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金卡是個中尉,他有很多事要做,極偶爾的情况下盛夏才能得到機會藉他的便利,發一封郵件給沈紀年,不過對盛夏來說,已經是非常奢侈的事了。金卡是個好人,他經常幫助他們這些異國來的工作人員,盛夏非常感謝他。如果不是他,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度過和沈紀年失去聯繫的日子。
异國他鄉總是有很多未知的變數,不像在國內,熟悉大多的環境和規則,靠著直覺能避開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但在坎博隆,盛夏是個完完全全的外來者,坎博隆因為地理位置和政治上的原因,文化和習俗很獨特也很複雜,不是盛夏一時半會兒能瞭解得完全的。
有一次她在外面晾衣服,看見一個小孩被人打。
這裡靠近難民營,人群蕪雜,打架鬧事見怪不怪,但是那個小孩子盛夏見過很多次。他的家鄉兩年前被炮火炸毀,跟著爺爺一路逃難到首都來,家裡還有一個妹妹,妹妹受過刺激,至今不會說話,身體也很弱,他總是背著妹妹到醫院去開藥,很瘦一個男孩子,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時候,眼神裡會透出一點迷茫和空洞。會把食物都分給妹妹,自己躲在一邊吃樹葉餅。盛夏碰巧遇見過幾次,有一次她給他拍照,他扭過頭來看她,指著她手裡的相機,用蹩腳的英文問她,「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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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把相機放到他手裡,教他怎麽看取景器,他舔著乾裂的嘴唇,用家鄉話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神奇的東西。」
盛夏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坎博隆的語言混雜了西語系和印歐語系的發音,他們說話很快,構詞方式獨特且繞口,地方語就更難懂了。一個在坎博隆待過兩年的記者說,「就算會官方語言,也很難和當地人交流,他們國土面積很小,但是語系特別複雜。」
但是盛夏看懂了他的眼神,夾雜著些許嚮往和驚嘆。
對於和平國家大多人來說都習以爲常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大概是一輩子也難達到的高度。
盛夏有時候看見他,會給他一點糖果吃。他會把糖果舔一舔,再包進糖紙裡,連比帶劃地說:「等我以後撑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拿出來吃一吃。」
說不上來是心疼還是悲哀,戰爭讓命如草芥,政客們用利益博弈,而普通人在這樣的環境下一生顛沛流離。
沒有盡頭。
或許是出於憐憫,盛夏攔住了那些人。然後過來很多人,把盛夏圍在那裡指責,最後是小男孩抱住盛夏,大聲跟那些人理論著什麽,然後把盛夏拖出了人群。
後來陳蔚然跟她說,坎博隆西部有一項古老的「趕龍」的習俗,龍在坎博隆是一種邪物,它會使人生病、親蝕人的靈魂,讓人變得呆滯,至於爲什麽會翻譯成龍,那應該是翻譯家的事,盛夏就不知道了。
總之那天小男孩被打是因爲在「趕龍」,他似乎生病了,總是夢魘、發熱,長輩在給他「趕龍」,好讓他快些好起來。
盛夏打斷了儀式,他們認爲會受到龍的詛咒。
這樣的事很多……
盛夏會把發生過的事撿一些跟沈紀年說。
沈紀年的回復通常很簡短,因爲盛夏說不一定能收到他的回信。如果他剛好看到郵件就會立刻回她,如果錯過了,就會仔細措辭,發一封很長的郵件給她,通常要等很久她才能看到。所以每次盛夏發過去都會等三到五分鐘,如果等不到回信再離開。
這種交流方式很特別,以前有什麽想法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他,想念他了會發視頻過去,即便長途電話和視頻貴得要死,但只要想,總還是可以聯繫得到。
而現在,盛夏只能從他隻言片語中想像他這些時候的經歷,有時候想他想得發瘋,只能一遍一遍寫他的名字。
很多很多話,需要攢到一起才能告訴他。
她想起以前讀的一首詩裡的一小段–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隻够愛一個人
木心先生的《從前慢》。
恰恰好是她如今的心理寫照。
時間很漫長,想念跨越千山萬水,一顆心隻够裝得下一個人。
在漫長的等待裡,她學會了寫毛筆字,找了陳蔚然借來一瓶墨水和毛筆,紙張不多,在報紙上寫寫畫畫,金卡送了她一沓厚厚的報紙,她閒的時候拿出來看,看完用來練字。小時候上寫字課的時候學過毛筆字,只是重新開始練,早就提不起筆了。起初是歪歪扭扭的,力道怎麽都沒辦法均勻控制,比小時候寫的還難看,十分地磨xin子。後來被陳蔚然指點了幾次,加上練得勤,最後倒也像模像樣了。
她想,等回去的時候可以寫給沈紀年看,他肯定會很驚訝。
費教授他們那邊進展神速,發現了不少綫索,現在懷疑有政客操縱,人爲製造恐慌,然後達成某種骯髒的政治目的。
盛夏是沒辦法全程跟著的,她能待在大本營附近自由活動,已經算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坎博隆最近暗潮汹涌,幾個常年駐外的記者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像是嗅到獵物的狼,躍躍欲試地盯著動向。只有費教授滿臉擔憂,他很擔心盛夏,一遍遍自責不該帶她過來。
他原本以爲,坎博隆近年來被幾方勢力聯合圍困,幾乎是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局面,背後涉及利益複雜,誰都不會先行動手,這種穩定的局面很可能會維持相當長的時間,之前就有專家預測過,說坎博隆如果能在夾縫裡求生存,也不是不可能。雖然小衝突不斷,但大衝突幾乎不會有。
但如今看來,還是他太想當然,國際局勢向來都是瞬息萬變。
「我已經跟上頭申請,送你回國,不過目前坎博隆飛國內的航班全部停了,上一批疏散客機剛剛起飛,只能等下一次了,你好好收拾收拾,一有消息,我立馬告訴你。」
「嗯,好。」
盛夏知道自己在這邊也幫不上什麽忙,如果局勢穩定,她還可以趁機見識一下世面,但是形勢劍拔弩張的,她留下來,的確只會添亂,更何况,她現在的確很想回國,在這邊兒待久了,會很壓抑,她心理素質算不錯的,但還是有種快要扛不住的感覺。
還有就是,她很想念沈紀年,想念沈姨,想念童言,想念都市生活,想念車水馬龍的Z市,晚上的霓虹燈,隨處可見的便利店。
……
不出意外,下一批疏散客機,會在半個月後起飛。
盛夏每天都在數著日子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