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日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於是,他放棄了抵抗,特意焚香沐浴,換了一件繪滿咒符的白袍,垂頭靜等一個體面的宰割。
南舟見頌帕不肯搭理自己,索xin大大方方地在屋裡巡看起來。
一排黃泥壇子依牆擺放,和他們手中沒收的四個罐子外觀一模一樣。
南舟一一端詳過去,頗覺可惜。
……這些東西他們都帶不走啊。
懷著滿腔惋惜,他俯身探出手指,隔著壇子,輕巧一彈。
頓時,壇中沉睡著的厲鬼被齊齊驚醒。
它們瞬間狂躁起來,壇中鬼一個帶一個,齊聲發出刺耳的鬼哭聲。
尾音尖銳刺耳異常,宛若貓泣,或者是嬰兒啼哭,震得屋頂上的瓦片格楞格楞響作一片。
饒是鬼降的煉製者頌帕,平時也不敢這樣輕慢地對待這些鬼降。
乍然響起的鬼哭聲,讓他頭皮直炸,原本還殘存在面頰上、為他維系著最後一絲體面的血色也徹底褪去了。
但南舟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轉頭對頌帕說:“你把它們養得都很精神。”
南舟說這話,本意是想誇獎頌帕來著。
可無論現在南舟說什麽,落在頌帕的耳裡,就統統變了味道。
他擔心南舟的動作會破壞本就脆弱的封印,一旦鬼降失控湧出,怨念爆發,這一屋子的人同歸於盡也就罷了,如果以南舟的才能,可以把鬼轉收己有了呢?
看他這毫不在意、將怨鬼視若無物的態度,再結合他輕松擺脫溺鬼、捉住佔叻的經歷,難道收束鬼魂,不是他翻手之間的事情嗎?
到那時,自己必然會招致南舟的瘋狂報復,而南舟一定會一個個把這些曾經用來暗算他的鬼降,用在自己身上,由他被剝皮啖肉,再利用他的怨毒和憤怒,將他反手製作成為鬼降,叫自己一輩子供他奴役驅使,永無翻身之日——
無窮的恐怖設想,叫頌帕的冷汗一窩窩往出湧,有一滴極大的汗珠滾進了眼睛裡,他卻連大幅度的眨眼都不敢,更別提動手去揉了。
在頌帕瘋狂腦補時,南舟已經結束了對黃泥壇子們的觀摩,轉身來到了頌帕的試驗台前。
當對降頭精研到一定地步後,降頭師就會舉一反三,自創降頭。
這也是對降頭師實力的考量。
所以,頌帕的試驗台,第一眼看去,和電影中瘋狂科學家的實驗室相差不多。
一排老舊試管旁,是一打已經被腐蝕xin物質變成了褐色的量杯。
端頭沾染著不明液體的玻璃棒,筷子一樣插在量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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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燈旁的一遝石棉網燒得焦黑了,還沒來得及回收。
無數廣口瓶、細口瓶、漏鬥、蒸發皿堆在試驗台下的紙箱中,方便取用。
而一旁用老舊的立式文件櫃改裝的材料櫃裡,擺著無數可避光的深色瓶罐。
南舟打開櫃門,像是第一次參觀化學實驗室的學生,逐一觀視。
憑借南舟這幾天對泰語的突擊學習,他雖然還不是很會講,但讀寫問題不大了。
就比如說他手裡的一大瓶紅褐色的油狀物,上面的標簽告訴南舟,這是嬰屍油。
南舟嘗試著將它收入儲物槽。
一次成功。
……挺好,倉庫系統沒有將它識別為【副本生物】。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給他身後的頌帕造成了多麽巨大的精神衝擊。
死死盯著南舟的頌帕,臉膛由白變紅,現在更是全面轉為了鐵青色。
他心內一派驚濤駭浪。
——這是什麽樣的怪物?
他居然能夠讓物品憑空消失!
頌帕自問一番,確定自己也能憑借降頭做到這一點,但絕不可能這樣,僅僅把物品握在手中,連符咒都不用畫,就直接將物品隔空傳送走!
在遇到南舟之前,頌帕向來覺得自己是不世出的天才。
至少在泰蘭德南部,他相信,論對降頭的巧思,無人能出己之右。
南舟的橫空出世,把他將近四十年的自負直接踩到了腳底。
南舟身上特有的幽暗神秘的色彩,已經讓他的身份在頌帕心目裡升格為第一流的降頭師。
……不,他還不一定是純正的降頭師。
對了,南舟他們是一支來自神秘華夏民族的旅行團。
聽說雲南深山中,也有與泰蘭德降頭同宗同源的巫蠱術。
頌帕為了提升自己的降頭技術,特意研修過世界各地的宗教文化,知道在《維摩經不思議品》中,有“須彌芥子,容納菩薩”一說。
這麽說來,難道南舟是正宗的巫蠱族人,是苗族人?是那種戴著苗鈴、渾身銀飾的大祭司一類的角色?
自己是什麽時候開罪了這樣的人?
一旦先入為主,頌帕越看南舟,越覺得他身上蘊藏著無窮的詭異與秘密。
頌帕為了豐富見聞,曾經周遊東亞各國,自詡閱人無數。
他自認為能一眼看穿人的本質。
而在他的觀察之下,他駭然發現,南舟不管是氣質,還是眼神,都流露出一種近似於小野獸的好奇、天真、敏銳和直覺。
他根本不像是在人類世界裡生活過的人。
這個發現,讓頌帕僅有的一點反抗的念頭也維持不住了。
他究竟和什麽樣的怪物在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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