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大逃殺:絕地求生(十八)
午飯開始前,來投奔的異能者又多了十幾人。
婁影雖說打好了提前量,但到頭來菜還是不夠。
他應變靈活,將香菇炒菜心時多發的半盆香菇瀝乾切片,拆骨雞腿切丁,醃製在調製好的薑汁醬料中,隨後將雞丁滑炒至熟,連汁澆在已熟的糯米飯上,再端上桌去,就是一道簡單可口的糯米雞飯。
大多數人餓了一天多,見了熱騰騰的食物,眼睛都綠了,捧碗大快朵頤。
也有少許謹慎的異能者,直到看其他人吃了,確定飯食沒問題,才敢動筷。
池小池閒來無事,在灶台邊拿小樹棍在地上寫食堂標語。
“體肥還須少吃飯,人美就要多讀書。”
婁影一低頭,發現池小池又在鬧么蛾子:“別鬧,洗手,吃飯了。”
池小池乖乖洗手回來,正要掀開鍋灶,婁影就拿起一個倒扣在玻璃碗上的大海碗,露出一碗剛煮好的雞蛋肉絲麵:“喏,給你開的小灶。”
池小池心間一暖,飛快把碗抱進懷裡:“謝謝哥。”
婁影有點好笑:“就一碗,沒人跟你搶。”
大家都吃上了飯,婁影的忙亂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拿軟布擦著手,看池小池埋頭呼嚕呼嚕地吸麵條,心裡很是熨帖。
婁影說:“你看,準備了一上午,到頭來還是差一點沒趕上飯點。”
說著,他狀似無意地嘆了一句:“……不是什麼計劃都是完美無缺的啊。”
聽上去只是一句尋常的抱怨,卻讓池小池的手一頓。
只是這停頓太過短暫,他又開始進食,只是這次,他把臉埋在了麵碗裡,熱氣浮上眼鏡鏡片,添上一層白霧,擋住了他的眼神。
婁影拿起醋壺,在池小池碗裡添了兩滴:“既然不能做到完美無缺,就不要強逼自己……”
池小池打斷了他:“我吃熱了。想找個涼快點的地方吃。”
“去吧。”婁影溫和道,“我也該去異能者裡走一走了。……有些事情,我想有點在意,想確認一下。”
池小池勉強道:“什麼事情?”
“暫時還不能確定。”婁影為人向來謹慎,“等明確了,我會告訴你的。”
池小池轉開眼,自言自語:“……你永遠是這個毛病。”
婁影:“什麼?”
池小池端著碗起身:“沒什麼,我走了。”
池小池捧起麵碗,逃也似的跑到了菱角香還沒散去的池塘邊。
“白安憶”的意識還沒到消散的時間,因此把兩個人的對話都聽入了耳。
他嘖嘖兩聲:“你的計劃完全被看穿了啊。”
池小池自言自語:“……為什麼?我露出什麼破綻了?”
明明他在和婁影談話時有意展現出對計劃的絕對自信,沒有在“白安憶”試探自己時露出任何口風,就是怕婁影與他意識互通,察覺到什麼。
……怎麼會?
“他說不定一開始就知道了呢。”“白安憶”語出驚人,“……你利用池江雨,一力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的事情。”
在明確了這個世界的基本情況以後,池小池所有的行動目的,都是試圖讓所有人認為,池江雨是一個多異能者。
以這一目的作為前提,會衍生出數種可能性,而不是池小池先前所反復強調的“絕對安全”。
不過,在排除一種最糟糕最糟糕的結局後,不管哪一種可能,最終都會指向一個“絕對”。
……白安憶,絕對是那個最有可能活到最後的人。
那個最糟糕的結局是,在得知隊伍中存在多異能者後,當局立即中止遊戲、中斷直播,對全體異能者進行即時清除,以防出現多異能者的事情傳播開來。
這種斯巴達式手段的確硬核,也最是一勞永逸,然而,初次發現的多異能者的研究價值、直播觀眾們可能產生的抵觸情緒,已開啟運轉的賭博大盤,等等,都是當局者必須要考慮斟酌的因素。
如果機構當真在意這些,一定會使用各種手段旁敲側擊,好確認池江雨是否是多異能者。
為此,池小池特意選擇了賠率第一的髒辮男下手。
果然,他讓池江雨一戰成名。
他們既擺脫了機構“鯰魚”的追殺,又成功吸引到了所有直播觀眾的注意力,不管是多麼惡意的關注,至少,機構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派遣“鯰魚”對池江雨進行試探和聯絡了。
這樣大張旗鼓的行徑,自然也會吸引到隊伍中的“鯰魚”注意。
針對這類“鯰魚”的處理,機構又會衍生出兩條不同的道路。
一、殺掉“鯰魚”,保護多異能者不受損害;
二、放任“鯰魚”接近池江雨,刺探更多情報,甚至殺掉池江雨。
其實,兩種皆有可能。
面對“多異能者”的誘惑,機構明顯是選擇了前者,而池小池通過昨夜的異常死亡報告,間接印證了這一點猜想。
但他在陳述時,只選擇性陳述了前者,好讓自己的計劃聽起來無比可靠。
“鯰魚”不中用了,而池江雨又正處在萬眾矚目的時候,機構所能採取的最有效的確證他身份的方式,也只剩下“直接向他詢問”了。
池小池與婁影還是有默契的。
他敢確信,池江雨一定會藉此機會,設法出言,向機構要求保護白安憶。
這樣一來,池江雨的多異能者身份,等於在機構那裡坐實了。
再往後,又會延伸出幾種可能。
一,機構經過商討,確定池江雨身為“多異能者”的研究價值,要保護池江雨到底,完全按照他提出的計劃行事。
那麼,依照他們之間的約定,白安憶的安全,就會得到官方機構和池江雨兩者的完美保護。
二,機構經過商討,確定要殺死池江雨,以絕後患。
機構既然沒有在一開始中斷遊戲和直播,那麼選擇現在中斷的可能性就很低了。這樣一來,立刻殺死池江雨,毫無疑問會引起觀眾反彈。畢竟池江雨之前的高調舉動,已經讓許多觀眾覺得他是奪冠熱門,於是把大筆款項押在了他身上。
所以,機構應該不會馬上殺死他,有可能會在遊戲和賭博都結束後再動手。
而這樣一來,池江雨死前,白安憶同樣會得到庇護;池江雨死後,白安憶作為多異能者池江雨的“表弟”身份,也有極大可能成為一道屬於他的護身符。
與上一個選項同理,池小池仍是選擇性敘述了最好的那個結局。
如果把池小池至今所做的一切比作一個RPG遊戲,那池小池選擇陳述、並希望大家相信的,就是一路選擇最佳選項,所達成的那個完美Happy Ending。——借刀殺人,殺死所有“鯰魚”,為上一世的兩個白安憶報仇雪恨,再集中所有異能者,設法把他們帶出這個荒唐的大逃殺世界,製造混亂,最終,帶著所有人一起逃離。
“白安憶”曾問過池小池,既然“多異能者”這個身份這麼安全,為什麼要讓池江雨來當這個多異能者呢。
當時,池小池顧左右而言他,拿了兩個理由和一個賭約來搪塞他。
但在自行梳理過所有可能性後,“白安憶”發現,被推至風口浪尖的池江雨,其實才是最危險的那一個。
他承擔著所有風險。
他可能笑到最後,也有可能當場暴斃。
池小池一直在騙人。
騙“白安憶”,騙池江雨,以至於騙池小池自己,騙他們說,這個計劃安全無害,會一路順利地執行下去。
然而,事實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只有池小池這次的任務對象白安憶而已。
為了白安憶,他選擇讓池江雨冒險,甚至,不惜犧牲池江雨。
對此,“白安憶”表示:“我很感謝你,也代他謝謝你。但是,為什麼?”
池小池端來的麵碗被他擺在一邊,再沒有動過一筷子。
半碗麵已經冷了,被打散的蛋黃成了麵湯上的一層浮粉,看上去叫人胃口全無。
池小池:“什麼’為什麼’?”
“白安憶”:“為什麼不老老實實照著流程走呢。你,我,池江雨,我們三個,只要合作,就能輕鬆得到兩個名額,活著出去了。”
池小池說:“你想得美。”
“白安憶”:“……”
池小池:“如果按流程走,在那些觀眾眼裡,你就是白安憶的異能。你跟他們解釋,你是白安憶擁有自我意識的第二人格,並進化出了異能,你覺得他們會信?所以,要么你不出現,要么白安憶就不能展現任何其他異能,否則,白安憶就會被認定是多異能者。現在我哥受到的一切威脅和危險都會落在他的頭上。這是你樂見的嗎?”
“白安憶”恍然。
這樣一來,要么,他們的戰力會慘遭削弱,要么,白安憶就會被認為是多異能者。
哪怕前期能仗著異能者數量較多、官方和賭博者們的注意力分散的優勢隱瞞一段時間,等到後期,異能者少了,他們也難免會暴·露實力。
到時候,白安憶一旦被判定為多異能者,他們失了先機,反會陷入被動。
……但是……
“你哪怕不展露異能,也沒問題的。”“白安憶”說,“上次是我大意了,可憑我和池江雨的能力,總能保護小白到最後,兩個名額……”
“我哥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池小池脫口而出,“他不能佔其他異能者的生存名額!如果真走到一百一選三的結局,他也必須死!”
焦慮、抑鬱、煩躁,所有的負面情緒,這一瞬間在池小池的身體裡集中爆發。
池小池忍著針刺似的頭疼,摘去眼鏡,捂著半張臉,不堪重負地彎下了腰去。
這份不由分說的決斷,讓“白安憶”都為之一冷。
回過神來,他感嘆一句:“哦,真是冷血。”
池小池緩過最厲害的一陣頭痛,才把臉埋在掌心,輕聲道:“你就這麼想配合他們玩這個遊戲嗎?”
他自言自語:“明明有辦法用多異能者的身份吸引所有人過來,把他們帶出去,為什麼一定要殺人?一百一選三,婁哥才是必死無疑,他人那麼好,一定會選擇最後犧牲自己……所以我的計劃一定能成功,一切都很順利,婁哥直到現在都沒出事,我的運氣很好……外面應該已經進行到商量是留他還是殺他的步驟了,沒問題的,他們絕對不捨得殺一個成熟的多異能者……”
“白安憶”把池小池的反常盡數看在眼裡。
等到池小池自言自語的聲音低了、弱了,他才問:“為什麼不把你的計劃告訴你哥?”
池小池揉亂了額發,又發力抓緊:“告訴他,讓他知道,我為了任務對象,打算讓他去冒生命危險?他肯定會答應,可我……沒辦法面對他,沒辦法告訴他他有可能會……所以我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不需要他……”
“哦。你是希望他死的時候才明白你的計劃?”
“我說過,我不會讓他再在我面前死上一次!”池小池勉力壓低了聲音,“……我會努力。”
“白安憶”哭笑不得:“你這人啊,到底是理性還是感性?”
池小池不語。
他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婁影和白安憶,因此根本沒有必要回答。
“不過現在皆大歡喜了。”“白安憶”攤一攤手,“他可能早就知道了,而且看起來,他很樂意當你的道具。”
池小池掐了掐太陽穴:“閉嘴。”
“怎麼,還對計劃不滿意?說實話,你都做到這一步了……”
“不行,不夠。還不夠圓滿。”池小池說,“可能我還遺漏了什麼……”
“白安憶”遇到這樣難搞的人,也是一腦門子官司:“好了好了,與其糾結那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漏洞,不如告訴我,你有什麼把所有人都救出去的辦法?”
池小池揉了揉臉,竭力讓自己在頭痛中保持清醒:“……鎖靈瓶。”
“白安憶”:“那是什麼?”
“一種兌換道具。”池小池說,“當初,我哥的老闆把我扔進靈異世界裡,我一點準備都沒有,不過最後兌了一個鎖靈瓶,還蠻管用的。後來,我怕他故技重施,就兌了很多鎖靈瓶。結果一次都沒有派上用場…… ”
說到 處,池小池樂出了聲:“他一套一套的,還挺有創意,先讓我做將軍,又把我扔到這裡,不過就是想逼我殺人而已。”
“白安憶”:“你還沒說,那個鎖靈瓶是乾什麼用的。”
“……專門存放靈魂能量體用的。”
簡單解釋後,池小池望向已經吃飽了飯的異能者們,說:“整整一百個,簡直太適合在這種場合用了。”
直到傍晚時分,池小池擔心的事情也沒有發生。
約到下午兩三點時,遊戲區內,刨除在各種混戰、遭遇戰中死亡或是自殺的玩家,再刨除池小池與婁影兩個,存活人數共計75人,都集中到了C3區。
他們中有一半是信任池江雨,認為他的確有帶眾人離開的本事,一半則是想觀望觀望,如果他是有意要集中玩家,聚而殲之,那他們也大可以一擁而上,以數十敵一,不怕弄不死他。
他們的姓名都被池小池登記在冊,一個不落。
但偏偏有一個玩家仍縮在藏身地,久等不至。
彈幕區的各位大爺等急了,漸漸沒了耐性,紛紛叫囂起來。
“操,膽小鬼,這麼膽小玩什麼遊戲?”
“他在H1區,躲在一個山洞裡裝死,乾等著幹什麼,一隊人開過去,嚇也把他嚇死了。”
“等他幹什麼??打呀,怎麼不打。”
“和和平平的假不假啊,往他們嘴裡塞一把橄欖枝好不好?”
池小池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再等待下去,其他異能者的心情很有可能受彈幕影響越來越大,如果發生暴·動,恐怕很難收拾。
一旦用鎖靈瓶把其他所有玩家收入倉庫,那一個躲藏起來的玩家,加上池江雨,再加上白安憶,應該就能算是最後的三名存活者吧。
池小池還記得婁影今天提過的那個異常,特別去關心了一下:“有什麼發現嗎?”
婁影的回答是:“已經解決了。放心。”
為免池小池擔心,他又解釋了一遍:“我掃描過所有人的隨身物品,沒有發現銅牌一類的物品。所以,我們之中應該不存在’鯰魚’了。”
池小池嗯了一聲,心情還是有些沉重。
朦朧間,他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種時候,本該是要讓趙柔發揮作用的。
儘管池小池警告她不要擅自使用預知異能,但趙柔因為一直擔心會有異變,為求安心,不斷開啟預知異能,反倒忽略了異能對她本身的精神消耗。
在兩個小時前,她昏睡了過去,晃也晃不醒。
缺了這一層保障,池小池心裡不算踏實,但情況如此,已經拖延不得了。
他說:“準備動手吧。”
婁影:“嗯。”
婁影態度如此淡然,惹得池小池不禁看了他一眼。
婁影被他目光輕輕一勾,也低頭看向他,目光裡沒有被隱瞞的譴責或是憤怒,只有讓人心中發軟的寬容之光。
……只要你想,只要我能。
現在想到他這句意味無窮的許諾,池小池低下了頭。
婁影單手撫上了他的頭髮,溫和地揉了一揉。
兩人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認錯,也沒有原諒。
因為他們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而來,其他事情可以留在以後,等有了時間,再慢慢地講。
婁影正了正臉上的面具,站起身來。
一時間,屏幕外、遊戲中,無數道視線對準了他。
有的異能者站了起來,有的已經暗中調集了異能,隨時準備自衛。
“各位……”婁影聲音清朗,“冒犯了,請多多海涵。”
……直播者腦補中血雨腥風的大戰並沒有出現。
數十道強光閃過屏幕,如同雪亮亮的閃電倏然抖開火鏈,刺得人眼中發痛,待眾人勉強睜開眼睛,才駭然發現,立在曠野當中,竟只剩下了池江雨和白安憶兩人。
應急處理部愕然了十幾秒,炸成了一鍋粥。
“確認情況,其他異能者都去哪裡了?!”
“報告報告!信號全部斷開!定位失效!項圈檢測不到任何生命跡象存在!”
“回放!回放!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了?!”
大局底定,彈幕區除了一部分在罵街的,抱怨沒看清楚怎麼一下子就殺了那麼多人的,討論這到底是什麼異能的,大部分人都在彈冠相慶。
他們都投了大筆錢來買池江雨存活。
雖然賠率已經無限近於1比1了,但好歹是得了回頭錢。
確認過75個鎖靈瓶裡都裝滿了,婁影也轉身朝向了池小池,溫和一笑:“安心吧。我們也可以準備離開了。”
池小池環顧四周的茫茫曠野,若有似:“ ……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
婁影:“是什……”
他的話,沒有再能說下去。
池小池愣愣地看著從婁影左前胸穿出的一隻鮮血淋漓的人手,失去了所有語言組織能力,面色一點點轉為無血色的慘白,好像渾身的血液都隨著婁影一併流失了。
他想,這是什麼。
……開玩笑的吧。
所有的人都傻了。
傾家蕩產買池江雨會贏的玩家,剛剛拿到“保留池江雨性命,進行研究”的新通知的應急處理部部長,以及池小池,都呆望著那個含著笑意、從池江雨身後探出頭來的人,頭腦停轉,渾身發麻。
他彷彿是從曠野平地上長出來的幽靈。
……剛才,他明明還不在那裡。
池小池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有些詭異:“……魏……十六。”
“不是魏十六哦~”
魏十六的皮膚蒙上了一層特殊的物質,像是被潑了一桶膠水後迅速風乾的結果,皮膚緊繃繃地收縮起來,五官變形,渾身呈現出淡粉色的光澤。
……彷彿在經歷著一場難看的蛻變。
他望向池小池的眼神充滿戲謔與玩世不恭,和二人在車上打照面時、他歪頭看向池小池的眼神一模一樣。
他微微轉動著自己的手指,滿意地聽到從婁影傷口裡發出的血肉模糊的聲音,傾聽天籟一般,發出了一聲滿意的喟嘆。
他的嗓音由於緊縮起來的鳥肌,發出男女莫辯的尖細聲音。
“……現在,我是魏十七啦。”
229.大逃殺:絕地求生(十九)
魏十六,姓名未知。
在一次商店搶劫裡,他被橡皮子·彈擊傷肋骨,遭到逮捕,異能人身份才得以曝光。
從他身上只搜出一包帶血的香煙,一隻彩色塑料打火機,一張公交卡,半盒奶糖,還有一角發黃的剪報,是八個月前的,上面刊載著異能者進行的一次引發了流血·衝突的大型遊·行。
他沒有任何身份證件,自稱姓魏,叫魏十六。
檔案庫裡查不到與他相關的任何信息,不知他是偷渡客生下的孩子,還是某個窮苦山村里走出的黑戶。
最後,他的姓名被登記為魏十六。
經過初步試驗和他的口頭描述,他的異能為拋擲骰子,從而獲取持續時長達五分鐘的隨機異能,每天限制次數為十次,從第十次後,搖出的就只能是空白面的骰子。
機構官方人員,他的“主理人”,在一次隔離試驗中找到了他。
“主理人”拿出一張照片,放在魏十六面前。
照片中是一個死在自家的異能者。她是一名家庭主婦,戴著項圈,頸部被折斷,仰靠在客廳沙發上,雙目圓睜,氣絕而亡。
“主理人”問:“這個人你認識嗎。”
魏十六看了一眼,笑嘻嘻道:“不認識,哪位呀。”
“主理人”把手提電腦的屏幕對向他,按下視頻的播放鍵。
那是一段家庭裝載的監控,共分四屏,分別安裝在門口、客廳、臥室和廚房,時間顯示,是下午三點三十分,天色不算早也不算晚,是個讓人安全感十足的時間點。
剛才在照片中毫無生機的女人,此刻還活著。
她的家是一幢獨門獨棟的小別墅。
她穿著家居服,去離門三十幾步遠的垃圾處理站丟垃圾。
因為路近,她沒有關上大門。
而不知何時潛入她家後院的魏十六,像蛇一樣貼著外側牆壁,無聲地從敞開的門滑進了屋。
他的衣服、皮膚,變色龍似的與牆壁和周遭景物混為一色,難以辨識。
他沿著進入客廳,蹲在了客廳陽台擺放的一排裝飾盆景之中。
女人倒完垃圾,轉頭回來,關上了門,不知不覺間,和一個闖入者同處了一室。
魏十六沒有立時下手,而是蹲踞在翠綠的植物間,歪著頭,靜靜冷觀,看她抹桌,拖地,哼歌。
……直到五分鐘的能力極限過去。
等她發現,自己家中多了一個男人,甚至還來不及發動能力,她的脖子已經被猝然擰斷。
看完視頻,魏十六“啊”了一聲,略有遺憾:“居然在自己家裡裝監控啊。”
“據記載,她的能力是’置換’,也即可以和最遠距離一百公里外的某樣物體或人進行地理位置上的交換,但必須要確定物體和人的具體位置,才能交換。”
說到這裡,“主理人”將手上收來骰子的其中一面轉向他:“現在,請你解釋一下,你骰子上’置換’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你骰子上現有的16個能力,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主理人”湊近了他:“ ……還有,你為什麼叫’魏十六’?”
魏十六被禁錮在膠囊內,又注射過A球類蛋白抑製劑,按理說,他無法發動能力,手中也沒有骰子,看上去毫無危險。
但他眼裡卻有一股子冰涼的暗火,一與人的視線相碰,就要往對方的心尖裡燒去。
“主理人”與他不含任何感情的漆黑眼睛對視一會兒,手心掌心竟都發了潮。
就在他渾身毛髮直立時,魏十六突然笑開了,眉眼一起彎起來,笑得簡直像是發自內心一般:“你猜。”
“主理人”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平靜。
“我猜,你的能力,是吸收別人的能力。”他舉起骰子,“這個骰子就是你的媒介。”
既然被拆穿了,魏十六也沒再裝傻隱瞞:“在我進化之前,是的。”
“主理人”一顆心更沉了,卻又不感到意外。
如果他真的殺了16個異能者,不可能察覺不到,殺害異能者這件事會讓他的能力進化。
“那進化之後呢。”
魏十六:“我可以吸收他們的命。”
說著,他竟自顧自的笑了起來:“所以,如果你們要對我執行死刑的話,可能是白費功夫哦。 ”
“你也知道你犯的是死罪?”
“我只是想把這個骰子填滿。如果你擁有這麼一個骰子,不會覺得如果不把它填滿,才是真正的犯罪嗎?”
“你知道你在殺人嗎?”
“……你們居然把異能者當做人?”魏十六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這個社會都把異能者不當人了,我殺一兩個,有什麼大不了的。打個比方,你殺雞殺豬,會考慮它們的感受嗎?”
“主理人”承認,這是他生平最難熬的一次審問。
在問完最後一個問題後,他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魏十六問道:“你們會殺我嗎?”
“主理人”問道:“你想為政·府機構旗下的特殊部門服務嗎?”
就這樣,魏十六成為了“鯰魚”,他的任務是對比賽節奏進行控制,混入新手異能者間,通過殺戮調動起“氣氛”來。
……的確是一項非常適合魏十六的工作。
以前,能拿到最後存活名額的,多數是“鯰魚”。普通異能者要么是不懂得怎麼殺人,要么是異能不適合殺人。
“鯰魚”選擇的基本上是有著攻擊性異能、甘心為機構服務的異能者,相當於專吃紅利的內定冠軍。
在比賽開始前,魏十六拿著代表“鯰魚”身份的小小鐵牌,在手中端詳。
他的“主理人”叮囑他:“要保存好這個牌子。你可以用它和其他’鯰魚’確認身份,互不相殺。如果遇見危險,你只要拿著鐵牌,默念密碼,就能傳送回膠囊裡,可以保你一條命。但這個功能不要在賽程後期使用,會引起別人注意;而且只能使用一次。記住了嗎?”
“我不用聯絡。”魏十六戴上腕錶,把鐵牌隨手揣入口袋,“我又不怕死。貓有九條命,我有十六條。”
說罷,他主動鑽入膠囊,戴上頭盔。
再睜開眼時,他坐在一輛顛簸不已的車上。
在他正對面的膠囊裡,坐著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手腳纖細,是很清秀端正的長相,也是剛剛醒來,正四下打量。
魏十六看了看他貼在膠囊外的姓名牌。
白安憶。
沒有標明異能是什麼,真麻煩。
魏十六就是想為自己的骰子多添幾種異能,不弄清楚別人的異能是什麼,胡亂引來,除了白佔地方,沒有別的用處。
於是,他詢問起白安憶的異能來:“兄弟,你是什麼?”
這個問題一經出口,便走向了兩條全然不同的支線。
上一世,白安憶對眼前的現狀雖是迷茫,但仍很有風度地回答他:“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魏十六以為他在開玩笑:“這麼神秘啊?”
白安憶苦笑一聲,也沒說什麼。
這反倒更勾起了魏十六的興趣。
但在比賽開始後,臟辮男爆頭葉歡,人群混亂一片,他一回頭,發現白安憶狼狽慌亂間竟鑽到了車下,懵了一瞬,想,他不會是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異能吧。
於是魏十六就沒有再想去找他的念頭。
與白安憶的再次碰面,就是偶然了。
魏十六接連殺了兩個人,找了個小水塘洗手。
好容易把手洗出肉色後,他不經意扭頭,竟見白安憶身披一件白大褂,趴在一個人的背上,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前頭那人的臉。
二人一同前行,看上去很是親暱。
……他居然還沒死?
魏十六著實好奇,便跟了上去。
他對白安憶不感興趣,因為他基本可以確定,白安憶真是個廢物點心了。
但是那個願意背著他的人,說不定很有趣。
他尾隨著白安憶走入一片林子,逡巡一陣,打算進入打個招呼,卻見白安憶雙手插兜,自內走出。
因為無意隱藏自己,魏十六和他在林外撞了個面對面。
雖只是一面之緣,但魏十六覺得他有些古怪。
他身形、樣貌都與自己在車上見到時一模一樣,氣質卻迥然兩異,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諷笑:“這位先生,你跟了我們一路了,有什麼事情嗎。”
慣性隱藏的魏十六見到這樣虛假的笑容,自然以為是遇到了同類。
當然,他不需要同類。
他只需要同類的性命,以及他的異能。
兩人相遇太急,魏十六根本來不及搖骰子,搖了也來不及看。
好在,他還有武器。
他手握一個尖銳的木舂,背在身後,面上卻如有春風:“白先生,你還記得我嗎?”
對面的人挑眉:“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 ”魏十六跨前一步,“在車裡,我就坐在你的對面,我叫魏……”
話未說完,他便搶上三步,揮舞木舂,想將木尖搠入他的胸口。
以他的經驗而言,正常的異能者,在危急時刻反倒會忘記要使用異能。
畢竟做了那麼久的普通人,遇到生死之關,頭腦空白,才是本能。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白安憶根本沒有容他把話講完。
在他距離白安憶還有兩步之遙時,就無法再寸進分毫了。
魏十六有點不可置信地抬手,撫上額頭。
在他額頭正中,釘著一把甩刀。
刀鋒盡入腦中,只剩刀柄。
白安憶冷聲道:“……我對你叫什麼不感興趣。”
在劇烈的疼痛中,魏十六帶著滿面的詫異,朝後倒下,斷絕了聲息。
白安憶俯身,試了試他的呼吸,又摸過他的心跳和脈搏,確定沒有問題,才伸手拔下他額上的刀,拉過他的衣襟,把紅白之物擦拭乾淨,又發現了他掛在腰上的鐵牌,眉頭一皺,信手扯去,打算回去再做研究,最後收刀入袖,轉身欲走。
白安憶的確謹慎,能提防一切,卻唯獨不會提防一個死人。
於是,當一把尖銳的木舂自後穿透他的心臟時,白安憶只來得及低頭看了一眼穿透前胸的木尖,便被一隻彷彿被燒熔了皮的粉色小手摀住了口鼻。
魏十六用膝蓋抵住穿透白安憶後背的木舂頂端,把生滿木刺的木舂一點點完全捅·入他的身體。
他口中發出尖細的聲音:“……真疼。”
魏十六殺了十八個人,吸取了十八條人命,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殺。
死的滋味並不好受,現在他渾身火燒火燎,宛如渾身吸滿螞蟥,表面的皮膚龜裂開來,白色的皮膚碎成屑狀,紛揚而下。
很快,他褪去了一層皮,只剩下粉紅色的肉後,表面才重新凝起皮膚來。
丟了一條命,魏十六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更讓他煩躁的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吸到眼前人的命,而他所持骰子的空白面上,卻多了“分·身”兩字。
……這是什麼情況?
魏十六掂來倒去地試驗了很久,
他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白安憶”實際上是個什麼東西。
因為他沒有雙重人格,所以這個能力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魏十六很快收拾起心情,打起了與白安憶的那名同路人的主意。
白安憶把屬於“鯰魚”的鐵牌死死握在左手掌心間,魏十六一是手上鮮血粘膩,二是怕林中人逃跑,索性把鐵牌暫時丟下,晃著尚在滴血的手,向密林深處走去。
等處理掉那人,再來回收不遲。
林中靜謐,靠呼吸聲辨認出哪個樹洞裡藏著人,並不困難。
魏十六頂著一張速凍豬肉般的臉,往樹洞內望了一圈後,便在一旁坐下,並不急於動手了。
吃過一次虧後,他想等著那甕中之鱉自行探出頭來。
沒想到,他正等著時,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蜷縮著的透明的白安憶,像是初中物理試驗中的透鏡投影。
那張寫滿恐慌與無措的大臉,反倒將魏十六嚇了一跳。
他追出幾步,待確認那東西是幻影后,他便猜到是誰在搞鬼了。
先前,他一直不敢確認樹洞裡的藏身人異能為何,現在被他猜到,他也不必再害怕了。
“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異能,原來是障眼法?”
他失了耐心,把臉探進樹洞,對那隱沒於暗處的人笑道:“……你果然在這兒呀。”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超出魏十六的理解範圍了。
那人不知是狗急跳牆還是怎樣,把他狠狠拖入樹洞,並用絲線一類的東西纏住了他的脖子。
呼吸不得,痛苦難當,猝不及防的魏十六拼命掙扎,但對方也被逼到了極限,使了死力。
魏十六眼球暴突,眼裡的世界彷彿充了血一般。
在佈滿慘烈夕照的世界中,他藉著從樹洞外透入的微弱光線,看到了讓他心臟差點停跳的一幕。
勒住他脖子的,竟然也是白安憶。
魏十六剛做了半個小時的魏十八,就被外面的“白安憶”殺掉一回,又被樹洞裡的白安憶用矢量線勒死了一回。
剛剛恢復一點呼吸,他就被去而復返的白安憶抹了脖子,又一刀扎中腦袋和心臟,又丟了一條命。
……他居然在白安憶手下死了整整三回。
他身心俱疲,等到恢復氣力、從樹洞裡爬出後,他撫摸著仍然緊繃著、還沒有生出完整皮膚的臉頰,再摸摸空蕩蕩的腰間,跌跌撞撞走出林間,發現他殺死的那個“白安憶”已是不知去向,唯留一灘半乾的污血。
……連同他的鐵牌一起,不知所踪。
魏十六舔著還散發著血腥味的嘴角,坐在地上,想,這筆生意他可真是賠慘了。
樹洞裡的白安憶不見了,他自然是要尋找新的獵物。
而迷惑獵物的最好方式,就是拉人入夥。
殺掉一個隊友,比殺掉一個敵人要更簡單。
幾天后,他撿了一具屍體,背在背上,隨後在沙漠裡碰見了一個會馭火的姑娘。
他告訴這個姑娘,背上的屍身是他的隊友,因重傷而死,他答應會找一個水草豐茂的地方,把他掩埋,不能讓他死在沙漠裡。
事實證明,女人果然是感性的生物。
他帶著他的新獵物,背著他的道具,準備找一個好地方,讓女人死得其所。
連他也未想到,他會在沙丘中,再次遇到白安憶。
白安憶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站住了腳,顯然是戒備的,但看上去對他沒有多少敵意。
也是,上次他躲在樹洞裡時,自己還是一副蛻皮相,他認不出自己,也是正常。
“我們這邊剛剛沒了一個隊友。”打過招呼後,魏十六主動邀請,“你的能力是什麼?要不要加入?也能有個伴?”
不出意外,白安憶拒絕了他。
魏十六也沒有再邀請。
他到現在還沒有摸清白安憶的底細,帶他一起上路,萬一到了動手時,他和這個女人聯合起來,可夠自己喝一壺的。
不貪刀,慢慢來。
先殺了這個女人,再找白安憶,拿回鐵牌。
其實,他對鐵牌並不很熱衷。
他只是想在白安憶那裡扳回一局。
他很快處理掉了那個愚蠢的女人。
在那之後,魏十六背上她的屍身,按記憶里白安憶離開的方向出發。
他已打好了腹稿,一旦有人問起這具屍體的來歷,他就向別人介紹,這是我的女友,我要為她找一個安葬地。
沒想到,他這次有了意外之喜。
他竟然釣了一隻“鯰魚”出來。
這只“鯰魚”,有讓人產生幻覺的異能。
辨認隊友並不困難。在無意中瞥到新隊友的鐵牌後,為了避免自相殘殺,魏十六主動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說自己的鐵牌被人拿走了,請求她幫助自己,取回鐵牌。
至於白安憶的人頭,算致幻女的。
儘管他們來自不同的組織,但既然魏十六知道鐵牌和“鯰魚”的秘密,致幻女還是選擇相信他,和他一起出發,去找白安憶。
在找到白安憶前,他們又殺了三個異能者。
兩夜後。
魏十六又殺掉了一個人。
他死亡時,身上的皮膚會融掉一層,疼痛難忍,渾身肌肉縮水,佈滿粉皮,看上去異常可怖,活像一隻剛生出來的老鼠,說話聲音也尖細得很,像是鼠叫,但很快,他就會長出新皮,恢復本來的面目。
而他殺人時,身上的皮膚也會發生同樣的異變,只是沒有死去時那麼痛苦。
這是他性命數量增減的重要儀式。
他正在反芻時,突然,致幻女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戴眼鏡,個子高,又瘦。……是不是那個人?”
讓白安憶死在水里,沒有花費甚麼心力,全都是女人的功勞。
魏十六站在水邊,看著不斷冒出碩大水泡的水面,興致勃勃道:“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致幻女自信道:“他想看到什麼,我就能給他什麼。你確定牌子還在他身上?”
白安憶說:“等會兒把他撈上來就知道了。”
說著,他蹲下身來,按住試圖浮出水面的白安憶的發頂,狠狠將他往下按去——
殺死白安憶的人情,他送給了致幻女。
因此,他很遺憾,直到最後,他也不知道白安憶究竟是什麼異能。
……
第二條線,就簡單很多了。
“兄弟,你是什麼?”
當魏十六在車上,向對面的白安憶問出同樣的問題時,對面的人微微挑眉,反問道:“不如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
魏十六意識到,這是一個有心機的人。
這種人的異能,往往危險而有趣。
所以,在臟辮男爆掉葉歡的頭時,注意到瞬間消弭無踪的白安憶後,魏十六還有一瞬的失望。
瞬移?
……只是瞬移而已嗎?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起了跟隨的心思。
他殺掉了最後一個女人,吸取了她“物體置換”的技能,類似於“瞬移”,卻又不如瞬移方便快捷。
……拿一個瞬移,好像也不差。
他觀察著腕錶上不斷閃現的彈幕,在紛紛的議論中,收穫到了兩條有效信息。
“有人瞬移到D20區了誒。”
“哈哈,瞬移,垃圾技能。”
魏十六扔了兩次骰子。
這骰子他盤了無數次,比兒子還聽話,技能面還都是固定的,不過搖了第二次就得到了“置換”技能,他利用五分鐘的技能發動時間,與視線之內的物體進行置換,在五分鐘內就完成了百次遠距離跳躍,成功抵達D20區附近。
魏十六並不急於靠近,在D19區安下身來,想要在第二天再來D20區,製造一次偶遇。
沒想到,偶遇的機會沒等到,反倒等來了兩個莫名其妙的人的追殺。
魏十六用一枚隨機出來的手榴·彈炸死了其中一個,又隨機出變色龍技能,在這五分鐘內迅速消化反芻掉吸收到的上一個人的“鐵拳”技能以及他的性命,正要對付那僅剩的一個人,就因為奔跑,手上失了準頭,搖出了一個空白面。
好在,天不絕人之路。
魏十六以為吾命休矣時,白安憶和他的隊友出現了,不僅幫他殺掉了追殺者,還主動邀他入隊。
魏十六自然是滿口答應,張口便編出自己是“程序員”的謊話,並主動交代了自己的技能。
“每個異能的持續時間是5分鐘,一天只能搖10次。”魏十六說,“第二天骰子每一面上顯示的異能會有更新,而且一般會存在三到五個的空白面。”
實際上,加上他剛剛吸收的那個人,他的骰子有17個技能面,7個白面。
之所以要說半句話,是他覺得,如果殺了白安憶和池江雨,填補了兩個空白,豈不是就只剩“三到五個的空白面”了?
至於第二天技能會更新的事情,他更是信口胡謅。
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讓這兩人活到第二日。
但往後的情況,就完全超出他的掌控了。
池江雨與白安憶聯手,殺了目前賠率最高的髒辮男。
池江雨有從異空間取物的能力。
池江雨竟然還會致幻術,讓兩個異能者自食惡果,把自己活活燒死。
不僅如此,他們竟然號稱要帶著所有的異能者逃出去。
平平無奇的白安憶再也不能讓魏十六產生任何興趣。
“多異能者”池江雨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一個人,就是一座寶山,一座金礦。
如果能吸收池江雨的異能的話……如果能夠……
魏十六是如此興奮,以至於當他睡在帳篷裡,被注入毒·液,渾身蛻皮,痛苦難忍時,他滿懷的欣喜,簡直難以言喻。
天啊,機構為了保護池江雨的安全,竟然要殺掉“鯰魚”?
在機構看來,哪怕池江雨有一點點是多異能者的可能,他們就能毫不猶豫地犧牲三條“鯰魚”!
他真的這樣有這樣的價值,值得機構這樣做!
埋設在腕錶裡的毒針只有一根,因此機構只奪走了他的一條命。
原因不難推想,多異能者的存在還是秘密,不會下放給看管他們身體的分機構知曉,最多是下發一個“殺”的絕密命令。
他的“主理人”,以及知道他能力的分機構上級,都對他獲勝有著絕對的信心,悄悄地把不少錢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不出意外,他們是不會捨得讓自己死的。
而機構果真沒有對他趕盡殺絕。
唯獨有些糟糕的是,白安憶是個聰明人。
魏十六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戒備,為了不引起懷疑,他直接把鐵牌吞入了肚中,以免被他發現端倪,無法解釋。
他盡量不往白安憶身邊湊,而是竭盡全力親近池江雨,渴望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情報。
可是,讓魏十六沒有想到的是,池江雨也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在以多異能者的名義召集來其他異能者、且招呼大家用過午餐後,池江雨找到了他,在他身邊坐下。
池江雨不請自來,魏十六暗自欣喜,剛想刺探些消息,便聽池江雨溫和道:“你的骰子,能不能藉我看看呢?”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詢,魏十六倒是淡定,神情絲毫不變,遞過骰子:“池哥,咱倆誰跟誰啊,說’借’也太見外了吧。”
池江雨含笑,拿過24面的骰子,在手裡翻覆一陣:“我記得你說過,骰子上的異能每天都會變。”
魏十六:“是啊。”
池江雨把其中一面朝向他:“那為什麼昨天的’變色龍’還在呢?”
魏十六:“……”
“剛才你在玩骰子的時候,我遠遠瞄了一眼。”池江雨嗓音溫和,好像真的是隨口一問而已,“看到這三個字,我有點吃驚,就想找你來問問。”
魏十六不大相信,這世界上有人的動態視力能強悍到這個地步。
但他的反應能力絕不算弱,立時笑逐顏開:“池哥,我只進化出了那幾個技能,每天的異能面會變位置沒錯,但異能大部分都是重複的。”
這解釋,他自認為圓滿。
池江雨哦了一聲:“……那隨機性是挺強的。”
魏十六:“可不是。”
池江雨:“……那為什麼在’變色龍’的旁邊,還是’鐵拳’呢。”
魏十六:“啊?”
池江雨:“我昨天看見你的骰子時,沒有細細看。但我記得,’變色龍’的西南角側,是’鐵拳’沒錯。這麼巧嗎,位置也沒換?”
魏十六一記馬屁就拍了上去:“池哥牛逼,記性和眼睛都好。”
池江雨不卑不亢:“不敢當。”
他這口吻,顯然是要等一個解釋。
魏十六一副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的口氣:“我都不記得了,池哥你還記得?我就那幾個異能,換來換去,不也就那樣嗎。”
池江雨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遍,看眼神,像是在掃描某樣物品。
魏十六心跳正常,笑容燦爛,毫無異常。
……只是一心想著挖出他的眼睛而已。
確認過一遍,像是沒有發現異常,池江雨就收起了目光,客客氣氣地和他寒暄幾句後,就又和其他異能者說話去了。
魏十六卻無法再平靜下來。
……池江雨發現自己的“鯰魚”身份了?
自己方才掩飾得好嗎?博取他的信任了嗎?
還有,池江雨所謂的“救所有人出去”,究竟代表著什麼?
他是要把人集合起來,聚而殺之,吸取能量?
還是他真的有什麼辦法,能救人出去?
魏十六越想越不安,心念轉動間,竟冒出了一個李代桃僵的主意。
……幾乎所有異能者都到齊了,只有一個膽小鬼龜縮在H1區的某處山洞裡。
拜彈幕所賜,那名異能者的位置,坐標,魏十六了解得清清楚楚。
在池江雨站起身的瞬間,魏十六拋動骰子,“置換”能力立時到手。
他和那H1區山洞裡藏身的人交換了位置。
這樣一來,他算是逃離了那塊是非之地。
不管池江雨是要殺人,還是要帶異能者們逃離,同時清算自己的臥底罪責,魏十六都能全身而退。
魏十六打開腕錶,卻被鋪天蓋地的問號彈幕刷得暈了頭。
好容易從只言片語中拼湊出真相,魏十六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出來。
……所有的異能者憑空消失了?
幸虧他狡兔三窟,提前為自己預備了一條生路!
可偏在此時,他又隱隱不甘心起來。
這時候,池江雨以為自己殺了所有的人,精神放鬆,有所懈怠,豈不是得手的最好機會??
電光火石間,魏十六便下了決斷,抓緊“置換”異能的五分鐘時限,將意念集中在C3區露營地的一塊石頭上,置換同時,凌空拋起骰子,再信手一抓,“鐵拳”技能再次落入他手中。
在距離池江雨只有幾步遠的地方,他取代了一塊原本靜靜躺在地上的岩石,一步奔襲,鐵拳直入,準確洞穿了池江雨的心臟。
他在D20區殺了一個人,又在C3區丟了一條命,現在,魏十六終於變成魏十七了。
對面白安憶的表情,真是令他賞心悅目至極。
青年滿面慘白,膝蓋微微抖了一陣,像是不堪重負似的,一寸寸彎曲,最終落在灰泥地上。
從池江雨體內流出的鮮血濃稠,一路蔓延到他膝蓋下壓出的小土窩,形成一處有著細小渦旋的小血潭。
魏十六笑露出了一排牙齒,緩緩將手從他親手打造的血洞中抽了出來。
池江雨的身體重重摔落在地,也將額頭上疼出的一川銀河似的碎汗紛紛摔落在地。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朝白安憶的方向抬起手臂,像是挽留,又像是阻止。
白安憶甚至來不及起身,就著雙膝著地的狼狽姿勢,一步一血印地爬上前來,趕著想去握住他抬起的手。
但他終究是沒來得及。
那隻手,只來得及與他伸出的指尖相擦而過,就垂落在浸滿血的泥土中。
白安憶,或者說池小池,沒有再嘗試去握那隻手。
他跪在原地,沒有抓住任何東西的手放回到了膝上,端端正正地跪坐著,仰頭望向與他近在咫尺的魏十六,目光堪稱平靜。
沒有仇恨,沒有怨毒,只是歪著頭細細打量他,像在看一件極新奇的物件。
殺過無數人的魏十六,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不過這不重要。
他沉浸在獲得無盡異能的喜悅裡,喜形於色,難掩得意:“小白,不是你魏哥想殺你,實在是置換的異能太不好用。麻煩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說著,魏十六拿起骰子,細細端詳:“到底什麼異能才適合你呢,讓我想一想……就用池哥的異能來殺你吧。池哥的異能,新的異能……”
然而,他翻遍骰子,竟沒有找到一樣新增的異能。
魏十六以為自己看走眼了。
誰想再找一遍,仍是一無所獲。
魏十六正驚疑間,突然聽得那跪坐著的青年開口了。
他問:“我的能力,我給你,你會用嗎。”
他又問:“我哥說,檢測不到你身上有鐵牌。所以你把鐵牌藏到哪裡去了?”
池小池抬手扶住脖頸,向邊側輕巧有力地一歪,發出一聲清脆的拉伸骨響。
旋即,他對著距他只有三步之遙的魏十六,伸出了沾有婁影血蹟的右手,抬停在空中:“……我來找找看吧。”
皮膚剛剛恢復一點正常形態的魏十六,陡覺呼吸困難,彷彿周圍氧氣盡皆流失,化為真空,而肺裡僅存的氧氣也被迅速消耗一空。
他竭力呼吸,卻無法呼吸到哪怕一點點氧氣。
魏十六這下慌了,俯下身來,痛苦地用光禿禿的指尖劃動著自己粉紅色的頸部肌肉,抓撓出一道道血痕,眼中迅速充血翻白,頭部劇烈疼痛,手裡握住的骰子想要拋起,但他身體的末梢神經已經全部失去官能,只剩下垂死之魚的掙扎。
他口中迅速湧出白沫,嘔出胃液,滾倒在地,不顧一切地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撓。
池小池的手仍停在半空。
他操縱著白安憶可見的一立方米的粒子,把魏十□□週的氧氣抽絲剝繭,盡數剝離。
所有直播觀眾都被這接二連三的驚變弄傻了。
彈幕區鴉雀無聲。
專門負責在最後鎖定賭盤的部門連操作鎖盤都忘了。
應急處理部的部長還未從池江雨突然死亡的打擊中清醒過來,就被魏十六這副便溺齊流,雙目暴突的慘相驚得喉頭髮塞。
……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回事?需要立刻傳送嗎?
還是要繼續觀察一下白安憶突然爆發出的能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池小池耳邊血流轟轟,宛如萬江奔流。
他隱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迴盪在他腦中,在喊他“小池”,叫他“不要”,只是那聲音實在太虛弱,根本無力壓抑和撫慰他此刻的瘋狂。
……他要魏十六死。
在缺氧之中,魏十六,亦或是魏十七的身體,終於走向了衰弱的末端。
他身上不斷脫落下粉紅色的皮屑,看上去像劣質蛋糕上灑下的蛋糕粉,而他躺在自己的脫落物上,已無力掙扎。
他剛剛賺來的一條命,殞損當場。
他癱軟在地,氣息全無時,池小池放下了手,神情仍看不出什麼狠戾之色,只垂頭低望著地上躺著的人,像在等待著什麼。
很快,魏十六停止的心跳再度搏動起來。
在確認那搏動聲變得雄沉有力後,池小池再次抬起了手。
地上的人很快又痛苦地蜷曲起來,掐脖子,抓撓臉部,雙手無意義地在空中摳撓。
池小池仍是端莊地跪坐,目光冷淡。
他說:“我自己會找你的牌子,我會把你一層一層剝開,讓你從魏十七變成魏零。”
池小池依約而行。
他跪在池江雨的屍身旁,冷眼旁觀,看著魏十六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他早已被自己身體內分泌出的各種□□污濁了全身,但池小池不一樣,每殺一個“魏十六”,他就覺得自己更強了一分。
“魏十六”就像是一個吃得腦滿腸肥的怪物,被他一層層拆解,又一分分融為己用。
池小池能操控的空氣粒子以幾何倍數向外擴散,明明看不見,摸不著,他卻能清楚地感知到力量的增長。
池小池沉默且執拗地獲取著能量,不知道魏十六在自己手下死去活來了多少個來回,直到他的精神體被一雙突如其來的手臂自後擁入懷裡。
那懷抱很冷,是失血過多後才有的溫度,但那雙手臂,卻在竭盡所能地環住他,抱緊他。
他聽到一個聲音在一遍遍叫他“小池”,安撫著他的後頸,說,好了,好了,可以了。別難過,我沒有死,我不會死。我是061,我是……系統。
池小池恍惚地想,對啊,婁哥現在是系統,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回歸數據啊。
……他真傻。
池小池閉上眼,緩緩倒在那人的懷裡。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婁影走後的第三年春節,鄰居們聚在一起打麻將,聊天嗑瓜子時,一個姓張的大爺突然道:“不知道咋的,我昨天夢見婁家那個小子了,嘿,邪門。……東風。”
陪大爺打牌的池小池聽到後,愣了很久。
他打出一張牌,又沉默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張大爺:“他過得好嗎?”
池小池把臉枕在沒有任何溫度的手臂上,沉浸在似夢非夢的氛圍裡。
他夢囈似的詢問:“每個亡靈,如果能回家,是不是都會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為現實中的身體死亡,婁影的精神體很是虛弱。
他恨自己明明發現了魏十六的不對,卻只顧著旁敲側擊,沒有細細掃描魏十六的身體內部,且在確認收集滿了75個鎖靈瓶就放下了心了,以為魏十六就算有不對,進了這瓶子,也翻不出浪花來。
他真是大錯特錯。
婁影認為,自己死不死真的不重要,他是系統,哪怕被碎屍萬段,只要做好備份,及時復寫數據,就不會死亡。
但是他見不得池小池這副模樣。
婁影以前覺得,心痛是一種誇張式的描寫和表述,但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心痛是一種切實的身體體驗,心臟會縮成一團,隱隱地發出真真切切的刺疼。
池小池靠在婁影的精神體上,輕聲道:“你還記得我剛才說,我有一個想法嗎。”
婁影一下下順著他的後背,哄孩子似的:“不要想了,什麼都不要想,好嗎。”
“本來是實現不了的,以白安憶本來的能力,也不可能做到。”池小池堅持要說下去,“但是,殺了他這麼多次後,我發現,可以了……”
他緩緩道:“我讓你買白安憶贏的一百注,確定都買下了?”
婁影應道:“是,買了。在池江雨……過後,他們為了防止突變,馬上鎖盤,現在白安憶的賠率是一比八。我開的是假賬戶,只要出去,這一大筆錢就會歸入白安憶名下。”
“錄像,都錄下了?”
“是的,錄屏軟件,把大逃殺裡發生的一切和彈幕區的言論鼓動,都錄下來,也剪輯好了……但最後一段我會刪除。視頻資料全部可以立刻發表。”
“所有大逃殺遊戲賭博者的歷史ID,也全部記錄下 了?”
“……記錄下來了。他們雖然使用了各種外鍊和代碼,但是我能破解他們的具體位置,知道他們都是誰,住在哪裡。”
話說到這裡,婁影隱約猜到池小池想做什麼了。
池小池說:“我想送這裡的亡靈離開。他們有權去報仇,也有權……去見家人最後一面。”
直到感知和操縱能力大幅增強,池小池才意識到,空氣中居然還飄散著異能者殘存的意識體能量,也許正是因為身為異能者的緣故,他們中大多數還承載著較為完整的記憶。
這裡本身就是一個意識體的屠宰場,在無限的虛空中,冤魂無聲啼哭,逝者悲鳴不已。
婁影沒想到,池小池居然到這時候還有餘力思考與任務有關的事情,甚至……還能照顧到這些昔日枉死之人的魂靈。
他強忍著心疼,問:“就算把他們帶出去,讓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們凝聚的能量也會很快消散,最多只夠他們去做一件事情……”
池小池閉上眼: “……這就夠了。”
婁影提出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這些散碎的’亡靈’……我們有辦法帶出去嗎?哪怕是低級鎖靈瓶,也只能捕捉完整的靈魂吧。”
“有。”池小池點一點頭,“或許可以用公式……白安憶的能力,嘗試進行捕捉。”
池小池拉開自己的衣服領口,內側密密麻麻,都是婁影連夜默出的公式。
他反應了一下,才重新閉掩領口:“我忘記,那個公式是我在別的書上看到的。因為它的別稱,我記得很清楚……”
“……它叫’消逝量的鬼魂’。”
230.大逃殺:絕地求生(二十)
魏十六連續死了十數次,已是強弩之末。
因著窒息,他幾乎把整個胃都吐得顛倒過來,噴射狀嘔吐過後,口裡瀝瀝地往外流著清水,目光渙散。
池小池的精神體被婁影自內擁住後,趨於狂暴的能力也漸漸停止。
說出“消逝量的鬼魂”這個公式,他就徹底安靜下來。
婁影也放任了他的安靜,不追問,不做任何多餘動作,只環住他的腰,雙手交握護在他身前,叫他的精神體能以最舒適的姿勢倚靠在他身上。
在直播觀眾看來,白安憶就只是跪在地上,雙手自然垂下,脖頸微微後仰,眼睛緊閉,不知在想什麼,或是又打算弄什麼玄虛。
過了一會兒,池小池閉著眼問婁影:“兩分鐘了嗎?”
婁影確定了一下時間:“還差幾秒。”
池小池:“嗯。”
婁影問他:“你剛才在想什麼?”
池小池:“什麼都沒想,單純的休息而已。”
“兩分鐘,夠嗎?”
“夠了。”
池小池停頓一會兒,脖子微微低下,仍是沒有回頭看婁影:“你的傷……”
他怕一回頭,看到的是一隻血葫蘆。
婁影的意識體扳住他的肩膀,並不強硬地發力,叫他回過身來。
池小池起先有點本能的抗拒,但聽婁影的話,也已經成了某種本能。
最終,他還是回過了身去。
二人都是共存在白安憶意識體中的意識體,各自具有一個泛著金光的人形,表面浮沉的金光宛如流水,交融一處。
池小池摸向他胸前,發現那裡既沒有破開的血洞,也沒有心跳。
細細觸摸下,無數數據正在他體內流淌。
一時,池小池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該笑。
他想,對了,他的婁哥死過一次,現在是系統,不會再死了。
終於親身確證了這一點後,池小池都為自己之前發洩式的不理智行為感到好笑。
他仰起頭來,想要為這一魯莽行為道歉。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頭髮就被婁影輕輕撫過,動作很輕,像在撣去珍貴文物上的蒙塵。
池小池:“哥,我……”
婁影半跪著,一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腦,另一手扶上他的膝蓋:“沒事了,都沒事了。”
他的指尖掃過池小池的眼尾,自然讓他合上了眼睛。
而婁影就這麼吻上了他的左眼。
嘴唇是溫熱的,印上眼睛的感覺很奇妙,撫慰的意味大於情·愛,不是居高臨下的同情,也沒有自以為是的憐憫,只是全身心的疼惜和包容。
婁影說:“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
池小池說:“我想做的事情,可能並不那麼好,也不一定正確。”
婁影只說:“做吧。”
池小池看著他的臉:“……不怕是墮落?”
“我和你,其實是一樣的人。”婁影說,“你如果認為這是墮落,我就和你一起往下落,落到哪裡,我就和你在哪裡定居。你方圓之內,就是我的世界。”
池小池深吸一口氣。
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遂著機構的意來。
走了別人設定好的路,哪怕踏著屍山血海,僥倖活著出了這個獵場,白安憶也會淪為一個奴隸,一個奴隸。
人活著,是為了更好地活著,不是嗎。
……
直播間裡,觀眾在經歷過最初的靜默後,集體破口大罵起來。
在賽程後半段,他們就都受了誘導。一部分早期觀望、專門在後半程投錢的,把大筆錢壓在了池江雨身上,另一部分為了挽回早期損失,也把手頭能調動的所有錢投向了池江雨。
結果,他們不僅沒看到想像中池江雨怒殺七十餘名異能者的精彩場面,還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財神被一個撿漏的魏十六一手穿胸。
在賭徒們眼裡,從他傷口裡嘩啦啦流出去的不是血,全是錢鈔。
詛咒山呼海嘯似的朝魏十六襲來。
諷刺的是,在這之後的幾十秒內,買進魏十六股份的人激增。
然而在短短幾十秒後,魏十六窒息倒地,死去活來。
除了買魏十六的人驚怒難抑,體會了一把一秒從天堂墜到地獄的感覺,那些在池江雨身上賠錢的賭徒,真真是個個拍手稱快。
“幹得漂亮!!”
“就這樣,搞死他!”
“刺激!這才是真的刺激!!”
他們不關心這個白安憶是什麼異能,不關心他的憤怒、崩潰、絕望是源於什麼,只要能演出一場好戲,讓他們看個爽,他的價值就到頭了。
這才是他們要的“刺激”啊。
一連三度令人目不暇接的反轉,機構也看傻了眼。
為防夜長夢多,在魏十六第三次死掉後,機構就鎖了賭盤,馬上開始結算。
魏十六第十三次死掉時,各筆款項已經計算清楚,即時付訖。
這批款子不走銀行,也不延期,即刻就能到賬。
在賬目結算完全結束後,官方並未關閉直播。
……這是為了觀眾們的觀賞體驗考慮。
在賭徒們狂熱的叫囂裡,魏十六的手指,緩緩動彈了一下。
……他還剩下一條命,最後一條。
好在那個殺了他一遍又一遍的瘋子沒有意識到。
魏十六真想衝上去擰斷他的脖子,但他剛剛受過的痛苦,叫他在短時間內學會了什麼叫畏懼。
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這個瘋子的異能是什麼。
他只剩下一條命了,再沒有本錢跟這個瘋子較量。
他的骰子,早在他痛苦難耐時被他扔到了十幾步開外。
沒有骰子,魏十六根本無法憑空發動力量。
他瞇著被涕淚糊住的眼睛,竟發現之前被他吃入腹中的小鐵牌,正靜靜躺在自己的嘔吐物中,散發著濃濃的胃酸氣,距離他也僅僅只有一臂之遙。
魏十六眼前一亮。
現在,他將全副的生存希望,寄託在了那個曾經他鄙薄不已的小鐵牌上。
他盡量謹慎地抬起手來,眼望著池小池,手則一寸一寸,向著那塊小鐵牌摸去。
差一點……還差一點點……
鐵牌內部安裝有傳送回收裝置,外部有一個小小的指紋槽,只有把右手食指按在指紋槽裡,再口頭說出密碼,語音系統接受訊息,辨識無誤,才能實現傳送。
而他對面的池小池,總算在長久的靜默後睜開了眼睛。
魏十六立時渾身發涼,閉目屏息裝死。
池小池窸窸窣窣地站起身來,路過池江雨倒下的身體,微微錯開眼睛,沒有細看。
他平靜地走到魏十六的嘔吐物中,走到他身側,俯身拎起他的“屍體”後領,像是打算把他拖出來。
魏十六被衣服死死勒住喉嚨,差點翻出白眼。
……但是,是個機會!!
他想藉著這個移動的機會,伸手把鐵牌夠到手中,誰想,對方不知是成心還是無意,在他伸手之際,一腳踩中了鐵牌,還踩到了魏十六鬼鬼祟祟的指尖。
十指連心,魏十六險些疼得叫出聲來。
撐住不讓自己面目扭曲,已是極限了。
機會一失,一個眨眼,魏十六就被拖出了嘔吐物,往小池塘方向走去,在地上徒留一道污跡。
眼睜睜看著小鐵牌離自己越來越遠,魏十六心慌不已。
沒了鐵牌,沒了力氣,還不知道這姓白的拖自己去哪裡……
他在心裡吶喊,傳送啊,傳送啊。
只要現在傳送,就還來得及,他就還是最後存活的三人之一,能保住一條命,以後不是要多少命就有多少嗎?
此時的機構內部,也在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
傳送一事,需要經過機構內的應急處理部、看管異能者本體的機構和賭盤負責機構三方共同確認後,三處同時按下按鈕,才能實現。
往日,應急處理部從沒有過這樣大的工作強度,眼見一切都要結束,難免心力交瘁,大有解脫之感。
有人勸說:“傳送吧。那個多異能者已經沒了,至少要保住這兩個吧。”
“是啊,傳送吧。別再有什麼意外。”
應急處理部的部長猝失全部財產,惱恨難言,也是費了極大氣力才保持住鎮定。
他吐出一口濁氣,不情不願道:“傳……”
“別開傳送。”
所有賭徒們的屏幕上,拖著魏十六“屍身”的池小池如是說。
說話間,他抬起頭來。
隨意至極的一個眼神,落在屏幕外的諸位看客身上,扎得人心猛地一慌。
他走到了小池塘邊,毫無猶豫,把魏十六的身體噗通一聲推入池內。
他站在岸邊,單手抄兜,望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現在傳送,我就自殺。這個人和我,只能有一個活著出去。”
池小池抬著手腕,面對腕錶,表情平靜,說出的話卻叫人膽寒:“你們選他,還是選我呢?”
在水中假意屏息、妄圖蒙混過關的魏十六,一顆心沉沉往下墜去。
隔著水波,魏十六聽到外面人輕蔑的冷笑:“你的演技太差,不合格。試鏡都過不了。”
“你還剩多少命。我一條一條,都給你算著呢。”
魏十六自知偽裝被識破,不再裝死,跌跌撞撞地在池塘里站穩,抹一把臉上的水。
“行啊。”他臉上是末路狂徒特有的癲狂,“來,殺了我,白安憶,你有什麼手段就使出來吧。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異能?不會只有那一手吧?”
池小池拉起腰間繫著的袖子,擦了擦手:“你會被淹死。”
魏十六愣了片刻,旋即大笑。
小池塘並不深,不過數丈見方,最深的地方才剛剛及腰。
魏十六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卻怎麼也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樣滑稽的答案。
他張狂地攤開雙臂:“我倒想看看,你能怎麼淹死——”
魏十六的話音甚至不及落下,就被一股嗆入口中的水給衝咽了下去。
魏十六肺裡立即灌進了水,肺泡彷彿被陡然湧入的水擠得一個個炸了開來,劇痛難當。
他惶急起來,妄圖靠蹬水鳧出水面,手臂卻被一隻突然自後襲出的手死死扭住,腰身也被鉗緊,宛如身系巨石,無法動彈分毫!
魏十六臉色青白,五官扭曲,喉嚨裡咕嚕嚕發出水響。
窒息與溺水的感覺不盡相同,然而這一次所帶來的恐懼感,卻是遠勝以往任何一次。
他只剩一條命了!
他不想死!
他的骰子還沒有填滿,他的遊戲為什麼偏要在此時結束……
魏十六拼盡全身力氣,扭過頭去,想求一個明明白白的死。
沉沉黑水中,他看到了令他不可置信的事物。
——那張屬於白安憶的、文秀又蒼白的臉,正從側面望著他,嘴角微揚。
魏十六瞪大了眼睛,再次轉頭。
水面之上,影影綽綽的那張臉和那雙冷眼,同樣是白安憶。
他發出一聲無聲且恐懼的哀嚎。
但換取的結果,是更深的溺入,和精神的逐漸渙散。
剛剛隻及腰深的水,如今於他而言,已變成了葬身的漩渦。
而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仍不知道,為什麼他能夠看到兩個白安憶。
觀眾們是不能理解魏十六臨死前的恐懼的。
在他們看來,這魏十六像是突然踩滑了一跤,摔進了齊腰深的水里,就再也沒有出來。
……簡直像個黑色幽默。
池小池在水邊盤腿坐下,望了一會兒不斷翻騰出浪花的水面,很快便看得膩了。
魏十六的最後一條命,觀眾們的獵奇心理,機構對他的重視,都是可供他利用的棋子,為他留下了足夠的時間,可供他完成最後的任務。
池小池開始默念那個他很熟悉的公式。
“消逝量的鬼魂”,微積分經典方程式,涉及無窮小量,曾經被某個主教認為與鬼魂有關,儘管後來被證明不成立,但經過嘗試,池小池發現的確可以藉由白安憶的能力,利用公式,對游離潰散的、無窮小的精神體進行篩选和捕獲。
鎖靈瓶無法主動吸納破碎的亡魂,而公式填補了這項遺憾。
魏十六殺了十六個人所吸附來的異能,將白安憶能操控的空氣範圍成幾何級數增加,直接擴展到了兩千立方米。
他可以盡情利用這兩千立方米的空氣,凝結成手電筒似的光幅,以他自身為圓心,向四周掃描刺探。
池小池坐在池邊的岩石之上,耳畔響起無數亡靈的絮絮低語,突然很想吸一支煙。
他很怕鬼,婁哥死後,他也還是怕。
但他卻開始希望這世界有鬼。
這個公式他是在高中見到的,他很是喜歡這個浪漫的名字,就強行背記下來了。
至於傻乎乎地跑去婁影身亡的地方,在地上抄寫公式,渴望見到那介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婁影的鬼魂,由於太過傻氣,已經被池小池劃歸為“智障行為”,並封印在了記憶深處。
別人用白飯招魂,用傘招魂,而他用公式招魂。
不是今日,他都不會想起來這段犯傻的少年時光。
他坐在那裡,舒爽的風吹在臉上和身上,一切都像在現世之中,彷彿他眼前的池塘里不存在一個正在死亡邊緣掙扎的魔鬼,而他耳邊也不存在精神體們得救後的慟哭。
池小池閉上眼睛,抽離精神,回到倉庫,向還在鎖靈瓶內的其他異能者講了他的計劃。
而魏十六就在這段時間內,一點點沒有了呼吸。
……
對機構來說,雖然波折頗多,一個多異能者得而復失,但至少還留著一個白安憶,總體還算精彩。
觀眾們心滿意足,陸續散去,一部分還留在直播間,討論魏十六的死因,以及白安憶的異能,究竟是瞬移,還是別的什麼。
機構中,三方總算成功連線。
確認魏十六已無任何生命跡象,應急處理部率先發出信號:“傳送。”
他們想早早把這個爛攤子結束掉。
賭盤負責機構第二個發出信號:“傳送。”
因著魏十六之死,虧損最鉅的本體保存處負責人欲哭無淚,狠狠咬牙道:“傳送。”
三隻按鈕按下,本體存放處所有的“膠囊”齊齊打開。
然而,其他所有的“膠囊”艙都暗了下去,唯一還亮著湛湛藍光的,只剩一個。
兩名工作人員來到那唯一正常的“膠囊”跟前,確認上面三字為“白安憶”,又翻開他的眼皮,對內照了照,大聲宣布:“生命跡象正常。”
彷彿是受到了外界聲音的刺激,白安憶的眼球左右滾動兩下,漸漸醒轉。
工作人員協助他將身上束縛帶解下,把那看起來尚在昏沉中的人扶起:“恭喜你,白先生,我們的新成員。”
池小池抬手,撫著頸上新戴上的項圈。
這是在他們昏迷後,工作人員們為他們戴上的。
他轉過臉,左右看著那兩名工作人員,又抬頭望向那巨大的落地玻璃,歪了歪頭。
在單向玻璃外,負責人正握著注射麻·醉劑的操縱按鈕,指尖虛按在上頭,時刻準備著為他來上一針。
接觸到他視線時,負責人悚然一驚。
……那目光就好像他能隔著這層單向玻璃,瞧見自己的臉似的。
片刻後,池小池收回目光,望向自己右手邊的工作人員,未語先笑,像是有話要說。
工作人員還未來得及發問,後頸就被人一把掐住。
來人猛地催動體內異能,巨力爆發,把那人凌空丟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
玻璃雖然是防彈的,但人體面積不小,炮·彈似的打過去,竟打出了一大片龜裂紋!
那個從“膠囊”中鑽出的嬌小女生,不由分說,一把拆去自己的“膠囊”艙,怒喝一聲,再次把艙身丟出,砸在了同一個地方!
轟——啪喀——
玻璃應聲而碎的瞬間,單雙從艙中跳起,單手向那驚慌失措的負責人一指——
負責人剛剛抓到毒·藥注射鈕的手猝然一軟,落在地上,又被下一個異能者直接遠距離爆·破,炸成了一地四散的零件。
望著接二連三湧出艙中的七十五名異能者,耳聽著拉響的警報,池小池從艙內翻出,自語道:“……不會再有新成員了。”
231.大逃殺:絕地求生(二十一)
“警告!警告!”
“異能者外逃!異能者外逃!警備隊出動,警備隊——”
廣播聲戛然而止,繼而, 《國際歌》的雄壯旋律取而代之。
一首老得聽起來讓人忍不住發笑的歌。
從破碎的落地窗鑽出去,是一條長長的無窗走廊,也是通向外面的必經之路。走廊上錯落分佈了十幾個機要室,室內也沒有可供出入的窗。
確認二十幾個還在工作的技術人員全被撂倒後,那力大無窮的少女穿過走廊,確認眾人都找好了掩體,便一腳踹飛了上鎖的電子門:“這什麼破歌,誰點的!”
就在這剎那,一名操縱鐵物質的異能者少年雙拳相碰,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所有的鐵物質瞬間扭曲,拼湊出一面巨大的穹面盾,聚合在飛出去的門板邊。
瞬間,無數鉛子·彈把盾面打得凹陷了下去。
虧得有這一瞬阻攔,踹開門的女孩得以閃身避開,逃過死劫。
操縱鐵質的少年鼻間淌下滾熱的鼻血,一把抹去後,他閃身躲入就近的一處房間,喊道:“這是鉛彈!我沒有辦法!”
池小池回道:“總有辦法!”
七十五種異能,加上他,一共七十六種。
總會有辦法的。
“單雙!”池小池叫。
單雙深吸一口氣:“是!”
他從一個房間內探出頭來,匆匆掃了一眼外面的一排警衛隊,目光只一挑,他們手中所有槍支盡數落地!
在眾人手軟、槍支脫手之時,一道烈焰就在走廊上熊熊而起,宛若火龍,直噴而去!
原本就已亂了方寸的鉛·彈隊這一下被徹底沖散,慘叫聲四處響起,有人身上著了火,滿地滾動,慘痛難當。
一名會馭火的姑娘站在走廊中央,指尖,頭髮,胸前,都盤繞著赤色的烈焰。
她雙手往下一壓,替眾人闢出一條無火的生途:“走啊!”
時至傍晚,此時已經是規定的下班時間,異能者們已經早早睡下,躺在一個個膠囊之中,神情是近乎安然的麻木。
許多異能者剛剛進入夢鄉,赤色的警報燈便猛然響起,刺耳的鈴聲在耳邊震響——
“有異能者出逃!”
“共計76名異能者!”
“所有異能者出動!抓回叛亂分子!”
蜂巢似的宿舍區陷入了輕微騷動,不少異能者本能聽從命令,從床上坐起,等待房門集體開啟,同時,相鄰房間的異能者互相交流,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這裡,房間與房間之間不存在牆壁。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違禁品的出現,機構是鼓勵異能者們互相窺伺,互相告密的。
一旦告密成功,告密者就能獲得一次探親機會,已經算是非常豐厚的報償了。
一名異能者從床上坐起,隔著欄杆,看向對面的房間。
對面的房間是剛剛清空的,異能者記得,那個異能者叫陸青樹,總是翻著一本超級英雄的漫畫,還說,他現在擁有了超級英雄的能力,卻只能做一隻陰溝裡的老鼠。
就在兩天前,他執行任務失敗,死於非命。
新的人員還沒有填補進來,機構這兩天也忙得很,因此他的遺物還擺在床上,沒有收拾。
那本超級英雄的漫畫封皮,在閃爍的警報燈下閃爍著異常的光芒。
異能者看了它片刻,突然閉上眼睛,重新倒回了床上。
旁邊房間的人見到他這樣,忙招呼他:“老李。……嘿,嘿!老李,你幹嘛呢,你不想活了?”
被稱為“老李”的異能者發出沉沉的鼾聲。
招呼他的異能者彷彿明白了什麼,用怪異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從門邊倒退回來,坐在床上,沉默半晌,倒頭就睡。
“主理人”匆匆趕來清點人數準備組隊時,發現這兩人居然沒有起床,就拿鐵棍狠狠敲擊起欄杆來:“做什麼?起來!沒聽到警報嗎?”
二人躺在床上,紋絲不動,鼾聲如雷。
“主理人”馬上啟動了輕微電流,以示警告。
隔壁的異能者硬是挺住了,老李則一個激靈,從床上爬了起來。
“主理人”揮舞著操縱盤,在外叫喊:“聽不懂人話是嗎?起來!”
老李默默注視著他,猛一甩手,他的手臂便橡膠似的凌空飛甩出去,在“主理人”脖子上纏繞幾道,往後一拉,“主理人”的額頭當地一聲磕在了鐵欄杆上,血流如注,當即昏死過去。
老李躺下,翻過身睡了。
隔壁的另一名異能者對他怒吼:“瘋了麼你?!不把他們抓回來,他們把我們在這里幹的事情公之於眾,我們就完了!我們會變成殺人犯!我們——”
老李握緊了拳頭。
七十六名異能者……
如果,他們能逃出去的話……
如果,他們能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公之於眾的話……
老李睜著眼睛,一字一頓道:“我寧願去蹲外面的監獄,蹲上四百年也好,死刑也好。至少比在這里活得……要像個人。”
不止老李這一處。
不少地方都發生了類似的小暴·亂,異能者與“主理人”間摩擦不斷,時不時有怒吼和電擊的呻·吟聲傳來。
但“主理人”不敢輕易啟動麻醉和注毒功能。
這些人只是消極怠工,還不到嚴重違反條例的程度,如果殺了,無法交代,如果麻·醉,等於自折戰力。
在距離宿舍區不遠處的地方,“主理人”們的總負責人對著對講機嘶吼:“別開門!他們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
電話那邊是應急處理部部長焦躁的聲音: “不開門,難道叫那些異能者跑掉?!”
“開了門,我不知道會有多少造反的異能者!如果這邊也陷入暴·亂,那就完了!”
部長的吼聲顫得都變了調:“那就放任那群人逃出去?叫他們逃了,我們也有大·麻煩!”
兩相僵持,總負責人掛了通訊,目光掃向鐵籠裡一張張臉。
有的人躺在床上假寐,一看就知道根本不願出去。
有的人看著別人胡鬧,一臉麻木,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有的人看起來像在真心實意地憤怒,自告奮勇,要去抓住叛逃者,可焉知這不是他們逃出去的機會?
這一張張面目,看起來都是那麼可疑。
總負責人頭痛難耐,煩躁地抓亂了頭髮。
放,還是不放?
幾番猶豫下,最好的時機已經失去。
他發洩似的怒跺了幾回腳,最終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
……完了。
這回,可能真的要出大簍子了。
另一邊,頂著《國際歌》一路衝出的異能者們,掃清了一路上所有的人類守衛。
偶爾碰到的異能者小分隊,也被這七十五人洪流一般地推平。
……從沒有什麼救世主,也沒有什麼神仙皇帝。
唱過這一句時,一個守在窗邊的異能者被池小池的空氣壓倒在地。
窗戶被打破,異能者們一個個魚貫而出。
外面的天氣很惡劣,大雨瓢潑,彷彿天被人擊碎了一個口子,潑喇喇扯過的閃電,雪白、燦紫,瞧得人心驚動魄。
不像那個虛擬的意識世界裡那樣,晴朗無雲,一年四季,都是瓦藍的天,澄淨的雲,假得叫人作嘔。
異能者們的腳落在稀爛的泥水里,往前飛奔。
灌入口中的雨水,
能夠操控廣播的少年,已經把歌曲切換到了下一首叫做《Fearless》的純音樂,音調略微壓抑,節奏緊促,與他們步速相諧。
在瓢潑大雨中,池小池背著還在昏迷中的趙柔,揚聲問婁影:“項圈的追踪功能還在嗎?”
婁影對池小池喊道:“你放心!這批項圈跟正式的項圈不一樣,是未經過審批的,只有……活下來的異能者,才會被向上申報登記,換上正式的項圈,成為他們的奴隸——這批非正式的項圈只能在機構內部使用,無法進行遠程遙控!只要離開了這個範圍,就沒作用了!”
池小池身上被雨水淋得通體舒暢,幾日來的壓抑、憤怒、暗火,被一把雨水統統澆熄!!
他們距離自由,只剩一層兩層樓高的電網!!
看管電網的十數名人類站在上方,手持槍·械,試圖掃射。
單雙單腿一步跨出,微微蹲下,怒喝一聲,他們手中槍·械應時墜下,一名擁有絕緣能力的異能者雙手握住電網,瞬時催動能力,方圓三丈內的電流便被阻隔在外,那力大無窮的少女雙手護在臉前,猛力向前衝撞——
轟然一聲,電網被撞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眾人前赴後繼,奔向那逃生的通口。
也有人竟未在第一時間逃生。
有十來人,把目光對準了離逃生處不遠的一尊巨大雕像。
那是機構的雕像。
一個手持天平的神,代表公正的裁決。
每個被送入機構的人,都在絕望的掙扎和嘶吼裡,看到過這尊雕像。
這尊雕像擺在機構內所有的地方。“膠囊”艙裡,有浮塑的雕像;電擊室裡,有縮小的雕像;操場中央,有這樣巨大的雕像。
象徵著教育與公平的神明,冷冰冰凝望著他們,從未有一次伸出援手。
……好像他們生來有罪。
在《Fearless》裡壯闊的女聲吟唱裡,那巨大的雕像被十幾名憤怒的異能者們推翻在地,砸成碎片。
其中,就有那火女。
火女身上的烈火,任雨水也難以澆滅。
她踩在那座雕像碎裂的頭顱上,垂目冷視片刻,把那頭顱一腳踢開。
而池小池在鑽出電網後,拿出了那個承載了無數碎裂魂魄的鎖靈瓶。
在瓢潑的雨聲裡,他輕聲道:“回去吧。”
“回去看親人,殺仇人,都隨你們的便。你們想要的信息,我有,我都會給你們。”
“但是你們能做的事情很少。你們只剩下部分能量,也沒有可以承載的身體,有可能在半路就會消散。做你們認為值得去做的事情,別浪費你們最後的光陰。”
說罷,他打開了瓶子。
無數螢火蟲似的碎靈從瓶中掙扎而出,蜉蝣也似的,順風飄散。
有的剛遇到冷雨就徹底潰散,有的則如流星,轉瞬之間就沒了踪影,還有的甚至化出了人形,匆匆向池小池鞠了一躬,便消散在了風裡。
至少,他們死在這個人世。
……
一個中年男人走到熟悉的家門前,伸手叩門時,指尖從防盜門穿過。
他微嘆了一聲,邁步入內。
窗戶沒有關,風拂動窗簾,也拂動了窗上掛著的小風鈴。
男人去了樓上,看了熟睡的兒子。
三年過去,兒子床頭仍擺著他第一次帶兒子去打棒球時二人的合照,但多了一把吉他,應該是新的愛好。
兒子睡得很香甜,男人不敢多做什麼,只是摸了摸他的手。
如果不是為了怕兒子在學校受到歧視,他不會隱瞞自己的異能者身份。
他微微嘆了一聲,心裡的遺憾雖有,可已淡了許多。
他去到了妻子的房間。
妻子床畔已經有了一雙新的男式拖鞋,牆上的結婚照也換了。
她躺在新丈夫的懷裡,眉頭輕皺,眼角有淚花,不知道是不是夢見了三年前已經宣告死亡的丈夫。
男人在床前靜靜站了一陣,才恍然這樣或許會嚇到妻子,忙倒退幾步,半個身子都嵌進了牆中。
他抬起手來,神情悵然。
被押解入機構時,他的結婚方戒戴在手上十來年了,拿肥皂水也褪不掉,索性讓他戴入了機構。
現在,作為一個意識體,他成功褪下了手上的戒指。
他這回回來,是來歸還它的。
他把戒指輕輕放在床頭櫃上,靜默無聲地吻了一下戒指,並很謹慎地沒有去碰觸已經不屬於他的妻子。
做完一切,他選擇了離開。
站在街道上的男人回頭望向那可以被稱作“家”的屋宇,深深鞠了一躬,隨即,身形消失在路燈之下,像是被融化的影。
而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戒指,也隨他一道消失無踪。
……
另一道影,也站在一張床前。
床前躺著她的弟弟,一個十歲的孩子。
他懷裡抱著兩年前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隻泰·迪熊。
當時,他吵著說他不要這麼娘的禮物,要樂高,氣得她兩天沒跟他說話。
第三天,她的異能覺醒了。
她輕輕摸摸弟弟的小鬈毛,離開了弟弟的房間,去廚房拿了一把菜刀。
她提著刀,一步步走向另一個房間,耳畔盡是那日機構來逮捕她時的混亂。
“弟弟!!爸爸,媽媽,救我,救救我——”
“你們別帶走我姐姐!我姐姐好,對誰都好,她不會害人的,叔叔阿姨我向你們保證好不好,我求求你們,別帶我姐姐走……”
“弟弟,你鬆手!這個說不好傳染的!!感染了她,再感染你,媽媽就不要活了呀。”
“他媽,把弟弟抱走!幾位,我女兒就交給你們了,她從小就叛逆,我們也頭疼,她要是有了異能,還不知道要闖出多大的禍來!她不聽話就儘管教訓,打啊罵啊,都由得你們了。”
此刻,女孩站在父母的房間門前,靜站片刻,進入了房間。
……
另一邊,一個剛剛退出直播間的男人倒在地上,臉上滿是恐懼,身體打擺子似的劇烈震顫,被打翻的可樂粘膩地流了一地。
一個24、5歲,面容姣好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眉眼帶著鬼魅似的媚意:“你還記得我嗎。”
男人兩腿打抖:“我不……你是怎麼進來的……”
女人蹲在他面前:“你不記得,但我記得你的ID,到死我都記得。”
“你對殺了我的那個異能者說,來都來了,日她啊,等什麼呢。”
“有人罵你,說你有病。”
“你說,她的血,又濺不到我身上。死就死了,是不是?”
男人喉間發出絕望的嗚咽。
“所以我來了。”女人緩緩道,“你想要怎麼死?”
“……我讓你選。”
這一切,都發生在接下來的短短一夜間。
而池小池還在機構之外,無法預知這即將發生在世界各個角落的故事。
他吐掉了口中的雨水,把鎖靈瓶收起:“這樣做到底是好是壞呢。”
婁影說:“那是他們的事情。我們還有我們的任務。”
二人異口同聲道: “焦清光。”
說罷,兩人倒是都笑了。
婁影:“我們要去找他嗎?”
池小池看了眼天色:“等到天亮吧。等到天亮,我們的全程錄像在內網外網上全部發佈出來,他自然就會知道了。”
232.大逃殺:絕地求生(二十二)
趁雨夜,七十六名異能者逃出機構。
機構大動肝火,派出二十五輛吉普車下山,沿路追捕。
但拜他們所賜,這七十六名異能者,都不再是當初被他們抓捕時唯唯諾諾、連自己的異能都不大知道該怎樣使用威力才最大的軟包。
吉普車一輛一輛失聯,直到快天亮時,機構派出的第五支小分隊才在一處山坳裡找到被團成廢鐵的二十五輛吉普車。
七十五個全副武裝的分隊成員被繩子個挨個串著,綁成了一串大螞蚱,為首的脖子上倒掛著吉普車的車牌,上面用石頭刻著幾個大字。
——“謝謝你們提供的腕錶。”
電波□□擾的餘威仍在, 《國際歌》頑強佔據了各個信道,循環播放,第五分隊隊長在“一切歸勞動者所有,哪容得寄生蟲”的歌聲裡徒勞地“餵”了數聲,發現還是無法聯繫到總部,只好拿著車牌,急急返回。
應急處理部部長正焦灼地在不斷響起的電話鈴背景音裡來回踱步,秘書看他這樣也不是辦法,就泡了一杯咖啡,恭敬遞上。
部長心煩意亂,也不顧查看,接過來就是狠狠一口灌下去,緊接著被燙得撲地一下全吐了出來。
咖啡燙到了他口裡發出的大燎泡,他把杯子也失手砸在了桌面上,半個桌子上都橫流著發燙的棕色液體,看得他心頭愈加憋火,恨不得找人來揍一頓才解氣。
秘書自知好心辦了壞事,急忙指向實時觀測屏上的七十六個紅點,一面有意安慰上司,一面也是為著自己剛才的小小失誤開脫:“您別著急。項圈的信號還沒消失,他們肯定還在山里……”
話音未落,七十六個紅點就消失了一個。
兩個,四個,八個,十六個……
不消四·五秒,所有紅點都消失在了信號範圍之內。
部長:“……”
秘書:“……”
秘書只覺一張臉火辣辣的,馬上手腳利落地替部長收拾凌亂的桌子,同時岔開話題:“您放心,公關部那邊已經有動作了,放了新聞出去,說是教育中心看管不利,有七十六個窮凶極惡、違抗規定的異能者出逃了。這七十幾個異能者目標肯定不小,只要消息一放出去,再根據資料到他們的家裡蹲守,不到半天,他們肯定落網。”
他越說越覺得有信心:“副部長已經通知下去了,打電話到每個出逃者的家裡,告訴他們的家人,這些異能者是不經允許、私自外逃,一旦他們回到家裡,馬上通知我們,不然,一切後果自負。”
部長掐著脹痛的太陽穴:“我是擔心他們會把他們知道的事情到處亂說。”
“電擊的事情不要緊。這是必要的糾治手段,連許多國民都認可的。”秘書巧舌如簧,“至於狩獵場的事情,也太匪夷所思了 。就算他們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我們又不會把每一批’學員’都送來狩獵場,白安憶他們只是倒霉,被抽籤抽中了而已,就算他們真敢找媒體曝光,問及其他往屆’學員’,他們也都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至於機構裡的人,他們就算為了自己和家人考慮也得是守口如瓶。再說這些異能者的死亡數量,都是按照規定的死亡指標來的,往上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沒有證據,紅口白牙,拿什麼來證明他們經歷的一切都是真的?到頭來,把他們都抓來,秘密處決了,這事兒就算了了。”
這話說得的確足夠安慰人,可部長仍是不能安心。
一想到白安憶那雙隔著屏幕投來的視線,部長就覺得渾身宛如被浸入冰水里一般。
他眼裡沒有窮途末路的瘋狂,沒有殺盡人命的麻木,只剩下冷靜縝密的算計。
……這樣的神態,他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大逃殺的勝者擁有過。
說話間,第五分隊的隊長回到機構,申請入內。
簡單說明情況後,他把手中刻字的車牌遞給部長:“目前,目標已經失去,只發現了這個。”
部長接過車牌,只瞄了一眼,便是面色大變。
他急火攻心,幾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吼叫:“快去安排,讓公關部緊盯網絡!一旦有不對的視頻發出,馬上聯繫網站進行刪除!”
秘書還未回過神來:“……部長? ”
部長狠狠敲著桌子:“他們中有人通過腕錶錄下了狩獵的全過程!”
秘書還存有一絲僥倖:“他們哪有這個心思?那個時候……都在逃命吧??”
不知怎的,部長腦中再度浮現出白安憶的眼睛。
被那平靜再度驚嚇到的部長狠狠一掌拍到桌上:“快去!!”
……
後半夜時分,一群逃難者總算找到了一處落腳處。
人類世界可供他們躲藏的地方,目前只有僻靜無人的深山。
山里有一間被守林人廢棄的小屋,屋內空空蕩盪,只有一些受了潮的稻草和遍地鼠糞。
不過對剛剛經歷過生死的眾人來說,這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在座的人一半是被陌生人,一半則是被親人、朋友送入監牢,對人的信任度本來就不高,現在停下腳步,顧影自憐,才覺出一點淒涼來。
有人提出想回家。
池小池只用一句話就把他們的想法打消大半:“好啊,去吧,你要做往甕裡鑽的鱉,誰都攔不住。”
池小池是把他們救出來的人,為此,他還犧牲了自己的表哥,現在自然是他們中當之無愧的主心骨。
在用強硬言辭穩住眾人心神後,他躺平在鋪好的稻草上,架起二郎腿,又道:“誰想回去,把路鋪平再回去。為自己家人考慮考慮,也別試著去考驗親情有多固若金湯:他們要是不窩藏你,你自己一個倒霉;他們要是窩藏你,你全家倒霉。自己掂量掂量看吧。”
這下,誰也不提回去的事情了。
力大的少女折樹作柴,能操控水分的異能者吸乾濕柴水分,火女生火,能辨識出毒物的異能者摘來野生無毒的菌菇,熱熱地燉了一鍋湯。
池小池只喝過兩口湯就歇下了。
臨睡前,他問婁影:“哥,你感覺怎麼樣了?”
婁影摸摸胸口,有點恍惚,胸口處似乎還殘留著被洞穿的痛感。
但他答:“沒事了。是有事要讓我做嗎?”
事實證明,他果然是懂池小池的。
池小池問他:“明天早上六點開始,在網絡上傳大逃殺全程視頻,打R.18標籤,馬賽克所有血腥畫面,馬賽克所有參賽者的臉,但要把所有賭博者的匿名ID用調查到的真實姓名和照片覆蓋上。……工程量很大。”
“我早就追溯到那些人的個人信息了,已經針對他們的電腦做了反向親入,把他們的嘴臉都錄了屏,到時候只要定點按ID覆蓋就好。網絡而已,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婁影答得利落且溫柔,“你太累了,快睡吧。”
池小池叫他:“哥。”
婁影:“嗯?”
池小池合著眼睛:“想听個故事,你給我念唄。”
“想听什麼?”
“聽你的聲音。”
婁影被他的低聲輕語惹得心尖一動:“……明白了。”
他取了一本童話繪本,一字字念了下去。
所有的孩子都會長大,除了一個人,小飛俠彼得潘。
會飛的彼得潘永遠長不大。他有很多孩子朋友,他喜歡帶孩子們去夢幻島上玩耍,但孩子們最終都會離開夢幻島,選擇成長,而彼得潘始終是孤單的一個人,小小的一個仙人飛來飛去,像一隻不知道自己旅程盡頭的小鳥。
直到有一天,他有了一個朋友。
那個朋友不願意長大,他離開了人類世界,和彼得潘一起探索遍了整個夢幻島後,又陪他周遊世界,始終沒有離開他的意思。
彼得潘問他,我的朋友,你不想長大嗎。
朋友說,彼得潘,你還沒有長大,我怎麼能拋下你獨自一人?
池小池聽到最後,睜開眼睛:“這不是彼得潘的故事。”
“這就是彼得潘的故事。”婁影口吻篤定,道,“不喜歡嗎?”
池小池想:真他媽愛死了。
在異能者們小聲的議論裡,池小池漸漸睡著了。
後半夜醒來時,他發現婁影居然還沒有停止。
他還在對睡熟的池小池講彼得潘和小男孩的冒險故事。
這時候,他們正在探險海底,在海底發現了一艘神秘的沉船。船裡有無數珠寶,而彼得潘和小男孩躺在珠寶堆裡,正在說話。
他講話聲音很輕很慢,像在用語言精心編織一個夢的網,好捕住他的小池。
察覺到池小池眼皮動了動,婁影停了講述,輕聲喚:“小池?”
池小池裝作沒有醒轉過來,原地裝睡,演得惟妙惟肖。
婁影果真沒有識破。
他吻了一下池小池精神體的耳朵。
輕輕的一點吻聲,是絕不足以驚醒他的音量。
很快,溫柔的講述聲又起。
即使在檢測到那人異常升高的體溫時,婁影也沒有停下,只帶了點笑意,自顧自講著小飛俠與他好朋友的海底兩萬里。
一夜好眠。
……
清早,焦清光從宿舍柔軟的牀上爬起來。
牀上的另一個人動了一動,伸手摟住了他的腰,撒嬌道:“學長,再睡一會兒吧。”
焦清光溫存地親親他的額頭:“乖。我今天跟導師約好了要去談項目。不能晚了。”
那男孩子聽話地窩進被子,看模樣,是個面目很乾淨的大學生。
他閉上眼睛,一副索吻的樣子:“嗯。我乖。”
焦清光摸一摸他的頭髮,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時間過去那麼久,已有三個多月,他也總算能從昔日的陰影裡走出了。
天知道,剛知道白安憶有了異能後,他內心有多麼崩潰。
他和白安憶雖然還沒有發生更進一步的關係,但也算是半同居狀態,在異能覺醒前,白安憶有不少東西都放在他的宿舍裡。
焦清光第一時間就丟掉了他的牙刷、毛巾、牀單,又把自己脫了個赤條條,浸在消毒液裡,徹徹底底洗了個乾淨。
明明知道異能不具備傳染xin,但他還是不可遏制地感到噁心。
消毒液的濃度過高,燒著皮膚,隱隱作痛,可他在這疼痛裡獲得了難得的安心。
他不能忍受再和白安憶在一起,陪他吃飯,和他牽手,與他接吻。
異能者根本就不是人,他有心理潔癖,絕不能允許跨種族的交·配。
然而分手兩字實在太難提,學校裡誰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一對,他今後還要在學校裡混下去,和白安憶抬頭不見低頭見,到時候也太尷尬了。
所以,為了自己和白安憶都好,他報告了相關機構,讓他們把白安憶帶走,既可以對他進行適當的教育,讓他認清自己的身份,也好讓他忘了自己,好聚好散。
送走白安憶後,他每天起碼要測量三次A類球蛋白數量以求心安,過得很是痛苦。
還好,白安憶離開不久,導師新找了一個大二學生小杜來實驗室幫忙。
他跟白安憶很像,但在牀事上卻比白安憶來得開放得多。
……小杜治癒了自己。
被窩裡的小杜久久等不到一個親吻,睜開一隻眼,不滿道:“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焦清光軟了聲音,用曾經對白安憶發誓許願的嘴,輕吻了小杜的嘴角,“我今天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學校裡配給研究生的基礎設施相當不錯。
室友一夜沒有回來,焦清光也能自在些。
他赤·赤果果著上半身,一面刷牙,一面隨手扭開了電視機,調到訂閱的國際新聞頻道。
運行了一晚上的新風系統促進著室內的空氣循環,麵包機裡散發出黃油的焦香,牛奶被熱在暖水瓶內,不到幾分鐘就能熱騰騰地進肚。
然而,國際新聞頻道裡洋溢著一股極不尋常的氣氛。
主播面色嚴肅,用外文播報最新收到的新聞:“……面對網絡上流傳的視頻,E國政·府方目前給出的解釋是乃係異能者惡意偽造,但事實是,當本台記者按照視頻裡給出的賭博者訊息,調查本國境內的十五名賭博者狀況時,得到了令人震驚的消息:從昨夜到目前為止,有十一名賭博者確認死亡,死因各異,而其餘四名下落不明。此事是否為逃逸的七十六名異能者所為,仍然存疑。所以,這種針對異能者慘無人道、毫無人xin的集體強迫xin殺人事件,是否能推動關於異能者的法令改革呢?”
……什麼視頻?什麼“逃逸”?
焦清光不耐煩地調整了一下牙刷,想,這些異能者真是夠能惹事情的。
他換到了本國的新聞頻道。
剛切到新聞頻道,一張熟悉的臉就猝不及防跳入他的視線之中。
“重要通知,緊急通知!”
“昨夜,七十六名異能者從教育機構出逃!這些異能者對社會有極強的報復念頭,危害xin極強,望市民們減少外出,注意自身安全,並在發現可疑人員踪跡後,立即撥打緊急避險電話進行舉報,電話號碼為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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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異能者的領頭人名叫白安憶,22歲,XX大學在讀研究生,異能等級暫為S級,十分危險,請廣大市民注意自身安全,相信官方報導,莫聽謠,莫信謠,莫傳謠!”
盯著電視裡那張被放大、佔據了半個屏幕的臉,焦清光手裡的牙刷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久不見渣,出來溜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