳將毛巾丟在傅時手上。
“誰是你兒子。”傅時極不情願地走過來,沾了水給秦靳擦背,他的動作很柔,小心翼翼避開了秦靳背上的傷口。
“你背上這塊疤,不是今天弄的吧?”傅時猶疑地問他。
“以前跟人打架,砍的。”秦靳信口胡謅。
傅時伸出軟軟的小手。摸上了那大片凹凸不平的猙獰傷疤:“你騙小孩子,刀傷不是這樣的。”
秦靳回頭瞅了他一眼,說的跟他不是小孩子似的。
“燒的。”
“那也不像,我看過科學頻道,燒傷留下的疤痕不是這樣的。”
那是流彈碎片打入皮膚的傷,至今還有彈片嵌在皮膚裡沒有取出來。
“管這麼多幹嘛,關你屁事,當你的小孩子吧!”秦靳終於不耐煩了。
“誰要管你!”傅時一把將毛巾扔在秦靳身上,轉身出門。
討厭死了!這傢伙比程遇還討厭!
“臭小子,脾氣還挺大。”秦靳自顧自地悶哼了一聲。
葉嘉站在門口,手上還拿著藥包,看著傅時推門而出,氣呼呼地上樓,又朝著霧氣朦朧的浴室望了一眼,有些進退兩難。
“你把我兒子氣走了,待會兒自己上藥。”葉嘉在門口喊道:“藥箱和換的衣服,我放在門口。”
“嗯。”浴室裡面穿了一聲悶哼。
葉嘉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翻著電視節目,約莫二十分鐘之後,湯包抱著兔子娃娃,穿著綿軟的拖鞋,從樓上走下來,眯著眼睛,臉上帶著倦怠的睡意,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媽咪,我…我聽…聽到…爸爸…”
她話音未落,浴室門■嚓一聲打開,秦靳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搭了一條短褲,從浴室裡走出來,手臂上纏著白色的繃帶,額頭上也貼上了白色紗布。
湯包看見他,一瞬間清醒,蹬著拖鞋從樓上跑下來,一邊跑一邊大喊:“爸爸!”
葉嘉回頭,霎時間愣住。
他穿的是傅知延的衣服,大小正好合身,發絲垂下來,擋住了臉,可不就是…他麼?
湯包跑過來抱住秦靳的腿。
秦靳身上帶著傷,抱不了她,只好寵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葉嘉捂住了嘴,定定地看著,他帶著湯包走到客廳裡來,難以置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秦靳走過來,坐在了沙發上,湯包乖乖地坐在了他的身邊,本來準備點煙的動作停了下來,煙盒又被他放在了桌上。
“看什麼?”秦靳注意到葉嘉的目光。
“你穿的是,我丈夫的衣服。”
秦靳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剛剛他不自覺便穿了上去,根本沒有想太多。
“要我脫下來嗎?”他作勢就要脫衣服。
“別。”葉嘉吸吸鼻子,遠遠地坐在椅子上:“還是穿著吧,反正…”
反正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爸爸,你…你會會…留下…下來嗎?”湯包抬頭看著秦靳,結結巴巴地問。
秦靳挑眉看向葉嘉,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個,要問你媽咪咯!”
葉嘉眉心微蹙,他分明那樣像他,可是卻又…非常不像。
“湯包,是叔叔,不是爸爸。”葉嘉努力糾正湯包:“叫秦叔叔。”
“爸爸。”湯包前所未有地固執,抱住了秦靳的胳膊:“湯包…今…今晚要跟爸爸睡。”
“不準!”葉嘉提高了音量,嚴厲地拒絕。
怎麼會這樣沒有防備心!她要開始檢討自己的教育的缺失了,以前也沒少教過湯包,和陌生的男生,甚至是很熟悉的異xin,都不可以太過親密,這方面湯包倒是沒有讓她擔心過,不知道這個傢伙,怎麼就能把她吃死,一見面跟真見了親爹似的。
“湯包,坐到媽咪這邊來!”葉嘉對她招了招手。
湯包十萬分的不情願,死死抓著秦靳的袖子不撒手。
“我數到三。”葉嘉皺起眉頭,語氣更加嚴厲了起來。
秦靳低頭,柔聲對湯包道:“聽話,去媽媽那兒,不然媽媽生氣了要把叔叔趕出去的。”
湯包這才戀戀不捨地重新穿上她的棉拖鞋,不情不願地走到了葉嘉身邊,葉嘉將她攬過來,往樓梯邊推了推:“去睡覺了。”
湯包回頭眷戀地看了秦靳一眼,秦靳對她點了點頭,她才轉身朝著樓梯走去,剛走了沒幾步,葉嘉突然叫住了湯包:“湯包,等等。”
湯包愣愣地回頭。
“能不能告訴媽咪,為什麼你把他,叫爸爸?”葉嘉手指尖,指向了秦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