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們,我家弟娃是白鹿大神的親兒,我家郎君是南疆神巫巫鬱離的獨子!老娘靠山硬得很,你們敢動老娘一根毫毛,我家兩個男人一發怒,把這裡夷為平地!”女蘿嚷嚷著。
蛇巫將她押上伏羲神像的手掌,這黑石神像平平伸出的大手猶如一個寬闊的平台,下方是咆哮的岩漿河水,瑰麗的金紅浪潮翻湧又熄滅,數以千計的蛇巫鐵塑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猙獰又恐怖。
女蘿被封住了靈力,經脈裡粘稠阻滯,身體重得像一個鐵錠。她身邊是半身赤赤果果的蛇巫,黝黑的蛇鱗,蒼白的臉,沒有顏色的唇。沒人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樣的怪物,他們像是蛇妖,可又分明不是妖。他們的氣息陰沉又恐怖,濕熱粘膩,讓人想起被岩漿融化的泥。枯瘦如鳥爪的手緊緊抓著她,十指嵌入她的手臂,殷紅的血絲滲出,疼得她不敢動彈。
她被押著通過了兩列蛇巫,盡頭是手掌的十指邊緣,這些怪物要把她從這上面扔下去。兩邊的蛇巫佝僂著身,吐出陰冷的蛇信,發出嘶嘶的響聲。一雙雙沒有眼白的眼直勾勾盯住了她,裡面有赤熒熒的血色閃閃滅滅。他們彷彿在交流,可女蘿聽不懂他們的話語。但很快女蘿明白,他們在渴望她的鮮血。因為她手臂的血滴落在地,立刻有蛇巫匍匐著探過去,細長的信子將那血滴掃得乾乾淨淨。
為什麽不吃了她?女蘿不明白。她終於走到了十指的邊緣,熾熱的風炙烤著她的臉頰。她回過頭,這時她看見神像上方的洞窟站了一個蛇巫,那個蛇巫與眾不同,冷漠、面無表情,像是一座森冷的黑色石雕。所有的蛇巫都佝僂著,只有他身姿挺拔。他的身上帶著死亡的氣息,彷彿只要直視他的雙眼,死亡的陰影就兜頭罩下。
女蘿被推了下去。
熱風兜住了她的身體,她的發絲潑墨一般散開。
“弟娃!!”她放聲尖叫。
“別叫了大姐。”戚隱的聲音響在耳畔,下一刻,她的領子被一只有力的手提溜住。戚隱踏著歸昧劍,將她拎在了手裡,十二把黃金十字刀呈圓環狀懸在身側,金光耀眼如虹。
“你就不能抱抱嫂嫂麽!”女蘿埋怨。
“當然不行,我現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要避嫌。”戚隱仰起頭,望向那個沉默的蛇巫,“在下戚隱,見過前輩。我等受雲夢神女所托,冒昧參拜神殿,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前輩海涵。敢問前輩,為何與伏羲大神長得一般模樣?還是說……”戚隱的眸子暗了幾分,“您就是大神伏羲?”
白鹿那老小子說伏羲是象征日的大神,往日見他,他臉盤子上都籠罩著一層耀眼的金光,從未看清過他的模樣。這條蛇如此詭異,應當不會是日神伏羲吧。戚隱微微皺眉。
蛇巫們從窟窿裡現身,盤繞在崖壁上,如同扭曲虯結的黑色藤蔓。那個蛇巫沒有回應戚隱的問題,空氣中一片寂靜。所有蛇巫探出了身,四面八方都是那種冷得沁骨的嘶嘶聲。金色的光暈在蛇巫們蒼白的手中顯現,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始畫符,那符紋與道符完全不同,道符是連筆一字,而他們的符咒卻是圓形的瑰麗圖案,更加耀眼,更加璀璨。
“他們什麽意思?”女蘿懵然。
“要我們去見閻王的意思。”戚隱道。
“那現在怎麽辦?我們往哪逃?”女蘿望向四周,所有的窟窿裡都有蛇巫,所有的蛇巫手中都畫出眩目的圓符,滔天熱焰在符紋裡翻卷。唯一的出路是順著岩漿往下走,可火山岩石天頂太低,禦劍不方便不說,更騰不出手對付這些追擊的蛇巫。
戚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道:“我們有船。”
“船在哪兒?”女蘿高呼。
“在你面前!”
他把女蘿向上一扔,女蘿尖叫著飛了出去,扶嵐帶著黑貓凌空閃現,拽住她的領子。與此同時戚隱十二把黃金十字刀化為流光,旋轉著熔成一把三尺長的橫刀。戚隱雙手握刀向前揮斬,凌厲的刀氣劃出一條直線,彷彿要斬破這個漆黑的地底。所有人的視野裡亮了一瞬,刀光沒入伏羲神像頸間。
緊接著,巨大的伏羲頭顱開始滑動、低落,猶如山陵崩,伴隨著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伏羲手掌被頭顱壓斷,掌中的蛇巫成了肉泥。整顆頭顱落入了岩漿,濺起三丈高的火浪。無數神巫鐵塑被壓成了鐵餅,神像頭顱隨著咆哮的岩漿潮水向下奔流。
扶嵐抓著女蘿,翻落在了神像頭顱當中。靈力在降落的瞬間籠住神像頭顱,掌控航行的方向。戚隱跟著降落,蛇巫們的符咒完成,滔天烈焰猶如龍蛇咆哮,轉瞬即至。
“那是天火符陣,你們細皮嫩肉擋不住,用黃金刀!”白鹿在戚隱的身體裡大吼。
十二把黃金十字刀霎時間重新分開,組成刀陣格住烈焰。伏羲神巫的澎湃天火,熔煉世間一切,唯有從那火焰中鑄成的黃金刀才能抵擋。只見浩瀚的天火分出一條窄隙狂吼過境,堪堪沒有燒到他們四個。戚隱的手掌被炙烤得焦黑,四個家夥統統頭頂冒煙。
“老夫又要變成烤全貓了!”黑貓大吼。
北面崖壁忽然一聲爆響,魔氣攜裹著霜寒劍氣呼嘯而出,巨石轟然滾落,北面的蛇巫被石頭砸中,紛紛落入岩漿。魔氣繼續洶湧,逃過巨石的蛇巫嘶叫著在魔氣中化為枯骨。天火符陣出現缺口,蛇巫們手中的符紋漸漸熄滅。
“邋遢道人來也!”雲知、戚靈樞帶著慕容雪和虞師師踩著劍躥出大窟窿,滾落在戚隱身邊。慕容雪落在邊緣,差點滑下去,戚隱拉住他的腰帶,他的臉堪堪停在岩漿上方。
到這境況,戚靈樞眉間的心魔印沒必要再掩著了。虞師師望見戚靈樞眉間紅豔如火的心魔印,甚為吃驚,但轉眼一瞧,峽谷兩邊蛇巫們攀上崖壁,窮追不舍。一眼望去,兩邊崖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攢動的蛇巫,窸窸窣窣聳動的鱗甲望不到頭。登時頭皮發麻,顧不得戚靈樞修魔的事兒,拔出劍大吼:“跟他們拚了!”
雲知喊道:“拚什麽拚,十個你不夠他們塞牙縫兒!”
他扭頭大喊扶嵐加速,神像頭顱不停撞上神巫鐵塑,玄鐵滾燙猶如烙鐵,不小心碰上身上便焦了一塊,肉香味兒在所有人當中蔓延。在這種鬼地方,若非有靈力護持,早成了燒烤。忽然間坡度加大,岩漿流速加快,神像頭顱撞上鐵像,不住骨碌碌打轉。戚隱一個趔趄就要被甩出去,扶嵐扯住他的腰帶,十指鐵鉗似的,生生把他拽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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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速一快,他們漸漸和攀行的蛇巫拉開距離,前方峽谷變闊,無數蛇巫鐵塑靜默矗立在金紅色的岩漿當中。不知怎的,那些追行的蛇巫都停了下來,默默望著他們進入蛇巫鐵塑之中。那樣冰冷的目光,彷彿是目送著他們進入死地。
“他們怎麽不追了?”戚隱擰住眉頭。
大家都沒說話,心裡惴惴不安。他們從鐵塑身邊經過,每個蛇巫面孔都定格在一個無比猙獰的瞬間。所有人不寒而栗,凝視那恐怖的臉,彷彿能聽見他們淒厲的哀嚎。
“太熱了,我能不能脫衣服?”雲知擦了一把汗。
女蘿道:“我不介意。”
虞師師也道:“我也不介意。”
橫豎熱得受不了了,大家都寬衣解帶。除了戚靈樞,所有男人都脫了上衣,赤果果著半身劃“船”。
“被赤果果男包圍的感覺如何?”女蘿湊在虞師師耳邊,小聲問她。
修道之人,身條兒都極好,一個賽一個賞心悅目,扶嵐和雲知的身腰自不消說,就連她平日瞧不上眼的戚隱,渾身上下都溝是溝坎是坎的,汗珠子淌在腹肌溝壑裡熠熠生光,分外惹人注目。虞師師臉上一紅,低下頭羞答答沒吭聲。
“承認吧,是不是特別歡喜?”女蘿嘻嘻笑。
兩個女孩兒笑作一堆。
“別笑了。”扶嵐忽然道。
女蘿不滿道:“怎麽的,又沒上手摸你。”
扶嵐閉上眼,側耳細聽,道:“有人在說話。”
大家都閉了口,寂靜中岩漿噗噗爆響,他們的聲音落了下去,竊竊窈窈的聲音漸漸顯現。頓時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那聲音就在他們周圍,此起彼伏。他們似乎進了一個鬧市,聲音嘈雜不止,卻辨不清言語,彷彿是瘋子譫妄的囈語。
“說的什麽玩意兒?”雲知問。
“救命……”扶嵐低聲複述,“救我……”
“是死在這兒的冤魂麽?”戚隱凝眉。
雲知向四周拜拜,“各位前輩老祖宗,咱們就是過個路,給個面子,別追我們!趕明兒咱們出去了,給你們大家燒紙錢,燒仆役,燒媳婦兒兒。小師叔腰纏萬貫,你們隻管托夢給他!”
那嘈雜的私語聲依然不停地響,像文火煮的水,噝噝啦啦地沸騰。四周全是猙獰的鐵塑像,隨便一伸手就能挨著一個。神像頭顱經過一個面孔扭曲的鐵塑像,戚隱眉頭一皺,拿出一枚黃金刀,在上面叩了叩。
聲音咚咚響,是空心的,裡頭關了東西。
“他奶奶的,是罪徒。”戚隱低聲道。這東西最為難纏,他們受了不死的咒詛,肉體不斷腐朽,靈魂卻永遠困在軀殼之中,就算誅心也死不了。事實上,大部分罪徒的心臟早已腐爛殆盡,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骨肉殼子。要是遇上巫鬱離那樣苦大仇深的,十條命也不夠使喚。
“罪徒是什麽?”慕容雪問。
“是你爹。”戚隱說。
戚靈樞沉聲道:“巫鬱離是黃金罪徒,這些是玄鐵罪徒,亦不容小覷。從現在開始,女流站在中間,男人站在四周。扶嵐航船,我、雲知和戚隱各自警戒東、西、南四方。戚隱,你的血是白鹿神血,對這些伏羲罪徒有用麽?”
戚隱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管他們,只要我們安然通過此地便好。希望這些鐵皮子結實一點兒,別像神墓裡似的好端端就破了。”
他剛說完,神像頭顱路過一個破了個口子的鐵塑像,塑像裡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個伶伶仃仃的鐵殼子,半邊猙獰的臉頰正對著他們,彷彿是個嘲諷的神態。
戚隱:“……”
黑貓哀嚎道:“小隱,閉上你的烏鴉嘴。你一開口,必定壞事兒!你們快四處看看,這裡面的東西去了哪兒?”
環顧四周,盡是滾燙的塑像。蛇巫盤在峽谷後方,不疾不徐地跟隨,好像在等待著好戲上場。找來找去都沒有發現那個罪徒的蹤跡,扶嵐忽然抬手,示意大家不要說話,然後手指朝下,指了指下方。
所有人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東西就在“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