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耽擱了一個時辰,別人隻當他有事,沒放在心上,燕國公卻知裡情,橫了他一眼,剛剛文武百官聚在南城門迎接帝駕回鑾,燕翎行到燕家附近與他說回家看一眼寧晏,這是看一眼的功夫嗎?怕是看到牀上去了。
燕翎卻因剛剛那一場歡愉,繃緊的精神得到紓解,開始冷靜地思考如何應對紛繁複雜的局面。
文武百官聚在奉天殿,太子被安置在東宮,太醫們使出渾身解數試圖延續這位儲君的xin命,而太子妃則抱著兩歲的皇太孫,跪在太子塌前,看著那個偉岸的男人,就這麽轟然倒下,木如石蠟,太子被帶回行宮的畫面一遍遍在她腦海回放,她至今都不肯相信丈夫即將離開人世。
皇后拖著病驅來到奉天殿,當著百官的面要求徹查此案,她不信太子的死是偶然,即便真的是偶然,她也要試圖給三皇子潑一些髒水,這樣才能確保皇太孫繼承大統。
皇帝看著悲痛欲絕的妻子,心口絞痛,再一次下令,重審太子受傷一案。
霍家合族與三皇子被帶回京城後,均被軟禁在府邸。
這一夜燕翎沒有回府,寧晏心裡擱著事,昏昏沉沉睡著,直到凌晨卯時初刻,一道綿長又渾厚的喪音一層一層疊過來,寧晏心猛地一揪,呼吸也跟著屏住,直到大喪之音徹底停歇下來,心頭沉沉的陰霾也隨同余波一樣慢慢蕩開。
依著規矩全京城所有的命婦都要入宮跪喪,寧晏迅速起牀安排府上的婆子縫製喪服,大約午時,禮部的詔文貼遍全城,皇帝罷朝七日,民間禁鼓樂嫁娶一月,百官服喪一月,出服的皇親國戚服喪三月,未出服的宗親一年。
連著三日,寧晏白日在宮中跪喪,陪著皇太后,夜裡回府操持家事,十分疲憊。燕翎偶爾回府換洗,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又離開了,夫妻倆都顧不上說一句話。
直到太子薨逝的第四日夜,燕翎總算回到明熙堂,陪著寧晏用晚膳,寧晏正問他晚上會不會留下來歇息,卻聽得廊廡外傳來急切的腳步聲,轉眼,雲旭壓低嗓音在窗口稟道,
“世子,有貴客造訪。”
夫妻二人相視一眼,均露出異色,燕翎眼神安撫寧晏,“我先過去….”
待他來到書房門口,卻見一道秀逸的身影立在廊廡暗處,玄色衣擺無聲湧動,她面上罩著兜帽,乍一眼認不出是誰,直到燕翎出現,她方才掀落兜帽,露出一張蒼白憔悴卻猶然堅定的臉,“世子,夜裡打攪,實屬無奈,還請見諒。”
不出意外,是太子妃。
燕翎朝她行了一禮,往屋內一指,“請入內敘話。”
太子妃二話不說提著裙擺踏入書房,屋子裡隻點了一盞銀釭,燈色並不敞亮,太子妃立在博古架的暗處,先打量了書房一眼,微微露出幾分恍然,“記得第一次來明熙堂,還是我五歲那年,當時長公主姑姑還在世,一眨眼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裡彷彿什麽都沒變。”
五歲的孩童能記得多少,燕翎明白太子妃這是在尋話頭。
燕翎立在書案一側,保持著謙恭的姿態,靜默不言。
太子妃見他這副神情,想起太子的音容笑貌,忍不住心頭泛酸,一行行眼淚滲入衣裳裡,她悲從中來,哽咽了一下,又立即拂去淚水,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並不多,於是開門見山道,
“世子,太子臨終前,交予我一物,讓我轉交給你。”
燕翎抬目看去,只見太子妃掌心攤著一枚玉蟬,這枚玉蟬是用沁玉所雕,蟬尾殘有一抹豔紅,他猶然記得當年太子指著那尾豔紅的蟬與他道,“翎哥兒,這是姑姑在世時給我的生辰禮,我一直留著,就等著將來你有了孩子,咱們結為兒女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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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深邃的眼底掠過一道無聲的暗芒,他深深閉上眼,唇鋒抿緊不言。
太子是何意,他自然明白,可是燕家的宗旨便是不參與黨爭,今日如何效忠皇帝,他日如何效忠新君。
朝中老一派武將,除了靠水軍起家的霍家,北方軍將諸如燕家,戚家,淮陽侯府,都很明智的不摻和至奪嫡的風波中,無論誰當皇帝,缺不了行軍打仗的武將,他們只需明哲保身,家族便榮寵不衰。這就是燕國公寧願將燕玥嫁給程王世子,也不嫁給霍家的緣由。
但現在太子給他出了難題。
斟酌片刻,燕翎將玉佩接下,淡聲道,“殿下來意燕翎已明白,殿下請回,此事容我做思量。”
燕翎沒有一口回絕,太子妃便松了一口氣,至少還有機會。
事不宜遲,她也不能在葬儀上消失太久,燕翎囑咐暗衛護送太子妃回宮,獨自立在廊蕪下許久。
他與太子雖有幾分情誼,但這些遠遠不能跟皇帝與太后相提並論,立誰為儲君必須是皇帝與太后做抉擇,太后的想法燕翎大約能猜到一些,但皇帝的心思最難料定,在事情明朗前,他不會蠢到跟舅舅為對。
回到書房,看到那一枚栩栩如生的玉蟬,他捏了起來,輕輕按了下桌案側面一個機闊,一個暗格應聲而開,燕翎將玉蟬扔了進去,再將暗格推進,整個桌案又恢復如常。
……..
寧晏枯坐在案後,凝望那缸小烏龜,心裡七上八下,在燕翎面前稱得上“貴客”的人不多,如果她猜得沒錯,這所謂的貴客很有可能是太子妃或皇后,比起皇后備受矚目,太子妃的可能xin更大,若真是太子妃,那麽來意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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