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大逃殺:絕地求生(七)
女人不屑嘁了一聲,無聲摘去頭盔和手套,用右掌心壓住臉頰。
以被她按壓住的地方為中心的皮膚,透明的質感迅速擴散。
很快,她整個人都消失在了空氣中。
男人腰側掛著的匕首被她悄無聲息地拔出,熟練地在空氣中模擬出一個割喉的動作後,刀刃被壓在了右手心裡。
不多時,匕首也化為透明之物。
唯一令人不滿的是,她身上的衣料也嘩啦啦脫落下來。
男人比著手語樂道:“穿不了衣服。……你的透明化異能就是這點不好。”
有一片水落在他的頭盔上,大概是女人啐了他一口。
男人不在意地摘下頭盔,抹一抹上頭的水漬,嬉皮笑臉地靠在石頭後,靜待她的回歸。
女人光明正大地繞出藏身處,一步步靠近跪坐在水側的人,聽到了他沒頭沒腦的自言自語。
“我最喜歡的公式啊……應該是物理的熱力學定律吧。初中剛學的時候,就覺得很神奇:能量不會憑空消滅,也不會憑空產生,它只會從一種形式,轉化成另一種形式。”那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跪坐在地上,張開雙手,“……不覺得很浪漫嗎?你的頭髮,或許是某顆星星的塵灰;你的食指,或許來自某個古人焚燒詩稿後的紙灰。”
緊接著,女人又聽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聲音自水邊傳來:“你還真是個不務實際的人。”
女人好奇地夾起了眉毛。
這人是在自問自答?莫不是瘋了?
哈,也是,一個坐實驗室的書呆子,書讀得多了,想的不必要的東西也多,大多數是精神潔癖,接受不了要參與殺人的事實,索性瘋了了事。
這樣寧肯逃避也不願直面現實的瘋子,她殺了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了。
不過著實沒有趣味就是了。
在她又接近白安憶幾步時,她又聽到了白安憶的瘋言瘋語:“那是小時候,我喜歡做夢。我現在很務實。現在,我喜歡萬有引力公式。……F引=G*Mm/ r2。”
女人已舉起了匕首,想,真是可憐的瘋……
然而,她沒來得及想完,手上的匕首就瞬增了千斤。
她手腕腕骨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重力,喀嚓一聲,應聲粉碎。
這種壓力宛如空氣一樣蔓延到了女人的全身,女人咚地一聲雙膝著地,斷了的手虛軟地搭在只剩一寸還留在地面之上的匕首柄,上身只勉強保持了一陣兒直立,在意識到頸骨發出不祥的喀喀悶響後,她終是放棄了抵抗,爛泥似的五體投地,齒間溢出不可置信的疼痛呻·吟。
隨著她身形的不斷浮現,池小池側過臉來:“倒是,聽人說話啊。”
目光碰觸到她光溜溜的胳膊,池小池頓時一臉的不忍直視:“哎呀。”
他抽回了視線,將外衣脫下,扔到她的身上。
此時此刻,這無異於在她身上扔了座五指山。
她被壓得幾欲吐血,感覺五臟六腑都擠成了一團,肺腑更像是被擠成了一團廢紙,偏偏到達一個臨界值後,壓力就不再增加。
女人覺得自己像是一塊隨時會被壓成肉醬的午餐肉。
與她同行的男人聽到異動,剛翻過身,看向女人趴倒的地方,肩膀就被人從後溫和地搭上:“先生,你好。”
男人頭皮一炸,不等回頭,右拳內的紅能頓時膨脹無數倍,往後揮去。
同時,他右肩重重往下一沉。
——那人竟是身形輕盈,直接隨著他身體的擰轉,一腳踩住他的臉,借力登上他的肩膀,單指曲彎,抵住他腦袋上的某個穴位,瞬時發力。
男人發出疼痛難忍的低吼,身形往前一栽,與女人一樣,面朝下倒下。
他自認反射神經出色,意識到自己即將倒地時,已經做出了往前翻滾的動作,但來人卻將手搭在他的後背上,自上而下數出三截,按揉兩下,旋即反手向上一推,脊骨錯位般的疼痛讓他頓時失去反抗的力氣,踉蹌兩步,一頭栽進被晨露浸濕的泥土中。
“白安憶”不語不笑,單手捉住他的頭髮,發力往一側岩石上撞去。
以完全相同的力道碰撞五次的期間,他只用單手,動作利落而精準地卸掉了那人的右臂自上而下的所有骨頭的關節。
男人拳心的紅芒在劇烈的疼痛下迅速消弭,而“白安憶”確認一切無誤後,將他踹出了幾個翻滾後,踩上他的肋骨,隨即才綻開淡淡的笑顏,抱歉地一鞠躬:“冒犯了。”
男人像一隻面口袋,被“白安憶”單臂揪住後頸,一路拖行到女人身邊。
昏頭昏腦地進入力場,男人登時和女人扑街成了一對死鴛鴦。
“白安憶”斯文有禮地推一推眼鏡:“你閉上眼睛,不要看。”
池小池說:“我不怕。”
“不是怕你看到。”“白安憶”說,“是’他’看不得這個。”
池小池就乖乖閉上了眼睛。
“白安憶”繞著兩個人走了一圈,俯身道:“有沒有人能告訴我,你們是乾什麼的?”
兩人均是沉默。
“是其他的車上參與遊戲的人?”
“白安憶”自問自答間,主動返回林間,拿起女人脫下的鞋檢查一番,又折回,握住男人的腳腕,向上翻折,查看了他的鞋底。
他斂著手,動作和口吻都是一樣斯文:“鞋子是新的,沒有擦痕,底面的泥土都很新鮮,而且都沾著晨露。勞駕告訴我,從車子停下來的地方到這裡,一共五十公里。敢問你們哪位會飛?”
兩個人仍是誰都沒有多說一句。
“白安憶”站到了女人身前,雙指抬起了她的下巴:“女士優先。請說吧。”
看得出來,女人是恐懼的,牙關正格格地發著抖,喉嚨也在急促攣·縮著。
一方面,她在抵抗引力,另一方面,她在思考,要怎樣回答,才能既保住命,又不將秘密外洩。
……是了,拖延時間!
她清了清喉嚨,道:“你別妄想了,我是不會說的。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白安憶”挑眉:“……哦。”
他乾淨利落地一把扭斷了她纖細的脖子。
女人嘴裡咕嘟嘟湧出血沫,喉嚨裡咯咯亂響了一陣,頭往側邊一垂,沒了聲息。
直到臨死的前一刻,她還是滿眼的驚詫。
“白安憶”果斷拋棄了她,保持著蹲立的姿勢,橫跨一步,到了男人跟前:“她想拖延時間。對我來說,時間可是很寶貴的東西。你呢?有什麼條件要開給我?”
男人困難地吞了一口唾沫,竟是閉上了眼睛,擎等著死。
“白安憶”歪一歪頭,剛要伸手,池小池就閉著眼睛叫了聲停。
“白安憶”:“怎麼?”
池小池閉眼道:“你要對他刑訊逼供嗎?”
“白安憶”唔了一聲:“我在考慮。”
池小池:“沒必要。”
地上的男人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顯然,這個盤腿坐在地上的男人是個心軟手軟的,見不得血腥殺戮。
這種人他見得多了,連捉住要殺他的敵人,都要說一句,別殺,這是一條生命啊。
太他媽偽善了。
但是緊接著,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池小池說:“……因為他還是在拖延時間啊。”
說著,池小池立起身來,拍一拍手上的灰,閉眼向男人倒臥的方向走出一步:“他們的忠誠,太奇怪了。好像他們正面臨著比死還可怕的恐懼。”
男人被陡然加重的引力壓迫得眼內血絲宛如蛛網似的蔓延開來,涎水順著口角直往下淌,禁不住發出荷荷的怪音。
“這種恐懼,到底是源於什麼呢?”池小池又跨了一步,沉吟道,“他們鞋底的泥土,證明他們是被直接投入這個森林裡的。能監測到我們的位置,並實現兩人甚至兩人以上的精準投放,那他們肯定來自一個能縱覽全局狀況的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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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遊戲外的總控中心。”
“白安憶”迅速探掌到男人耳後,果然檢測到了血液的快速流動和脈搏的急促搏動。
他若有所思地揚起眉毛。
池小池繼續道:“假設你們的確來自總控中心,而外面的監測者能夠觀測到你們觀測到的內容,完全可以立即對我們採取強制措施,為我們注射毒·藥,確保你們的人身安全,並強制終結我們的賽程。但我們現在卻沒有事情……大概是因為,總控中心擔心異能者中存在著能夠觀測到高強度高頻段的電子信號的異能,進而發現在101個參賽者之外,又多了其他的’參賽者’。因此,他們摘除了能監測你們生命信號的項圈,取而代之的是低頻段的內部交流工具,好掩人耳目。”
“白安憶”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嗯……這樣的話,就又存在一個矛盾了。”
池小池:“是哦。既然總部不能實時監測到你們所做的、所說的一切,你們為什麼要保持沉默,甚至不惜犧牲生命呢?”
男人已是面如金紙,眼內血紅,喘粗氣的聲音就像被卡車壓斷了肋骨。
池小池蹲下托腮:“說出秘密換命,有80%可能會被滅口;不說,必死。那為什麼你們不爭取那還有20%的機會?這不合常理,也不合人性啊。”
“唯一讓你們冒著死的危險,也要拖延時間、保持沉默、爭取救援的可能性是……”池小池說,“……跟你們一起來的,有第三個人。”
在森林之中外,一個男人撥開榕樹層層垂落如簾的氣根,拔足狂奔,身形宛如獵豹,所到之處,空餘殘影和搖動的草木。
一邊奔跑,他一邊用語音輸入,把信息備份到移動數據的終端。
“修正!七號對象白安憶的異能為E級,具體表現形式是分·身,無能量波動……”
他又奔出百米,離他們被傳送的樹還有八米左右,耳返發出了怪異的聲音。
男人低頭一看,瞳孔緊縮。
那條原本上下規律波動著、代表女人生命體徵的線,變成了一條平滑的直線。
他是三人組中的觀測者,簡而言之,那兩人在明處,負責解決任務對象,而他躲在暗處,時刻準備應對突發情況。
察覺到情況有異時,他選擇了撤退。
他再次使用了語音輸入功能,急切道:“修正第二次!白安憶的異能為D級!具體表現形式是身體素質良好、擅長格鬥的分·身……”
快到了……
距離固定傳送點,還有一百米。
男人遠遠地看到了那棵榕樹,喜出望外,集中精力,提升本就可怖的步速,加緊趕去。
幾乎是三秒後,他就抵達了傳送點。
用腳掃去地面上刻意覆蓋上的落葉,男人跳入了一道描在地上的光圈,蹲下身來,在光圈右上角拉下一面鍵盤,急急敲入幾個數字。
阿倩保不住了,但金凱還活著!
他要快點回總部求救!
但是,男人想像中的傳送沒有發生。
幾秒後,他仍是呆呆站在原地。
“……你們的項圈的確很難解析。”
聽到一把清亮的聲音,男人驀然抬頭。
婁影坐在樹上,說:“……但是,只是暫時性地截斷你們對外的通信頻段,還是很簡單的。”
男人眼前一閃,已不見樹梢上那個戴著面具的人的踪影。
下一瞬,他脖頸處傳來一陣鈍痛。
在他倒下時,一隻手及時攬住了他的身體。
婁影仍是不改紳士本性,對昏迷的男人輕聲道:“密碼NY021398,感謝幫助。”
男人已經失去了意識,因此他沒有聽到耳返裡響起的,他最後一名隊友生命信號歸零的提示音。
……
在聽完池小池的分析後,“白安憶”就咔嚓一聲擰斷了男人的脖子。
“白安憶”說:“你說得對,沒有必要了。”
池小池閉眼畫了個十字,就用光了所有的仁慈。
他說:“就等我哥把第三個人帶回來了。”
“白安憶”轉頭打量著池小池:“……你不像是從正常社會來的人。”
池小池:“啊,我來的上一個世界是古代戰爭世界。”
經過信息交流,“白安憶”對池小池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不,我的意思是,你真正來的地方。你的家。”
池小池:“哦,那是個跟你們原來的世界差不多的社會。”
“白安憶”點點頭:“那你要想真正’回去’,就不大可能了。”
池小池笑了笑。
早在上個世界,他就窺破了主神的用心。
主神讓他前往這種不殺就無法存活的世界,不就是想讓他背上罪業,無法回到正常世界的邏輯中去嗎?
“我是個演員。演員能做的,是尊重角色、貼近角色、保護角色。把每個角色當做孩子對待,是我入行第一天老前輩就告訴我的事情。兒子沒做好,倒是先學會了做爹,說的就是我了。”
池小池說:“所以,我只為角色考慮。在獨屬於角色的戲碼中,殺死’池小池’,角色才能活。”
他繼續道:“讓這些來殺我們的人活著,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留下他們的命,讓他們活著出去,他們有可能會出賣我們,有可能會捲土重來;如果廢掉他們的戰鬥能力,知曉監察機構秘密的廢人,機構不會讓他們存活,甚至會折磨他們,不如送他們一個乾脆利索的好死。”
“白安憶”端詳著池小池的臉,突然伸手,替他扶了扶眼鏡,粲然笑道:“你說得對。你是個很務實的人。”
不遠處傳來一聲咳嗽。
一個人被砰咚一聲扔到了“白安憶”與池小池之間,打斷了“白安憶”的動作。
婁影靠在一側樹邊,一臉的如沐春風:“人抓回來了。……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三人組只剩下最後一個活口。
不會再有人去通風報信,失去了獲救的最後機會,又得知了兩個同伴的死亡,最後的那個人招得一干二淨。
男人萎靡地垂頭道:“我們的代號,是’鯰魚’。”
所謂鯰魚,是指“鯰魚效應”的鯰魚,為了確保從遠海運輸而來的金槍魚不因懶於游動而死,從而破壞味道,漁民們會在裝滿金槍魚的魚簍裡,加入一條兇猛的鯰魚。
鯰魚四處衝撞,攪動水面,引得金槍魚們快速游動,以保證它們被新鮮地運送到海岸,給人最新鮮美好的口感體驗。
他們三人,的確是外面的總控中心派來的。
“我們負責……清除排名靠後,或是消極比賽的人。”男人戰戰兢兢,“這樣的人多了,會影響賭博的樂趣,減少參與者和……和盈利。我們被投入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傳送門。為了把信號發射的強度降到最低,我們的項圈被摘除了,生命信號轉為內部共享。因為要清除的都是能力不足或是消極比賽的人,三個人已經很足夠……所以,所以……以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圍著他的三個人一言不發,盯准了他。
男人乾巴巴道:“我的異能是高速奔跑,等級只有C級……”
這仍然不是大家需要的答案。
男人肩頸緊張得繃成了鐵疙瘩:“你們……還想知道什麼?”
“白安憶”利落道:“全部。”
“我只是一個觀測員……”男人幾乎帶了哭腔,“饒了我,饒了我吧。我這種等級的異能者,根本接觸不到核心機密,就連狩獵也不會帶我……”
“不知道嗎?”池小池出其不意道,“帶花紋的鐵牌,你也不知道是什麼嗎。”
男人登時口舌僵硬:“你們……怎麼……”
“白安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指尖試探著一用力,男人就發出了豬似的哀嚎: “別殺我!別殺我!我說——”
他是見識過女人的死亡速度的。
“’鯰魚’……不只是從外投放的……”男人的喉嚨被放開後,他弓著身子咳嗽兩聲,不待把氣喘勻,就拼命啞聲道,“參賽者內部,也被事先投放了’鯰魚’,可以憑藉鐵牌互相說明身份……可我們’鯰魚’內部也分成了內外兩個不同的機構,所以我們也不知道,哪個參賽者是’鯰魚’,以及’鯰魚’究竟有幾條……”
眼見問不出更重要的內容,池小池就起身離去,把那男人丟在了身後。
經過一次合作後,“白安憶”顯然已把池小池視為了有價值的合作對象。他輕聲問他:“解決掉?”
池小池點點頭。
很遺憾,這個男人也不能活著回去。
……但,不能是現在。
池小池提出想看一看他們的傳送點,婁影在前引路,不多時,“白安憶”也跟了上來。
走了一會兒,他們就抵達了那棵描畫著光圈的榕樹下。
池小池在附近搜索一陣,果不其然,發現了其他兩個光圈。
見到光圈實體後,池小池抿著嘴唇,細思了一陣。
“……我有個想法。”池小池抬手撫摸著榕樹上垂下的氣根。
婁影與“白安憶”洗耳恭聽。
池小池:“我們被傳送進來的是意識,他們也不例外。而這個光圈可以把一個人的意識傳送出去。我想……借用那個人外面的身體,查探一下情報。而送出去的那個人,最好是擅長演戲的。”
218.大逃殺:絕地求生(八)
當大片的室內藍光游移到臉上時,躺在透明“膠囊”裡的男人睜開了眼睛。
他望著倒映在“膠囊”內壁上的臉,的確屬於剛才那名“觀測員”,但與他“遊戲”中的體型略有不同:他極其瘦弱,身形像根孤伶伶的2B鉛筆。
他整張臉都是下垂的,眼睛、嘴角、法令紋,都尖尖細細地往下延伸著。
明明年紀輕輕,人卻像是被兜頭的重壓壓得變了形。
房間是封閉的,除了三隻並排而放的“膠囊”和一扇門外,別無他物。
男人並不急著起身,適應過周圍突變的景像後,又轉動著眼珠四下觀察一番,才按下了右手邊的一處開關。
開關按鍵掃描了他的食指指紋後,驗證成功,緩緩開啟,男人摘下頭盔,理一理頭髮,抬腿出艙。
他走到門邊,找不到可以從內開門的地方,乾脆直接大大方方抬手敲了門。
門吱呀一聲從外拉開,露出一張不耐煩的臉。
守在門外的是個女人,脖子上也戴著一隻一模一樣的束縛項圈,身上卻穿著一套銀色的隔離服,身份一看就與男人不同。
她身旁小桌上放著一個煙灰缸,裡面堆滿了煙頭。
女人問道:“怎麼只有你出來?他們人呢?”
男人的冷靜在開門瞬間盡數軟化消弭,化為無形。
他揉一揉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咧咧嘴。
女人了然:“……又被趕出來了?”
男人抱著頭盔,嗓音怯生生的:“嫌我礙事。”
女人遞了一杯鹽水來:“補充電解質的,喝完就再進去。要是叫人發現你擅離職守,你得進電擊室。”
男人道了聲謝,接過水杯,小口啜飲,連眼皮也不敢多抬一下,看上去像一隻乖巧的哈巴狗。
“上次讓你試的辦法……”女人看了男人一眼,欲言又止,“算了,一看你就沒試。”
男人示弱:“我不敢。”
女人斜了眼睛看他,點了一根女士香煙,夾在指間,笑了一聲:“不敢的話,你就一輩子做C級吧。”
女人話音甫落,側頸便是狠狠一麻。
失去意識前,她手中裊裊冒出薄荷清香的香煙被人輕巧接過,叼在了口中:“謝你良言。休息一下吧。”
男人熟練地吸了一口煙,旋即用舌頭把過濾嘴撥到一側去,單手把女人夾書似的夾在右臂與身體之間,把她從空無一人的走廊徑直拖入室內,虛掩上門,迅速檢查遍她全身,找出了三把鑰匙,最後把昏迷不醒的人塞入了罐頭似的“膠囊”艙內。
他沒有猜錯,這個女人,是“獄卒”。
如果採取更為準確的表述,她的身份是總控中心裡的“主理人”,負責管理手下三個隊員的狀況,掌控隊員房間鑰匙,不定期無通知地檢查隊員的私人物品,並對他們的各種行為負直接責任。
門外的走廊上,從上到下,摞放著三個兩尺寬,一尺高的鐵皮櫃。
這裡面存放著三個隊員的私人物品。
在進入“膠囊”前,他們必須除下身上所有的物品,存入其中。
三把鑰匙,屬於不同的三個鐵皮櫃,也屬於三個不同的人。
一個是光禿禿的、沒有任何裝飾物的鑰匙圈,一個是帶著海豚墜飾的鑰匙,上面還有女士專用的小口紅。
而第三把鑰匙上,掛著一個已經模糊了的大頭貼膠質鑰匙鏈。
大頭貼上裝飾著廉價的草莓花紋,男人與一個眉眼與他極為相似的小女孩面對著鏡頭,齊齊微笑。
這張大頭貼應該能拉入“照壞了”的範疇。
女孩的臉上有些過曝,只能看到半張臉和一口可愛的小白牙。
那個時候,男人還沒有現在這麼瘦。
他臉頰飽滿,脖子上也沒有套上代表服從的項圈。
男人拿了這把鑰匙,細細摸了摸上頭的花紋,將虛掩著的門重新推開。
才耽誤了半分鍾光景,方才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已經多了一支五人小隊,正對著男人所在的地方而來。
男人握著鑰匙,順手將煙在煙灰缸裡熄滅,躬身行禮,打算把這一支小隊送走。
沒想到,那一支小隊走到他面前時,領頭的人一揮手,隊伍在他面前停住了。
打頭的人和剛才的女人穿著同樣的銀色隔離服:“你的’主理人’和你的隊友呢?”
“主理人”,就是那個負責看守他們的女人。
男人打眼掃了一下那五人小隊,心念轉動下,已經有了答案:“他們先走了。”
“真他媽倒霉,一口氣撿了兩個手腳慢的。”果然,打頭的人沒有生出疑竇,不耐道,“快點帶上你的私人物品,跟著隊伍走。”
男人微微一皺眉。
……他出來得太急,還沒有來得及試出自己手裡的鑰匙屬於哪一個櫃子。
“主理人”見他沒有反應,推了他一把:“愣著幹什麼?中心規則“十條禁令”第三條是什麼?背。”
男人乖順道:“中心工作人員不准在沒有’主理人’指引下,進行任何形式的私人行動。如有,如有……”
剛才躺在“膠囊”裡時,這“十條禁令”就白紙黑字地貼在膠囊內壁一角。
他背記得很清楚,但還是裝作磕磕巴巴的樣子。
很快,“主理人”便不耐煩了:“……如有離隊,需得在原地等待,由其他’主理人’接收。……你們的’主理人’是怎麼考核你們的? ”
男人低眉順眼,見他如此窩囊,“主理人”也沒了教訓他的興致,一揮手,重複道:“取出你的個人物品。跟著我的隊伍走。”
男人轉頭,看向那三個鐵皮櫃。
櫃上沒有編碼,也沒有姓名簽。
他握著那掛著劣質大頭貼的鑰匙,掌心微微沁出汗來。
“主理人”等了片刻,看出了些異狀來,皺眉反問:“你是忘了自己的物品放在哪個櫃子了嗎?”
男人沉一沉氣,蹲下身來,用鑰匙插·進了某個櫃子的鎖眼中。
男人的異能等級最低,在小隊中該是常常受到欺壓的,用的,也該是最不好用的櫃子。
最底下的櫃子,隨著鑰匙的擰動,應聲而開。
他費力地彎下腰,從櫃子裡面取出一個帶著感應器的手環:這是去食堂打飯時要刷的。
他又拿出一雙輕便的布鞋,草草套上。
最後,他拿出一本破破爛爛的漫畫。
這是一本講述超級英雄的漫畫,邊角被翻得起了毛。
——這就是男人在總控中心裡全部的財產了。
他身後傳來“主理人”不屑的嗤笑聲,而男人沒有忘記自己軟弱的個xin,並不敢多說些什麼,雙手把自己目前僅有的財產護到胸前,跟著隊伍,一路往前走去。
走廊格外漫長,那名領頭的“主理人”似乎是為了炫耀,揚聲道:“小伙子們,給我們的’新隊員’背一背’十條禁令’,幫他復習一下。”
那些跟隨在他身後的隊員麻木著眼神,齊聲背誦:“第一條,不得以任何形式,同其他中心人員發生異常接觸,也不得以任何形式殺傷自身。”
他們嗓音板正,毫無感情,直視前方,齊步行進。
那些規章制度彷彿已經用烙鐵燒刻在了他們的視網膜上。
“第二條,不得進入明確標有’禁止入內’的區域,只允許在固定區域內活動。”
“第三條……”
“第四條,除配發物資外,中心人員不得攜帶超過一公斤的個人物品。”
“第五條,不得把與中心相關的任何機密洩露給任何人。”
“……”
在機械的背誦聲中,男人綿羊似的跟著隊伍,悶著腦袋前行。
入目的盡是一片雪白。
經過高度科技化和製度化後,這種過分的潔淨反而給人一種深入骨髓的壓抑感。
他走出的小屋,就像是無數蜂巢中的其中一個六角小巢,其他的工蜂們井然有序,穿梭往來,窮盡生命,供養著或許一輩子都見不到的、某隻肥碩的女王蜂。
“主理人”帶領隊伍走到住宿區。
說是住宿區,且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房間,但是每個房間只有方方正正的十平米,進門就是牀,角落裡擺著一隻馬桶。
每個人都覺得這里和監牢沒什麼兩樣。
但是至少在這裡,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他們不必擔心在這裡遭到歧視,內心的秩序和平和能得以維護,卻往往會忽略,總控中心的存在,就是歧視本身。
“主理人”回過頭來,剛想問那兩個半途加入的人在哪個宿舍區,好帶過去交差,卻見隊伍裡只剩下了一張陌生的臉。
他驚疑道:“那個人呢?!去哪裡了!!”
……
男人坐在主控室內的一台電腦邊,十指如飛,腳下踩著一個昏迷的工作人員的腦袋,手邊則放著屬於男人的私人物品。
他一個個點開電腦裡的文件夾,不刻意去記,只是草草掃視閱讀一遍便罷。
目前,他已經從電腦中,大致知道“鯰魚”計劃的目的了。
男人身後代表著“總控中心有意外發生”的警示燈已經“滴滴滴”地尖聲響了很久,然而男人不以為意,即使在完成任務後,也沒有任何逃跑的意圖,而是信手拿起了手旁的漫畫書。
扉頁上,歪歪扭扭的兒童圓體字,寫著“陸小梅”三字。
看來,這是漫畫真正的主人,也是男人的女兒。
男人拿起手裡的鑰匙,再次端詳了劣質的鑰匙鏈上那站在男人身邊,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的小姑娘。
這是一本講述超級英雄故事的漫畫,然而英雄的名字,全都被這個小姑娘自作主張地替換成了“陸青樹”三字。
男人名叫陸青樹,一個聽起來頂天立地的名字。
一個只擁有著C級異能,在敵人面前狼狽不堪、跪地哭喊著’饒了我’、’饒了我’的人,在這本漫畫裡,卻是所向披靡。
在世上多數孩子的心目裡,父親是他們心目中的第一個英雄。
男人細細翻著漫畫,直到頸上一麻,高濃度的麻醉·劑通過項圈側邊的注射·器,被推入了他的體內。
……看來,總控中心已經查到了“陸青樹”的身份。
在麻醉·劑注入的瞬間,身後的門被破開,十來個端著□□的人魚貫而入。
男人的身體泥巴似的癱軟了下來。
護衛隊隊長確認他已經陷入沉睡狀態,一擺手,其他人立刻圍了上去。
隊長站到他身邊,翻了下他的眼皮,神情一凝。
那個把他帶離的“主理人”匆匆而來,撥開人群,看到那昏厥的人,怒火中燒,上去就一腳把他的身體從椅子上踹了下來:“他媽的!害老子,啊?想害死老子,老子先打死你——”
隊長沉默著伸手攔了他一下。
“主理人”怒火中燒,卻還是勉強忍住了怒火:“他怎麼回事?”
“他……”隊長道,“還在假眠模式中。”
“主理人”一時沒能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隊長臉色愈來愈難看:“他回到那個世界裡了。”
“主理人”:“這怎麼可能?沒有戴頭盔,沒有連接設備,他是怎麼回去的?!”
隊長剛想說話,那躺在地上的人,喉嚨裡突然發出尖銳的怪響,呼嚕呼嚕的,像是喉嚨破了個洞。
響過一陣,他頭往旁邊一歪,竟是氣絕而亡。
隊長與“主理人”面面相覷,一個極其可怖的猜想浮現在了二人腦海中。
……剛才回來的人,是陸青樹嗎?
還是那個世界裡的……其他什麼人?
難道是某個異能者搶奪了陸青樹的身體,抵達現實世界,刺探到了想要得到的信息,然後就殺了他?
然而,到底發生了什麼,大概只有死人和始作俑者知道了。
“主理人”呆愣片刻,拿過通信器,語氣急促地發出通知:“查一下陸青樹所在的三人小隊選擇的降落地點,找出在該地區出現或是出現過的異能者,派出三支’鯰魚’小隊,前去清剿!”
“已經查到了!”那頭的人指揮著,讓手下把昏迷的女“主理人”從“膠囊”裡搬出去,伸手測了測其他兩人的生命跡象,濃眉緊鎖,回話道, “這支小隊選擇的是D20區域。現在在這一區域,還有異能者活動的跡象!”
“誰?”
“魏十六,B級異能的,賠率不低,可能不大方便下手……”
“主理人”站住腳步,惡狠狠道:“不管用什麼辦法,殺了他。用他做’肥料’!”
……
“白安憶”能夠再度現身,是靠著池小池倉庫裡的一面鏡子。
在大約一個小時零十分鐘前,經過商議,他們決定把“白安憶”派出去,執行刺探任務。
原因無他,“白安憶”體質特殊,一旦出現突發情況,他可以隨時返回。
“白安憶”望一望四周,三人竟在一片沙漠的綠洲當中。
他沒見到那名“觀測者”,便問:“陸青樹呢?”
池小池:“誰?”
“白安憶”:“那個’觀測者’。”
池小池神情一黯。
婁影替他答道:“他死了,就在剛才。是自殺。”
“白安憶”一皺眉。
他記得很清楚,陸青樹剛被抓的時候,涕淚俱下,喊著他不想死,求他們饒了他。
這樣一個人,會選擇自殺嗎?
“你走之後,他冷靜了不少。他說,他有一個女兒。”池小池垂下眼瞼,“他不能回去了。他如果死了,就是因公殉職,中心會為他發放撫卹金,女兒也能活得更好一點;如果沒死,一旦回去,他馬上會被打作叛徒,投入監獄。”
“他說,他想死很久了。只有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翻一翻他的漫畫,想一想女兒的臉,才撐下來。”
“他挺嘮叨的,說了不少關於他女兒的事情。”
“他死前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我其實一點也不想殺你們。我殺你們,只是因為我想活而已。”
在陸青樹死後,池小池又動用了一張瞬間移動卡,把他們轉移到了一個新地方。
“我哥剛才研究過項圈。”池小池說,“他說,雖然沒有辦法阻攔項圈的其他功能,但他至少能攔截麻醉·劑和致命毒·藥的注射。就算他們發現是我們做的… …”
“就算他們發現,也不會輕易注毒殺人。”“白安憶”接話道,“這只是一種威脅手段而已。對他們來說,異能者是有用的肥料。”
池小池若有所思:“……肥料?”
他頓一頓,繼續道:“……異能者是可以進化的。進化,可以通過訓練,也可以通過自身自然進化。……但這兩種方式都太慢,最便捷的方法,是殺死另一個異能者。”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異能者小人物的故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