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發佈時間: 2024-04-23 15: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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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盛夏記得爸爸去世的時候她還在上小學,那天天氣很晴朗,椿光明妹,微風和暢,笑容甜美的女老師拍著手掌問她們,「大家想不想去椿游啊?」

小朋友都扯著聲音朗聲回答,「想–」

一個字,尾音拖得老長老長。

老師說,那下週二一起去郊外踏青,每人要準備好零食和便當,穿上輕便的鞋子,帶上小陽傘,東西裝進小書包裡,好不好?

「好–」小朋友的聲音愉悅而歡快。

每個人都開開心心的,熱烈地談論著自己會帶什麽好吃的,盛夏摸著自己的耳朵,奶聲奶氣地說:「我爸爸做的梅菜扣肉特別好吃。」

小時候的盛夏愛吃肉,大塊大塊的肉嚼進嘴裡,有種非凡的滿足感。

在這樣愉快而熱烈地氛圍裡,忽然進來一個老師,面容沉重地說,「盛夏同學,你出來一下。」

她從凳子上跳下來,晃著小短腿跑過去,老師牽著她的手,告訴她,「你叔叔在校門口等你,要接你回家。」

「啊?為什麼呀?」

老師沉默無話,揉了揉她的腦袋,面上帶著同情和憐憫,領著她往校門口去了。

那個叔叔盛夏不熟悉,依稀記得是爸爸的同事,他矮下身子摸她臉頰,「你媽媽讓我來接你。」

小小的盛夏還不懂得看人臉色,但已經有了模糊的直覺,她沉默地點點頭,乖巧地爬到車上,眼睛盯著窗外,忽然覺得緊張起來,有種强烈的恐慌和無助籠罩在心頭,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已經有了難過和害怕的情緒。

下車的時候,叔叔把她從車後座抱下來,她用短短肉肉的胳膊抱住叔叔的脖子,眼眶倏忽紅了起來,眼泪在眼眶裡漸漸蓄積,慢慢地快要溢出來了,她趴在叔叔的肩膀上,輕聲問,「我們爲什麽要來醫院啊?」

叔叔拍著她的背,聲音哽咽,「待會兒見到爸爸,夏夏不要害怕,也不要哭,和爸爸說說話,好不好?」

盛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種强烈的預感被驗證的恐慌一下子爆發了,她像個丟了玩具的孩子,哭得天地變色。

叔叔也紅了眼眶。

她抹乾眼泪,懵懂無知却又彷彿洞悉一切地去了病房,門口有很多人,姥姥姥爺都在,媽媽哭得眼睛紅腫,看見盛夏强忍著眼泪,對那位叔叔說,「麻煩你了。」

姥爺抱起盛夏,「不要讓她進去了吧?」

姥姥握了握盛夏的手,「進去吧!叫閔朗看一下,走得安心些。」

盛夏緊緊地摟著姥爺的脖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不敢掉下來。

爸爸是車禍,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安安靜靜躺在病牀上,像睡著了一樣,他臉色蒼白中帶著淺淡的死氣沉沉的青灰,睫毛微微顫動了下,人却好像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

心電監護不停地發出報警聲,綫條紊亂地抖動著,掙扎著不願平靜。

他只有呼出的氣,已經沒有進的氣了。

其實已經不行了,但誰也不願意相信,媽媽甚至在求醫生,說還有心跳,您再看看,再看看啊!

醫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溫柔而無可奈何地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盛夏輕手輕脚地扒著牀沿,踮著脚尖努力地去看爸爸的臉,那個躺在牀上的男人,失去了往日的威嚴和威嚴下的溫柔,安靜地躺在那裡,她輕輕地叫了聲,「爸爸……」

爸爸沒有理會他,她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喃喃自語似的叫著,「爸爸–爸爸–」

只是叫再多聲,他也不會再醒過來了。

後來爸爸下葬的時候,她抱著遺像哭得聲嘶力竭。

全世界最愛她的人,永遠的消失不見了。

那好像是她人生的分水嶺,她從一個被捧著呵護著的小姑娘,一瞬間長大成人了。

生理的成長是一個緩慢而有規律的過程,而心理的成長,有時只是一瞬間。

媽媽是個菟絲花一樣的女人,她習慣於依附著別人生活,單身帶孩子的日子給了她巨大的恐慌和焦慮,她開始嘗試著去尋找新的依靠,她是個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總是有著優勢,後來她認識一個南方的老闆,老闆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比她大了幾歲,一直忙於事業,至今未婚。他身上有著成熟男人的穩重和魅力,他給了媽媽强烈的心跳的感覺,她覺得這是她的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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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嫁給他,媽媽花費了很多心思,她施展了自己所有的嫵妹和才華,最終終於得償所願–那男人向她求婚了。

媽媽心花怒放,彷彿人生的椿天再次降臨到她頭上。

她在磅礴的幸福感裡眩暈著,而女兒這種生物,她大概已經不關心了。

甚至在跟著南方老闆動身去南方之前,哭著央求盛夏的姥姥,求她放過自己。她是這樣說的–

「那邊是頭婚,很介意我生過孩子,我就算帶著夏夏過去,也是遭人嫌棄,與其那樣,還不如讓夏夏跟著您,也讓您有個伴。那邊人不錯,也知道我有個女兒,我寄錢回來應該也不會說什麽。孩子放您這兒,錢我會定時匯過來。」

姥姥猶豫著,這樣影響孩子一生的決定,她無法輕易許諾。

媽媽看姥姥猶豫,眼泪一顆一顆地往下掉,她說,她才三十二歲,一輩子還有那麽長,沒了丈夫,還帶著女兒,錯過了這個姻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有個明朗的未來。

姥姥沉重而緩慢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走吧!孩子我看著。」

那是盛夏人生的另一個分水嶺,從那之後,她徹底沒有了保護傘,下雨的時候,要自己在雨中奔跑。

她其實是個特別軟弱的小姑娘,愛哭愛撒嬌,但沒有人心疼和愛護的時候,哭和撒嬌都是一項愚蠢的技能。

被人欺負的時候沒有人撑腰,只能自己站起來,打不過的時候,就吞下血,想盡一切辦法報復回去,別人狠,自己要更狠,她從血泊裡掙扎出來,即便狼狽也要脊背挺直,不能讓人看出半點兒脆弱–在那個混混遍地的鎮上,大家的同情心微弱的可憐。

她告訴自己,如果有人要傷害她和姥姥,那就踏著她的屍骨過去。

她一身的狠戾,像地獄裡爬出來的修羅。

她有時候甚至狂妄地想,大不了就是死,死也沒什麽。

從來沒有人會擋在她面前,用一種溫柔而堅定的語氣說:「我的孩子需要躺著被人欺負完了才能得到憐憫嗎?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盛夏覺得自己像是一脚踏進了虛無幻境,她在地獄裡,觸摸到了天堂的邊緣,那光芒刺得她眼睛疼。

沈姨看見了盛夏,衝她招手,「過來,夏夏。」

盛夏一步一步走過去,手臂驀地伸過去環在她腰上,眼淚終於掉下來。

「沈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