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扼殺
兩個時辰之前,皇帝來到了冷宮。
幽幽深夜,凉月爲伴,那飛檐鬥拱在燈籠火的照映下幷沒有什麽不同,但就是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即便在這盛夏時節也依然如此。小太監秉燭走在前方,看什麽都覺得像是鬼影,才入了院門渾身汗液便已凉透,手脚也麻了三分。
據說先皇的多位妃子都死在了這裡,包括盛寵一時的宸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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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白芷萱也住到了這裡,小太監忍不住想,或許這宮裡真是被什麽東西詛咒了,但凡椒房專寵之人都逃不過凄凉悲慘的下場,當初宸妃娘娘未挺過月餘就去了,這白貴人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難得今夜皇帝親自前來,能否有轉機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靜悄悄地推開殿門,明黃袍擺自眼前一晃而過,待那身影走出幾步開外,他又將殿門關緊了。
燭光渺渺,青墻幽閉,整個房間裡都散發著黴味,皇帝進去就攢起了眉頭,放眼看去,白芷萱正縮在角落裡的小牀上,儀容淩亂,衾不蔽體,微微伸腿便抵到了牀板赤果果.露的釘子上,簡直狼狽不堪。
皇帝似魅影般無聲無息地落座在牀沿,大半邊臉投於陰影下,看不出是什麽表情,那道深沉的目光却是片刻不離地攏在白芷萱身上,無形之中緩緩收緊,壓抑得讓人難以呼吸。
白芷萱醒了。
甫睜開眼,驚見一名男子坐在牀前,她下意識想張嘴喊人,後來發現是皇帝,心裡的驚慌頓時變成了恐懼,既不敢說話也不敢有所動作,提起來的那股氣就生生噎在胸口,憋得她幾乎窒息。
皇帝輕輕地撫上她的側臉,動作溫柔至極,「萱兒。」
白芷萱微微一震,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忙不迭起身行禮,却被皇帝按住了,只好稍稍拱起身子道:「臣妾參見皇上,未能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無妨,你安心躺著吧。」
聞言,白芷萱恭順地垂低了頭,袖管之內的柔荑却攥得死緊。
安心?教她如何安心?自從落水下毒這一連串的事情過後皇帝還是第一次來看她,儘管只是將她囚禁於冷宮,未作出其他懲罰,可越是這樣她的心就被吊得越高,尤其在所有證據都指向她的時候還能被皇帝這般溫柔對待,更教她坐立難安。
眼下她也不敢擅自去揣測皇帝的心思了,只能見招拆招,若皇帝質問,她就把所有對自己有利的疑點拋出來,力證清白,若皇帝責罰,她就抬出肚子裡龍種當擋箭牌,她還不信了,憑著她與皇帝這麽多年的情分難道還扳不倒夜懷央那個小丫頭?
思及此,白芷萱低聲問道:「皇上,您今晚怎麽突然來臣妾這裡了?」
「朕就是來看看你。」皇帝聲音極輕,似雨落垂檐,一點一滴敲打在她心上,「這些天你過得可好?」
白芷萱鼻頭一酸,泫然欲泣,「臣妾過得不好。」
「朕也過得不太好,眼瞧著朕的三弟回王都快一年了,不但沒殺得了他,還讓他在眼皮子底下翻雲覆雨,如今還跟夜家結了親,你說說,朕這個皇帝當得可窩囊?」
皇帝語氣依舊輕緩,却似炙鐵入水,瞬間教白芷萱心緒沸騰,戰栗不止,她立刻從牀上爬起來,不顧身子沉重,咚地一聲地跪到了皇帝脚下。
「皇上,是白家無能,沒能在楚驚瀾回到王都之前就殺了他,導致現在束手束脚,難以下手,但白家可以彌補的,您相信臣妾!」
皇帝蹲下來扣住了她的下頜,陰沉而深邃的目光直扎眼底,「彌補?從北地到此有千里之遙,你們白家一路埋伏偷襲都沒能殺掉他,在這滿是皇親國戚和文武大臣的王都又下了一次手,還是沒殺掉他,萱兒,你告訴朕,你們白家想彌補的到底是誰?」
白芷萱臉色驟然變得慘白,說話都帶著顫音:「皇上,白家從無二心,天地可鑒,您莫要被流言所欺啊!」
「從無二心?」皇帝似乎想起了什麽,諷刺地笑了,「真正算起來朕幷不是你們白家效忠的第一位主子,不是麽?」
白芷萱渾身一凜,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立刻忙著磕頭解釋,皇帝却把她扶了起來,冰凉的五指摩挲著她的臉蛋,然後滑過胸前,最後停留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順著弧綫緩緩地畫著圈,輕柔且充滿愛憐,倒讓心驚膽戰的白芷萱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因爲有這孩子皇帝就不再暴戾,就能放下猜忌寬恕白家。
「萱兒,朕是真的很喜歡你。」皇帝貼過來吻著她的臉頰,却連唇也是冰冷的,「十年前,朕第一次在長公主府邸見到你,那時你就美得不可方物,吸引了在場所有王孫公子的注意,那時朕就在想,一定要讓你成爲朕的人。」
「皇上……」白芷萱顫抖著,感覺皇帝的手來到了她的心口。
「只可惜先皇不開眼,把你許配給了楚驚瀾,以爲這樣就能把白家硬塞給他,讓他在皇權爭鬥中穩操勝券,豈知朕早已獲得謝家的暗中支持,再加上母后背後的王家,楚驚瀾根本不是朕的對手!幸好你爹是個聰明人,懂得臨危叛變,不然也沒有白家的今天。」
白芷萱一看有轉機,急忙開口求情:「皇上,懇請您看在當年……」
「噓,朕還沒說完。」皇帝捂住了她的嘴,面色看起來極爲平靜,却似幽深海底般沉暗無光,「後來你就嫁給了朕,這六年來朕一直寵愛著你,可是却忘了問一句,當初你愛的人究竟是朕還是楚驚瀾?」
聽到這,白芷萱心中遽震,恐懼猶如驚濤駭浪般卷了過來,令她汗流浹背,然而她連半個字都沒說出口就被皇帝推倒在牀上,同時光綫一折,一本簿子甩到了她身側,她抖著手拾起來,起居注三個大字赫然印在其上。
這是什麽意思?
她急急翻開來看,好幾頁都有篡改過的痕迹,按照被改過之前的痕迹來看,她侍寢的日期與腹中孩子的月份根本對不上,刹那間,她腦子裡電閃雷鳴,轟聲一片,再抬起頭時已面色灰敗,環著腹部的手亦抖如篩糠。
是誰?是誰僞造了一本這樣的起居注欲置她於死地?
就在白芷萱渾渾噩噩難以言語之際皇帝又開口了,聲音極輕極寒,似暴怒迸發前那駭人的平靜。
「先是王雅茹落水,夜懷央中毒,然後是篡改起居注,再加上白家數次謀殺不成,楚驚瀾反而派人去嶺南救白行之,白芷萱,你還有什麽話說?」
「皇上,這都是夜懷央的詭計,是她想爲宸妃和楚驚瀾報仇才陷害臣妾的啊!」白芷萱手脚幷用地爬過去抱住了皇帝,却被他狠狠甩開。
「多虧你死咬著這個不放,不然朕也不會去審夜懷央,更不會得到這本起居注!」皇帝抬手覆上白芷萱的腹部,寸寸往下施壓,「朕忘了告訴你,王雅茹死的時候懷了朕的骨肉,當初送她去瀾王府是要她爬上楚驚瀾的牀,然後用這個孩子牽制他,沒想到朕的好皇弟事先將了朕一軍,白芷萱,你就帶著他的孩子先去吧,朕答應你,會很快送他下來與你相見。」
「不,皇上,不是這樣的!這是您的親骨肉啊!」
白芷萱雙目圓瞠,神情駭亂,欲爬起來替自己伸冤,冷不防被一隻大手攫住了頸子,隨後遽然收緊,掐斷了所有空氣來源。她立刻瘋狂地掙扎起來,手脚到處亂抓亂踢,身側的人却巋然不動,用那雙浸了冰的黑眸盯著她,寒至徹骨。
「皇……皇上……」
她勉强吐出幾個字,喉嚨劇痛,面皮紫漲,泪水與唾沫流得滿臉皆是,已不受控制,皇帝眼中顯出嗜血的厲色,手勁漸漸加大,沒過多久牀上撲騰的動靜就弱了下來,隨著更漏點滴散盡,最終歸於一片死寂。
皇帝站起身來,接過侍衛遞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袍擺輕揚間人已在五步開外,頃刻就將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扔在了身後。
「把她處理好,若漏了風聲,自行提頭來見朕。」
「屬下遵命。」
侍衛弓著身子往後撤去,一晃便不見了,皇帝走出大殿,行至院中回首望去,窗格之上黑影忙碌如梭,輕微的窸窣聲過後燈就黑了,於是他轉身步出了冷宮,眼中那一縷陰鷙狠辣終被夜色重重覆蓋,不復得見。
皇帝幷沒有想到,僅僅兩個時辰之後,遠在皇城外的楚驚瀾就已得知了這個消息。
瀾王府書房。
「六年不見,楚桑淮真是越來越喪心病狂了。」陸珩斜勾著嘴角,目中滿是譏諷,却陡然一轉看向了楚驚瀾,「怎麽,夜懷央聽到這個消息沒開心得蹦起來?這可是她布的好局,收穫頗豐啊。」
楚驚瀾淡淡道:「她還不知道。」
聽聞此言,陸珩的臉色竟好看了些,「不知道才對,她到底是個外人,你我都該謹記這一點。」
楚驚瀾默然抬起頭與他對視,眸色清冷,似一泓卷著漩渦的冽泉,讓人瞧不透那幽深的泉心到底藏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