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紐約。
百老匯大道。
滿地飄落的梧桐葉子,使得整個街區看上去金燦燦的,他鄉人的眼睛湛藍如純淨的天空,她再也不曾見過,當初那個少年,深如碧潭的黑色眸子,那種能夠一眼望進人的心裡的力量。
唱片店裡,五花八門的專輯琳瑯滿目,李懸隨便一眼,便在最顯眼的位置,看到了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她的夢境,卻有無數次被她驅逐的,他的名字。
林希。
即使是在異國他鄉的土壤,他的影響力,卻絲毫沒有減弱。
去年上半年,上映一部好萊塢科幻大片,他在裡面飾演的來自神秘東方古國的反派角色,讓他那種狂躁不羈,自由灑脫的形象,深深地印刻在了西方人的心上,他們對他的喜歡,近乎達到了某種狂熱的地步,這倒是讓許多國內的藝人始料未及,這些年,也有不少好萊塢大片邀請國內藝人參演,但是能夠被記住名字的,寥寥無幾。
此後,林希又參演了一場盛大的宗教題材音樂劇,名叫《□□》,是根據約翰班楊的同名小說改編,在裡面,他飾演了一位背負十字架苦行,進入窄門,尋求天路與解脫的基督徒。 整場音樂劇,他擔任了主唱將,全程英文演唱,運用的是歌劇唱腔,他游刃有餘,顯示出了廣闊的音域,他的音樂天賦,至此,展露得淋漓盡致。
後來他出了《□□》的專輯,遠銷海外,名聲大噪,現在林希的名字,在國內不僅僅是流行教父,天王巨星的存在,而是真正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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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懸將他的新專輯摘下來,拿到前台付款,前台的金發碧眼小哥咕噥了一聲,意思是這已經是最後一張專輯,已經買斷銷了,她的運氣很好。
謝皓思的家位於百老匯大道盡頭,一間白色的小洋房,打開門,裡面震耳欲聾的金屬重低音吵得她頭疼。
謝皓思的媽擔憂得實在有道理,這傢伙在國外的生活,簡直可以用紙醉金迷,夜夜笙歌來形容,墮落得不忍直視。
李懸從一對喝醉酒的男女的身上跨過去,走進客廳,客廳裡,三三兩兩的男女摟抱在一起,抽煙喝酒唱歌跳舞,甚至都有人直接在沙發上啪啪啪。
李懸是個保守的女人,但是對於這類辣眼睛的畫面,與謝皓思合租的這兩年,實在見慣不怪了。
謝皓思剛剛給她發短信,說有禮物要送給她,李懸沒在意,推門進屋,將喧囂吵鬧全部關在了門外,拉上窗簾,躺在鬆軟的大牀上,準備好好休息一會兒,然後開始傾聽林希的新專輯,結果沒想到剛躺上去,就覺著好像有點不對勁,今天的大牀,質感和以往…很不一樣呀!
緊接著,李懸感覺到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腰間,她一個激靈從牀上蹦了起來,便看到被窩下面,一個美國肌肉男,只穿著一條三角內褲,從她的牀上起來。 那渾身結實的肌肉讓人血脈噴張,李懸連著後退了好幾步,那個男人模樣生得很是俊朗,有鼻子有眼,不斷地對她說,讓她不要害怕,是有人花錢請他過來服務的。
李懸扶額,用英文解釋了幾句,將肌肉男推出了房間,接著就給謝皓思一個奪命連環call打過去。
“我送你的禮物,可還合心意?”電話裡,謝皓思聲音懶懶洋洋的。
“你丫找死是不是!”
“別這樣說呀,不喜歡肌肉猛男,下次我給你找個清秀的。”
“老子不需要!”
“不是吧,你來我這兒都快兩年半了,整天不是聽音樂就是散步逛街,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正常的人類。”
李懸覺得謝皓思簡直不可理喻:“你要是再這樣,我就把你在美國搞的這些事告訴你媽。”
“千萬別,我的小祖宗,你要是跟我媽告狀去,我鐵定得玩完!”
“哼!”
“我說,都兩年了,難不成你打算下半輩子,都賴我這兒啊?”
“我給你擋了兩年的槍,讓你媽沒揪你回去相親,怎麼…還不樂意?”
“倒也不是,就是…我圈裡的朋友說,下週五,林希的首場個人演唱會,在首都世界館…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好歹也一手帶出來的天王巨星,不好奇他現在究竟成長到那種地步了?”
“你今天,廢話有點多。”
“算了,也就你,不識好人心,我下場有演出,掛了。”
掛斷電話之後,李懸打開了電腦,搜索了林希的微博,微博現在已經由他的公司專人在打理,首頁懸掛最熱的那一條,就是關於下週五首場個人演唱會的宣傳海報。
這場演唱會,定名為:初戀。
《初戀》是他的成名曲,是她為他寫的第一首歌。
原本以為,只要時間夠長,距離夠遠,沒有忘不掉的人,也沒有無法釋懷的事,然而直到現在,李懸發現,自己根本是一敗塗地。
她忘不了林希。
而李疏的那件事,更加無法釋懷。
真是…一團糟啊!
三天后,李懸接到了父親李正勤的電話,內容很簡單,讓她趕快回來,當年妹妹的事,警方那邊,有了新進展。
掛掉電話之後,李懸整個人都有些目眩神離…
難道…被發現了?
當年她決意出國,也是希望將這件事就此掩埋,她不想追究這件事,更不願意他因為這件事遭到任何波及,就算是自私吧,那又怎麼樣,那是她深愛的男人,她能怎麼辦?
李懸什麼東西都沒有收拾,當天晚上便乘飛機回了國。
在警局,趙怡坐在走廊的長凳上,神形憔悴不堪,李正勤見李懸過來,起身來迎。
“爸,警察怎麼說?”
李正勤手裡拿著一份資料,上面…似乎是一份口供。
“警察說,當初你妹妹的死,另有原因。”
李懸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著,打開那份口供,扉頁貼著一個男人的照片,黑白底,模樣有些黑,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這個人,前段時間因殺人入獄,在刑訊的時候,還交代了幾年前的一樁強|間案。”李正勤說這話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那個人…就是你妹妹…”
時光彷彿靜止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這個人…
不是他…
不是他!
趙怡坐在邊上,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讓李懸心慟,她走到趙怡的身邊,用力抱住了她,無論以前多少的抱怨和憎恨,她終究是她的母親啊!
趙怡也環住了李懸的肩膀,啜泣著,斷斷續續地說道:“懸懸,你妹妹…死得好不值啊!”
她知道…她都知道…
李懸抹掉了眼角的淚水,安撫了趙怡大半晚上,然後將父母送到了賓館,囑咐父親,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代言會場外,早已經圍滿了一波前來gank的粉絲後援會,她們尖叫著,圍堵在大門前,等待著偶像從裡面出來。
今年的初雪似乎來得格外早,淅淅瀝瀝飄灑在街頭巷尾,無聲無息地消融在粉絲們的熱情中。
很快,迷妹的尖叫聲越加清晰了起來。
“林希!”
“出來了出來了!”
“林希我們永遠愛你!”
“林希!”
……
李懸站在路燈下,遠遠地看著金碧輝煌的會展大廳,他依舊是一身誇張的貂毛大衣,帶著拉風的墨鏡,被十幾個保安圍在正中間,走了出來。
兩年不見…他眉宇依舊,豐神俊朗,只是少了幾分當年的輕薄,更多了幾分沉穩。
現在的林希,算得上是真正的巨星了吧。
這條路,他走得不算輕鬆,當初毅然決定離開盛娛傳媒,一個人赤手空拳出來打下的江山,璀璨的星途大道,每一步階梯,都印上了無比堅定而決絕的腳印,。
上車的時候,林希幾乎是下意識地,朝著街道對面的投來淡淡的一瞥,街角路燈下空無一人,只有雪花飄落無聲。
週五,首都世界館,林希一個人在雜物間翹著腿打瞌睡,直到李微龍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慌慌張張地闖進來,他一個哆嗦被驚醒過來,險些從來凳子上栽下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聲罵道:“說過多少遍了,老子睡覺的時候,不准打擾!”
“不是啊希爺,演唱會就要開始了,現在外面都已經忙翻了,所有人都在找您,我沒敢跟他們說您在這兒,可是您再這麼睡下去,今天晚上這演唱會…”
林希不耐煩地看了眼手錶:“不是還有兩個小時嗎?”
“可是您總要化妝,要準備呀!”
化個屁妝…
想到了當年的《尋找新聲代》的初賽,還是她給他上的妝…
林希的心,煩躁不堪,跟著李微龍出了雜物間,來到化妝間,化妝間的幾個妹子,開著收音機,見林希進來,連忙要關掉收音機,林希卻淡淡道:“調個音樂頻道,老子聽聽歌。”說著坐在了化妝台邊,造型師過來,給林希做造型。
林希進來,化妝間便安靜了下來。
電台的女主播操著獨有的播音腔,緩緩說道:“接下來的這首歌,是現今華語樂壇流行天王林希的成名曲《初戀》,不過今天我們的演唱者,卻是一位神秘的新娘,她想用一首歌的時間,對她的未婚夫說一聲對不起。”
林希想起來上次還有人站在缺氧的喜馬拉雅山頂,錄視屏跟他唱歌,也是唱的初戀,這首歌,現在已經成了流行經典的代表作。
女主播的聲音漸漸淡了出去,《初戀》那耳熟能詳的旋律淡淡地縈繞在整個化妝間,化妝師認真地給林希上妝,林希修長的指尖一邊打著節奏,一邊閉著眼睛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塗塗抹抹。
聽到她聲音的那一瞬間,黑夜陷入了一片沉寂,無邊無垠,仔細,還能聽見風在屋簷下低飛,他的心彷彿又重新回到了十幾年前的西北大山,那個午後的陽光格外靜寂,她請他吃了一顆費列羅,他甜了很多很多年。
林希猛然睜開了眼睛,瞳眸劇烈地顫抖著,化妝師猝不及防,把他的眉毛都畫歪了。
林希顧不得什麼,抓起自己的外套,直接跑出了化妝間,留了一房間的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覷。
電台裡,那首《初戀》演唱結束之後短短不過五分鐘的時間,電台的電話就已經快要被打爆了!
於是同時,網絡平台的流量一瞬間激增。
“你們剛剛聽到了嗎!”
“啊啊啊啊聽到了!”
“那個聲音啊!!”
“有生之年系列!”
“沒有想到,終究有一日,她還是開口唱歌了!”
“當時聽到第一句,我都要哭了好嗎?”
“樓上,我已經哭成狗了!懸姐離開了華語樂壇這麼年…真的沒有想到,還能再度聽到她的聲音。”
“天籟之音…”
“等等!剛剛主持人不是說新娘什麼的!”
“這首歌是唱給未婚夫的啊!”
……
雪,越下越大。
地上覆蓋了一層單薄的雪花片。
這麼多年,不曾開嗓唱歌,即使是站在錄音室的前一秒,她甚至都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唱出來,好在…
成功了不是嗎?
林希跑到電台大門口,她身著一襲白色的婚紗,站在雪白的土地上,彷彿整片白茫茫的大地,都是她的嫁衣。
再見她的那一刻,他想笑,可是眼淚卻先她一步流出來。
十三歲後,林希已經忘記了眼淚的滋味。
他早已乾涸的心,卻在這麼多年以後,重新豐盈。
李懸提起白色的婚紗裙擺,不顧一切地朝他跑來,然而就在距離他五六米的地方,林希突然斥一聲:“給我站住!”
他的眼睛很紅,眼淚根本抑制不住,潺潺地往下掉,可是他卻很平靜,抬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她:“媽的。”
他拿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轉身就走。
李懸呆呆地站在雪地裡,遠遠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走…走了?
李懸提起潔白的婚紗裙擺,二話沒說追了上去。
林希像負氣一般,走出來十來米,李懸在後面,穿著高跟鞋,一深一淺地追了十來米。
雪越下越大,除了雪落的聲音,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終於還是頓住了腳步,罵了一聲:“草!”
再回頭,她狼狽地抱著婚紗,立馬停下腳步,依舊是與他相距五六米的樣子。
林希眼睛依舊泛紅,眼淚根本挺不住,嘩嘩地往下掉,但是神情卻無比倔強,不服輸地看著她。
李懸從來不知道,他的一生,竟有這麼多的眼淚,是為她而流。
“李懸…”他平復著心緒,舌尖輾轉,低沉地喚了她的名字。
“李懸,你再…再唱幾聲,給我聽。”
“唱幾句,哄哄我,也許原諒你。”他紅著眼睛,看著她。
李懸的心被他的眼淚勾著,每一口的呼吸,都伴隨著心臟的抽痛…
然後…她緩緩開口。
潔白的雪花旋著圈兒,從天空中緩緩飄落,落滿他的肩頭,他的髮梢,他的眉心,他的眼眸…
他閉上眼,嘴角微揚,那是她的聲音,她的世界…
“林希…”她的最後一聲近乎啜泣,然而那令人心顫的尾音還沒有發出來,他已經朝著她狂奔而來,深深地,將他的新娘撞進了懷裡。
他流著眼淚,捧起她的臉,那個吻,至死,李懸都無法忘懷。
彷彿看到那一整片,盛開著歐石楠的荒野,狂風夾雜著驟雨,席捲著荒蕪的大地,孤獨,背叛與絕望的愛。
那是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