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霸道將軍俏軍師(二)
婁影想笑,然而張嘴就是咳嗽。
池小池單手撐住輪椅扶手,給他順背:“怎麼選了這麼個配置?”
婁影彎下腰:“只能這樣。”
他試了很多次,他的選擇系統內被添加了一個異常程序,不管他選擇什麼身份,都是不良於行、走三步吐一口血的衰弱體質。
他試圖回去,跟主神講一下道理,保證動口,爭取不動手,結果發現,他無法發出對接訊號。
他試圖回到池小池的身體,同樣宣告失敗。
而且這個世界不存在網絡,信息獲取基本靠口,查找資料基本靠手。
然而受限的婁影沒法向池小池詳細解釋這句輕飄飄的“只能這樣”又是哪樣。
好在池小池腦子快。
他說:“狗腦花。”反正罵主神就完事兒了。
婁影笑:“嗯。”
池小池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這個?”婁影撫著右眼角的墨色黥紋,換了個口氣, “鄙人於風眠,字九歌,幼時逢天下大旱,族叔貪墨賑災錢糧,官逼民反,引得朝野震盪。皇上大怒,判處全族刺字,流放邊境。將軍守境時,微服入鎮尋訪探子踪跡,偶遇鄙人,與鄙人談論兵法,甚為投契。鄙人幸得將軍青眼,將軍向上奏禀,聘鄙人為公子師,遣回都城,在將軍府中賜院而居。”
說完後,他問池小池:“喜歡這個劇本嗎?”
池小池說:“還行。”
他分神看著那人眼角的黥紋。
黥紋形狀不錯,像是眼邊開出的一朵花。
但含義就不怎麼美了。
為了讓邊境之人看懂,刻的是南疆文的“國賊”二字,是極骯髒又頗具侮辱xin的詞彙。
但配合著婁影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反倒不那麼刺眼了。
尤其是他咳嗽過勁兒了,閉著眼睛慢慢緩氣的時候,有種骯髒與聖潔混合的異樣美感。
話歸正傳。
池小池起身:“主神把世界線給昧了?”
“昧了。”婁影說,“至少我這裡沒有接收到。”
池小池說:“好極了。我現在就是掉進狗群裡的肉包子。”
婁影:“不怕,我搶你。”
池小池把衣服解下來給他披上:“哎喲,您都這樣了,還搶呢。顧好您這副身板兒吧。”
婁影說:“為了你,是得顧好,還要長命百歲呢。”
然後他看到池小池的臉色變了一變。
婁影的心猛然刺著一疼。
……他好像踩雷了。
但池小池連安慰的機會都沒給他。
他神情如常,說:“我先說我這裡的消息。原主時停雲,將軍之子,表面上有兩個親近的小廝,跟兩個皇子關係不差。……原主還挺能混的。我在看到他們幾個的時候突然頭疼,看到了點東西,應該是原主本身的記憶,不過信息不全,暫時沒有多少參考價值。你那邊呢?”
婁影點點頭,說:“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
他搖著輪椅往後退了半米:“去看過你之後,我把這裡的書簡單翻了一下。”
池小池看著這裡七八個架子上的上千本古籍,有點眼暈,心裡又難免把他家婁哥吹爆了一下。
池小池這回的身份頗為顯赫。
其父乃是世襲的鎮國將軍,儒將時驚鴻,祖上便隨王戰天下,打下了一座江山,定都望城。
王不疑將,將忠於王,就這樣,時家一躍成為望城內除王族外最煊赫的家族。
時家祖訓,碧血侍君。
時家七代,包括時停雲在內,個個有儒士之風,偏又驍勇異常。
時停雲,字素常,家中獨子,母親早逝,少習弓箭,百步穿楊,一桿銀·槍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六歲成為十三皇子元衡伴讀,擅弈,擅書,在他十六歲時,南疆作亂,時停雲主動請纓,初上戰場,連斬南疆三將,一戰成名。
饒是時停云如此爭氣,卻仍令其父頭痛不已。
他為人豪爽,喜交友人,且不拘身份,若能投了他的契,街邊混混都能分他一口酒喝。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時將軍怕還不會這樣煩惱。
時將軍年幼時,也曾擔任過當今聖上的伴讀,他秉承家父教導,謹言慎行,絲毫不敢踰矩。
但時停雲卻從不聽他的話。
他不僅和皇上的七八個皇子,與兩個皇子私交甚密。
時將軍常常聽說,時停雲邀兩個皇子去賽詩會,賽馬場,打馬球,偶爾還會逛一次花樓。
時將軍每聽說一次,眼前就黑一次。
六皇子嚴元昭,乃先皇后所出,為人無羈,足夠聰慧,卻生xin好玩,失於紈絝。不過聖上對先皇后情愫頗深,自她亡故後再沒有立後,這也給了他足夠的資本,可以在不觸及皇室顏面的情況下橫行無忌。
十三皇子嚴元衡,其母曾位列三妃,後因行嫉妒之事,被罰成低位宮嬪。但皇上並未因此苛待幼子,還為他尋了時停雲做伴讀。
嚴元衡也不負這份期待,靈秀異常,文武兼修,讀過的書過目難忘,若單拼劍法,時停雲未必能從嚴元衡這裡討到便宜。
但大抵是因為母親受罰的緣故,嚴元衡為人高度自律,生怕行差踏錯,因而處處恪守禮節,不沾酒,不近女色,卯時整起身,亥時整歇下,是個年紀輕輕就在保溫杯裡泡枸杞的主兒。
時停雲倒不介意這個,喝酒喝上頭了,也愛拿他玩笑,常道,老古板,來,給你時爺樂一個。
在充滿脂粉香的雅座裡,嚴元衡捧著他泡著梅子的茶杯,不動如山,表情平靜一如上香,看得唱曲兒的姑娘懷疑自己不是在醉月居,而是在郊外的菩提寺裡唱經。
幸虧時將軍沒聽到愛兒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否則得心臟驟停。
某次回望城述職,時驚鴻誠惶誠恐,具表向聖上請罪。
“愛將,莫要憂心。”皇上倒是開明,“素常是朕看著長大,他前途無量,又年少輕狂,xin情跳脫一些,自是無妨。元衡與元昭也已成年,有自己的決斷,你我又何必干涉呢。”
當今皇上正當盛年,xin情溫和,為人仁厚,是很合格的治國之君。
底下的皇子看起來也都規矩得很,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對。
然而在時停雲曇花一現的記憶碎片裡,六皇子嚴元昭死時,跪在一塊著了火的牌匾上。
那背景,怎麼看怎麼不像太平盛世。
池小池:“那兩個小廝呢。”
婁影說:“去探望你的時候,我裝作不認識他們,分別與他二人聊了聊。阿陵還好,是中原出身,奴契俱全。但那阿書是南疆人。”
池小池吹了聲口哨。
看起來不像。
“是不像。”婁影說,“他也沒避諱,自承說父母早逝,幼年時隨祖父母入關,祖父母染疫病亡故後無以為生,入了奴籍,因為機靈,被將軍府買了下來。時停雲的南疆話就是跟他學的。”
“阿陵呢?”
婁影問:“你懷疑他?”
池小池想到自己在暈眩時聽到阿陵那半句將出未出的“停雲”,道:“我誰都懷疑。”
一切未分明前,他甚至懷疑六皇子嚴元昭。
結局悲慘並不意味著什麼。
婁影說:“時停雲很喜歡他。”
池小池等著婁影的下文:“嗯。”
婁影:“沒了。”
池小池:“……嗯?”
經過解釋,池小池才知道這句話為什麼這麼簡單。
因為就是這麼簡單。
阿陵來得比阿書更晚。
他十三歲入府,學什麼都一點即通,槍法,書畫,棋藝,箭術,兵法,樣樣不差,他為人又活潑機巧,待人接物都頗有氣度。
時停雲在愛才之心上倒是與父親如出一轍,甚是愛重他,初次上戰場時還帶上了他,拔擢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而阿陵也沒有丟時停雲的人。
雖然沒有真正上戰場浴血殺敵,但做一個聯絡官,亦是有模有樣。
回來後,時停雲更是去哪兒都帶著他,對弈,練槍,騎馬,有心培養他,將他從奴籍擢出。
池小池想了想:“阿書比阿陵早入府,對這樣的偏寵有什麼意見嗎?”
池小池能想到的問題,婁影都替他想到了。
婁影說:“阿書自己說,他伺候人的才能比行軍打仗的才能更高,各人顧各人,沒什麼意見。……當然,這話的真實xin僅供參考。”
池小池呼了一口氣。
目前的情況也就這樣了。
事情並沒有變得更好,但好在知道了一些情報。
時家傳統,只娶一妻,不納妾室,自時母病逝,時驚鴻將軍便未再娶,常年駐守鎮南關,現在將軍府裡是他這位大公子主事,他的自由度也不算少。
於是他決定先行使主權,帶他家婁哥出去散個步。
外面椿光明妹,總是宅在屋裡,對身體不好。
婁影很聽話,找了頂黑色的三紗冪籬給自己戴上。
他解釋道:“我見光見風,眼睛會不舒服。”
實打實的脆皮。
池小池聞言,突然就想到,剛才婁影是不是就這樣戴著冪籬,一個人搖過去,溫柔地摸著他的額頭,又一個人搖回來。
婁影仰頭問他:“在想什麼?”
滿腦子都是孤寡老人公益廣告的池小池開口否認:“沒啊。”
婁影抬手,撫了撫遮在冪籬下的右眼:“這個也不方便見人,只能給你看了。”
池小池:“……”
他突然就覺得這個黥紋色·情了起來。
婁影溫和地嘆息:“如果不是要做足全套戲碼,應該用南疆文紋上’池小池’三個字。那樣更好看。”
池小池:“……”
婁影:“我會試著把它做成玫瑰花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他就咳嗽起來,自問是調·戲太過,遭了天譴,索xin閉了嘴。
池小池把自己的衣裳給他緊了緊,灌了個湯婆子給他抱著。
天已回暖,但他的手還是冰冷冷的。
準備完全後,他推著婁影的木輪椅,出了光線昏暗的露華閣。
外面草長鶯飛,帶著暖香的風撩動了冪籬,露出幕中人略尖瘦的下巴。
池小池推得很慢:“先生,跟我講講邊疆戰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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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影笑一笑,指尖在膝上緩緩摩挲著,一句句講了起來。
本朝暫無內憂,外患倒是不少,屢平不盡的南疆是其中最大的一處心患,還有北邊的匈奴,雖已式微,但也有不臣之心。所幸其力量不足,因此只要守好鎮南關,令匈奴與南疆無法聯合,便無大礙。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聽,看起來倒真是一對正在漫步的師生。
正事談完,二人也到了池小池臥房附近。
在婁哥面前規矩久了,池小池突然想犯個壞,摁都摁不住。
婁影話說多了,吸了些冷風,又開始咳嗽。
池小池趁機給他順背:“婁哥?”
婁影在咳嗽中偏頭看向他。
他湊到他耳邊故意呵氣:“這麼不舒服,怎麼不回我身體裡來啊。”
婁影咳嗽得更厲害了。
池小池剛自覺自己扳回一城,就听出婁影咳嗽聲裡帶笑。
他緩過一口氣,抬頭認真道:“這次條件不允許。下次爭取。”
小池開車去東北,撞了。
肇事司機耍流氓,沒跑,還坐在原地耍流氓。
總而言之,老司機池小池宣告八車追尾,死得非常難看。
婁影自然是知道見好就收的,注意到他兩耳都紅了,就將手帕收回掌心:“不過不舒服也有好處。”
池小池低頭看他。
他說:“我先病一回,以身作則,希望以後某位病人也要聽從醫囑,好好治療。”
池小池說:“得看是什麼人下的醫囑。”
婁影說:“挑剔不好。 ”
池小池說:“我別的不挑,就挑這個。所以我得把我的先生養得好好的,到時候好管我。”
婁影抬頭。
和他相處時間這麼久,他很清楚池小池哪句話是有意撩撥,哪句話是在開玩笑。
池小池說出“我的先生”四字時,就是圖個口嗨。
但是這樣的不經意,比他故意開車時要可愛很多很多。
同時,池小池在自己的臥房前停了下來。
“……所以,玫瑰當然是要采回來精心養著的。”池小池說,“將先生一人放在陰冷的露華閣,學生是在於心不忍啊。”
婁影忍不住笑:“我的被褥還在露華閣。”
“人過來就好,東西總會齊備的。”池小池弓下腰來,眉眼含笑,“主要是想請先生幫我盯著人。”
他指的是阿書和阿陵。
婁影當然是默許了,並對他剛才有點不講理的言論表示肯定和讚美:“你真像個紈絝子弟。”
池小池一聳肩:“我演過。”
婁影記得。
那是個民國時期的翩翩公子,愛抽大煙,愛美人,家道中落後做了匪山的老二,也是通身欠揍的貴氣,嘴欠人踐,終日懶洋洋的,惹得老大時時想要收拾他。
但婁影永遠只想抱抱他。
婁影想去握池小池垂在輪椅側邊的手,阿陵卻從一側匆匆而來。
瞧見婁影時微微一怔,先向“公子師”行了禮,方才道:“大公子,十三皇子來了。”
池小池:……哦豁,這個沒演過。
他說:“說我臥病。”
阿陵犯愁道:“小的試了試十三皇子的口風,他說,若是您還病著,便要進來看了。我也不曉得您何時能從公子師那裡回來,怕十三皇子撲個空,只好照實說了。”
末了,他又補充道:“十三皇子說不急,在花廳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