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系統VS系統(十六)
下山後,任聽風留下幾個弟子,讓他們隨同那些被擒上山的人們去時雨城中說明,千年前的山鬼並未復活,人們是被流竄的山匪捉拿,現在山匪已被全殲,請大家不必擔心。
至於那事前逃過一命、口口聲聲說同伴被拖入地底的盜墓賊,他身份尷尬,證詞不能盡信,說不准只是因為盜墓賊們內部分贓不均,彼此毆殺後,被人發現,因此信口雌黃,希望藉山鬼之名為自己洗罪。
總之,他們盡量幫夙姬與程無雲把一切打點妥當就是。
做下安排後,任聽風本打算和文玉京一同離開,文玉京卻溫和道:“三師兄,你們先行。”
“六師弟有事?”
文玉京態度相當彬彬有禮:“萍水相逢,便是有緣,我們還需送這位公子過山趕考。”
他指的是葉既明。
葉既明一怔。
他這次來時雨山,只是想念小魚,想來看上一看,本打算下山後就與他們分道揚鑣,孰料文玉京提出相送,他心裡有些犯嘀咕,不過沒有推卻。
他倒想看看文玉京葫蘆裡想賣什麼藥。
任聽風習以為常地一擺手:“去吧去吧,但莫要像以往那樣,說是下山採株仙草,一去三五載,不見迴轉。”
文玉京一笑,目送任聽風攜包括宴金華在內的眾弟子遠去,迴轉身來,對池小池道:“你在此稍候,師父去送明公子一程。”
池小池微微一挑眉。
這就是有意支開他了。
池小池還想爭取一把:“師父,不如我們一道……”
文玉京已經走到了葉既明身邊,背手斂袖,頭也未回,重複道:“稍候。”
池小池在文玉京背後歪頭,對葉既明使眼色:自求多福。
葉既明亦有些莫名,但他輕狂囂張慣了,又自認沒做什麼虧心事,對上這文質彬彬、弱質風流的公子哥兒,他自覺沒什麼可打怵的。
於是,他便一拱手:“請了。”
時雨山佔地八百里,凡人不便御劍,文玉京便走在前頭,帶他繞山而行。
一路無話。
走出約一里地後,葉既明失去了耐心。
在劍出瞬間,葉既明書生衣冠盡數炸裂,箱篋崩毀,玄衣飄飛,一柄沉沉的黑金重劍,悄無聲息,自後徑直擱在了文玉京頸上。
葉既明不欲再偽裝下去,冷冷道:“還要走到哪裡去?”
文玉京也不驚訝,背手站著,任他用劍指頸,嗓音清澈又冷淡:“公子不去趕考了嗎?”
此處既無旁人,葉既明也不必掩飾,書生意氣,盡化邪氣:“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不難。”
說到這裡,文玉京先是一愣,隨後才意識到自己這勁兒勁兒的語氣像極了池小池,不禁輕聲一笑。
葉既明被他笑得不爽,又見他處之泰然,無意爭鬥,反倒襯得自己莽撞躁進起來,心裡嗤了一聲:“既猜到了,你待如何?”
文玉京繞了一圈,又將太極打了回去:“送公子趕考。”
葉既明:“……”怎麼聽著跟送公子上墳一樣討厭。
這一來二去間,葉既明覺出此人不是藉故支開段書絕,想藉機除去自己。
然而,他戒備心向來深重,即使心裡有數,也不敢全然放鬆。
文玉京倒是安然:“公子,快些上路吧,早些將你送到,我也能早些迴轉,書絕還在等我回去。你也不想他等急了吧。”
一聽他提到段書絕,葉既明心知不妙,馬上替他申辯:“我與小……段書絕,也僅幾面之緣,不算相熟。”
“我知曉。”
“你是他的師父,我不想與你爭鬥。”
“很巧,我也是。”文玉京溫文道,“徒兒交幾個朋友,是他的事情,我又何必多管呢。”
葉既明:“ ……”這套說辭太過冠冕堂皇,他並不很信。
不過文玉京的言辭實在懇切,在葉既明回味一番、差一點就要信了他的邪時,文玉京卻主動伸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捻住黑金劍尖,搓了搓,閉目道:“好劍。”
葉既明一驚,想抽開劍,可試圖撤去劍鋒之時,他駭然發現,在那兩根修潔的手指加持下,自己甚至無法移動劍尖分毫!
他被激起了性子,握緊劍柄,正欲發力,拔出劍來,突覺一股至純罡氣沿劍身襲來,接下來掌心一震,輕微的灼痛感讓葉既明頭皮一麻,立時放開劍柄,低頭看去——
他的掌心裡被打下了一個淡金色的烙印,上書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來”。
葉既明:“……!!!”
他第一時間調息理脈,生怕這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會對自己下什麼毒,但細理一遍,除了掌心燒灼的刺痛猶存,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妥,經脈未曾受制,體內也未有毒素流入,一切安然。
葉既明摀住右手,警惕後退:“……文玉京!這是什麼?!”
文玉京單手拔出後背碧傘,瞬間換為軟劍,反手甩纏上黑金長劍的劍柄,再瀟瀟然一轉身,將長劍穩穩送回葉既明腰間劍鞘中。
“有用。”文玉京語焉不詳道,“……但最好不會用上。”
葉既明咬牙,嘗試擦掉這勞什子。
這打上的金紋若是像點樣子,葉既明未必會這般生氣,偏偏是一個喚狗似的“來”字,簡直土得驚心動魄。
但是那金字像是長進了肉裡,不僅無法抹除,反而越擦越亮。
葉既明幾欲吐血,衝口而出:“文玉京,你敢這樣羞辱本君!”
文玉京溫柔地一欠身:“公子誤會了。只是為備不時之需。”
葉既明哪裡聽得進他的解釋,可剛才的短暫交手間,他已做出判斷,此人非是易與之輩,與他交手,一來佔不到便宜,二來他是小魚的師父,哪怕是為著小魚,自己也理當禮遇一二,不該徹底撕破面皮。
計較過其中利害,葉既明忍下一口氣,把按劍的手放下:“可有人對你講過,你看起來頗為正人君子,卻著實惹人厭?”
不能動手,還不許他動動口?
明明只是不痛不癢的評價,文玉京卻是微微一怔。
葉既明的評價,按理說,他該是從未聽過的。
自從被格式化後,大多數以前相熟的系統都來安慰過他,他也在大家的安慰中,勉強拼湊起了一個關於自我的大致認知。
大家用的較多的形容詞,不外乎“人很好”、“溫柔”、“人緣不壞”,於是他便自然認為自己是這樣的人,但葉既明一句無心之語,竟隱隱拼合起了他已經被攪碎的零散回憶。
……他似乎在哪裡聽過類似的評價。
葉既明嘴上佔了些便宜,又見文玉京出神,便以為他是被刺到了,略得意地哼了一聲,把被他打上金印的手掌背在身後,拋劍出手,翻身而上,故意挑釁道:“文君子,本君走了,無需相送,有緣再會。”
文玉京也不惱,拱手道:“葉公子慢行。”
本來以為自己打了個翻身仗的葉既明差點從劍上翻下:“……”
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名姓的?!
可憐他好容易在言語間扳回一局,打算趁機抽身而退,走得雄赳赳氣昂昂,卻不意又被姓文的下了一城,現在再打嘴炮,氣勢又落了下乘,只得強行咽了這暗虧,轉頭便走。
目送著葉既明離開,文玉京背身,在月光下緩緩獨行,整理著思路。
方才受葉既明啟發引導,他腦中出現了一些極其散碎的音訊片段。
那是023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怎麼又是這個?!061,你煩不煩啊,第幾遍了?你自己說,這電影你放第幾遍了?”
他又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還好吧?也沒有很多。”
089懶洋洋的聲音傳來:“是啊,沒有很多,也就八·九十來遍吧。……認真講啊,61,你媳婦打算什麼時候演新電影?能不能給我們個准信?”
“他不是,別這麼說。”061聽到自己略嚴肅地否認了089的說法,“他是我鄰居家的弟弟。”
061頗為納罕。
在自己現存的記憶裡,他可從未對023和089這樣一板一眼地說過話。
“行行,弟弟,弟弟。”089的聲音又起,“那你能不能給你弟弟托個夢,讓他行行好,一年多拍幾部電影?你摸摸你的良心……摸好了啊,咱們朋友聚會,你總放他的電影,是不是不大好?”
“每次都有沒看過的人在。”他仍試圖辯解,“他又演得很好。”
023忍無可忍:“可我們兩個每次都在啊!”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抱歉,他的新電影已經殺青,大概兩個月後會公映的。”
023心氣這才順了一點: “你下次聚會再放這個我真的跟你沒完。”
089說:“不如下次在房間門口掛一個牌子,腦殘粉勿進。”
023:“對極了,腦殘和腦殘粉勿進。 ”
089:“……你看我幹什麼,你把話說清楚,不然爸爸就要傷心了。”
023:“你有本事傷心,你倒是有本事出去啊,出去前把我的薯片吐出來。”
回想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伴隨著極其劇烈的頭痛,文玉京的步履不穩,神思混亂。
然而他想知道更多,關於過去,關於自己。
直到一個聲音喚醒了他:“師父?”
他抬眼看去,發現用著段書絕身體的池小池正抱劍靠在一棵樹邊,驚訝地望著他。
……池小池的確很重視段書絕的人設,即使在沒有人的地方,也是規規矩矩地站著,身姿挺拔,端莊如玉。
而他從樹旁經過,竟是絲毫未察覺到對方存在。
061,或者說文玉京,意識到自己失態,便立即溫和地致了歉:“抱歉,師父在想事情。”
池小池微微點頭:“師父把葉兄送走了?”
他自是聰明,知道文玉京提出單獨送葉既明,定是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但文玉京身為非人之族,又生性寬和,想來不會對葉既明做什麼,不必太過擔憂。
果然,文玉京道:“嗯。送走了。”
池小池坦蕩道:“事前未將葉兄身份告知師父,是徒兒的錯,還請師父責罰。”
文玉京忍住橫刀劈顱一般的劇痛,溫和道:“師父不是不准你交友,倒是更希望你多出外走動,多多和旁人交遊。所謂修道,非是閉門造車,面壁苦熬,便能得悟,需得見遍天下事,睹遍天下人,知道何謂美、善、惡、醜,消化圓融,方證真道。是師父不好,總拘你在山中,給了你不許交友的錯覺,以後師父會改,走吧。”
文玉京鮮有這麼多話,叫池小池有點驚訝:“師父?”
文玉京也意識到了這點,無奈笑笑:“許是在山中呆乏了身體,養得嬌貴了,走動了這麼久,師父有點累。勞煩書絕帶我回山,可否?”
池小池點一點頭。
文玉京便蹲踞下·身,身上流光泛起,很快轉化為一隻須爪皆白、安安靜靜縮成一小團貓球,像是一隻精緻的小毛線團。
池小池把貓抱起來,放入身後兜帽,御劍而起。
兜帽裡盛著的文玉京輕輕抱緊了眼前的布料,想著089剛才對池小池用過的那個稱呼,心裡暖得發燙。
任聽風回山,把此次事件詳細禀告給赤雲子,赤雲子聽聞了事件的前因後果,撫掌嘆道:“大善。”
他並不是古板之人,亦對善魔善妖心懷慈悲不忍之心,只是因為要時時處處維護靜虛峰的利益,也不得不世故果決一些。
上一世,他率眾圍殺段書絕,也不過是因為在他看來,段書絕身為鮫人,隱瞞身份、混入山中,實在是太像圖謀不軌。
赤雲子對時雨山一事頗為上心,寄書請來其他幾位仙山的道友,懇請他們若是聽到有關時雨山的傳聞,莫要對那山鬼下手。
時雨山線,至此完美收束。
整個時雨山事件中,唯一不痛快的,只剩下了宴金華。
他壯志滿懷地去,一無所獲地回,借段書絕之手奪取山鬼丹精的計劃全面崩塌,山鬼成了大家的重點養護對象,他則全程打醬油,像個傻缺一樣只能跟著故事節奏走。
握有劇本,卻被強制搶戲,從男一號的寶座上被一腳踹下,一路斷崖式下跌直到成為路人甲,這種憋屈感實在難以用文字形容,於是,宴金華只得想其他的方法加以發洩。
他本來不是本地戶口,之前放心玩耍,是因為知道自己贏面巨大,如同在斗地主時手握一對王帶四個二,對手還全是明牌,自然以為是穩贏不輸的大好局面,結果由於自己操作失誤,直接把四個二帶倆王甩了出去,穩坐的釣魚台被炸了個稀碎,更發現對方牌勢一片大好,哪怕用明牌打都能把他的歡樂豆打成負兩萬,自然是慌了手腳。
……俗稱心態崩了。
赤雲子以前只惋惜宴金華才華有限,只能止步於此,誰想這些日子,時常傳來他與同門師兄弟爭吵、常出荒誕難懂之語的消息,心下愈加失望和不喜。
然而,無論如何,他畢竟是赤雲子親收的徒弟,不能真正撒手不管。
赤雲子將他喚來,訓導過幾次,他都是表面應承,抵死不改,私下里甚至開始酗酒,赤雲子心煩不已,索性下令叫他在漁光潭閉關。
相比之下,被自家懶師弟親手調·教的徒弟段書絕卻越來越懂事。
從時雨山中回來後,文玉京對他放寬了不少,允他四處走動,出外辦事。
他與諸位師兄弟相處日漸融洽,因著相貌出挑,又謹慎守禮,頗受女弟子喜愛,但段書絕卻很懂分寸,言談舉止從無踰矩,更引得旁人讚譽,說文玉京教導有方。
當然,旁人並不知曉,在段書絕的兜帽或逍遙巾裡,常常藏著一團暖融融的小線球,日常吸魚。
赤雲子看在眼裡,著實歆羨,常常想,此子若是自己的弟子,又該多好。
而被關了禁閉的宴金華,氣得天天在漁光潭罵人,並催促他的系統,問它什麼時候可以把那個狐假虎威的文玉京給搞定。
他厭惡文玉京,但他也清楚文玉京的利用價值。
這是塊極其重要的跳板,如果操作得當,他有把握一舉把這兩個踩在他頭上的人拉下!
別看段書絕現在這般風生水起,小心登高跌重!
相較於宴金華的急切,系統卻對接下來的行動方向有些猶豫。
它手頭已經握有足夠的證據,雖然未經上級系統判定,但它有八成把握確信,文玉京本身,就是個系統。
它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難道是《鮫人仙君》中的設定?
畢竟《鮫人仙君》是篇爛尾文,諸多設定還未展開,不能妄下判斷。
如果是這樣的話,它的優先級絕對在自己之上,就算舉報了,可能也會被駁回。
但宴金華可沒那麼多顧慮,日日催促,系統無法,只好把已收集到的信息提交到了主系統內。
宴金華提心吊膽,等了足足三日光景,終於等來了來自主系統的判定。、
然而結果卻令他失望至極。
“測定報告:對象實為異常入侵系統,但經過綜合判定分析,不影響任務完成進度,宿主可協助其完善故事體系,獲取世界進度值。”
167.系統VS系統(十七)
近數月來,段書絕越發得受重用,常常外出,一去便是數日,歸山之後,多數時間也是呆在回首峰內,頗為安分守己。
山中白鹿啜飲著水中月,飲過幾口,便好奇地歪頭看向在湖面上踩水旋身,瀟灑舞劍的高馬尾青年,時間便在他劍身騰起的薄霧間悄然而逝。
除了練劍,以前的段書絕沒什麼特別的愛好,重活一世後,他開始盡力發掘。
他最近頗愛讀書,不過書不是什麼正經書,是從山下小攤上買來的話本,盡是年少人求而不得、虐戀情深的悲劇愛情故事。
段書絕喜歡坐在湖邊,一邊幫師尊把毛揉順,一邊讀這些閒雜書籍。
池小池精力並不放在書上,他見慣了各種現實中的糟心事,從而煉出了一顆金剛心,早不是那個看到喜愛的虛擬人物死去會哭得死去活來的小孩兒了。
他將右手交還給段書絕,徐徐翻書,另一手則撫著在他腿上睡覺的師父的頭頂絨毛,享受那絲緞一般的美好手感。
池小池一邊擼貓,一邊跟061交流:“孩子他老師,我怎麼感覺孩子的成長方向不大對啊。”
口吻宛如一個單親家庭的老父親一般操心。
061輕咳一聲:“那孩子爸爸能在放學後單獨來一趟辦公室嗎,我們好好談談。”
……池小池覺得這個cos的發展方向聽起來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他掌下軟乎乎的小貓球動了動,睜開水藍色的眼睛,往他掌心主動拱了拱,瞇上眼睛,又睡了。
池小池養了師父這麼久,大抵也了解了師父的性情,不會輕易著惱,且很有些貓的習性。
他放下書,趁著師父睡著,捧起來大逆不道地吸了一口,又飛快拿起書,假意讀書。
師父迷迷糊糊地醒來,左右看了一看,沒找到罪魁禍首,便屈下身舔了舔腹部絨毛,盤了盤尾巴,再次在他的鮫人徒弟身上睡去。
池小池和061討論來討論去,也想不出段書絕為何會沉迷虐文不可自拔,索性放棄了思考,把眼睛一閉,休憩養神去也。
他睡著後,段書絕仍在翻書。
段書絕少經世事,幾月的磨煉,讓他快速成長了起來,也叫他有了自己的心事和想法。
他讀著那些以前從未讀過的纏綿悱惻的文字,努力浸入其中。
終於,在讀到一則關於狐仙的鬼怪誌異後,他被觸動了心弦,淚盈於睫,眼淚墜下,立即化為皎皎明珠。
段書絕落下兩三滴淚後,將寶珠一一撿起,浸入湖中濯洗,洗去表面灰塵後,掖入袖中,繼續閱讀。
目睹了全程的061輕輕一笑,佯作不知。
這些日子以來,段書絕積極地出去降妖,一者為公,一者為私。
他是真君子,但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守舊的榆木疙瘩。
降妖會為靜虛峰帶來良性的聲譽,直觀反映在“香火”與“人情”之上,香火愈多,人情愈多,信徒愈眾,這幾月來,段書絕便已從中獲得了不少好處,與三四處仙山中的新一輩佼佼者均有交遊,赤雲子更贊這孩子前途無量,盡量將山中資源傾斜於他,有什麼好物便送來與他挑選,什麼靈丹仙藥、天材地寶,段書絕手中已積攢了可觀的數量,若是說出去,怕是會羨煞那些同輩之人。
段書絕將這些寶物一一收好,卻不擅自取用,只把這些東西存好,不知打算作何用處。
後來,他乾脆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按市價計算,一枚上等鮫珠,價值百金。
一顆洋蔥,就能讓段書絕一日掙上百萬。
說白了,段書絕本人就是個行走的印鈔機,還能自動防衛防打劫,可謂經濟實惠。
在這些虐文的刺激下,段書絕已經攢了滿滿一匣子鮫珠,061懷疑,如果不是段書絕性情溫和體貼,不肯在休息時還累著池小池,怕是會偷偷紡織鮫綃出去賣。
061也不曉得他這樣小松鼠屯松果一樣的舉動是為了什麼,只能理解為他過去吃了太多苦頭,沒有安全感,囤積寶貝,無非是想給自己找些心靈寄託,和池小池的收集癖有異曲同工之妙。
段書絕既是偷偷做,大概也是不想讓旁人知曉,061也沒必要揭穿,裝聾作啞,揭過去便罷了。
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他的佛系心態讓池小池都有些吃驚。
以往,061總會催他,問他打算何時動手,何時刷悔意值,計劃是什麼,似乎有操不盡的心,然而這回,他不急不催,每日陪池小池練劍,並在每次大汗淋漓的訓練後,幫他平衡體內分泌過度的乳酸,溫柔又耐心,倒真是十足的保姆架勢了。
某日,池小池受赤雲子之命,去剿除一隻專食小兒的河妖,從那妖物口中奪回七名稚童性命。
把孩子各各送回家中時,天已擦黑。
師父這次因為被三師兄任聽風叫去下棋,未能與他同行。
這就意味著,回山的那段路,他得一個人走。
今夜烏雲遮月,上山的道路一片漆黑,池小池望而卻步,本想在山下留宿,但他翻遍身上口袋,硬是一個子兒都沒搜到,真正是兜比臉都乾淨。
無法,他只好乖乖回山。
遇山即下劍的規矩擺在那裡,回首峰又鮮有人跡,沒有燈火照路,怕黑的池小池只得自己用青紗籠了一捧螢火蟲,充作光源,卻仍是不改其慫,在上山的必經之路上兩階一步地往上蹦,大兔子似的,讓061看得好笑又心疼:“你慢點,小心絆倒。”
文玉京與任聽風的棋正下得膠著,任聽風又愛棋,不肯放他離去,文玉京委實是抽不開身,不然,他早早就會到山下接池小池了,也省得他這樣害怕。
池小池一邊往家跑,一邊道:“六老師,你這次怎麼不急啊?”
對他的問題,061有些莫名:“我急什麼呢?”
池小池喘了一喘,看向漫漫的看不見頭的山路:“不像你啊,都不催我了。”
061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笑了一笑,給出了自己的解釋:“還有三次任務,我們就要分開了。我碰到一個這麼好的合作夥伴,當然想陪他更久一點。”
池小池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六老師,我不……”
他即將出口的拒絕,被一個身後傳來幽幽的男聲猝然打斷。
“……師弟,你難道沒看到師兄嗎。”
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受此一嚇,池小池表面尚算鎮定,內心卻已經被生生嚇炸成了一顆刺猬尖球。
他在內心對發聲的宴金華爆發了長達30秒不重樣的人身攻擊。
061哭笑不得地哄了半天,池小池才勉強冷靜下來。
他咬牙切齒道:“下次可以在山里養頭烈性鬥牛梗嗎。”
061在言語上加以順毛:“好,養。”
宴金華在山路上守株待兔,等了段書絕快整整一日了。
好容易盼到段書絕的身影到來,可他像是根本沒看見隱於樹旁黑影下的自己,三步並作兩步往上奔去。
若不是他出聲叫住,恐怕今晚又是空守一場。
短短幾個月沒見到,段書絕長高了不少,長靴勁裝,顯然是剛剛辦事歸來,一腳還跨在上一級的台階上,顯得腰細而腿長,烏黑的頭髮梳了個極利落的高馬尾,戴上了花紋繁複的青玉發冠,端的是一位俊氣風流的美人道修。
宴金華由下而上地仰視著他,心裡泛苦。
他強行壓住溢到了喉嚨口的酸澀之意:“師弟,近來過得可好?”
上頭的段書絕清清冷冷地一弓腰:“承師兄的福,很好。”
宴金華走前兩步,一副真心相問的殷切模樣:“看起來的確不錯。高了,也壯了,可段師弟現今眼裡都看不見師兄了,可當真傷了師兄的心啊。”
說罷,他假哭兩聲,甚是委屈。
以前的段書絕最吃他這一套,因為辨不出眉眼高低,所以每當他故意裝出委屈,段書絕都會巴巴地湊上來哄他,心裡眼裡都是他,叫他受用得很。
但宴金華發現,這招好似失效了。
段書絕不遠不近地站在台階上,低頭俯視著他,靜靜地看著他的表演:“師兄莫要多心了。”
宴金華嗤了一聲。
不管用了嗎。
不過他此行也不是衝著段書絕來的,只要能和他搭上話,計劃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他自覺主動地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師兄跟你開玩笑的。許久沒有和你見面了,師兄這心裡著實想念,不打招呼就跑了來,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段書絕溫和道:“是呀。”
宴金華:“……”
段書絕負手一笑,眉眼生花,原話奉還:“師弟開玩笑的。”
宴金華一時間被吊得不上不下,又難以分清這是不是好話,只得強笑道:“師弟……真會開玩笑。”
“師兄教導有方,書絕不過是現學現賣罷了。”段書絕拍了他一記馬屁,繼而溫馴道,“師兄,可要上去坐坐?”
……求之不得。
這下,宴金華也不和段書絕客氣了,生怕他太過實誠,把自己的客氣當成了福氣,趕忙應下:“我入山這麼多年,還真沒有來過小師叔的住處。這下就煩請段師弟引路了。”
段書絕微笑著背過身去,臉上笑意立時潰散。
池小池偶爾發作的小孩子心性,讓061又是喜歡又是無奈:“不氣了,嗯?”
池小池皮笑肉不笑:“我不生氣。哈。”
061忍不住想,真可愛。
帶著宴金華往山上走時,他一直保持沉默,像以往一樣,宴金華也覺不出眼前人身上隱隱透出的煞氣,還在努力和他搭話:“段師弟,漁光潭和回首峰,你覺得哪個更好些?”
池小池撒謊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當然是漁光潭。”
宴金華頓時受到鼓舞,再接再厲,試圖用言語勾起段書絕對以往的美好回憶:“好在哪裡?”
池小池面上作沉吟狀,心裡對061道:“好就好在好你奶奶個腿兒。”
061差點笑場,咳嗽一聲才穩了下來。
池小池倒是很有自覺:“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可以這樣講哦,這個是髒話。”
061被他徹底逗笑,低而溫柔的聲音笑起來蘇得人心頭一顫,也叫池小池心情稍稍轉好了些。
兩人一路閒扯至山頂時,烏雲已經散去。
一輪圓月恰從雲中縱出,清澈雪輝和著星光遍灑而下。
池小池將一縷月華接在掌中,信手一轉,便現場化出一枚鎖匙來,朝虛空某處一送,天地立換。
……宴金華總算知道,自己前幾次到訪為何會次次撲空了。
眼前乍然出現的勝景,直接晃花了他的眼睛。
星海在上,清湖在下,星光入水,水映星光,天地之間多了兩道銀河,交相輝映,好不壯觀。
剛剛還追著段書絕追思漁光潭美景的宴金華只覺臉頰微微燒痛。
只要稍微有點判斷力的,都能看出這兩地誰更好。
抓緊結束了與任聽風棋局的文玉京早已經移換身形,回到了居所。
宴金華進入時,文玉京正坐在屋前演簫,一身寬鬆袍服,長發未梳,慵懶之中自有幾分疏狂閒散。
感知到門戶洞開,他微微睜開眼睛:“有客人?”
不等段書絕介紹,宴金華便殷殷迎上,行了大禮:“師叔,久別了。今日冒昧叨擾,著實莽撞,望請師叔諒解。”
文玉京將長簫擱放在腿上:“無妨。”
宴金華四處看看,難掩艷羨:“常聽師父說起,此處是仙山福地,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文玉京:“贊謬了。漁光潭也是有名的勝地。”
宴金華不遺餘力地吹捧:“在這裡修行,修為定然長進飛速。難怪師弟現在這般優秀。”
文玉京清冷冷道:“書絕的優秀與環境無關。大師兄曾講過,修為全在一心,而非是環境。”
宴金華:“……”
他懷疑這個文師叔不是很會聊天。好話都不願聽?
而且那個迂腐古板的老頭子又能吐出什麼像牙來?他那些說教自己都聽絮了,左不過是那三板斧,不成體統,行為憊懶,難堪大用。
每每想到這,宴金華便是意難平得很。
他好好的計劃,就因為該死的機緣巧合,被迫作廢,要不然,那嘮嘮叨叨的老頭子說到底也是自己的一隻舔狗罷了。
真要論起來,自己的主系統也是一樣沒用!
這個穿書系統的主要訴求,是將那些寫得不壞、誕育出了一定靈性、最終卻慘遭爛尾的書籍的世界線補全,所賺取的“進度值”,會按比例轉化成能量,可以維護系統運轉所需的能量,同時幫助系統持續、健康、綠色發展。
被這個系統意外選中,對宴金華來說真真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他在現實生活中女人緣不壞,然而因為個性疏懶,沒有追求,事業平平,最終也只是淪為庸碌眾生中的一員。
但宴金華自命不凡,總覺得心中不甘,他想做主角,他想享受所有人都圍著自己轉的感覺。
這個穿書系統大大滿足了他的需求。
但這之中,仍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就跟所有能快速賺大錢的門路都寫在刑法裡一樣,他想要做主角的夢,並不為主系統所認可。
主系統發布的章程裡明確規定,執行任務時,可採取各種手段,大家的唯一目的,是協助主角補全世界線,讓故事的邏輯自洽,但在原則上,要遵守既有的道德規範,不能不擇手段。
——畢竟穿書系統選擇的系統和宿主大多也是人類,提倡反人類的補全辦法,容易催生不穩定因素,不利於系統的運營和長期發展。
好在這主系統給宿主的自由度很高,很少查問他們的進度。
而每個人的進度條又有所區別:有的致力於把反派主角掰正,進度值便與“正義度”掛鉤;有的致力於泡主角,進度值便與“好感度”掛鉤;有的則甘願做小弟,抱緊主角大腿,安安穩穩走完劇情便罷,進度值便與“主角氣運值”掛鉤。
宴金華經過仔細研究後,則和自己的系統達成了一致意見:
他走了“奪主角氣運”這條暗線,導致“主角的負氣運”與“進度值”產生了關聯。
宴金華靠著這個巧技,在兩個世界裡混得風生水起,吃香喝辣,卻在段書絕這裡吃了大癟。
他辛辛苦苦好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進度條不僅為零,還賠進去了不少寶貝,再加上現在他被一個“外部侵入”的系統處處壓上一頭,心裡給膈應得不輕,回頭求助總系統吧,主系統還不鳥他。
宴金華心裡苦。
他又不好把自己的騷操作對主系統和盤托出,因此無奈之下,他又冒出一條妙計。
主系統不是說,這個“入侵系統”沒有影響到他的任務進程,因此不會插手嗎?
那他就想個辦法,讓系統不得不管。
他好歹也在這個世界裡混了這麼幾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手頭也攢了不少好東西。
思及此,宴金華微微笑了:“小師叔,弟子常聽師父誇讚您劍、體、樂、丹,無一不精,弟子劍術平平,體術尚可,不知今日,能否有緣得師叔指點一二?”
“客氣了。”文玉京果然中計,將簫放下,站起身來,將散發拿髮帶隨意束上一束,走至宴金華身前,單掌平攤,是個極斯文有禮的請招手勢,“簡單切磋,點到為止。”
他舉止言辭雖是溫和,但有一種文雅的暴力感。
眼看這兩人寒暄幾句,便要切磋,池小池也沒興趣再看下去,起身道:“師父,師兄,我為你們備些雪耳湯來。”
……正合我意。
宴金華露出一抹笑意,挽起袖子,擺出靜虛掌法的起手式。
他並不精於此,要不是忍痛用了上個世界積攢下的最珍貴的益氣丹,可在短時間內強行提升修為和領悟力,他跟文玉京,怕也是成不了局的。
然而,現在,他已在自己彀中了。
二人運掌,互有來回,宴金華能清楚感受到文玉京對自己從一開始的試探,到略感訝然,再到認真對待,心中隱有快意。
他需要等待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只有與文玉京近距離接觸才能做到。
很快,他要的機會來了。
文玉京推出一掌,宴金華一掌接來,化消掌勁的同時,也將一物悄無聲息地順著氣脈推入文玉京身體。
絲毒蠱,能致人麻痺,卻絕不會致人死命。
文玉京自是不蠢,目間流露出一絲驚愕:“你……”
宴金華毫不意外。
以文玉京此等修為,豈會察覺不到自己動的手腳?
可他要的,便是文玉京察覺到。
按人設來算,文玉京乃是光風霽月的君子,如今有人這般暗算他,他怎會不惱怒?
只要他惱了,宴金華便有了充分的發揮空間。
他猛然收掌,只等文玉京朝他打上一掌,自己自會不避不擋,任憑掌勁回衝,吐血倒地。
絲毒蠱脆弱,一摧即毀,了無痕跡,到時就算調查,也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有他用蠱的證據,一個師叔,與小輩切磋,竟下了狠手,把他打至吐血,這說不過去吧?
這樣一來,他在系統那邊也有了現成的說辭。
此“入侵系統”明目張膽地干預自己完成任務,甚至有意針對,想要殺掉自己,其心可誅!
如此一來,主系統再不管一管就不像話了。
運氣倘若再好一點,主系統會把這個來路不明、卻主動傷害其麾下員工的“入侵系統”直接回爐重造也說不定。
宴金華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演技不夠,pose來湊,到時誰先倒下,誰就有理。
如他所料,文玉京接觸到那絲毒蠱後,徑直將其以純粹靈力絞殺在體內,旋即絕式出手,一掌朝宴金華胸口橫擊而去。
宴金華站直了挨打,結結實實吃了這一擊。
……成了!
然而誰想,文玉京未曾停手,在他胸口落下一掌後,腳尖勾住他的後足腕,將他身體挑飛,化掌為拳,一拳直擊宴金華面門!
宴金華痛得哀哀一聲叫,只覺鼻骨遭襲,涕淚齊下,嘴角的暗笑也跟著瞬間扭曲。
……他怎麼不停手?!
他跌摔在地,暈頭轉向之際,臉上又重重挨了三四記巴掌,打得他髮鬢都歪到了一邊去,他本能地揮舞起雙手抵抗,小臂卻被一把掐住,從地上拉起,反剪至身後,猝然一擰,宴金華疼得又一聲慘叫,臉色霎時變青。
他的手——
疼痛擴散開來前,宴金華的膝窩又挨了一腳,身體不受控地委頓下來,卻又被強行扯起,擲摔在地。
一頓海扁,可以準確概括宴金華在接下來五分鐘的遭遇。
文玉京出手穩準,白衣翻飛如行雲流水,毫無贅餘的動作,肘,掌,腿,皆被他用至巔峰,骨肉悶響之聲脆亮清晰,不絕於耳。
待池小池捧著雪耳湯迴轉時,一場單方面的毆打已然結束。
看到地上鼻青臉腫的宴金華,池小池足足愣了數秒,才想起來召喚061,激動地想討一個八卦:“六老師,六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061溫和道:“看起來是太欠揍,被打了。”
站在宴金華身側的文玉京長發已散,他取了髮帶,輕輕擦拭著指尖,話語間難掩鄙薄:“我生平最厭惡弄虛作假之輩,小小比試,居然玩弄蠱術。一會兒去見師兄,我倒要向師兄討要一個解釋,問問他是如何把弟子教導成這副模樣的。”
池小池想,在文玉京面前玩弄蠱術,這算是什麼蠢裡透皮的操作。
而宴金華則忍受著骨折數處的痛楚,齜牙咧嘴的同時,在心中叫苦不迭。
他沒料到,文玉京看起來這般溫和,竟然會下如此死手!
如果他只是被打到吐血,那麼他還可以在赤雲子麵前辯解一二,說是師叔誤會,結果姓文的他媽不按套路出牌,一鼓作氣把他打成了重傷,再將他拖出去,說他在切磋中行齷齪手段,反倒會沒人相信自己沒有用蠱。
但,宴金華還是在劇痛中勉強扯出了一個笑臉。
……師父那裡,看樣子是交代不過去了。
然而,自己這副模樣,去主系統那裡告狀,卻已是綽綽有餘。
168.系統VS系統(十八)
靜虛峰中,弟子個個謹守規矩,何曾出過這等暗箭傷人的腌臢事?
文玉京脾氣是公認的溫馴,山中諸人連他的疾言厲色都未曾見過,又何曾見他發落過人,誰想他這一怒便是滔天雷霆,御劍凌風,當著所有弟子的面,將死狗似的宴金華從回首峰一路提來,直到主峰,往地上一擲,隨赤雲子入了屋中,如此這般,詳說一番,根本沒有給宴金華開口BB的機會。
宴金華又氣又悔,偏偏又被文玉京給封了穴,有口難言,只得把傷勢一一讓自己的系統拍照留存,心中仍是難平。
……這姓文的怎麼不講人設?
在他的推想中,凡正道之人必然要臉,文玉京披了這層文人雅士的皮,便要綁手綁腳,發現自己被暗算,頂多是暗怒,不會。
因為日常的拳腳切磋,背上和一個小輩斤斤計較的惡名,實在不智,也劃不來。
結果,他本來想捏的軟柿子竟然是包著軟糯元宵皮的硫酸包,被生生呲了一臉,叫他怎能不氣?
赤雲子聽文玉京說起事件前因後果,起初並不相信。
他手握書卷,笑道:“宴金華若是有此等勝負心,我倒是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麼多年過去,赤雲子太清楚宴金華在輸贏一事上毫無羞恥心,他若有那東西,怕是早就因為羞憤一脖子吊死了。
文玉京不說話,只靜靜盯著赤雲子看。
赤雲子在沉默中,意識到事情有些棘手,把文玉京的話咀嚼一遍,臉色變了些:“帶我去看他。”
待他出了門,瞧到宴金華的狼狽相,臉色才完全沉了下來。
宴金華倒在地上,渾身發燒,口裡泛苦,暗呼不妙。
他算是弄明白文玉京的套路了。
若只是一掌之傷,那他還有分辯的空間;他被打成這樣,任誰都會知道,他定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觸怒了文小師叔,連證據都不需多查。
事情一鬧大,他的那點小聰明就完全兜不住底,全漏了。
為今之計,他只好兩眼一翻,裝暈保命,不甘之餘,也只好自我安慰:
這一局是他算漏了,竟然敗給了一個系統。
但他還有一把暗牌,“文玉京”傷他越重,等到這張牌打出時,力度便會越大。
赤雲子曉得自己這個二徒不爭氣,也曉得他風流懶惰,但既已是他的徒兒,他又能怎樣,一力護著便是了,然而他行這等小人步數,已觸到了赤雲子的底線。
他臉色鐵青,轉身振袖,連看也不願再看座下人一眼:“把人拖到□□堂,待他醒來,再來報我!”
四師兄蘇雲與五師弟雖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但見師父動了真怒,也不敢怠慢,忙從竊竊私語的眾弟子中走出,將宴金華又拖了下去。
慘遭公開處刑的宴金華在離開前,隱隱聽到赤雲子對文玉京道:“師弟,若你氣已消,接下來便交與為兄吧。是為兄教導不嚴,反倒打擾師弟清修,理應承擔責任。”
文玉京也不答話,似是默許了。
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倖心理的宴金華眼前一黑。
這赤雲子怎麼回事?
在一般修仙小說裡,山中掌權者不是小肚雞腸,甚是忌憚嫉恨那些優秀的同門嗎?
自己再如何也是他的弟子,他當眾給自己難堪,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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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人生的宴金華被強制拖走,文玉京也替池小池出了一口在山路上被嚇到的惡氣,道別赤雲子,重回回首峰。
等他回去時,雪耳湯已經煮好了,不多不少,恰好兩碗。
為了符合段書絕的人設,池小池沒有多問宴金華的事情。
按理說,宴金華對段書絕有恩,他不管是幸災樂禍,還是不辨是非地下跪求情,於段書絕的人品xin情都有損害,不如一言不發,佯作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文玉京也沒有多說什麼,淨手後在湖畔小桌前坐下,和池小池相對跪坐,在月光下安安靜靜地喝雪耳湯。
披了段書絕的馬甲,池小池端莊了不少,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度,周全無比。
只有061知道,池小池在未見人時,就在漁光潭把這個世界那些詰詘聱牙的禮法通讀一遍,修習得當後,才出外見人,將“段書絕”的形像在外人眼前維持到最好。
池小池其人,xin格跳脫,卻總在細節方面做得格外熨帖,叫人溫暖,又難免心疼。
文玉京把勺子和碗一併放下:“放鬆些。在師父面前,不必時時拘著。”
池小池抬頭,將口中食物嚥下:“謝師父。”
話雖如此,言語間仍是客客氣氣的疏離。
文玉京沒再多言,搖身一變,化為一蓬輕霧,待煙氣散去,便是一隻小貓縱身上桌,邁著步子優雅踱至池小池身側,單爪按住池小池搭放在桌子上的手,輕摸了摸,才跳到人身上,選了幾處休憩的地點,最終舒服地做了一條小圍脖。
……和幼時的老闆最喜歡做的事情一樣。
池小池微怔,旋即笑了笑。
貓科動物的習xin看來都差不多啊。
即使無人在場,他也筆直端坐著,一勺勺吃完了雪耳湯。
文玉京睜開一隻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微微上翹的眼尾,心中安然,在他頸後溫柔地蹭了蹭。
感知到這樣的輕蹭,池小池心中亦是微動。
他知道,以文玉京寡言又溫和的脾xin,許是在擔憂他,怕他為了宴金華的事情煩心,才這樣貼近自己,只求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這樣的溫柔,實在讓他不得不想到那個人。
他想,如果這是主神的謊言的話,那它可真是高明。
用貓身將池小池哄得睡下後,061破天荒地回了一趟主神空間。
自從與池小池結為主僕之契,他已很久沒有回去了,偶爾回去,也是匆匆忙忙,生怕自己在離開時,池小池會出什麼意外。
……畢竟池小池這一路走來,凶險的境況居多。
今天,他特意預留出了整整三個小時,打算去找089說些事情。
然而剛一接受傳送,站到主神空間的大廳中央,他便被眼前的情境驚住了。
——往日井然有序的主神空間里人頭攢動,身著白衣黑褲工作服的系統們匆匆往來,白煙未散,黑跡遍布,彷彿剛剛遭遇了一場空·襲。
061:“……”什麼情況?
四周人影紛亂,看起來都有事要忙,他想了一想,把疑惑暫且壓下,轉步朝089的居室走去,叩響他的門扉。
門拉開了一條縫,縫中露出089的臉。
他天然長得俏,眼尾一點淚痣,明明是一張好臉,卻總被他用出鬆散慵懶的調調來,就差把“不靠譜”三個字用印刷體打在腦門上了。
他上領口有兩顆釦子未系,短髮凌亂,他對此也沒什麼自覺,見到061後,熱淚盈眶道:“你終於回來了,你的老父親很想你。”
061沒有理會他的胡說八道,看了一眼他泛白的唇,伸手把門推開,不由分說,單指撩開089鬆鬆垮垮的右肩衣裳。
衣服雖然已換過新的,但鎖骨內有血跡殘留。
061問:“怎麼回事?”
089剛想說話,身後洗漱間內便傳來腳步聲。
089欲撤不及,恰好對上端著一盤熱毛巾從洗漱間出來的023,索xin厚著臉皮,嘿嘿一笑。
023冷著一張臉,極力想要表現得對他赤腳下地的行為渾不在意,但一頭白色小短毛卻把他賣得徹底,氣得直打卷。
他命令道:“滾上牀,休息。”
“哎。”
089答得利索又響亮,快步跑回牀上,自覺主動地拉好被子,卻不忘在023背後對061做鬼臉。
023頭也不回道:“089,你再做鬼臉,我就把你的舌頭給剪了。”
089馬上拉好被子,作乖巧狀,同時對061比口型:生氣了。
061進門來,把門關上。
061問:“怎麼這麼亂?”
089答:“就昨天,出了點事兒。”
023把托盤在牀頭上放下,拿鑷子取了熱毛巾,把他肩上那點血跡用熱騰騰的毛巾擦去:“一點事兒?你肩膀骨頭被打碎叫’一點事兒”?要不是早上我去得早,你現在還臉朝下屁股朝上在地上趴著呢。”
聽到089受了這樣嚴重的傷,061愈加嚴肅:“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023神情不虞:“又有入親者來了。”
061:“什麼入親者?’又’是什麼意思?”
023這才想起061已有很長時間沒回主神空間。
“前些日子,主神空間裡有一個異常的能量體入親,目的不明。”023說,“昨天又來了,悄無聲息的,而且這次更過分,昨天089值班,他們打傷了他,把089綁起來,把檔案室給燒了,還把’須臾之間’的門砸了。”
061:“……”那不是老闆辦公室嗎?
“監察機構派來的檢查員恰好是今天來。看來咱們系統的信用和安全等級要下調了,恐怕還要整改。”023繼續道,“腦花發了好大的火,現在都沒人敢從他辦公室門口過了。”
061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問:“入親者抓到了嗎?”
“如果抓到了,腦花會生這麼大的氣?”023聳聳肩,朝“須臾之間”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初步發現了三個異體的存在,砸門的是一台機甲,但也是高階科技,無人操縱,是那些異體離開後留下的。”
061聽懂了。
入親者有三個,飄然而至,飄然而去,傷了人,砸了檔案室,還砸了“須臾之間”。
但是……
061有些忍不住聯想。
來打砸的,為什麼是機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