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變梅嬪,有人喜有人憂。
不過大家都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五公主惹不得。
梅嬪到現在還是抵死不認宮女的死跟她有關,就更不可能承認這宮女是她派去明玥宮的眼線。宮裡便隻猜測,大概是這宮女因為什麼得罪了梅嬪才落得如此下場。
其實宮裡死一兩個下人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只不過都是暗中操作,沒有鬧到明面上來。那宮女到底是命好,還有五公主為她討公道。不過陛下能狠得下心,估計也跟梅嬪毀容有關。
現在那張布滿紫色疤痕的臉他看一眼都要做噩夢,這可跟腳臭不一樣。太醫說了,那些疤痕恐怕會長期留在梅嬪的臉上,基本沒有治癒的可能。
雖然林帝曾經很愛梅嬪的身嬌體軟,但他本質上還是個顏狗,后宮又不缺美人,何必委屈自己。
位份一降,之前梅嬪身邊親近的那些妃嬪就紛紛明哲保身地遠離了她。最熱門的銀霜殿就這麼冷落下來,林帝還是留了情面,沒有讓她搬出去。
梅嬪幾乎在牀上不吃不喝躺了三天,淚都流幹了。
她知道,自己這次徹底栽了。
美貌是后宮女人最大的利器,現在這把利器沒了,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挽回陛下的心。
好啊,好一個蕭嵐。
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自己讓她差點毀容,她便以牙還牙讓自己毀容。
以前還當她愚笨,是自己太輕敵了。
梅嬪思及此,悔恨交加,滿心怨恨,又捶牀痛哭起來。這段時間以來,銀霜殿內的宮人能走的全走了,讓她嘗盡了蕭嵐當初嘗過的人情冷暖,只有惜香還留在她身邊。
沒多會兒,惜香便進來喚她:「娘娘,惠妃娘娘過來了。」
出事以後,這還是第一個來探望她的人。
此時天色已暗,惠妃穿著鬥篷一副小心打扮腳步匆匆的模樣,似乎也不想被人知道她來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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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嬪披頭散髮從牀上坐起來,臉上還掛著淚,惠妃一進屋看到她那個模樣心口一震,雖早知她毀了容,卻還是被這副「尊容」嚇得不輕。
梅嬪嗓音沙啞喊了聲「姐姐」。
惠妃壓住心中驚嚇,走過去坐在牀邊握住她的手:「妹妹病著,該好好養著才是,怎麼又哭成這樣?」
梅嬪啞聲道:「我現在這模樣,還能怎麼養呢,恐怕姐姐見了都覺得怕吧。」
惠妃安慰道:「雖然如此,但你母族還在,你父親劉大人如今在江南治理水患,既得民心又得聖心,你好生將養,總比任由自己墮落得強。」
梅嬪苦笑道:「若不是父親,陛下恐怕就不會隻降我的位份了。」
惠妃嘆了聲氣:「我平日裡總跟你說,行事不可冒進,要萬分小心,你怎麼就……哎。」
說著梅嬪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邊哭邊咬牙道:「姐姐不記得當年陛下是如何寵幸蕭嵐那個踐人的嗎?陛下愛她貌美,喜她才情,連她沉悶無趣的性子都能忍受!我自行宮回來,陛下便再未翻過牌子,對五公主的寵愛卻日益越深,我若不早做準備,蕭嵐復寵指日可待,我們當年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她和蕭嵐當年入宮時,惠妃已經是妃位了。若沒有惠妃暗中相助,她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蕭嵐下藥,害她早產失寵。
兩人這些年綁在一條船上,惠妃有長公主,梅嬪有美貌,兩人各持所需互幫互助,才能在這百花鬥豔的后宮屹立不倒。
如今梅嬪一倒,惠妃便如斷臂,就是再要避嫌,也不得不來這銀霜殿走一趟。
若梅嬪狗急跳牆,又鬧出什麼事來,死了倒乾淨,若是沒死,還把以前兩人種種抖出來,連她都會被拖下水。
惠妃不得不耐著性子安慰她:「妹妹別忘了,陛下厭惡她的根源是什麼。是蕭嵐自身嗎?」她輕聲道:「不,是那個傻子啊。只要有那個傻子在一日,陛下心中的芥蒂就永遠不會消失,蕭嵐就算復寵,也絕無可能到達當年那個地步。那個傻子會長大,他越大,癡傻就會越明顯,以陛下的性子,是如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
梅嬪黯淡無神的眼中漸漸溢出猶如蛇吐信子般的惡毒,一把抓住了惠妃的手:「姐姐!我知我今後都復寵無望了,我這張臉……可蕭嵐不能過得比我好!我就是死,也要拉著她一起下地獄!還有那個五公主,年紀如此小心思便如此之深,萬萬留她不得!」
惠妃早知此女狠毒,此時聽她說出這樣的話,心中卻仍是一涼。
拉著她一起下地獄……
她若是瘋起來,豈不是也要拉著自己下地獄?
惠妃不動聲色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柔聲寬慰道:「你放心便是,有我在,不會讓她好過。你如今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切記,此時此地更要慎重,千萬不可冒失行事了。」
梅嬪似乎在惠妃的保證中重新找到了支撐的信念,重重點了點頭:「我一定謹記姐姐的話!」
惠妃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梅妃點點頭,又灑淚說了幾句姐妹知心話,便目送惠妃離去。
等惜香將惠妃送到殿外再折身回來時,就看見坐在牀上的娘娘臉上已無淚意,眼神冷冰冰地盯著門口。
惜香嚇了一跳,遲疑著走過來小聲問:「娘娘,你在看什麼呢?」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梅嬪啞聲說:「惠妃這是要斷臂自保了。」惜香一驚,便看她冰冷又怨毒的視線緩緩移了過來,一字一句說:「惜香,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
惠妃在婢女的陪伴下腳步匆匆回了瑤華宮,踏進殿門,惠妃才鬆了口氣,婢女也低聲道:「這一路沒遇上人,娘娘不必擔心。」
去看梅嬪這一趟,可是冒著風險的,若是傳到陛下耳中,必然不喜。
惠妃點點頭,剛走進院子,便看見女兒站在門口看著她。
夜色已經很深,惠妃奇怪道:「都這個時辰,你不就寢還在這裡站著做什麼?」
林念知翻年之後個子又往上躥了一些,出落得越發像個大姑娘,但形態舉止時而還是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總跟她鬧脾氣。此刻便一副咬牙不高興的模樣,等她走近才悶悶開口:「母妃去哪裡了?」
惠妃走進房中取下鬥篷,「出去透了透氣。」
林念知跟進來:「騙人!分明就是去找梅嬪了!」
惠妃神情一凝,回頭斥她:「胡說什麼?!還不回房去!」
林念兩三步走過來,不依不饒:「母妃為何要同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來往?!她不是個好人,還攛掇母妃跟她乾一些令人不齒的壞事!現在她落得這般田地都是自作自受,母妃早該與她劃清界限!」
惠妃難掩怒色:「你這是在胡說什麼?!」
林念知袖下的手指緊緊捏在一起,咬牙道:「我都聽見了!上次去行宮的路上,五妹在驛站遇刺,就是梅嬪和母妃你謀劃的!每每想到此事,我都無顏面對五妹!」
惠妃大驚大怒之下,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臉上:「你給我閉嘴!」
林念知長這麼大,金枝玉葉萬千寵愛,哪裡挨過打,此時捂著臉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母妃,彷彿不認識她一般,嘴唇都咬出了血,哭著跑了出去。
惠妃氣得胸口起伏不止,沉聲吩咐:「把她給我看好了!沒我的吩咐,不準她踏出房門一步!」
宮人大氣不敢出,小聲應是。
……
解決完梅嬪之後,蕭嵐的病也漸漸痊癒,而且因為心情大好的原因,整個人比病之前氣色還要好,連總是沉壓壓的氣質都消減不少,多出一些明麗的生氣來。
但對於林非鹿來說,梅嬪只是降了位份毀了容,她人還在宮中,母族勢力又不弱,這次被她這麼擺了一道,結下了可算是死仇,像個定時炸彈一樣,不徹底解決便不能放下戒備。
不過她如今在宮中倒台,想要興風作浪恐怕很難,林非鹿不必再每日關在明玥宮裡當鎮宮之寶,又恢復了上課。
接連去太學上了幾天課,都沒看見林念知。
從行宮回來之後這位皇長姐就開始跟自己鬧彆扭,打招呼視而不見,見著自己溜,林非鹿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她。本來打算好好哄一哄,結果幾天都沒見到人。
打聽了一下,說是生病請了假。林非鹿想了想,回去讓蕭嵐幫著做了一個香包,又去太醫院找孟扶疾配了一副葯,有安神助眠之用,打碎裝入香包之後,送去了瑤華宮。
雖然往日她來瑤華宮總被惠妃刁難,但殿門總還是能進的。結果這次不知為何,宮人一臉為難地把她攔在了殿外,說是太醫交代長公主需要靜養,不見人。
林非鹿隻得把東西交給宮人讓她轉交。
她人一走,宮人立刻將香包呈到了惠妃面前。惠妃看都沒看一眼,冷聲交代:「扔了。」
林非鹿還不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徹底上了瑤華宮的黑名單,蹦蹦跳跳回到明玥宮時,蕭嵐正跟林瞻遠坐在院子裡編兔子。
蕭嵐手巧,不僅針線活好,手工也厲害。椿日草葉茂盛,雲悠采了不少回來,蕭嵐便能用這些花花草草枝葉編小動物。
自那日天晴之後,椿雨沒再落下過,陽光日趨溫暖,此時像一層柔軟的輕紗落下來,將院子裡幾個人籠罩。
林瞻遠懷裡抱著小兔子,腳邊趴著長耳,乖乖坐在小馬紮上,認真地看著蕭嵐編兔子。
地上已經放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青綠色草兔子,還可愛地擺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這當然是林非鹿教的,見她一回來,林瞻遠便開心道:「妹妹!綠兔子!」
林非鹿進去洗了個手,然後抬著小馬扎也坐到蕭嵐身邊,下巴擱在她柔軟的腿上:「母妃,你給我編個小老虎吧!」
蕭嵐失笑:「娘不會這個。」見女兒期待的眼神,還是拿起一捆青草,「那娘試試吧。」
林瞻遠在旁邊興奮拍手:「小腦斧!小腦斧!」
林非鹿戳他臉頰:「哥哥,你高興什麼?今天的九九乘法表背了嗎?」
林瞻遠頓時苦下臉來。
林非鹿說:「快背!背不完,這些綠兔子就全是我的了!」
林瞻遠一聽這話,眼淚都快出來了,可憐兮兮地吸吸鼻子,小背影坐的筆直,委委屈屈開始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林帝邁著遲疑又緩慢的步子走到明玥宮門口時,林瞻遠才背到五六三十。
彭滿正要通報,他略一揮手止住,站在門口凝神朝內看去。
金色又柔軟的陽光暖暖地落滿了院子,將那個笑意盈盈的美貌女子輕輕籠罩。她手裡拿著青草,神情有些疑惑,眉眼卻溫柔,白皙手指穿梭期間,挽了一個結後又抽出來,小老虎已經初見雛形。
小五就坐在她身邊,小腦袋趴在她腿上,而另一邊,俊俏漂亮的小男孩眼睛有些紅,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他看看旁邊的妹妹,又看看懷裡的兔子,繼續打起精神背:「五七三十五,五八四十,五九……」
他一卡殼,就偷偷去看妹妹的反映。
林非鹿沖他比了下小拳頭:「哥哥是最聰明的!你可以!奧利給!」
林瞻遠用胖乎乎的小手揉了下眼睛,吸吸鼻子,努力想了半天,才繼續背:「五九……五九四十五!」
蕭嵐忍不住笑起來,手裡的小老虎也終於成型,手指撚著老虎蹭了蹭林非鹿的鼻尖:「你要的小老虎。」
這樣溫暖的一幕,讓林帝之前來時的腳步,突然沒那麼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