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暴徒襲擊自由區那天,是坎博隆一年一度的祭祀節,連年戰亂讓民眾對安寧的渴望異常強烈,所以祭祀節日顯得更為重要和隆重。人群聚集在神廟,祭祀自然真神,祈禱和平、安寧、富足。
忽然之間,人體炸.彈拋中祭祀台,木質的台架倒塌、燃燒。
離祭祀台最近的都是阿童子,全是十四歲以下的小孩,當時一團糟,外圍的父母趕著去救自己的孩子,而慌亂的人群忙著往外圍爬跑。
最終死亡七例,二十三例重傷,輕中傷百餘人。其中多數是踩踏事故造成的傷亡。
難民營附近設置了臨時醫療點,輕中傷都在那邊處理。
重傷的才被轉運到醫院。
因爲這次襲擊,難民營那邊人群浮躁易怒,發生了好幾次衝突,他們一直處在崩潰的邊緣,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可能無法理解那種痛苦,他們和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享受同一個地球,頭頂同一片天空,但是當所有人在享受互聯網便利、被現代文明籠罩的時候,他們躲在難民營裡,隔一段時間就能聽到炮火聲,吃不飽,穿不暖,有時候爲了逃生不得不放弃很多東西,躲在地下很深的地方,白日裡看不到一絲光,半夜會猛地被炮聲驚醒,大多數人精神上有著或輕或重的創傷。
這次襲擊就像是壓倒駱駝的那一根稻草,好不容易的安定讓他們平復的心情再次波濤汹涌起來,甚至有人鼓動去政府街抗議游行,逼迫政府接受資本主義國家的條件。之前西方强國一直在爭取對坎博隆進行武裝接管,聲稱會派駐維和部隊駐扎四大港口和邊界綫進行保護,但要求坎博隆政府放弃管轄權,以及開放領海。中間涉及非常複雜的政治和經濟上的利益糾葛。坎博隆政黨分兩派,一派主張被武裝接管,一派堅决抵制。而兩個政黨間的互相敵對,以及反政府武裝的猖獗,也是某國提出武裝接管的理由。
各有利弊,從短期來看,確實是解决危機的有效辦法。但從長遠來看,放弃管轄權,無論如何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各國媒體對其進行了口伐筆誅,稱其嚴重違反國際法,其行爲有蓄意破壞坎博隆主權的嫌疑。
主權至高無上。
沒有哪個國家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步入坎博隆的後塵,所以多數國家是堅决抗議反對的。
迫於輿論,該國對坎博隆的主權親蝕至今沒有得逞。
至於最後坎博隆政府能不能頂住巨大的壓力和佑惑而妥協,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目前國際上對坎博隆的援助還是沒有斷過的。如果它能挺住這一段,解決內亂,再勵精圖治,還是有希望自保的。
這次醫療救援各國也表示了積極響應。
陳蔚然的團隊來的時候,一同到的還有德國和義大利的醫生,在急救中心工作。
前幾天的幾起衝突也造成了一些傷亡,不停有傷者往醫院送,臨時醫療點那邊輕傷惡化的不斷往醫院轉。
爲了保證醫生的安全,外面就是武裝守衛。
盛夏每次過去要經過兩道檢查,陳蔚然囑咐她不要亂跑,醫院人員蕪雜,並不一定十分安全。
盛夏明白,大多數時間她跟在陳蔚然身後,好在她英文向來好,和其他人交流起來幷不十分費勁,只是一些國家的醫生口語太重,她根本分辨不出來。
有時候她穿著隔離衣,就遊走在手術區。
沒有充足的設備的手術室,只能一切從簡,用擋板隔出來一個一個小空間充當手術室,沒有無影燈,甚至呼吸機、除顫儀這些常規急救設備都不够,在國內可能無法想像這是怎麽樣一種場景,很多手術都是需要嚴格無菌的,如果無菌做不好,就算搶救回來,很大概率下還是會死於術後感染。
「但是沒辦法,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盛夏白天會過去幫忙,蹲在大鐵鍋旁煮手術器具,煮紗布,背各種器械的消毒方法及原理。
閒下來的時候去拍照。有時候會覺得很難受,戰爭是醜陋的。
它的確是醜陋的。
會看到血腥,看到殘酷,看到自私,看到人xin在極端環境下的窮凶極惡,也看到脆弱,像是看到暴雨下的花瓣,知道它要雕零,明白它注定要雕零,但是無能爲力,想做些什麽,但忽然發現人在大環境面前,會有種杯水車薪的無力感。
「有人還在堅持,就證明還沒有輸,我們會贏的。」認識的一位當地軍官這樣跟盛夏說,他叫金卡,盛夏給他拍了照,照片裡他敬了一個坎博隆軍禮,身姿挺直,眼神裡却有些孩子氣,這跟盛夏想像的不一樣,她覺得軍人是威嚴和銳利的象徵,尤其是那些參加過真正戰爭的軍人。但金卡其實很單純。
金卡說:「我十四歲參軍,如今已經二十年了,我還活著,證明我很幸運,我是被真神眷顧的人。」
盛夏問他,「如果有一天退伍了,你會做什麽?」
「如果我退伍?」金卡眼裡冒出一絲驚喜,「那一定是戰爭結束了,那就做什麽都好。嗯,我想租一條船出海捕魚,我祖上一直靠打漁爲生,我可能會雇一個水手,一個就够了,多了我可能付不起工錢。對了,還有我太太,我要補一個婚禮給她,她跟我的時候,內亂正盛,我們甚至都沒見過幾次面。」
盛夏喜歡記錄這些細微的東西,她拍了很多這樣的照片。
她想有一天把這些和更多人分享。
她一直想去難民營看一看那邊的臨時醫療點是什麼狀況,但是陳蔚然態度很堅決地告訴她不能過去。
難民的情緒很不穩定,攻擊xin很强,昨天一個醫生被患者襲擊了,今天武裝部隊還增派了人手去那邊管控。
盛夏只好待在醫院裡。
坎博隆首都只有這一家醫院,當地醫療水平很差。
唯一比較值得說的一點是,坎博隆這個國家是全面醫療免費的,所有的疾病和傷殘,國家報銷醫療費用。
但這麽優渥的條件,完全遮擋不住醫療資源嚴重匱乏的事實,即便許多國家都表示了支持,但是依舊是存在很大的缺口。畢竟救援這種事,救急救不了窮。
費教授和其他人會去中心區做採訪和報導,最近在港口那邊一帶活動。
他們懷疑反政府武裝已經滲透到港口了,那邊很有可能存在著一些不明交易。
盛夏沒有被允許一同過去,但是他們回來的時候,會給她看照片,討論的時候也不會避開她。
她睡在大本營附近的臨時草房裡,下雨天屋裡會漏水,有時候她就盤腿坐在牀上寫東西,雨水順著天花板往下滲,她拿臉盆或者桶接著,徹底都是「啪嗒啪嗒」的響聲。
睡覺前她會和沈紀年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一切都好。
沈紀年會跟她講一些生活上的事,告訴她國內最近都發生了什麽。
4月17日,坎博隆整個通訊系統遭到攻擊,盛夏徹底斷了和沈紀年的聯繫。她心急如焚,擔心沈紀年多想,蹲在門口哭,很多情緒夾雜在一起,那種崩潰難過的情緒像是洩閘的洪水。
金卡巡邏的時候看見她,過來哄她。
她哽咽著說:「我聯繫不上我丈夫了,他會擔心的,會多想,我很怕他傷心難過。」有時候可能有什麼情況,她都會提前告訴他,但這次毫無預兆的,也不知道這邊的情況他在國內看不看得到。
金卡哈哈大笑,說:「你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我以為,你是那種很厲害的女人,敢來這邊的,都是很厲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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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抹著眼淚,「我們中國有個詞叫做’軟肋’,就是弱點的意思。每個人都有軟肋,而我的軟肋是我丈夫。」
金卡說:「真看不出來,你已經結婚了。你看起來還很小。」
盛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忽然之間很想念沈紀年,想撲進他懷裡讓他抱一抱自己,就抱一下也好,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他的溫度了。
金卡拍了拍盛夏的肩膀,「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發送郵件,不過需要在我的監督和陪同下,而且你發的郵件需要我過目和審查,必須用英文,不能用中文,因爲我們都不懂中文,你覺得怎樣?」
盛夏狠狠點頭,「好。」
點擊發送郵件的那一刻,盛夏幾乎手都是顫抖的,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他工作要用郵箱,經常會打開看,但是陌生郵件,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得到。
盛夏說–
阿年,我是盛夏。我很好,坎博隆通訊系統被炸毀了,短時間搶修不回來,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沒法聯繫你,但你相信,我會好好保護我自己,你在等我,我不敢不回去。如果有條件,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告知你我的近況,如果沒有辦法,我會每天在心裡默默想你一百遍,我愛你。
反反復復修改很多次,覺得很矯情,但還是厚著臉皮發給他了,异國他鄉,再粘稠的話好像都不能表達她的想法。
他扯著金卡的胳膊交代,「如果他有回信,你一定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只是說話的功夫,就有了回信,可能是看她用英文,他也用英文回的她。
我知道了,注意安全。
我也想你……無時無刻不在想。
盛夏幾乎抱著電腦在哭,跟個幼稚園兒童被搶了玩具似的,哭得天崩地裂,委屈無比。
金卡還以爲她丈夫要跟她離婚,嚇得趕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整個人都石化了。
後來金卡嘲笑她,「你讓我對你有了新的看法。真想認識認識你丈夫,他一定很優秀,能讓你這麽迷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