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末尾補充了一段,記得回去瞄一眼)
冰海天淵,天淵蛛網。
葉清明靠在剖妖地的岩壁上喘氣兒,移遁法陣已經被他毀了,方才他甫一落地,立刻灌注靈力於移遁法陣之中,逆行靈力,法陣立碎。豬妖被追得渾身臭汗,想想方才長廊裡此起彼伏的嘶吼和陰森森的紅眼睛就汗毛倒豎。擦了擦汗,道:“那些忘八玩意兒怎麽醒了?”
“必定是元籍搞的鬼。”葉清明也心有余悸。
移遁法陣碎了,他們就被困在了這冰窟裡,必須尋找新的出路。抬眼瞧扶嵐,那家夥爬到岩壁上方,已經待了好一會兒了。他用刀柄敲碎一根根倒掛的冰凌。這地方被扶嵐和葉枯殘搞得像冰窟似的,寒氣一陣陣襲上來,涼匝匝陰著人。地上空蕩蕩一片白,敷了一層水銀似的,幾個無方弟子都凍在冰層裡。葉枯殘燒成了灰,什麽都沒有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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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明哈了幾口氣在手心,走過去問要不要幫忙。扶嵐只是搖頭,又敲碎幾塊冰,身子向岩壁的方向一縮,竟擠進了一個空隙裡。黑貓緊隨其後,還不忘從縫隙裡探出腦袋道:“跟上。”
豬妖先行,葉清明殿後。那死豬長得太胖,死活進不去,隻好施了個術法,變成黑貓那麽大的個兒,終於順順當當進到縫隙裡。這縫隙應當是山體生長的裂隙,裡頭烏漆麻黑,十分狹窄。他們爬了不知多久,到達一處缺口,地方稍稍寬大了些。缺口往前再走一截子路,底下有條黑漆漆的甬路,串聯兩個山洞,妖鬼在那兒爬來爬去,伸著脖兒逡巡。
扶嵐探出臉看了看,又縮回來,示意他們低聲,抬手放出了小青魚查探周圍。
朱明藏很不屑地撇撇嘴,道:“還以為你這龜兒有多厲害,怎麽,這幫道行低微,連神智都沒有的怪玩意兒你也打不過麽?”
葉清明十分憂心,連扶嵐都要躲著,更別說他們這幫小魚小蝦了。
黑貓磨著牙道:“你以為是為了誰?這些東西數目不少,呆瓜獨個兒應付還好,卻顧不上你們。若生生打出去,你倆早沒命了。”
朱明藏氣道:“你還有臉說話兒?這兒就你一點兒用都沒。被微生原封了妖氣,現在還沒法兒解封,你怎麽沒羞愧死?”
那邊嘶吼聲近了一點兒,所有人一驚,葉清明忙拍拍豬妖,讓它小聲兒點兒。
豬妖天生話多,憋了一會兒難受得要命。扭頭瞧扶嵐那廝,他待在最邊上,垂眸望著縫隙邊緣底下的黑暗。這家夥真的在探路?朱明藏覺得他更像在發呆,壯著膽子試探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廝石像一般,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豬妖對黑貓道:“他真的在發呆。”
葉清明道:“他在探路,不是發呆。”
“老弟,一看你就不了解這廝,靠他不如擲簽問路,他若靠譜母豬都能上樹。他成天只知道睡覺,你看他眼睛要閉不閉的,一準兒在打瞌睡。”豬妖扭過頭,又望過去,扶嵐正閉著眼捂著耳朵。豬妖把葉清明拽過來,“你看,是不是?他睡著了。”
黑貓在一旁嗬嗬冷笑,“他是嫌你吵,白癡。”
天淵蛛網的邊緣,小魚寂寂地遊出蜂巢一般的洞窟,墨綠色的海水無聲無息,淤泥下剛硬的心跳仍在有節奏地跳動,像一群孤獨又無言的幽魂。魚群向上,海面的結界阻擋了它們。魚群隻好重新下潛,去往南岸。漸漸遊得遠了,無數小魚掉了隊,最後只剩下一隻,孤獨地穿越整片寂靜的冰海。
淡青色的光暈越來越微弱,幾乎要支持不住,它置身在黑暗的海域,隻覺得這片海無比的寥闊,萬籟俱滅,而它是唯一一盞殘滅的孤燈。它強撐著將熄的光暈,吃力地往黑暗裡遊去。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了南面的盡頭,卻定住了。眼前是同樣巨大的蜂巢一般的洞窟,陰森森地矗立在眼前,每個洞都通往不同的方向,像一隻隻黑黝黝的眼睛,一聲不吭地望著它。
扶嵐閉著眼,眉心緊蹙,臉色蒼白,血絲從嘴角滲出來。
“喂,肥貓,你看這是什麽?”豬妖忽然道。
黑貓湊過去,豬妖扒了扒岩壁,灰土簌簌落下來,在岩石的縫隙裡,溢出點點青金色的光芒。葉清明也瞪大眼,掏出匕首用力把岩土撬出來,光芒漸漸明晰,他們驚訝地發現,岩壁內部經緯交叉分布著血管似的脈絡,細如蛛絲,裡面流淌著青金色的光,恍如血液一般。所有光芒向下輸送,不知去往哪裡。
豬妖摸了摸那金光,“好像是……是靈力經脈?”
“別嚇我,”葉清明道,“這山是活的?我們他娘的在山的肚子裡?”
“笨蛋,”黑貓道,“這是靈氣,是無方山的靈氣。”
葉清明把下方的岩土也撬出來,脈絡漸漸明晰,所有靈氣都以均勻的速度向下流。
“無方山的靈氣為什麽會聚在一塊兒往下走?”朱明藏問。
黑貓睜著滾綠的眸子思索了片刻,忽然道:“笨豬,幫個忙,把這四周的土都削一削。”
朱明藏操起爪子,把四周岩壁上的土都削下一層。他們熄滅燈符,這方寸大點兒的地方頓時暗了下來,所有人仰望四壁和岩頂,霎時間都愣了。
無數螢光匯聚成縱橫交錯的青金色脈絡,分布在他們周圍,像發光的蛛網,又像一個人的奇經八脈。他們坐在那發光的網中,眼見黑暗被那光暈點亮,有一種說不出的瑰麗。
“這什麽玩意兒?”朱明藏問。
“是上古引靈陣。”扶嵐忽然出聲,大家點起燈符,看見他蒼白的臉。
“這小子怎麽像剛在牀上大戰了三百個會合似的?”豬妖嘟囔道。
扶嵐繼續道:“有人將整個無方山做成了法陣,所有靈氣引向地底,不知去往哪裡。”
“靈氣被牽引走了,那無方山不就沒有靈氣了?”葉清明道,“是誰乾的,他為什麽要這麽乾?”
“是巫。”扶嵐道。
“那位……大人?”葉清明瞪大眼。
“能把整座山布置成法陣,放眼世間,只有他有這樣的能耐。”黑貓揣著爪子,滿面憂色,“只是不知那位大人想幹什麽。無方山那幫家夥,拚死拚活剖妖心,竟不知道自己家地底有這玩意兒。”
“管他想幹嘛,反正是和無方山作對,和這幫龜孫作對,那他就是老子的朋友。”豬妖哈哈大笑,它朝扶嵐揚了揚下巴頦,“龜兒,那位大人是不是你爹?你不是巴山神殿裡蹦出來的石頭胎麽?沒準他就是你爹。”
扶嵐迷茫地搖頭。
“不是你爹?”朱明藏沒懂他什麽意思。
“他說他不知道。”黑貓沒好氣地解釋。
“侄兒,你剛剛探到路了麽?”葉清明問他。
扶嵐垂下眸子,眼底露出細碎的哀傷。他輕聲道:“我把小隱弄丟了。”
黑貓一愣,“你剛剛把小魚放出去找娃兒了麽?”
扶嵐輕輕點頭,“太遠了,路太多,小魚過不去。”
“小隱是誰?”豬妖問道,“這龜兒怎麽死了婆娘似的。”
沒人理它。扶嵐問:“我可以暫時不管你們嗎?等我找到弟弟,就回來救你們。”
黑貓躍進扶嵐懷裡,“‘你們’不包括老夫。”
葉清明一下子苦了臉。這鬼地方到處都是妖鬼,這種東西嗅覺靈敏,不定什麽時候就聞著味兒尋摸過來了。那座墓又不是個好地方,扶嵐去了也不知幾時能回來。但他沒吭聲,小隱畢竟是他師侄,長輩自然要讓著晚輩些。
“唉,”葉清明歎了一聲,“去吧,賢侄,別把我忘了就行。”
“去個屁,”朱明藏大怒,“龜兒,你是妖魔共主,是我們南疆的皇帝,你怎麽能拋下老子不管!”
扶嵐默默瞧著它。
朱明藏心裡忐忑,說道:“好吧,老子以後叫你陛下,不叫你龜兒了。”
扶嵐轉過身,跳下甬路,白影閃電一般穿過黑暗,底下三隻逡巡的妖鬼瞬間被洞穿心臟。
“他什麽意思?他拋下我們了?”朱明藏慌忙問。
黑貓歎了聲,道:“他的意思是算了。走吧,跟緊點兒,雖然我們很希望你這個麻煩的家夥死在這兒,但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拋棄同伴的。”
另一頭,星辰閃爍的神墓中殿,少年樣貌的神明高高坐在神像上,問道:“我且問你,道法衰微自何日而始?”
戚隱讀過《海內中州志》,這個他知道,“大約五六百年前,禦風訣忽然失效。”
“這便是了,禦風訣失效並非偶然。”白鹿搖搖頭,“萬象法術,皆不過導引天地靈氣入體,運於經脈,加以淬煉。若無靈氣,何能修煉?你們法術失效、陽壽減少,多半是因為靈氣衰竭。我看是有人設法把你們人間的靈氣牽引到了別處,凡間靈氣枯竭,道法衰微。天地大運,此消彼長,循環不絕。人間道運衰微,神運重振,小爺才得以重生。”
“天呐,這得費多大工夫……”戚隱驚歎。
白鹿雙手枕在腦後,長長歎了一聲,“不過南疆妖魔能活那麽久有旁的因由。當年伏羲伐南,小爺戰死的時候,將血肉化為霈澤,施於南疆山海,可保南疆靈氣充裕千萬年。所以南疆的靈氣,總是比你們人間富裕那麽幾分。”
戚隱萬沒有想到,這個不著四六的神明也有這樣壯烈的過往。伏羲伐南?難道就是清和師叔口中所說,絕地通天之前的那場大戰麽?戚隱遲疑著道:“可是你死了誒……”
“死就死了,”白鹿嗓音淡淡,“萬物皆有終程,山海可移,天地尚不能久,況乎吾哉?”
他說出這話兒,像看破紅塵的道士似的,那清亮的少年人嗓音中,竟也有一種落葉枯霜般的蕭索。戚隱望著他孤零零的水白色身影,沉默了會兒,又問:“那那個設法牽引人間靈氣的家夥到底是誰?妖魔那邊最強的是我哥,可我哥這人,你不知道,他成天想著做飯掃地,妖魔共主這活兒都想撂挑子,根本沒這麽大的野心。人間更別說了,這世上真有這麽厲害的家夥麽?”
“這我怎麽知道,我醒來也不過是最近的事兒,”白鹿撇撇嘴,一臉不屑,“這廝顛倒乾坤,變移天運,圖謀不小啊。復活大神,八成是有什麽了不得的願望。長生不老?腰纏萬貫?美女如雲?你們許願無非是這些。”
他望著穹頂萬星,目光放空,想起以前來。
他的神像端坐於巴山神殿的祭壇之上近千年,眼見塵靈來往,匍匐於他的腳下許下一個又一個心願,嘰嘰呱呱,林林總總,總逃不脫名利二字。但他也記得,有一天夜晚,一個小孩兒赤著腳,踏著水窪跌跌撞撞地跑來。她是奴隸的女兒,沒有面見大神的權力。她的母親為她吸引了守夜神巫的注意,讓她得以進入神殿,匍匐在他的腳下。
青綠色的古銅燭台下,幽幽的燈火照著她巴掌大的蒼白臉龐,那一雙枯黑的眼塘子深深凹陷了下去。他看出她心臟衰竭,已經病入膏肓,他想她的心願一定是身體康健,長壽平安。
“白鹿大神,”她探出瘦如蒿草的小手,觸摸他冰冷的神像,“我快要死了,娘親說白鹿大神是天底下最慈悲的大神,就算是奴隸的心願也會認真傾聽,”她睜著水澈的大眼睛,粲然一笑,“白鹿大神,我想在您背上飛高高。”
神巫們趕到,判定她褻瀆神像,要將她關入囚牢,充作來年祭祀的人牲。她死死抱著神像的脖子不肯撒手,溫熱的眼淚滴在神像的頸窩。那是他第一次打破伏羲的禁令,踏著月光降臨。在所有神巫驚訝又崇敬的目光中,他走向那個蓬草一般瘦弱的女孩兒,跪下前蹄,向她低下了生花的鹿角和潔白的脊背。
他馱著她飛向漆黑天穹,奔向燈籠一般的滿月,在那朦朦如水的月光中,她抱住他的脖子,開心地大叫。清晨,朝陽在嘉陵江的盡頭升起,江水波光點點,宛如碎金粼粼,幾行飛鳥唧地一聲,撲剌剌地飛上水白色的天穹。黃蒼蒼的茅草叢裡,她伏在他的身邊,安詳地闔上了雙目。
白鹿沒來由地生氣,翻身坐起來,哼道:“做他的椿秋大夢去吧,癡心妄想的凡靈,他若敢來尋小爺許願,小爺先一蹄子踹飛他的腦殼!”
戚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