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焯單肩背著書包, 手揣兜裡, 懶怠地走在花壇路邊。他個子高高瘦瘦, 典型的衣架子身材, 藍白校服都能讓他穿出范兒來。
“跟著我幹什麽。”他沒有回頭,淡淡問了一句。
溫暖也不知道跟著他做什麽, 籌措著語言想要安慰他幾句:“剛剛的事兒, 別放在心上啦,我爸也經常…”
江焯忽然頓住腳步, 溫暖沒來得及刹住車, 撞上了他的後背, 鼻子磕了一下。
“免了吧。”江焯微微側過身,目光下斂,睨她一眼:“不需要說這些,我也不想聽。”
溫暖揉揉鼻子,悶聲說:“哦,好吧。”
江焯走進花園裡, 邊走邊說道:“你跟個女孩似的。”
說話像女孩,動作像女孩, 就連…乖乖聽話的樣子, 也跟女孩一樣。
溫暖連忙跟上他:“你要覺得我這款還不錯, 實不相瞞,我還有個同款妹妹,貨真價實的女孩,了解一下?”
江焯翻了個白眼:“你妹妹到底是有多嫁不出去, 還要你到處給她物色對象?”
溫暖:……
好的,她這輩子都不提了!
氣死!
這座小花園位於城郊位置,似乎已經廢棄了,地上灑滿枯枝敗葉也沒有人打掃。
他們一前一後,沿著綠茵小徑走到花園中央,有一個早已荒廢了不知多久的兒童樂園,裡面有生鏽的秋千架,還有旋轉木馬……
溫暖感覺到周圍冷風颼颼,抱著手肘,莫名覺得陰森森的,三兩步追上江焯。
江焯坐到了秋千上,“咯吱”一聲,秋千發出一聲尖銳而陳舊的聲音。
溫暖甚至有點擔心這生鏽的秋千能不能承擔他的重量:“你可小心點吧,別摔下來,又不能受疼,摔傷了可沒人同情你。”
江焯慢慢的晃蕩了起來:“不勞你擔心。”
溫暖走到他身後,輕輕地推了他一把——
“我有時候,覺得你這人真挺幼稚。”
“不喜歡可以離我遠點。”
溫暖沒法接茬,他還真是.聊天終結者。
幾分鍾後,她悶悶地喃了聲:“沒有不喜歡。”
江焯回頭望了她一眼,她側開了目光。
兩個人一時無語。
或許真是擔心秋千的承重,江焯沒有蕩太高,晃了幾下之後便停了下來。
溫暖坐到他身邊的另一個秋千架上,看看四周,不解地問:“這地方…你是怎麽發現的?”
江焯抬起頭,望向花園對面一座廢舊的孤兒院:“小時候經常過來玩。”
不過,每次他都會等小朋友全都離開之後,才一個人蕩秋千,也沒有人在後面推他。
小朋友都怕他,看見他都會躲得遠遠的。
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人,他們是沒有父母的孩子。他雖然有媽媽,但媽媽不要他,聽說爸爸還是坐牢犯。
所以他一定是很壞的小孩,大家都不願意和他玩,看見他的黑眼睛都害怕。
江焯停下了秋千,轉頭問她:“送你的皮筋呢?”
“啊,那個…”溫暖有些踟躕地說:“找不見了。”
江焯臉色沉了沉,眼底怒意隱現:“弄丟了?”
“我又不是女孩,你送個皮筋給我幹嘛,不是總說我娘炮麽。”
“溫寒!”
見江焯真的動怒,溫暖憋住笑,伸出自己的右手手腕,遞到他眼前:“哎呀,跟你開玩笑,還真生氣了。”
江焯看到她纖細白皙的手腕上,環著他的皮筋,皮筋色澤純黑,夕陽下,顯出光澤的質感。
一直隨身帶著。
江焯松了一口氣,但因為剛剛發了脾氣,也不能轉變得太明顯,所以悶悶地說:“誰讓你戴手上,你是女孩嗎。”
溫暖覺得這人還真不講道理:“我不戴手上,難不成戴腳上嗎。”
江焯從她手腕上順走了這枚黑色皮筋,隨手撿起地上的一顆碎石,做成彈弓狀,對準了遠處的樹乾。
“嗖”的一聲,石子出去百米遠,直直打入樹乾中,鑲嵌在裡面。
溫暖木凳口大地看著黑色皮筋,又望望鑲嵌在樹乾裡的石頭,這彈力驚人啊。
“這東西你能打鳥麽?”
江焯冷酷地說:“飛機都能給你打下來。”
“誇張,那你給我打一個。”
江焯眼角總算彎了起來。
溫暖看著他促狹的笑意,仔細一琢磨,覺得他這話聽著有點不太對勁。
她假裝沒聽懂,換了個話題——
“你和家人關系一直這樣麽?”
江焯指尖把玩著這枚黑色皮筋,說道:“嗯,一直都很好。”
“呃,是…‘很好’。”
江焯望了望天,夕陽灑在他的臉龐上,眼神倒是顯得分外柔和。
“小時候更好。”江焯漫不經心說:“在福利院院長的敦促下,她有時候會帶我,和他兒子一起來這裡玩。”
溫暖看看這個廢棄的遊樂場,恍然明白為什麽江焯會來這裡。
“直到有一天…”
他繃緊了彈弓,對準了溫暖的臉龐,彎起嘴角:“我像這樣,對著她兒子。”
溫暖心頭一凜,石子“嗖”的一下,自她側臉擦過,她甚至能感覺到石子掠過耳畔帶起的凜風。
溫暖驚魂甫定,怒道:“你幹什麽!”
江焯的嘴角綻開冰冷的笑,令人毛骨悚然:“當時,他也是這樣的表情。”
“你…你這是故意嚇唬人家啊。”
江焯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黑色皮筋:“隻想給他表演一下,讓他知道,我也很厲害。但是他誤會了,媽媽也誤會了。”
從那以後,江婕便再也不讓江焯和自己的孩子接觸了。
“你為什麽不解釋呀。”溫暖問道:“誤會了就要解釋清楚的,你告訴她,你只是鬧著玩,不是想傷害弟弟。”
江焯望向溫暖:“有用嗎?”
“當然有用。”
他轉過頭,望著漸漸西沉的日落余暉,平靜地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樣都不會喜歡。”
溫暖感覺有些難受,她的手落在千秋生鏽的鐵杆上,說道:“你說的對,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樣都不會喜歡。”
江焯薄薄的唇抿了抿,掛起涼薄的笑意。
然而就在這時,她卻又說道:“但是,喜歡的你的人,不管你做了什麽,都不會不喜歡。”
江焯抬頭,詫異地望了她一眼。
溫暖卻驚呼一聲,轉身跑到秋千旁邊的一棵梧桐樹下:“江焯,你快來看。”
江焯走過來,看到一隻受傷的小麻雀趴在枯枝間,半邊翅膀都展不開了,但還活著,一跳一跳地支撐著行走。
她驚呼了一聲,連忙跳下秋千,跑過去心疼地撿起了小麻雀。
“你打鳥幹嘛呀?”
“你確定是我打的?”
“你剛剛不是朝著這個方向射擊的麽。”
江焯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可能是手滑了。”
說著他伸手過來,捂住了小鳥的眼睛:“運氣不好,安息吧。”
溫暖:……
她拍了拍他的手:“人家只是翅膀受傷了,安什麽息!”
“哦。”
溫暖小心翼翼將鳥兒捧在掌心:“江焯,你真是個笨蛋。”
江焯挑挑眉,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她說出“笨蛋”兩個字,心裡莫名還挺是那麽一回事。
他拎了拎褲腳,蹲下身:“那你就負責把它的傷養好。”
“江焯,你想太多了。”溫暖直接扯掉了他的黑色鴨舌帽,將小鳥裝在裡面,遞給他:“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自己打壞的,自己養,別想推給我。”
江焯愣了愣:“你確定我…養?”
溫暖將小鳥塞進了江焯的懷裡:“交給你了,好好養,每天拍照片給我匯報情況。”
江焯:……
經過校門口溫暖幫江焯出頭的事情之後,寒江cp粉再度死灰複燃,超話也熱熱鬧鬧地搞了起來,也開始重新連載了。
那段時間,江焯的抽屜裡總是莫名其妙傳出鳥叫聲。
這也就罷了,葉青好歹也算是師承名門的武學天才少年,現在成天在樹上飛來飛去,幫江焯的小鳥抓毛毛蟲。
每天放學,溫暖都會來江焯的教室看小鳥,小鳥被養在他空蕩蕩的抽屜裡,生活也還挺滋潤,被葉青每天幾條肥溜溜圓滾滾的毛毛蟲喂養著,竟然還長胖了不少。
溫暖蹲在地上探頭朝抽屜裡望著——
“你挺細心的啊,還會照顧鳥兒。”
江焯坐在桌邊,手撐著腦袋,閉著眼睛,懨懨地說:“我也覺得。”
坐在鄰桌的葉青,一邊繪著倆人的看鳥圖,一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每天在樹上飛來飛去抓蟲子的人是他,好嗎!
小鳥的左翼纏著窄窄的白色繃帶,一跳一跳地在江焯的抽屜裡挪動,小心地探出腦袋,望望溫暖,吱吱叫幾聲。
這種野鳥一般都挺怕人,但是很奇怪,它竟然一點都不怕江焯。
江焯伸手過去,它便啄啄他的手。
“它喜歡你啊!”
“可能吧。”
溫暖驚異地看著他和小鳥的相處,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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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同學們都怕江焯,沒想到這些小動物居然願意親近他。
江焯本來不打算養這隻鳥,隨便湊合著喂,但是沒想到幾天之後,他竟然也上了心。
別人喜歡它,他都會珍惜,哪怕只是一隻小鳥。
溫暖蹲在他桌邊,說道:“它恢復得不錯,過幾天就可以放飛了吧。”
江焯一本正經地說:“再養幾天吧,是我把它打下來,我還挺愧疚。”
葉青看著江焯和蹲在他面前的溫暖,心說你愧疚個鬼,不就為了讓這家夥每天過來跟你一起逗鳥嗎!!!
於是那天下午,寒江cp的超話和論壇再度出現畫風詭異的手繪同人圖。
圖中,“溫寒”單膝跪在江焯身邊,腦袋埋進課桌下,不知道在幹什麽,江焯的手臂撐著下頜,懶洋洋坐在椅子上,狹長的眼眸中透出放空一切的迷離感。
cp粉們頃刻間炸了!
“這是什麽神仙同人圖!”
“太上頭了吧!”
“汙,沒眼看。”
“大觸請受我一拜,借問這是真實場景嗎?高還原嗎!”
“樓主你野心很大,這是要逆cp啊。”
“寒江黨在此,cp絕不可逆!我們寒爺才是上面的那一個!”
“弱弱地說一句,我覺得吧,江寒好像也不錯,近段時間江焯男人味爆棚了,在上面也沒問題。”
“加一。”
“加身份證。”
……
最近,作為年級第一模范班主任,張志明老師敏感地注意到,寒江cp粉死灰複燃。
不僅死灰複燃,為了掩人耳目,她們還換了名字,換成了江寒cp粉。
張志明懷著一顆老父親之心,深深感覺這幫小孩智商堪憂,他們以為把寒江換成江寒,就可以掩人耳目了嗎!
幼稚!
不過溫寒和江焯這倆男同學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別人就沒緋聞,偏偏他倆就被安排上了呢!
要說關系好,江焯的朋友也不止溫寒一個,別人怎麽不傳他和葉青、和陸宇呢!
當然溫寒的朋友就更多了,就說他的那個什麽鬼家族,關系不比他和江焯鐵嗎,怎麽就不傳別人,偏傳他倆呢!
張志明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江焯談談話。
畢竟溫寒是有女朋友的人,而且自高中以來,女朋友還換了好幾個,這說明溫寒xin取向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可能問題就出在江焯身上了。
辦公室裡,一身藍白校服的江焯走進來,眼皮子耷拉著,一臉淡定和坦然。
還真別說,這小子模樣好看是真的好看,陽光漫在他的皮膚上,白得彷彿要發光了似的,不管是五官還是身子骨,都是絕對一等一的品相。
張志明端起茶杯,和藹可親地說:“江焯同學,最近學習生活都還順利吧。”
江焯:“我沒搞同xin戀。”
張志明差點給茶水嗆著。
還真是單刀直入,搞得張志明還有些不好意思了。
張志明訕訕道:“我沒這樣說。”
“我不喜歡男人。”江焯繼續說。
當然,張志明也不懷疑他,全校同學都知道江焯的為人,他做了就會承認,不想說的事會直接沉默,既然開口,必然不會說假話。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學校最近還是有很多關於你和溫寒的流言蜚語,這個事,你們還是要注意一下,畢竟凡事不會空穴來風…”
話音未落,江焯繼續道:“但我喜歡溫寒。”
“咳…”
張志明再度被茶水嗆到,一臉咳嗽了好幾聲。
能不能別這麽語出驚人!
江焯語調平淡,掀起眼皮望向他:“如果溫寒是女孩,我會考慮讓她當我女朋友,但他不是。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也很困擾,但是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不會和男人在一起。所以,您不必擔心什麽。”
聽著江焯這番話,張志明居然還有點同情了,他想到了那句爛俗的老台詞——
這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你在我身邊,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你知道我愛你,我們卻不能在一起。
作為一個外表嚴肅、內心感xin的男人,張志明摘下自己的眼鏡,擦了擦,莫名有些淚目了。
“江焯同學…你不要灰心,現在好好學習,將來一定會遇到自己的愛情。”
原本想和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告訴江焯,同xin的感情是不為世俗所容的,但是現在張志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都快哭了。
江焯看著張志明這副表情,嘴角抽了抽。
這班主任的共情能力也太強了吧。
而且,絕大部分內容還都是他自己想象的。
“如果您沒事,我就先走了。”
“那什麽。”張志明連忙叫住了江焯:“我聽說溫寒同學還有個孿生妹妹,你要不考慮一下?”
江焯:……
為什麽全世界都在向他安利溫寒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