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返回C城時,已是深冬時節。
南舟第一次喝到臘八粥、驚為天粥後,又在新居中迎來了自己的生日。
南舟現在仍是南老師。
他的頭銜是國家特聘的格鬥教練,分到了一間大院的公寓房。
這裡曾是一名退休教授的家,裝修都是現成的,偏於中式,電視牆別出心裁,一處處劃格分類,做成了一面書牆,可謂一室風雅。
電視裡播放的新聞中,喜氣洋洋,萬象更新。
親人失而復返,所有人對這儀式感早已勝於內容的新椿佳節,難得生出了幾分真心。
家家戶戶貼出椿聯,除垢掃灰,對未來一年的美好滿心期盼。
李銀航從廚房裡探出個頭來:「南老師,餃子吃什麼餡的?」
南舟認真地給出答案:「蘋果。」
李銀航:「……」
她傳話給拌餡的南極星:「豬肉大蔥。」
南極星立在流理台前,腰間繫著圍裙,篤篤地切著肉:「嗯。」
肉餡在幾滴蔥段煸炒過的熟油間吱吱作響。
李銀航則把一盆扒好了凹塘的水、面、蛋放到南舟面前,給他簡單講解了一下該怎麼把這一團混合物變成面坯。
於是紙片人南舟老師聽話地抱穩一口鐵盆,乖乖揉面。
千揉萬揉,揉出了一屋面香。
李銀航拿了一隻蜜桔,剝著皮的同時,跟他講解:「南老師,你明天過生日,今天包餃子,這就叫『包小人』。明天可得吃長壽麵啦。」
她絮絮叨叨的:「我本來想留下來給你過生日的,可是椿節的車票真不好搶,搶來搶去,就隻剩下明天的兩張票了。」
南舟的手一頓:「兩張?」
「嗯。」李銀航往廚房看了一眼,「我和他。我們倆。」
廚房內鍋碗瓢盆互碰的聲音低了些,顯然是有一隻蜜袋鼯的耳朵悄悄豎了起來。
南極星在兩家都有窩。
他要是想串門,就開了窗戶,在兩家的防盜網上跳上兩跳,篤篤地去叩另一家的窗戶就是。
但是他最近往李銀航家裡去得勤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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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寵兩個肩並肩窩在沙發上吃蘋果時,南舟還好奇地問過他:「銀航家裡有什麼?你那麼喜歡去。」
南極星咬著蘋果,面頰上金光微微:「她家裡有……有……」
究竟有什麼,他期期艾艾了一陣兒,終究也沒說出來。
為此,南舟還特地去李銀航家裡調研過。
他發現兩家格局高度相似,除了細節處的裝修外,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
南舟困惑了一陣後,一錘掌心,豁然開朗。
鑑於以前南極星還是蜜袋鼯時,總是愛咬些書頁磨牙齒,有一次還吃了他一個畫冊角。
它大概是看著書牙癢,又知道不能搞破壞,怕舫哥生氣,才到李銀航家去躲一躲的。
李銀航笑說:「他說……想看看我的家。」
南舟點頭:「嗯。我有了一輛車,但我還不會開。你要嗎?」
李銀航務實地擺擺手:「不要不要。家遠。加油費又貴。」
南舟也就沒多問,繼續老老實實地揉面。
李銀航折返回了廚房。
南極星雖然懵懂,但和南舟又有不同。
……他在感情方面的理解進步神速。
他悶著頭說:「我……我還是留下吧。我不去了。」
李銀航著意看他一眼,猜中了他的小心思,卻不拆穿,故意嘆氣道:「票買了哎。明天早上9點的……現在發車前24小時退票,要有20%退票費的。」
南極星小聲:「那怎麼辦?」
李銀航不答他的問題,歪頭反問:「怎麼啦?說好要去的。」
南極星氣悶著切土豆:「我,不好看。」
李銀航笑:「我們好看著呢。」
見她不明白,南極星隻得如實把自己的顧慮講出口:「……我很奇怪。」
他指了指面上細細的、褪不去的金色紋路。
李銀航早就打好了腹稿:「就說你喜歡cosplay唄。」
已經學會了看家庭狗血劇的南極星:「你家親戚會問我是誰的。」
李銀航一擺手:「沒事,我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還沒我能嘮呢。」
南極星:「……可你怎麼跟他們說,我是誰?」
「唔……」李銀航叼著橘子,「你是南極星,是我的好朋友,是國家包分配的小廚子,還是……」
南極星耳朵一尖,等她的下文。
可李銀航忽然驚喜地咦了一聲:「那一半挺酸的,可這一半是甜的誒。」
不由分說,她將一點甜蜜塞到了南極星口中。
南極星含著甜甜的橘子,抿著嘴巴,有一點高興,有一點怏怏。
可他不知道後者是由何而來。
就像他不知道李銀航扭過身後、不明原因地微紅了的臉蛋。
屋內的暖氣實在開得很足。
南舟正在揉面,聽得門外有人敲門,就穿著柔軟的法蘭絨拖鞋,踢踢踏踏地去開門。
進來的江舫面頰微紅,一遇熱氣,睫毛上就凝上了薄細的水珠。
他晃一晃手裡的塑膠袋:「醋買回來了。」
李銀航轉出廚房,接過他手裡的醋壺,一擡頭看到他的半丸子頭,抿嘴一樂。
「他紮的。」
江舫簡單地解釋了自己新髮型的來歷後,又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英倫風的外套夾克和灰羊絨質地的圍巾。
「他搭的。他系的。」
李銀航:「……」
往好處想,這應該是她今年的最後一口狗糧了。
面餡醋轉眼齊備。
李銀航發出一聲呼喚:「洗手包餃子啦——」
換上了家居服的江舫一邊挽袖子,一邊道:「不急,先等一等他。」
李銀航:「……啊?」
大約一分鐘後。
電視上溫柔可親的女主持人說:「本節的新聞直播間就是這樣,感謝您的收看,再會。」
電視這邊的南舟禮貌地一點頭:「再會。」
隔空慰勞了在他生日時還專心為他播報新聞的主持人,南舟也學著江舫的樣子,挽起袖子走向了那一盆面、一盆餡,走向了他的人間煙火。
……
此時,正是萬家飯熟時。
S市。
賀銀川家。
賀銀川是老拼命三郎了,哪怕被調任文職,也能在崗位上做出不死不休的架勢。
他連續加了兩天的班,被領導勒令他滾回家休輪休假。
他倒下後,一枕黑甜,直到日落時分。
他迷迷糊糊睜眼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可屋內並不是黑的。
隱隱有煎炒烹炸的細響從廚房方向傳來。
賀銀川穿著黑色背心和隻到大腿一半的平角短褲,晃到了廚房,見到了周澳的背影。
他不意外。周澳有他家的鑰匙的。
他躡手躡腳地靠近。
周澳也知道他在躡手躡腳地靠近。
他故意把菜刀放到一邊,轉頭去拿菜碼。
果然,下一秒,有人就一個飛撲,上到了他的後背。
周澳腰身一闆一挺,伸手托住他挺翹結實的屁股,把他牢牢背在了身上。
賀銀川膝蓋處的一塊陳年傷疤輕蹭著周澳的褲線。
有人渾然不知。
有人裝作渾然不知。
賀銀川給人背在了背上,一時有點說不出的狼狽。
但他既來之則安之,索xin直接環住了周澳的脖子:「哈,又逮到我們田螺小周了。」
周澳則是乾脆利索:「早飯午飯都沒吃?」
賀銀川:「……」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和昨天中午好像也……」
周澳:「……」
他頸上的青筋都起來了。
賀銀川見勢不妙,及時認慫:「錯了錯了,以後聽周隊的話。」
見周澳也沒有責難,他鬆了一口氣,偷偷從周澳身上溜下來,又去摸他切好的黃瓜吃。
他剛咬下一截來,就聽重又拿起菜刀的周澳平靜道:「……以後,我常來。」
賀銀川不解其意,笑眯眯地又去摸黃瓜,卻被周澳示警地打了一下手背。
賀銀川一點也不生氣。
他盯著周澳重生的手掌,得意地翹起了嘴角,揚手照周澳屁股上出其不意地猛拍了一巴掌,等他回敬。
他還想讓周澳多用用他的手。
他瞧著就高興。
沒想到,周澳回身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賀銀川:「??」
他有些困惑地撫了撫自己的鬢角。
自己的目的,好像也算是達成了……?
……
一對玩偶正和福利院的小朋友們飛吻道別。
一個身強體闊,一個嬌小可愛。
孩子們眼中滿是不舍,不斷和他們揮手。
直到離開孩子們,來到了停車場中一輛略舊的麵包車前,二人才各自摘下了自己的頭套。
這樣冷的天,他們悶在玩偶服內,也出了一身水洗似的熱汗。
嬌小少女的一縷粉毛黏在側頰上,她也渾不在意,用肩膀隨便蹭了一下。
旁邊的高大男人沉默地遞了一隻皮筋來,她才笑著接過,給自己紮好。
《萬有引力》遊戲中的種種,「朝暉」的種種,譬如昨日死,宛如今日生。
可蘇美螢不是隻能活七天的螢火蟲。
她忘不掉那個被【回答】操縱後的自己犯下的那些彌天大錯。
所以,她要讓自己忙起來,累起來,好讓自己的心好過些。
好在,有人願意陪在她身邊。
紮好頭髮後,她問魏成化:「我們去哪裡?」
還沒等魏成化作答,身後就傳來一聲招呼:「這還用問?喝啤酒,吃火鍋去啊!」
她愕然回頭,看見了另外三張熟悉的面龐。
蜘蛛紋身,四眼,還有安安靜靜站在一旁,沒什麼存在感的男人。
她呆站在原地,在夜色中望向她的「朝暉」,張了張口,想要打一聲招呼,眼淚卻先流了下來。
……
同一時刻,孫國境可是忙得團團轉。
他的燒烤攤重新開張了,生意更勝以往。
羅閣成件成件地搬運著新到的啤酒,齊天允正在炭火中煙燻火燎,被籠罩在牛肉和辣椒的香氣中,看不清面目。
孫國境正圍著圍裙,給人點單。
他接待的客人,好巧不巧,正是沈潔。
她這回是帶著女兒一起來的。
可惜,他們雖然都和「立方舟」合作過,可也僅限於知曉名字,見面也並不相識。
沈潔和每一個普通的客人一樣點單:「十串牛肉,五串幹豆腐,五串魷魚,五串烤心管。都少辣。」
孫國境也和每一個人情練達的老闆一樣拖長了聲音:「得嘞——」
一聲洪亮的叫喊,將深夜路邊的那點自得、那點歡喜,盡數喚出。
……
飯後,李銀航帶著南極星告辭。
時近午夜,趁著南舟洗澡,江舫下了一趟樓。
待南舟出來,江舫拐走了濕漉漉的貓,把他帶到客廳裏,說12點的時候才許他回臥室。
南舟就縮在江舫懷裡看紀錄片。
期間,他數度想溜去臥室一窺究竟,都被江舫成功捕獲。
直到午夜12點時,江舫才一手牽著南舟的手,一手捂住他的眼睛,站在他的身後,將他一步步引導向了門扉緊閉的臥室。
吱呀——
門扉緩緩而開。
捂住南舟眼睛的手也隨之鬆開。
南舟微微睜大了眼睛。
一堆精美的包裝盒,齊齊整整地擺在他們的臥室中。
PS7。
一張黑膠唱片。
一本翻開就可以總覽山河的立體書。
一個可以實時記錄他們生活的拍立得。
一套齊全的高級畫具和顏料。
一個手繪闆。
……
南舟數了數,一共有24件生日禮物。
「過去的那些年,是我不好,錯過了那麼久你的生日。現在,我一次xin把禮物給你補齊了。」
江舫從後擁住了他,把下巴輕抵在他的肩窩,輕輕摩挲:「以後,一年一年的,都是你了。」
南舟說不好此刻的心情。
他隻知道,現在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
於是,他返過身,扯住江舫的衣領,微踮起腳,溫柔地與他接吻。
與他同頻共振,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