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完美新世界(十一)
白白佔了便宜,池母也就打算隨便賣個乖,沒想到池小池就坡下驢,倒讓她的面子掛不住了。
一記拳頭打進了空氣,一腔的刻薄話沒處宣洩,她只好洩憤似的把手機丟在了餐桌上,轉進如風地換了話題,教訓起池小池來:“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以後少跟那個婁影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心隔肚皮,你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池小池順手把手機揣進兜里,問:“不知道啊,您看我像B超嗎。”
池母:“……”
發現池小池笑嘻嘻地貧嘴,活脫脫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池母頭疼不已,看向朱守成尋求支援:“您聽說了嗎?昨天婁家那孩子,當著一群人的面把楚姐熊得找不到北,還把楚姐大兒子給打了,嘖嘖,平時文文靜靜一個小男孩,看不出來這麼剽悍。”
朱守成笑:“這也是事關孩子名譽的事情。偷就是偷了,沒偷就是沒偷,要是摁頭讓孩子認他沒做過的事情,孩子也委屈啊。”
“誰說不是呢。”池母口風轉得極快:“可話說回來了,大家都是鄰 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連點餘地都不給,這孩子可真不懂事,不會做人。”
這不過是飯前活躍氣氛的閒聊,很快,這個話題便揭了過去。
菜過五味之後,池父擱下了筷子,熱切地望著朱老師:“朱老師,怪不好意思的,菜寒磣得很,您吃得還合口?”
朱守成笑說:“誇張了。弟妹手藝是真的不錯。”
一聽朱守成主動拉近了關係,池父就知道事情有門,馬上擺出最懇切的笑臉:“朱老師,今天我們家請您來吃飯呢,是有個不情之請……孩子快要中考了,他的成績吧,在班裡頂多算個中不溜,不上不下的,他自己倒是不發愁,我和孩子他媽看著都要愁死了。我們家只生了他一個,只能指望著這個孩子出頭,他要是沒出息,我跟他媽這輩子可就連最後那點盼頭都沒了……”
池小池喝了一口西紅柿雞蛋湯,用湯勺掩去嘴角的一絲笑意。
夫妻兩個果然還是池小池熟悉的作風,辦事尖得很。
請人吃一頓飯,談談鄰里感情,再賣賣慘,不過就是想平了補課的賬,蹭不花錢的課而已。
朱守成來前,就對池家父母邀請他來的用意猜到了五六分。
但現在,朱守成卻是真心實意地犯難了。
離市裡規定的統一放假時間還有兩天,托朱守成暑假補課的家長不在少數,他還沒有答應,正在一一比較、甄別和打分,最後只收一個私教學生。
這是他延續多年的習慣。
可惜,這一屆學生質量不怎麼地,因此,朱守成本來已經打算把池小池收入囊中了。
但經過他今天的觀察,池小池已經不像個小孩子了,不算是一個值得下手的獵物。
朱守成遲遲沒有應聲接腔,這有些出乎池小池的預料。
在他的記憶裡,當時父親剛暗示了沒兩句,朱守成便答應了下來,第二天就開始了補習。
……怎麼回事?
池小池咬著筷子,思維快速運轉。
以他以往對朱守成的觀察和了解,如果這次不是自己受害,那就要輪到別人了。
心思急轉下,他一把擲了筷子,冷臉道:“爸,你別說了。朱老師好容易來一趟,讓人家好好吃飯行不行?”
池父正疑惑朱守成為什麼還不接腔,又不捨得說掏錢的話,正打算硬著頭皮繼續遊說,乍然被池小池打斷,登時把怒氣轉嫁,瞪了他一眼:“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兒?”
“朱老師自己有學生要教,他憑什麼收我。”池小池說,“再說,婁哥給我補習得好好的,我不去別人那裡。”
朱守成坐在一邊,欣賞池小池的表情。
生氣起來的池小池,總算恢復了一點讓他心動的稚氣。
池父花錢請客求人,池小池卻當面拆台,池父自然是惱火至極:“閉嘴。你以為你那婁哥是什麼好東西?”
池小池直接拍案而起,直指朱守成的鼻子,光明正大地罵道:“那他又是什麼好東西?”
一記耳光猝然落下。
池父的掌心有繭,又乾慣了體力活兒,砸得池小池眼前一陣星花亂冒。
池小池氣得發抖,眼淚都要下來了,邁腿就要走,卻被池母一把拽了回來:“你要去哪兒?!一生氣就往外跑,誰慣你這個毛病?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出了這個家門,這輩子都別回來了!!”
池小池咬著唇坐在原地,還是沒憋住一聲委屈的嗚咽。
朱守成這下心疼了,拉過池小池,看了看他微微腫起來的臉:“兄弟,弟妹,咱們有話好好說,別打孩子啊。”
池父餘怒未消:“朱老師,你別管。他不會說人話,我這個當爸的就好好教教他該怎麼說。”
池小池抬起淚眼,看了朱守成一眼。
這一眼含著一點害怕,一點抱歉,還有一點求助,晃蕩著的水光,引得朱守成瞬間心軟,喜歡得什麼似的,忙護著池小池道:“好了好了,我答應給他補課了。”
池父扯了一把池小池:“聽見沒有?人家大人不記小人過!你還不快跟朱老師道歉!”
池小池自然秉承著我道你奶奶個腿的歉的態度,氣得池父一腳掀了他的凳子:“去窗邊站著!別吃了!”
池小池站到了臨門的小窗戶邊,偷偷剝了婁影給他的橙子,在嘴裡放了一瓣。
橙子酸甜的汁液刺激到了受傷的地方,有點疼。
激怒父母,挨一頓揍,就是這麼簡單。
原來,在哪個世界都是一樣的。
池小池把橙子嚥下去,滿不在乎地用舌頭舔著被牙齒磕破的口腔內壁,忽視了身後父母奉承朱老師的言辭,俯身趴在玻璃邊,對著角落位置輕輕呵了一口氣。
因為溫差,玻璃上短暫地聚起了一團薄霧。
池小池在玻璃上畫了個簡筆笑臉,歪著腦袋,和那張笑臉對視一陣,也露出了一個同樣弧度的笑容。
此時此刻,婁影就站在他家門外,光線照不到的地方。
他伸手,輕輕在玻璃外把池小池留在玻璃上、逐漸消失的笑臉重新描畫了一遍。
池小池看到了,精神一振,扶住玻璃主動站直,踮起腳尖,用身體擋住了外面的婁影的倒影,剛想和他說點什麼,身後就傳來了池母沒好氣的聲音:“回來,坐下。”
池小池不大情願地折回桌前,端起冷了的飯碗,剛要動筷,碗邊就被池母當的敲了一下:“還不謝謝朱老師?要不是朱老師給你說情,你明天一整天都甭想吃飯。”
池小池鸚鵡學舌:“謝謝朱老師。”
小小的風波平安過渡,池小池的眼角余光卻還是時不時投向小窗外。
一道漆黑的斜影仍打在玻璃上,動也不動,好像是一樣普普通通的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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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一隻手悄悄探出,在窗戶角落倒著描了一道小小的笑臉。
朱守成這只謹慎的老狐狸還在桌上,因此池小池不敢表現得太過肆無忌憚。
他只敢在埋進碗裡吃飯時,在碗中偷偷露出一個笑來。
一頓飯畢後,池小池統計,排除自己沒看到的,婁影一共在窗外畫了六十七個笑臉。
當送走朱守成時,池小池跟了出去,四下張望一番,確定婁影已經消失在了走廊上。
但當他背靠向婁影剛才靠著的地方時,察覺到那處尚有餘溫。
……前一秒,他還在。
意識到這一點,池小池一直在原地待著,直到屬於婁影的氣息完全消失在夜風裡,才回到家裡,準備洗漱睡覺。
結果,他失眠了。
池小池很久沒睡過家裡的地板了。
父親的鼾聲從床上傳來,母親解散的頭髮從床邊垂下一縷來,上面有未勻開的痱子粉的白跡。家裡的冰箱吱吱吱轟鳴不休,吵得池小池的枕頭都有了共振,讓池小池疑心自己腦袋不遠處擱著的不是冰箱,是台運行中的豆漿機。
以前的池小池對這種吵鬧習以為常,但罹患失眠症多年的池小池無法忍受這樣的怪聲,哪怕枕邊橙皮的香氣也不能安撫他。
於是,他在自己身上動用了一張實體卡。
池小池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子,看向地上閉眼安睡著的少年。
他的左臉頰已經腫了起來,眼角被池母尖利的指甲掃過,留下了一點青紅的划痕。
池小池拉開那台豆漿機,從裡面取出一枚生雞蛋,捏在手心裡。
門被輕輕拉開,發出咔噠一聲,掃進來半室月光。
池小池虛掩了門,無聲地走了出去,約10分鐘後,又無聲地折返。
唯一的區別是,他手裡的生雞蛋被煮熟、剝淨了。
他在床邊坐下,把另一個池小池的身體抱起,叫他枕靠在自己的大腿上,用熟雞蛋輕輕揉著“池小池”的臉頰。
長發被他用髮圈束起,在腦後挽了個小小的丸子頭,但還是有兩縷碎發自耳後滑到眼前,將池小池本人的皮膚襯得蒼白又乾淨。
這種感覺很奇妙。
池小池第一次發現,自己14歲的時候,居然這麼小。
男人不管在哪個年齡段,都有自己頂天立地的錯覺。
池小池捏著少年還有點圓乎乎的下巴頦,表情恍惚又溫柔。
把他臉上的淤腫揉得差不多了,池小池低頭嗅嗅少年的頭髮,想到朱守成臨走前,動手摸了他的頭,以至於到現在還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人渣味兒。
而他臉上又有傷,至少在今天臉頰不能輕易碰水。
思考一番後,池小池把少年打橫抱起,抱進了二樓盡頭空無一人的公共浴室,把他仰面平放在長椅上,只露出一點點頭頂,用毛巾墊在他脖子下方,端來剛才煮雞蛋用的一壺開水,又拿了洗髮劑,把散發著檸檬香氣的液體擠入掌心,在他的頭髮上打沫,揉開。
要是有個人起夜,看到這一幕,估計能當場嚇瘋。
池小池也一邊往“池小池”頭上澆水,一邊自顧自與他說話:“你能看見我,是不是?”
把身體掌控權完全交付出去的池小池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在身體裡眼巴巴看他。
“很驚訝吧?我和你長得那麼像。”池小池簡要概括了他的身份,“我是另一個世界裡的你。我拋下婁哥,一個人長大了。”
接下來,一路無話。
說實在的,池小池也不知道該和這個平行世界的自己說些什麼。
小時候,他和這個世界的“池小池”上了同一座橋。
“池小池”跳下去了,而他沒有。
他能理解那個時候“池小池”的不甘和痛苦。如果換他跳下去,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允諾他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他也會不顧一切。
別管是不是要讓別人佔據自己的身體,哪怕明碼標價、復仇後要獻上性命,池小池也會接受。
至少,婁哥還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至少,婁影不會非他池小池不可。
但他沒有這樣做,也就失去了這段可能的際遇。
池小池長大了,被一台吊燈砸中,因著執念強烈,被選成宿主,一路得罪主神,最後被下放到這個世界裡,與過去的自己重逢。
選擇不同的二人,原本平行的命運卻在此處相交。
這樣的緣分,不能不說奇妙。
池小池掌心裡綿密的泡沫與柔軟的頭髮糾纏在一處,發出沙沙的輕柔聲響。
他認真思考著要和年輕的自己說些什麼。
想來想去,池小池琢磨出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誡少年。
——千萬別仗著好看做演員。
演員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除了掙得比人多外,基本就是牲口一頭,不配擁有任何隱私,觀眾裡表達欲最旺盛的永遠是不認真看劇情的,發現一點黑點就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迅速裱起來,一張張黑圖存在手機裡還專門建了文件夾,比跟父母的合照還特麼多。
最難過的,莫過於拍吻戲。
池小池就是在第一次拍吻戲時發現自己有病的。
現在想起來,池小池都覺得自己挺對不起那個女演員的。
從小到大被人誇漂亮的小姑娘,好容易下定決心突破自我,第一次拍吻戲,對手剛一奪走她的初吻就匆匆喊了卡,接著衝到場外跪在垃圾桶邊吐了個稀里嘩啦,稍微有點尊嚴的都要氣瘋了,也難怪她後來不肯跟自己挽著胳膊走紅毯。
但話到了嘴邊,池小池又無奈地笑笑,把這些話統統咽了下去。
他不該是任何人的人生教練,包括他自己。
用倉庫裡的吹風機把少年的頭髮吹乾,池小池把他抱回家裡,放他在地上安心睡覺,自己轉身上了天台樓頂。
夜間的風消了暑氣,順著釦子灌入白襯衫,把他身後空蕩出來的一部分吹得鼓脹起來,像是兩片隨時會從他身後延伸出來的翅膀。
一個身影在他身邊單膝蹲下:“借問,這裡還有空位嗎?”
池小池本能地抬起胳膊護住身邊,好像是想阻止什麼人的下落,等他意識到動作可笑時,身邊的人已經很照顧他感受地退後一步。
池小池笑自己的草木皆兵,故意不回頭,不偏視線,嚴肅道:“沒了。但是我還有一個行李位。”
婁影問:“那我可以成為池先生的行李嗎。不重,還可以自己走,能陪池先生周遊世界的那種。”
池小池想了想:“聽起來挺划算的。”
婁影便在池小池身側坐下,池小池馬上將行李投入使用,打算撲在他身上,把還沒完全發育完畢的婁影直接壓倒。
當然,他的手已經護在了婁影身前,隨時防止他不小心墜下樓去。
沒想到,他的腦袋直接靠上了婁影的肩膀。
婁影:“……”
池小池:“……你怎麼這麼高?”
1米81的池小池,在1米88的婁影面前,竟然顯得有點單薄。
婁影被抱得有點驚喜,明白過來他的意圖後,嘴角的笑容壓也壓不住。
他笑著握住池小池護在他身前的手,不讓他縮回去:“靠枕不應該合身才對嗎?”
池小池打量著婁影。
他和自己一樣,都是用卡片將自己從原身抽離了出來,因此他的身高已經恢復了正常,但仍然只能頂著16歲婁影那張稍顯稚嫩的臉。
“只能還原到這個程度。”婁影也知道自己這樣有點怪異,頗無奈道,“因為……某些原因,我現在還沒辦法用我原來的臉。你湊合著看。”
池小池笑了,陷在他的靠枕裡,閉著眼不動了。
婁影動手,輕碰碰他的左臉頰:“疼?”
池小池舒展了身體,愜意地任他撫摸:“疼死了。”
當看到婁影和半小時前的自己一樣拿出一枚熟雞蛋時,池小池差點樂出聲來:“我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兒。”
婁影點了一下他的腮幫子:“定身。”
池小池馬上不動了。
柔軟又滾燙的蛋白輕輕滾動過他的臉頰,像是一個個溫情的吻。
池小池一動不動道:“知道我醒了,怎麼不跟我說話?”
“你在陪……”婁影斟酌著該怎麼概括剛才發生的一切,“那個小池說話,我不想打擾。而且,我現在應該學習有話當面說,免得以後回去了,還要從頭學起。”
池小池沉默半晌,望向天空。
這裡周邊各種工業相當發達,相應的,污染也相當嚴重,能看見星星的日子不多。
幸運的是,今夜有風。
“婁哥。”
“嗯?”
“這個世界真好,是不是?”
婁影不大清楚他想說什麼,只溫柔地應道:“嗯。”
池小池沒有再說什麼,婁影也沒有再問。
魚當然有權感嘆面前的誘餌美味,但婁影相信,他的小池不會傻到張嘴咬上去。
池小池趴在他身上,漸漸昏睡過去。
叫了他兩聲,確認他已經睡熟,婁影把他放平,兩人並排倒在了地上憑空生出的柔軟床墊上。
他暫時不想把池小池送回他自己的家,也不捨得驚動覺淺的小池,不如就讓他在這裡睡上一會兒,直到實體卡失效,他就會自動傳送回樓下安睡的少年體內。
婁影側過身來,把手墊在池小池的頭髮上,克制地親吻了自己的手背。
“晚安。”
話罷,婁影將手臂枕在他腦後,伸手揮聚了一片雲,擋住了月亮,給天地關了燈,就閉上眼睛,準備和他一起入眠。
誰想,他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听到池小池小聲喚他:“婁哥?”
……沒睡著?
婁影轉了個身,面對向池小池,但是沒睜眼,好像只是被隱約的響動驚動了片刻,很快又陷入了睡眠似的。
池小池也側身看著婁影,想到他的未來,想到他第一次的吻戲,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好奇心。
……他還記得第一次和婁影接吻,是在機甲世界,有了信息素的驅動,才有了那個誤打誤撞的親吻。
那次只能算是不可避免的生·理衝動,除此之外,自己好像沒有一次主動過,也不清楚接吻的真正滋味是什麼,自己會不會排斥,之類的。
“……婁哥?”
見婁影沒有應答,池小池把嘴唇潤濕了一點點,悄悄湊過去,謹慎地碰了碰他的唇角。
婁影拳頭猛然攥緊,手臂緊繃繃鼓起了肌肉線條。
但池小池沒有察覺。他咂吧咂吧嘴,嚐了嚐味道,發現自己竟然真的沒什麼反胃的感覺。
他不是很懂接吻。孫老自從知道了他的這個毛病,為他寫劇本時,也會盡量規避吻戲,所以他沒有太多的時間進行練習。
今天,他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嘴唇的口感很柔軟,像是某種美味的食物,叫人忍不住貪戀地再嚐一口。
他又小心地低下頭,吻了婁影的唇珠。
婁影的咬肌在一瞬間合攏了一下,池小池立刻如驚弓之鳥似的退開。因為分開得太急,唇和唇的相接處發出了細細的帶水的啾聲。
池小池觀察了婁影一陣,懷疑又是自己的錯覺。
他覺得自己的體溫有點高了,拿手背貼了一會兒臉後,他又貼近了婁影,一個吻游移半晌,欲落未落,好一陣才選擇用嘴唇合住了他的下唇。
三次試驗,均宣告成功。
池小池滿意了,重新躺回了婁影的手臂,覺得今夜自己能做個好夢。
在他閉上眼時,婁影睜開了一隻眼睛,偷偷看他,旋即假作翻身,把人抱進了自己懷裡。
池小池迷迷糊糊間,感覺被抱入一片溫暖,也就隨他去了。
在被池小池親到時,婁影想了許多,想得最多的是,今天他可能睡不著了。
但是最大的幸運是,他有了能一整夜看著小池的時間。
婁影用手輕輕安撫池小池的後心處,把剛才說過的話重複了第二遍。
“晚安,小池。”
248.完美新世界(十二)
清晨五點四十分,婁影醒來。
實體卡已經失效。他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動作輕捷地坐起身來,回味著屈伸了一下被池小池枕過的手臂,又抬手輕撫唇畔,確認昨夜那帶著薄荷味道的三個吻並非夢境後,雙拳在身前發力一握,方才掀開被子,心情愉悅地下了地,掃地舖牀,隨後取了洗漱用品,把自己打理清爽,拿了書包,準備出門。
婁影剛帶上門,甫一回頭,就看見池小池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單手撐在車座邊沿,長腿隨意一疊,喝著從倉庫裡取出的鮮牛奶。
夏天的白日很長,六點鐘的晨光濺落在少年肩膀上,把他朝向東方的側臉映照得明亮又溫柔。
婁影望著他,輕輕帶上門,眼前是少年與青年池小池交疊的雙重身影。
在他完全鬆弛下來的時候,兩個相差12歲、五官相近的人,卻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少年池小池嘴角總是微微翹著的,滿身洋溢著年輕人特有的純與生機,而青年池小池永遠懶洋洋,隨時隨地能把自己鑲飾成一幅洋溢著濃郁荷爾蒙的畫,但卻是工筆技巧佔優,情感偏於淡薄。
聽到關門聲,池小池叼著吸管抬頭。
瞬間,兩個小池的影像合併在了一起,眼眉一起彎起。
池小池搭在車座上的食指輕輕敲了敲:“老闆,搭車。”
他又指了指用小塑料袋掛在車把手上的牛奶和麵包:“……車費。”
……過去的小池,現在的小池,都只屬於一個婁影。
婁影把書包放進了車筐,盡職盡責地低頭查看車胎狀況。
側坐著的池小池抱著書包,看向一邊,道:“氣我打滿了,走吧。”
婁影真想摸摸他的腦袋。
他蹬開腳撐:“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嬌貴。”池小池厚顏無恥道,“家里地上太硌,睡不著。”
婁影溫馴地“嗯”了一聲,抬手抹了抹自己右胸前的銅質校牌。
婁影,高一一班。
他食指指尖輕輕抹過鐵牌表面,重新編寫了上面的字。
……婁影,國家二級。
他把胸牌仔細正了正,握上車把:“今晚來我家睡?”
池小池:“看你小姨姨夫回不回來吧。”
然後,準備開車的和準備坐車的同時陷入了奇妙的沉默。
池小池探頭看婁影:“怎麼不走?掉鍊子了?”
婁影沒吭聲,低頭看看自己的腰。
池小池抓緊了後座。
婁影:“不抱會掉。”
池小池胡說八道:“不會,我長上面了。”
一高走讀生的早自習規定在七點鐘開始,而池小池所在的二中,六點四十分班主任就已經在教室門口抓遲到了,因此婁影決定先送小池。
池小池一度擔心自己會把自行車前輪壓得高高翹起的尷尬畫面沒有出現,婁影把車騎得穩穩噹噹,壓根兒沒有半途強行剎車、使個壞讓他栽在他身上什麼的,這讓池小池非常失望。
到達目的地後,婁影單腿撐住地面,放池小池下來,同時體貼地詢問:“請問這位乘客乘車體驗如何?”
池小池說:“除了費鞋,其他都挺好。”
他腿太長,又不能在自行車後座上打坐,翹著腳更是累得要命,只能一路拖行,沿路犁溝。
遙望著自己留下的痕跡,池小池產生了一種農家子弟第一次開荒的莫名喜悅感。
婁影看向池小池那無處安放的腿,笑答:“好,我爭取早點換輛車。”
池小池跳下車來,跺跺腳:“換。”
婁影:“你喜歡什麼車? ”
池小池認真思考片刻,答曰:“運鈔車。”
婁影笑:“收到。”
目送著池小池進入學校,婁影趴在自行車上,想起了自己寥寥無幾的碎片記憶。
那個推著自行車寂寥地走在路上的少年的背影,和眼前的人重疊,又分離。
婁影俯下身來,輕輕撫摸著身下自行車的橫槓。
在他原本的世界裡,這輛自行車,是他一點點親手補全的。
他正準備將車騎走,耳畔突然傳來了久違的熟悉的電波雜音。
婁影扶住耳朵,微微皺眉。
少頃,他神態一鬆。
池小池剛在座位上坐下,掏出語文課本,婁影便在他腦中開口了:“小池,我得回一趟’須臾之間’。”
池小池:“有事嗎?”
“好事。是嘉獎。”婁影笑,“總系統那邊剛剛開過年中會議,白安憶的那個case是積了很久的疑難雜案,沒有系統敢接。現在解決了,總系統對你發布了嘉獎令,大概是獎給你一些兌換值或是稀有道具之類的,不算多,總是個榮譽。你正在任務執行中,所以我得回去代領一趟。”
末了,婁影補充一句:“……會有人代班的,你放心。”
池小池收拾文具的手一頓:“誰?”
婁影答:“089。”
……如他所料。
主神的小動作加快了。
沒了面對面的觀察,婁影沒能很好地察覺到池小池的情緒波動:“我已經叮囑過他了,不用跟他說話。以後回了我們的世界,有的是時間。”
池小池隨口一應:“嗯哼。”
很快,061下線,089上線。
池小池沒想到,089除了跟他打了聲招呼,還真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安靜得彷彿婁影在臨走前在他嘴上糊了張禁言卡。
不過也虧得他這樣安靜,池小池目前的雙口相聲才沒有晉級成群口相聲。
同桌踩著點進了教室,剛和池小池照上面就大驚小怪起來:“我靠,你這臉怎麼了?”
池小池:“蚊子咬的。”
同桌:“這啥蚊子啊,拖家帶口來吃自助餐啊?”
他細細端詳池小池的臉:“電蚊拍拍上去的?”
池小池推他:“去去去。”
“有人打你?”同桌問,“是不是你被那些要錢的小混混纏上了啊。”
池小池決定適當地向他透露一點秘密:“不是,我爸媽。”
同桌:“拿電蚊拍打的?”
池小池被逗笑了: “滾。”
同桌一臉的肉疼:“我靠,這麼好的一張臉,不要給我啊。”
過了一會兒,池小池背《出師表》時,同桌又湊了過來:“你說真的?你爸媽真打你啊。”
池小池:“嗯。”
“那你上次胳膊受傷,說是門板夾的那次……”
看池小池不說話,同桌也明白了過來。
他撓撓後腦勺,神情稍稍嚴肅了一點:“要不,你爸媽再打你,你就到我家來住吧。我家還挺大的。”
池小池自然不會替“池小池”拒絕這份好意:“謝謝。”
從剛才開始便憂心忡忡的同桌這才有了點笑模樣:“乖,叫爹。”
池小池一把把他的腦袋摁進了書裡。
離放假還有兩天,人心早已散得一塌糊塗。
二中的旁邊是座小學,大早上就開始調試廣播,不時發出喂喂餵的試音聲。
同學們早讀的時候還有點勁頭,扯著嗓子,跟那雷霆似的“喂喂”聲對抗,其結果就是下課鈴響後,大家的喉嚨集體不堪重負,紛紛起立接水。
結果,這邊剛打上課鈴,化學老師往台上一站,那邊就開始播放“第二套全國小學生廣播體操,雛鷹起飛”。
同學們紛紛回頭看牆上掛鐘,懷疑是否是老天顯靈,讓時間快進到了課間操。
但顯然,他們想得有點多。
池小池的同桌頹喪地轉過頭來:“大早上的,飛什麼飛啊。”
池小池:“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同桌慨然長嘆道:“一群小屁孩。”
池小池的意見是,大哥,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剛從那兒到這兒兩年。
同桌:“兩年不是年啊。”
池小池想想,覺得很有道理,就沒有再反駁他。
同桌埋頭看了一會兒化學課本,猛然抬頭:“哦,我想起來了。今天早上上學的時候,我看隔壁那邊來了很多家長,好像是今天要開夏季運動會。”
後座聽到了,驚訝道:“神經病啊。這都七月份了。”
“這不快奧運會了嗎,響應國家號召,全□□動唄。”同桌說,“而且聽說他們搞的是趣味運動會,開場的時候有個廣播操比賽,然後就是袋鼠跳、兩人三足什麼的。說白了,就是玩。”
大家紛紛表示了對小屁孩兒們的羨慕後,本打算回歸現實,安心讀書,誰想第一遍結束後,雛鷹很快便開始了第二遍的起飛。
池小池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們的廣播操,是集體來一遍啊,還是一個班一個班來啊。”
同桌:“……這個爹也不知道。”
事實證明,後者是正確的。
因為他們接下來連放了十來遍雛鷹起飛,隱約還能聽到廣播聲,“感謝X年X班的精彩表演”。
化學老師跟廣播比了一會兒嗓門後,明智地選擇了放棄。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本校老師前去交涉的緣故,廣播的音量不再那麼肆無忌憚,但本來就散成了一盤沙的人心,現在活脫脫成了揚塵。
下課鈴一響,很多學生都跑到了走廊上,拿著捲成卷的課本,當做擴音喇叭,和對面的小學角力。
有幫忙的。
“路XX同學,快去檢錄啊,你媽媽拿著兩罐旺仔牛奶在檢錄處等你啊!”
“路XX同學,你是不是迷路啦!廣播快特麼喊了你十分鐘啦!”
也有混在其中搗亂的。
“五香羊蹄,鹵水豬腳啦!”
“收頭髮!收長頭髮!”
池小池開著窗戶,遙望著他從未認真體驗過的校園生活。
那一個個剃得只剩下青茬茬的腦袋,一溜菸支在欄杆邊,蹦蹦跳跳,像是鋼琴上的黑白鍵。
這真是個美好的夢境啊。
同桌喊累了,回到座位上擰開水杯,看池小池專注地望著窗外,就拿腳踹他的屁股:“想什麼呢?”
放在以往,他絕不敢對這個不知道是靦腆還是高冷的同桌做這樣越界的動作的,一來不熟,二來怕被女生砍。
池小池難得藉著初二這個犯病也會被輕易忘卻和原諒的年紀文青了一把,說:“看到外面沒有?”
同桌點頭:“看見了,都是我兒子。”
池小池還試圖堅強地文青下去:“我想到了一首歌……”
同桌剛喝進去的半口水一點沒浪費,全招呼在池小池後背上了。
池小池:“……你幹嘛。”
同桌擦著嘴:“不好意思,我以為你要唱呢。”
池小池:“我唱怎麼了。你聽過我唱歌?”
同桌:“這倒沒有。不過去年元旦晚會的時候,我們都領教過你的二胡。”
池小池早就不記得這茬了,翻找原主池小池的記憶,才想起這件曾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
在半年前的元旦晚會上,他們班玩了一個抽卡小遊戲。
第一步,大家把班級裡所有人的名字寫在小紙條上,把這堆小紙條歸攏起來,標號A。
第二步,把班級裡所有的地點寫上小紙條,譬如窗台、講台、課桌,歸攏,標號B。
第三步,把一些姿勢寫上小紙條,譬如劈叉、倒立、鴨子蹲,歸攏,標號C。
第四步,把表演項目寫上小紙條,譬如唱歌、跳舞、拉二胡,歸攏,標號D。
把ABCD所有紙條分別打亂後,主持人會從四堆紙條中隨機抽出一張,拼出一句完整的話,而被抽中的人必須照拼湊出的紙條指示進行表演。
一共要抽十個人進行表演,池小池在抽到第九個時光榮中標。
他抽到的表演內容難得的正常。
池小池,在窗台上,翹著二郎腿,拉二胡。
……總比上一個倒霉蛋在講台上劈叉朗誦再別康橋要好。
小學的池小池在學習《二泉映月》時,就對阿炳心嚮往之,還偷偷用棉毛線做了幾根弦,按照從老書舖裡扒拉出來的二胡曲譜,有模有樣地拿筷子划拉著玩,自覺比一般人經驗豐富許多。這次,為了元旦晚會,有個女同學帶來了家裡的二胡,他早已覬覦了一陣,沒想到心想事成,真的被他抽中了這把二胡。
上場前,他滿懷豪情壯志地對大家一抱拳:“獻醜了。”
一曲終了,他所在的半幢樓萬籟俱寂。
那個帶二胡來的女生哭喪著臉,心疼地摸上來檢查她的二胡,以為它已經被鋸斷了。
第二天,池小池被隔壁班圍觀了,看,這就是昨天那個拉琴拉得像裝修的。
女生們對他指指點點,說,好可愛啊。
看到記憶裡過去的自己,池小池憋忍了好久才能說出話來:“我……那是第一次拉二胡。”
“喔唷,你那是拉二胡啊。”同桌說,“那二胡叫得跟被你打了似的。”
池小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越笑身子彎得越低,趴在桌子上,根本直不起腰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叫同桌頗感莫名其妙。
同桌推了推他的肩膀:“餵,你抽筋啦?”
池小池搖搖頭,把臉埋在臂彎裡,蹭掉眼角笑出的淚花。
他小的時候,原來還有過這麼開心的時光。
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沙雕校園日常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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