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歸嵐(三)

發佈時間: 2024-05-03 09: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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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從窟窿裡爬進來,“你們幹嘛呢,等這麽久都不上去,我還以為你們被妖虺吃了。”他一打眼,瞥見兩人握住的手,又倒退著爬出去,“抱歉抱歉,當我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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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靈樞在他後頭,他一後退,屁股就頂在戚靈樞的發冠上。戚靈樞面色一沉,咬牙切齒地用劍柄戳他,“雲知!”

“別戳了別戳了,疼!”雲知大叫,又爬了回來。

人陸陸續續下來了,虞臨仙師徒和那個小媳婦模樣的慕容雪也在。大家端詳周遭壁畫,紛紛發出讚歎聲。戚隱警告他們不要觸摸,仙門弟子把洞窟裡的屍骸一具具清理出去,慕容雪盤腿坐在地上打開劄記,臨摹那些壁畫。

虞臨仙在洞窟中央插上一面小旗,畫下法陣,道:“我們每走一段路,便設一個傳送法陣,這樣若遇上危險,也好後撤。再留幾個弟子在上面接應,以琉璃鏡傳訊。”

“甚好甚好,”雲知十分給面子,“果然還是虞師叔想得周到。”

“那當然,”虞師師冷哼一聲,“這地方又是巫詛又是妖虺的,若沒有我師父帶著,你們就等著死吧。”

“師師,不得無禮。”虞臨仙凝眉斥責。

他雖然口中訓斥,可那撚著胡子淡笑的模樣,分明甚是受用的樣子。這些仙門中人大多道貌岸然,戚隱看了心裡犯惡心,撈起黑貓跟著扶嵐往裡頭走。一路都在向下,這裡的地勢支離破碎,從一條山體裂隙爬出來,又通往下一個裂隙。仰頭看,能看見明晃晃的冰層,一線天光從冰縫裡漏下來。四周是凍土和岩石,觸摸上去指尖發冷。

山壁上能明顯看出山體生長錯位的痕跡,還有許多斷裂的岩石和碎渣,有相當一部分岩石明顯不連續。戚隱懷疑這裡曾經經歷過一場很大的地震,伏羲神殿在那場地震中整個陷落,埋進雪山深處,從世上消失。

眾人再次躍過一段裂谷,下方豁然是個神殿廢墟。穹頂塌了一半,壓滿了碩大的岩石。竟正正好卡住,沒有壓塌下方的神像。神殿四周放滿了半人高的泥質塑像,統統人首蛇身,眉目用墨筆勾勒,黃金珠子做成眼眸,栩栩如生。正中間的石台上躺著一具乾屍,眼塘子上放了兩塊玉石。

“這不是九竅塞麽?”雲知端詳乾屍眼睛上的玉石,“聽說以前的人死後會拿玉塞住九竅,防止精魄流散。但也有老人家說是為了把神魂堵在身體裡,以備將來有機會重生。”他轉過臉,朝戚隱挑挑眉,“要不要看看他下面是不是也塞了東西?”

“……”戚隱無語,“要看你自己看。”

這廝還真動手掀屍體的殮布,布一掀開,所有人登時大吃一驚。這乾屍的下身不是雙腿,而是蛇尾。鱗片已經脫光了,落在石台上雪花片似的,露出乾枯的皮肉。

“人首蛇身!”虞臨仙大驚,“這是神麽?”

“為什麽不是妖怪?”虞師師道,“保不齊是個蛇妖,這裡的神巫沒見過世面,拿他當神供奉。”

“傻徒兒,妖魔若死,必會顯出原形。此人人首蛇身,分明是原本就長得如此!”

大家都驚呼,紛紛前來瞻仰。扶嵐默默看了屍體半晌,道:“你們弄錯了,這是兩具屍體。”

“什麽意思?”戚隱問,“他還懷著一個?”

扶嵐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用匕首挑開屍體的衣裳,指著它的腰縫,道:“蛇尾是被縫合上去的。”

大家這才發現,這屍體的腰側有縫合的痕跡。雲知倒吸一口涼氣,道:“傷口沒有縫線,還結過疤,這祖宗是活著的時候被縫合的。有人斬斷他的雙腿,縫上蛇尾,讓他和蛇尾長在了一起。”

在野蠻的上古,神居首位,神巫其次,其他凡靈都踐若泥塵。從中原到南疆,神像腳下血流成河。大家都不忍再看,紛紛散開。雲知恭恭敬敬為屍體蓋上殮布,給他念了段經咒祝他投個好胎。戚隱轉過臉端詳四壁上的神像。雕像個個半閉著眼,一副木訥冷漠的樣子。明明是泥巴捏的,卻有種冷冰冰滑膩膩的感覺。不知怎的,戚隱總覺得這些神像在盯著他看。

換了個位置站,依舊有種被注視的感覺,如芒在背,又好像……有誰透過它們的雙眼窺探著他。難道是伏羲老爺,他沒打招呼就來到人家的地界,大老爺不高興了?

白鹿的聲音響起在耳邊,“臭小子。”

“你活了,老白。”戚隱道。

“……”白鹿翻了個白眼,“小爺只是不想看你耍流氓。真惡心,看得我眼睛疼。”

戚隱並不在意,徑自說正事,“是伏羲大神在看我麽?”

“說到這個,”白鹿飄浮在心海之上,臉色凝重了下來,“這個地方很奇怪,你自己當心著點兒。”

“怎麽奇怪?”

“這裡是伏羲神殿,卻沒有神明的氣息。”

沒有神明是什麽意思?就在這時,戚隱耳朵微微一動,他捕捉到一個隱秘的心跳。

“你聽到了麽?老白。”

“嗯,”白鹿點頭,“多了一個心跳。”

下來的一共有十五人,仙門弟子常年修煉,心跳沉穩有力。他靜靜細數,原本應當只有十五個心跳,可現在他聽到了十六個。最末那個心跳藏在所有聲音背後,像躲在黑暗裡磨牙吮血的厲鬼。他環顧四周,黑貓和女蘿待在一塊兒,雲知、戚靈樞、虞氏師徒……還有一個活物是誰?

神殿中央的石台空空如也。戚隱叫道:“那具乾屍去哪了?”

有人尖叫了一聲,虞師師指著穹頂,道:“上面!”

大家一齊抬頭,正瞧見那乾屍盤在橫梁上,十指深深插入穹上岩塊,倒仰著盯著下面的人。這怪物面色猙獰,皺皺巴巴的臉皮堆在一起,像被狠狠揉皺的爛紙。

“都死成這樣了,怎麽還能活過來?”戚隱按住劍鞘。

“不能讓它在上面。”扶嵐道。

“沒錯,上面壓的石頭剛好卡住,松動一塊,都足以讓這裡被活埋。”戚靈樞沉聲道。

虞臨仙道:“不行,我們還沒有找到往下走的路!”

“這怎麽弄,劍戳上去指定得塌,難不成咱還能上去牽它的手說祖宗下來玩兒麽?”雲知腦門子疼。

虞臨仙打眼覷見黑貓,道:“這等邪物最喜血肉,戚師侄,你不妨綁了你這貓兒,割了它的爪子放血。我們布個鎖步法陣,以它為陣眼,再退避三舍,這邪物必定放松警惕,下來捕貓。一個貓兒罷了,待出了此地,師叔賠你一隻萬兩暹羅貓。”

弟子們競相附和,說這個辦法好。獨戚隱沒有吭聲,嚷了半晌不見他說話,周圍漸漸靜了。戚隱彎下身,把貓爺抱進懷裡,再緩緩抬起眼來。一雙銀灰色的眸子涼絲絲冒著寒氣兒,讓人不敢與他對視。

“瞎了你們的狗眼,敢打我家貓爺的主意。”戚隱冷冷道。

他們虞長老聲望高,一句話下去,底下人無不從的。現在這個山坳子出來的小輩,竟然敢當面頂撞。眾人都大怒,“你怎麽還罵人呢!一隻老貓罷了,我們又不是不賠。到底是小門小派出來的,如此器小!”

雲知出來打圓場,“我師弟這貓兒金貴的很,每天用紅燒肉喂養的,棄了怪可惜的,還是想想旁的法子。”

沒人搭理他,有人慫恿扶嵐:“扶嵐,你收了虞長老錢的,快去把那隻貓奪過來!”

扶嵐沒動彈,他一向不擅長與人打交道,更遑論爭吵。就算打起來也不乾他的事,他就靜靜站在那兒,一聲不響,沒聽到似的。其實要不是為了掙錢,他更願意一個人走。他向來是這樣,即使置身人群,也像遠在天邊。

“喂,傻子,你聽見沒有!”有人喊道。

扶嵐皺了下眉,似乎是嫌吵,默默捂住耳朵。

真是豬狗一樣的東西,戚隱眉目陰沉了幾分,若非看在扶嵐的面子上,他早把他們切了。不過有件事還是得聲明一下,他走上前,攬住扶嵐的肩膀,道:“有件事忘了說,扶嵐是我的人。”

“胡說八道,他怎麽就變成你的人了!”弟子罵道。

戚隱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更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當然是我戚隱的人。若我再聽見你們對他出言不遜,”他磨了磨牙,眼眸中暗藏殺機,“就甭怪爺不客氣。”

這話兒委實驚世駭俗,大家都目瞪口呆,半個字兒都吐不出來。

“師侄說笑了,這樣的玩笑可不能隨便開。”虞臨仙老好人的模樣,苦笑連連,“也罷也罷,既然舍不得這貓兒,我們不能奪人所愛,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那乾屍嘶嘶吐著涼氣兒,也不動彈。若它就這麽的也好,只怕它亂攀,弄松卡住的岩石。戚隱擰著眉打量那乾屍,這玩意兒有點像罪徒,罪徒可以長生,卻無法保持肉體不敗。巫鬱離除外,那老混蛋不知是用了什麽法子還原了自己的容貌。神墓裡那幫罪徒都渴望神血解開不死咒詛,或許這鬼東西也是如此。戚隱當機立斷,道:“用我的血試試。”

大家都驚訝,這乾屍道行不知幾何,當血餌十分危險,保不齊命就丟了。他們嘟囔了幾句,沒說什麽。鎖步法陣布好,戚隱站在陣中,大家分散在四面牆邊。戚隱並攏兩指,在掌心劃了一道。鮮血緩緩淌出來,順著指縫流在地上。

戚隱揚起滿是血的手,道:“老前輩,幾千年沒吃飯了,要不要下來填填肚子?”

那乾屍鼻頭聳動,溝壑縱橫的臉驀然變得更加猙獰,橫眉立目,五官都張了開來。它用力抓碎一塊石頭,朝戚隱扔過來。

它這一抓便壞了,穹頂堆壓的平衡完全被破壞,只聽上方天崩地裂一陣響,岩層帶著上方的凍土和雪層劈頭蓋臉砸下來。頭頂一暗,彷彿烏雲聚攏,山嶽壓頂。壓根來不及撤退,戚隱身影一閃,迅速退到扶嵐身邊。插上歸昧劍,支起結界,左手抖開裹著的麻布,抓住扶嵐的手臂。黑貓熟門熟路向上一躥,鑽進戚隱的衣襟。

巨石帶著雪層,足有幾千斤。結界瘋狂閃爍,四面崩塌聲猶如洪雷滾滾,那邊靈力低微的霎時間被沒了頭,哀嚎聲戛然而止。

慕容雪抱著膝蓋蹲在虞師師的結界裡,虞師師咬牙切齒,“若非看你橫豎是條xin命擺在這兒,我才不救你這個銀賊!”

地面在龜裂,巨石砸破中央地磚落了下去。神殿地底竟是空的,不知通往哪裡,戚隱暗道不好,慌亂中顧不得旁人,只能緊緊摟住扶嵐。他哥是天仙般的身條兒,一截好身腰摟在懷裡,叫人通體舒坦。明明危機在側,心裡卻像住了一隻雀兒,高高飛上了雲梢。戚隱低聲道:“哥,抱緊我,等會兒掉下去了才不會分開。”

“……”扶嵐蹙起眉,問,“戚隱,你在輕薄我麽?”

“哥,你弄錯了。弟弟摟哥哥不叫輕薄,叫兄弟情深。”戚隱一本正經地解釋,“天底下誰摟你都是佔便宜,只有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