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隱,”黑貓道,“傳說是真的,白鹿大神來過這裡,他還帶了一個神巫,他在這兒不小心受了傷,千秋大椿吸收了神血,才成為神木。其余這些死在這兒的倒霉家夥,和大神來的時期不一樣,應當是在大神之後來的。”
“那咱們只要找到白鹿出去的地方,咱們就能出去!”戚隱眼睛一亮。
其實這事兒不一定是這樣,若白鹿來之前在外頭設了個移遁法陣,那他不管困在那兒,只要不出巴山,畫個移遁陣就能出去。可惜他們不知危險,暈頭轉向就進來了。不過若真是這樣,那完完全全就是死路一條,戚隱還是比較願意相信白鹿有路出去。
找了半天,沒再找到什麽金錯書。戚隱不願放棄,掘了好幾處岩壁,除了屍骨再無其他。這樣一來,就只有再走水路試試了。泥沼裡不好作戰,扶嵐還得護著他和黑貓。但若拚死和那幫鬼手鬥一鬥,說不定有一線生機。正要說話,扶嵐蹲在金錯書前面看了半晌,忽然出刀,十字刀光破碎石壁,金錯書邊上露出一個黑黝黝的隧道口。
“哇……”戚隱趴在隧道邊上瞧,“哥,你真神了,你怎麽知道這有個隧道?”
“猜的。”扶嵐問,“要進去麽?”
“進去看看,說不定有出路,反正我不想再碰見那幫鬼手了。”戚隱道。
黑貓表示同意,扶嵐爬了進去,戚隱剛要跟上,扶嵐又往後退,屁股正好碰到他的腦袋。戚隱縮回頭,問:“怎麽了?”
“裡面有人在哭。”扶嵐說。
戚隱心裡一顫,剛領略過鬼笑,這會兒又來鬼哭。他娘的,還讓不讓人安生過日子了?戚隱爬進去仔細聽,隧道裡一片寂靜,什麽聲兒也沒有,戚隱一頭霧水地爬回來,道:“沒啊,是不是你幻聽了?”
他剛說完,一聲幽幽的啜泣聲從隧道深處傳過來,這次十分清晰,好像就響在耳邊。
“好吧,”戚隱道,“做選擇吧,是迎戰哭爹喊娘的鬼怪,還是回去暴打鬼手?”
“不用了,”扶嵐將刀橫在腰後,低聲道,“它朝我們來了。”
扶嵐和戚隱守在隧道口,黑貓蹲在扶嵐腳邊。哭聲越來越響,還有窸窸窣窣的爬動聲響。戚隱深呼吸,死死盯著洞口。半晌,一個乾癟的頭顱從裡面伸出來。那是個猴兒一般的家夥,腦門癟下去一大塊兒,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暴突,光禿禿的頭頂鑽了兩個洞,依稀能看見裡面鮮紅的腦子,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地動。他爬出來,一面啜泣一面走向火堆。火光映著他瘦條條的影子,照見他破爛的道袍和肮髒的皂靴。他蹲在那兒烤著火,兀自絮絮叨叨,喃喃自語。
戚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壓低聲音道:“是宗瀾!”
“你怎麽知道,你見過他?”黑貓問。
“見過個屁,他失蹤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戚隱道,“是他的衣裳,那是無方長老才能穿的料子。無方山家財萬貫,他們的長老都穿蘇杭的絲綢。那緞子,一匹得十兩銀子。”
穿得起絲綢的才叫劍仙,穿不起的叫臭道士。
實際上,四大仙山只有鳳還窮得叮當響。據雲知那個狗賊說,清式每過幾年就要拄著拐杖拜訪幾大仙山。表面上是去做客,其實是去討飯,向各派掌門募集資助修繕鳳還山門牌坊房屋台階什麽的。
師門破事不堪回首,戚隱歎了口氣。凝神看宗瀾那邊,問:“他咕咕嘟嘟,在說什麽玩意兒?”
大家凝神細聽,宗瀾的語調惡狠狠的,依稀能聽見他似乎在說:“閉嘴!閉嘴!閉嘴!”
兩人一貓面面相覷,他在跟誰說話兒呢?瞧他的模樣有點瘋癲,戚隱思慮再三,讓扶嵐和黑貓別動,自己走到亮處,咳嗽了一聲。宗瀾一個哆嗦,轉過身來,那畸形的大臉顯露在光下,戚隱雖做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
“請問閣下可是宗瀾前輩?”戚隱行了一禮,怕嚇著他,盡力放緩聲調。
宗瀾見了他,顫著聲問:“你是誰!你……你是不是無方山的子弟,你是來尋我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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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是鳳還弟子,誤入此處,逢得前輩。”戚隱小心翼翼靠近他,“前輩莫怕,我和我兄長會盡力將你帶離此地,送回無方。”
扶嵐也現了身,朝他行了一禮。
宗瀾掉著眼淚,哽咽地說不出話兒。戚隱看他渾身發著抖,手也冰得像冰塊似的,問扶嵐要了外裳,雖然沾滿泥巴,將就著能穿,給宗瀾披上。鍋裡還剩點兒蘑菇,又放在他手裡給他吃了,乾坤囊裡半袋水,也被他咕嚕咕嚕全喝光了。黑貓很是心疼那些蘑菇,卻又不敢說話兒。
這老人家該是在這地方窩了五十余年,幸好修道之人辟谷養生,吃食不是問題。看他這蓬頭垢面的模樣,該是待得快瘋了。戚隱安撫了他幾句,穩定他的情緒,然後不著痕跡地問他其余十一人的去向。說到他的同伴,老人渾身又打起擺子來,他蹣跚地轉到洞穴的邊緣,在岩壁上數出十二張骷髏臉,“他們都在這兒……”
“他們為什麽會在這裡面?”戚隱駭然。
“這牆裡有個大妖怪,它吃人。”宗瀾環視四周的屍骸,“這些人、妖還有魔物,全是他吃的。我一直在躲它,躲到今日,終於等到你們來救我了!”宗瀾直勾勾盯著黑貓,咽了咽口水,扶嵐忙把貓爺抱進懷裡。
“妖怪?什麽樣的妖怪?是不是長著很多手?”戚隱問。
宗瀾搖著頭,“我也不知道,我只看過它的一部分。你看這隧道,這裡面四通八達,像個迷宮一樣,這就是它打的洞。不必太害怕,它沒有眼睛,它來的時候只要你不動彈,它就發現不了你。我們要在它來之前,盡快找到出路。”
戚隱心裡咯噔一下,道:“前輩,您的意思是,這隧道裡頭也沒有出路麽?”
“沒有,當然沒有!”宗瀾驚恐地道,“所有隧道都隻通往一個地方,就是那個妖怪的老巢,我從來不敢靠近!”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為今之計,難道只有回去和鬼手一拚高下了麽?戚隱撓了撓頭,又問:“那前輩您是怎麽進來的?”
“我是怎麽進來的……怎麽進來的……”宗瀾靠著牆蹲下來,醜陋的臉龐扭曲著,“我的腦袋裡住了個妖怪,是他引我們進來的。我原本奉師門之命,探尋巴山神殿,找尋挽救道法中衰之法。但走到半路,便有妖怪住進了我們的腦子。一開始我沒有發現它……我以為那是我自己……它日日夜夜向我說話,向我們每個人說話,我們按照它的吩咐進了這巴山月鏡。它說……它說要找巫鬱離的秘密。巫鬱離是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他的秘密。一定要找到!”
“你找到了麽?”扶嵐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宗瀾發著抖,“後來我慢慢發現了,那不是我自己的念頭,那是妖怪在我腦子裡!我不想聽它的話兒,我想回無方。可是每次只要聽見它,我就身不由己。有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它……你知道麽,它就在我的腦子裡!”
“所以你……鑽了你自己的腦殼?”戚隱遲疑著問。
“沒錯,”宗瀾扒著頭皮給戚隱看,“你看,這都是我自己鑽的。還有腦門子,是我自己撞牆撞的。我要把這個死妖怪揪出來,我要殺了它!”宗瀾捂著臉,痛哭流涕,“我的同伴都死了,被那隻大妖怪殺死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孩子,帶我回無方,我想回家。”
宗瀾說的住在腦子裡的妖怪,應該就是女蘿說的那些神祇。雖然這老人家說的話兒顛三倒四,但戚隱還是聽明白了。看來所謂神祇的低語,是一種篡改別人意志的術法。類似於攝魂,但是比攝魂更加高明。它似乎可以讓人誤以為是自我自主的選擇,但這術法仍然存在瑕疵,宗瀾經過數十年的面壁,終於學會了抗拒低語帶來的影響,雖然人也差不多快瘋了。
戚隱盡力安撫他,“您放心,我們一定將您帶出去。實不相瞞,我父親戚元微乃是無方上任執劍長老,論輩分,我該叫您一聲師叔祖。”
“好孩子,好孩子,”宗瀾流著淚道,“你叫什麽名字?”
“晚輩戚隱。”
宗瀾一愣,喃喃道:“戚隱……”
忽然間,隧道的盡頭震動起來,像平地打起了驚雷。戚隱穩住自己和宗瀾,道:“地震了?”
“不,是妖怪來了!大家快別動!”宗瀾推了扶嵐一把,讓他抱著貓躲在一顆石筍邊上,自己和戚隱躲在另一邊蹲好。
所有人矮下身,不敢動彈,只見黑魆魆的隧道口探出許多墨綠色的東西。表面滑亮,像是藤蔓,依稀能看見裡面流動著靈力的螢光經絡。末端炸了花兒一樣分開叉,像是小巧的人手。戚隱看著覺得熟悉,驀地想起來,難不成那些鬼手就是這玩意兒?大約是他們在沼澤裡斬巫屍的動靜太大,吸引了這些藤蔓。
藤蔓鬼手向著外面逡巡過來,遇到火堆瑟縮了一下,掉轉方向,朝戚隱這邊蛇行過來。戚隱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十分緊張地盯著那藤蔓。忽然覺得腦後火辣辣的,一回頭,正瞧見宗瀾陰森地盯著他看。他暴突的眼珠子布滿血絲,猩紅地可怕,有種虎狼般的狠意。
這廝魔怔了?戚隱心裡咯噔一下,便聽這老瘋子咬著牙惡狠狠地道:“戚隱,你這個小混蛋,和妖怪狼狽為間,害我困在這兒數十年!那妖怪在我腦子裡不停說,一定要保你平安。我偏不,我就是死,也要送了你這條狗命!”
宗瀾大吼一聲,一把把戚隱撲倒在地。戚隱暗罵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神祇,拚命掙扎,宗瀾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抱著他不放。那邊扶嵐想來救人,卻慢了一步。只見藤蔓鬼手蛇信子一般一探,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飛速把兩個人一起卷進了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