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喻嗔。
她的製香事業瞞著喻中岩和萬姝茗進行, 一直沒多大進展。
好不容易研製出來的成品, 卻沒有市面上流通香水那種漫長的保質期。
換言之, 她的香雖然好聞,可是保存並不長久。
地震之前, 老師傅還沒來得及教她這一點,他們的香本就奇特,花香四溢,留香長久,像一場美好的夢境。
可是弊病在於, 其他香水能加的東西, 喻嗔加進去,香味就沒有之前純粹了。
為此她沒少傷腦筋。
暑假喻中岩和萬姝茗給人補課, 喻燃待在自己房間,喻嗔全心全意研製香水。
她的時間表很固定,兩點鍾把儀器從櫃子裡搬出來, 製香到四點, 洗去自己身上濃烈的各種香水味, 開窗透氣。到了六點鍾, 萬姝茗他們回來, 屋子裡氣味幾乎全部散去。
快高三了, 喻中岩以為一雙兒女在家為高考而奮鬥,萬萬想不到他們兩個都“不務正業”。
七月份來臨, T市到了最熱的時候。
六班班主任讓班長牧原把多余的班費退給同學們。他們班每學期都會收取一定班費, 用來集體用。譬如流行感冒時期買感冒藥, 就會使用班費。
倘若剩下了一些,會在新學期開一場班會。
但是下學期就高三,學習進度變得十分緊張,自然不會再有多的娛樂活動。班上剩下的錢不少,老師乾脆讓牧原退還給同學們。
其實這很好辦,可以打在同學們支付寶帳號裡。
但是喻燃並沒有手機。
牧原沉默許久,拿出多余的班費,決定親自再去一趟喻嗔家裡。
他鬱鬱寡歡許久,今天看起來終於好許多。老方開車,從後視鏡看他一眼,在心裡歎口氣。阿原還是放不下,即便喻燃沒有手機,但如果懶得跑這一趟,可以打在喻燃父母的帳戶,然而牧原親自來了。
克制的少年,估計自己都不知道,是有多想見那少女。
喻嗔還在製香,門鈴突然響了。
她心跳都漏了半拍,手忙腳亂收東西,不小心摔碎了瓶子,伴隨脆生生的響聲,香氣四溢。
牧原聽見響動,忍不住再次敲了敲門。
喻嗔顧不及收拾,隻好跑過去,從貓眼裡看了一眼。
看見牧原,她松了口氣。
要是遇見沒帶鑰匙半途回來的喻中岩,那才是完蛋。她打開門。
“牧原,有什麽事嗎?”
“我剛剛聽見什麽東西碎了,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他聞見一室的香,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濃烈卻不嗆人,如初初綻放的女兒香。
“我沒事。”喻嗔搖頭,她有幾分尷尬,連忙讓開。
“你先進來坐坐,我收拾一下。”
說完,她將儀器攏在懷裡,往木箱中裝。
“你會調香?”牧原看了一會兒,問道。
“嗯。”喻嗔說,“當心些,地上都是香水,我先把地拖了。”
她動作很利落,兩下忙完,這才問牧原:“你是來找哥哥的嗎?我幫你叫他。”
牧原攔住她:“不用了,只是退班費。”
他把錢給喻嗔。
喻嗔不好伸手接,她道:“我手上也全是香水味,你放在茶幾上可以嗎?”
牧原照做,喻嗔笑笑:“我去洗個手。”
她忙得額上沁出細汗,濃烈的香氣中,牧原聞到了更好聞的一股味道。十分淺淡,但遠非香水能比。
看演唱會那天,他也聞到過這樣淺淡的香。很吸引人,讓人心情都舒緩下來。
牧原撞上她製香,看她又驚又慌,難得在他面前多了幾分窘迫的活潑。他低眸笑了笑。
喻嗔洗了手出來。
牧原問她:“你調香,是自己用還是想賣出去?”
喻嗔愣了愣。
牧原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比較突兀,他連忙補充:“如果你是想賣出去,我倒是有個請求,我認識不少朋友,他們都挺喜歡香水的。你調的味道很好聞,我覺得他們會很喜歡。”
喻嗔眼睛亮了亮:“真的嗎?”她一直在想,香弄好,到底要怎麽賺錢。
牧原這一舉動,算是瞌睡來了遞枕頭。
牧原嘴角帶上幾分笑意:“嗯。”
喻嗔道:“我確實想賣出去,但是不懂怎麽賣這個,如果你肯幫忙,實在是太好啦。我的香水只是半成品,保質期不長久,如果後期我研製成功了,能否再請你幫這個忙呢?”
她眸中晶亮,牧原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歡這一行。
他點點頭:“當然可以。”
牧原目光落在她身上,隱藏住幾分感傷。
他知道辦完事就該走了,然而還是多問了這一句。他眷戀這樣時光,陽光灑下來,滿屋子的香氣。不去想柏正,只有眼前的她。
少女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的味道最好聞。
她卷翹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剪影,鮮活得像這個夏天的色彩。
盡管柏正暑假見不到喻嗔,但有徐學民在,他大致了解她在做什麽。
柏正平時不敢問多了,每天隻拚了命似的訓練,徐學民都快看不下去了。酷暑天氣,明明有一大筆遺產可以繼承,但柏少獨樹一幟,偏偏不動那筆錢,對此不屑一顧。
他有那樣的天分,其實也頗為喜歡這些,卻怕成為和父親一樣的人,也因此討厭那個人走過的路。
老徐咳了咳,告訴他:“牧原去喻嗔家了。”
柏正側目,聽清這句話,他臉色一下子沉下來。
“他去做什麽?他知道喻嗔家住哪裡嗎?”
“說是去給喻燃送東西,他們畢竟一個班。”老徐同情地看柏正一眼,人家何止不知道,都“登堂入室”第二回 了。
只有他們家柏少,每次在喻嗔家附近徘徊,從未進去過。
他之前那個謊言撒得太大了,都不敢見人家父母。
柏正手指緊了緊,開口:“走了沒?”
“沒有。”
徐學民眼觀鼻鼻觀心,說是送東西,但徐學民知道,牧原本可以讓老方去送,最後卻自己去了。
即便看到了那天的事,牧原依舊沒死心。
柏正一直沉著臉,不說話了,也沒有多問。徐學民暗暗觀察他,看他到底能不能忍。
柏正扣上棒球帽,騎上自己的車,按照自己以往的作息,一言不發去訓練。
徐學民從窗戶邊望過去。
少年帽子下,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他眸光堅毅沉著。
徐學民心中詫異,真不發火?真能忍得得住?要知道,當年那位聽到牧夢儀和柏天寇的事都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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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xin格,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血緣控制。
柏正沒有暴跳如雷掀桌子,已經讓徐學民十分意外了。
然而柏正還能忍住,如常去訓練,徐學民表情如同吃了大蒜蘸芥末醬一樣微妙。
徐學民沒有看見少年鼓起青筋的手背。
柏正一路騎到這條街盡頭,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一路蔓延,他終於忍不住,低聲罵道:“操!”
他車頭一轉,徑自往喻嗔家開。
喻嗔你完了!
不讓他去找她,牧原就可以對吧!
他風風火火飆車趕到喻嗔家小區,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
這會兒,喻嗔剛好把牧原送出門。
她彎了彎大眼睛,衝牧原揮揮手。牧原轉身,似乎想起什麽,還和她了幾句,她點點頭,眸中的光很亮。
柏正遠遠看著,眼睛噴火,他覺得自己血液都快燒起來了。
柏正咬肌鼓了鼓,他冷笑一聲,倒沒有過去。
他過去了大家都不好收場。
柏正乾脆靠車旁,看他們還要告別多久。
然而這種事,難熬的只有他一個人。另外兩個人一無所知,每一秒鍾,對他而言比一個小時還要讓人惱怒。
終於,牧原離開,去老方車上。
少女站在陽光下,她沒有看見柏正,轉身就進了屋子。
柏正本想立刻過去,然而許久,他按住自己手背,他用力掰開自己緊握的手,抿了抿唇。
腰間的文身似乎在發疼。他說了疼她護她一輩子,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衝她發脾氣。
他知道,不是喻嗔要完,是他完了。
柏正仰起頭,她已經回家了。
沒一會兒,二樓陽台上,熱水器的聲音響起。
柏正一言不發,盯著那個熱水器看了幾秒鍾。
喻嗔家那個熱水器已經很舊了。
本就是租的別人的房子,熱水器偶爾供應不上熱水,秒變冷水。
因為調香的緣故,她每天都得趁爸媽沒回來之前洗個澡。
夏天突然變冷水,喻嗔並不害怕,畢竟洗冷水也不會特別冷,忍住就過去了。
然而今天,花灑突然停了。
喻嗔拿著花灑,全身的泡沫,呆了半晌。
她關了又開,依舊沒有用。
陽台上熱水器哢噠響,就是不來水。
喻嗔揚聲道:“哥哥!”
喻燃並沒有理她,他安靜得沒有存在感,家裡像是只有她一個人。
“哥!”她拍拍浴室門,試圖讓喻燃去看看。
房間裡的喻燃以為她在胡鬧,淡定得眼睛都沒抬一下。
喻嗔沒辦法,她也不確定哥哥會不會修熱水器。
她用浴巾把自己裹嚴實,穿上拖鞋去陽台,打算看看它究竟什麽毛病。
喻嗔硬著頭皮,走上陽台。
夏季太陽很溫暖,現在剛好四點,陽光恰好。老舊的公寓本就少有人住,對面只有幾顆無人修剪的大樹。
喻嗔並不擔心有人看見自己,她偏頭,皺眉觀察熱水器。
柏正沒有想過她會親自出來,他以為她會讓喻燃出來看看。
因此他站樹下,抬眸,猝不及防便看見了裹著浴巾的少女。
她仰起脖子,天鵝頸白皙修長。
少女一隻手拽著浴巾,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正對著熱水器拍拍打打。
柏正盯著她。
他站樓下,從下往上看,目光在她浴巾下凝視幾秒。
少女一雙腿筆直修長,她偏偏還踮起腳。
燥熱的夏季,陽光是溫柔的金色。
柏正狼狽低頭,捂住鼻子。
他咬牙,松手一看,滿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