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番外1:結婚啦(下)
殿前的香爐靜靜燃燒,空氣裡都是令人心情沉靜的檀香味。
戚映在金身佛像前跪下來。
季讓以前就不信這些,更別說現在還是預備警役,筆直站在那,端的是一身正氣。戚映扯了下他衣角,水靈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
季讓:“……”
他在她旁邊的蒲團跪下來。
小姑娘甜甜笑了下,雙手合一,目光虔誠,然後一字一句輕聲道:“佛祖在上,天地為鑒,日月以證,我,戚映,願與季讓結為夫妻,生生世世,永不背離。”
她轉過頭來,眼睛彎彎的,軟聲說:“該你啦。”
身邊的少年一動不動盯著她看,後背挺得筆直。
半晌,他低聲說:“我,季讓,願與戚映結為夫妻,生生世世,非她不娶。”
小姑娘笑著把手放到他掌心:“現在我們就正式結婚啦,開心了嗎?”
他扣著她手指,心臟跳得好激烈,好半天,親親她手指:“開心。”
沒有一紙婚約也沒關係。
這個世界都可以為我們作證。
天地為媒,歲月為聘,往後餘生,全都是你。
…………
……
…
話是這麼說,結婚證還是要的。
第二年,終於滿二十二歲的季讓,拉著他的小寶貝,揚眉吐氣地把證件扔給民政局的工作人員,“我們來結婚!”
工作人員:“……”
不是,你來結個婚,語氣怎麼搞得跟打劫似的???
季讓才不管這麼多,要是有尾巴的話,估計已經翹到天上了。登記完資料,工作人員帶他們去照相。連攝影師都感嘆兩個人的顏值,是他拍過的新婚夫妻中最高的一對。
直到紅本本到手,季讓才終於有了一種真實感。
徹徹底底擁有她的真實感。
萬年不發朋友圈的大佬,手捧紅本本,拍照,發朋友圈,雖然一字沒寫,只甩了一張結婚證的照片,但所有人都從中感受到大佬的得瑟與炫耀。
雖還是暑假期間,但學校的論壇瞬間就爆了。
爆帖:《校草和他B大女友領證了!wdm這是什麼神仙愛情!慕了》
帖子裡放了他朋友圈的截圖,還有季讓第一次去B大被拍的那張抱著戚映廣為流傳的神仙情侶照片。
--沒記錯的話,校草今年剛滿22吧?這是掐著歲數領證?
--英年早婚啊!!!
--我好酸.一時之間竟不知該羡慕誰,他女朋友長得真好看。
--什麼女朋友,現在是老婆了。
--大家都是大學生,為什麼差距這麼大?
--我們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我失戀了嗚嗚嗚,暗戀對象轉眼就成了別人的老公,不活了。
……
大學生領證並不常見,這件事在校園論壇中引發了超高的討論度以及關注度,不知道是誰把這個帖子轉發到了B大的論壇,於是帖子標題又變成了《醫學系系花和她警校男友領證了!從校服到婚紗,這是什麼神仙愛情!》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10086!
--你們打得過警校生嗎還敢不共戴天?
--檸檬樹上檸檬果,檸檬樹下你和我,啊,這愛情的酸味。
--系花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她才二十一歲啊,為什麼要這麼早走入婚姻的墳墓!
--樓上酸過頭了吧,誰不知道系花男朋友有多寵她,別人的墳墓,她的天堂好嗎?
論壇上討論的熱火朝天,季讓和戚映的手機也都被消息擠爆了,季讓掃了兩眼懶得回,直接關機,戚映倒是一條條地回復,等她回完消息抬頭的時候,車子己經開到了機場。
她有點愣,問旁邊捧著結婚證邊看邊偷樂的季讓:“我們去機場做什麼呀?”
季讓斂了斂神情,把紅本本妥帖地放進兜裡:“回燕城,去看爸媽。”
戚映還被他口中的“爸媽”給愣了下。
反應過來後又感動又好笑。
這人改口也改得太快了吧。
兩人都沒帶行李,值機之後拿著證件登上了回燕城的飛機。季讓幾年前陪她來過一次,隔了這麼久,地方倒是還記得。下飛機之後打車直接去了景林公墓,在山下買好了拜祭品,然後拉著戚映上山。
不管什麼時候來,父母的墓前總有鮮花。
戚映有點開心,把墓上的落葉灰塵拂了,輕聲說:“爸爸媽媽,我結婚啦。”她看了看蹲在旁邊清理花束的季讓,眼眶酸酸的,可聲音又軟又甜:“他對我很好很好,我很愛他。”
季讓擺好鮮花,端正在墓前跪下.語氣嚴肅:“叔叔,阿姨,又見面了。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季讓,將來是一名員警。我會照顧映映一輩子,請你們放心。”
話落,耿直地磕了三個響頭。
天氣晴朗。
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墓碑照片上,好像連笑容都有了溫度。
下山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戚映收到俞程打來的電話:” 映映,你什麼時候回來啊?領證怎麼領了這麼久?”
戚映這才想起忘了跟舅舅彙報行程,趕緊解釋:“我們回燕城來拜祭爸媽了,要在這邊住一晚,明天回來。”
俞程在那頭沉默半天:“行吧,那你們……住哪裡?”
戚映說:“酒店。”
俞程:“兩間房?”
旁邊吳英華聽不下去了,擰他耳朵:“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人家現在是小倆口了!”她把電話搶過去,“映映啊,不著急回來,去了就多玩幾天,就當蜜月旅行嘛,別聽你舅舅的!”
戚映忍住羞:“好。”
燕城不算旅遊城市,沒什麼好逛的,何況馬上也快開學了,蜜月只有等季讓畢業之後辦了婚禮再說。
酒店定在戚映學校附近,晚上陪她逛了逛夜市,把她喜歡的小吃都吃了一遍,回到酒店夜己經很深了。
季讓把小姑娘按在浴室折騰,逼她改口。
“哥哥。”
“不對。”
“季讓。”
“不對。”
他咬她下巴:“到底該喊什麼?”
小姑娘面色絆紅,眼一閉心一橫:“老公。”
他這才滿意了,手掌掐著她的腰:“寶貝乖,再喊一聲。”
戚映氣得踩他腳。
……
九月開學,走在朝氣蓬勃的大學校園,凡是認識戚映或者季讓的同學,都會神情豐富地說一句“恭喜”,戚映回到宿舍的時候,三個室友已經在了。
夏曉一看到她就撲上來按著她肩膀狂搖:“映映啊!個暑假不見你就成人妻了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還這麼小啊!我不服!我要找大佬單挑!”
歐陽碧從上床探下腦袋:“映映,喜糖呢?”
高年摘下耳機:“我要巧克力的。”
戚映笑著把夏曉推開:“等他明年畢業了辦婚禮,到時候給你們發呀。”
醫學系專業要讀五年,夏曉掰著指頭算了算:“他明年畢業,你畢不了啊。而且你不是還要讀研嗎?大佬這是要早日成家養你的節奏啊。”
戚映想了想,好像是哦。
醫學生的成長期實在太長了。
等週末回小院的時候,戚映把夏曉的話轉述給季讓。
少年正在幫她穩固院中的秋千,頭也沒抬:“養你不是應該的嗎?”他扯了扯繩子,確認沒問題,讓戚映坐上去試了試。
“還歪嗎?”
她踢著腳蕩了蕩:“不歪了。”
季讓站在旁邊推她,“明年辦了婚禮就搬過來住吧。”
戚映一頓,腳尖撐著地轉過身來:“搬過來?”
季讓戳她額頭:“不然呢?讓我新婚燕爾獨守空房?”
她有點不好意思:“這麼快就同居會不會太早了呀?我還沒畢業呢。”
季讓差點被她氣死:“你當我們結婚證白領了嗎!我們現在是合法夫妻!剛結婚你就想給我搞分居?!”
於是晚上戚映就為她的話付出了代價。
……
第二年,季讓以各項考核全校第一的成績從警校畢業,成為警界備受囑目的新星。結果這顆新星因為性格壞脾氣暴沒耐心被丟到了基層去磨練。
上面的指令,少年心性,還得磨,磨出來,將來才能展翅扶搖。
於是季讓現在每天需要處理的都是你家狗咬了我家貓,大爺大媽鑰匙掉了進不了屋,還有因為幾塊錢造成的口角糾紛。
季讓覺得自己當的不是員警,而是居委會大媽。
他快煩死了。
每天都往上提交申請書,申請調到刑偵部門。
完全沒人鳥他。
以前在學校比他差的都去了各自擅長的領域,只有他還在基層日復一日地處理鄰裡糾紛。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婚禮過後,戚映從宿舍搬了出來,兩人正式開始了同居生活。
戚映反倒要比他忙一些。
要參與實習專案,要准備考研,季・居委會大媽・讓每天按時下班,開著他那輛改裝過的模樣霸道的越野車去市場買菜,然後回家給戚映煮飯。
戚映不管多晚回來都吃到溫熱的飯菜,吃完了飯季讓還不准她洗碗,家裡大小事情他都包了,戚映想幹個家務都沒機會。
同居了一段時戶小小姑娘不幹了,非拉著他寫婚後生活計畫書。
說什麼既然結婚了,家裡的家務活就該有她一半。
她還專門給舅媽打電話,虛心請教婚後生活經驗,又徵詢了廣一大同學好友的意見,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制定了一份非常完美的婚後生活計畫書。
季讓:“……”
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戚映把所有的家務活列了下來,然後一筆一劃:“這個歸你,這個歸我。這個歸你,這個歸我……”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分家產。
寫完了,白紙黑字,還讓他簽名按手印。
小姑娘把簽字畫押的計畫書貼在客廳非常醒目的位置,語氣嚴肅:“以後要嚴格按照計畫書來執行,不准再搶我的活!”
季讓:“……”
戚映看了計畫書半天,又想到什麼,踮腳取下來,拿著筆蹭到季讓面前:“再加一條可以嗎?”
季讓一臉無奈的寵溺:“加加加,你想怎麼安排都可以。”
小姑娘支支吾吾,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那個……每天最多一次行不行?”
同居這段時間,她對自己的體力有了非常深刻的認知。
季讓:“???”
這下輪到他不幹了。
“不行。”
戚映遲疑著提意見:“那要不……做五休二?”小姑娘察言觀色,眼一閉心一橫,“做六休一總行了吧?”
季讓咆哮:“想都別想!閉嘴!”
戚映:嚶。
第一百章、番外2:前世(一)
自鎮國將軍季讓南征凱旋, 回京已半月有餘。
季讓甚少會在京城待這麼久, 往年打了勝仗歸來, 彙報戰況領完賞賜, 就會率親衛離京,常年駐守邊關。是以將軍府只有三五老僕打理, 簡陋又冷清。
這一次一待就是半月, 據說是因為陛下有意將三公主許配給季讓, 賜婚的聖旨都已經擬好,只待擇吉日頒旨。
季家世代忠良, 季讓自小隨父親在邊關長大,十五歲便上陣殺敵。自九年前山海關一役,季父戰死, 十八歲的季讓獨挑大樑, 親率三千騎兵夜襲敵營, 斬敵軍首級,為父報仇。
這九年來季讓南征北戰,所過之處從無敗績,周圍列國“聞季喪膽”,他成為了百姓心中的不敗戰神, 也成了守護大晉的鎮國將軍。
如今季讓二十有七, 仍未娶妻,前幾年還有人上門提親,其中不乏丞相千金,但季讓都以“常年駐紮邊鎮, 風雪肆虐環境艱寒,不願唐突佳人”為由拒絕。
季家一門向來獨善其身,從不參與朝堂風雲,再則鮮少回京,許多人連這位大將軍都難得見上一面,更別說結交,那些想以結親為手段拉攏鎮國將軍的官員們算盤落空,只得罷了。
聖上賜婚的消息一傳出,京城不知多少仰慕季大將軍的少女碎了芳心,而此時正在宮中面聖的季讓卻向皇帝遞上了請辭的奏摺。
“昨日收到軍中急報,近日來西夏連連騷擾邊陲小鎮,恐有異動,還請陛下准臣離京。”
半倚在軟塌上的君王揮手笑了笑:“區區西夏,不足掛齒。”他在內侍的攙扶下坐起來一些,看著堂下一身玄衣氣度不凡的男子,笑銀銀道:“愛卿,孤之前的提議,你可考慮好了?”
季讓垂了垂眸:“如今戰亂未平,天下尚未大統,臣無心為家,還請陛下為三公主另擇良配。”
君王收了笑意,嗓音沉厚:“是孤的三公主配不上你嗎?”
龍涎香無聲蔓延,室內氣氛一時凝重。
季讓卻仍是那副處驚不變的神情,起身下跪,不卑不亢道,“臣不敢,是臣配不上三公主。戰場無情,刀劍無眼,臣不敢耽擱公主,還請陛下三思。”
君王打量他半晌,終是歎了口氣,“罷了,你既不願,孤也不強求。不過臨近年關,你許久未在京中過年,這次既回來了,便多留些時日吧。”
季讓低頭行禮:“臣遵旨。”
解決了心中大患,走出殿門時,季讓看這冰冷宮牆都覺得順眼了不少。
牆內白梅開得正豔,團團簇簇擠在枝頭,空氣中冷香繚繞,他心情不錯,還摘了兩枝帶出宮去。
一回到將軍府,自老將軍在時就在府中打點的老管家張伯立刻迎了上來,看季讓拿著梅花笑盈盈的樣子,一臉激動:“可是成了?”
季讓慢悠悠看了他一眼:“成什麼?”
張伯急道:“陛下的賜婚啊!你可是領旨了?什麼時候成親?”
季讓把梅花交給他:“找個瓶子插起來,放在我房間。對了,來年開椿了在我院子裡也種些白梅,這花,還挺香的。”
張伯一跺腳,知道這事兒又黃了。
這也不喜歡,那也不願意,現在連陛下的公主都敢拒絕,他不由得開始擔心,自家將軍,莫不是喜歡男的吧?
然而這個擔心並沒有持續多久,月末季讓不過是率親衛去剿了剿匪,返京的時候就帶了個小姑娘回來。
候在府門口的張伯看見自家將軍抱著一名女子走進來,驚得老腰差點閃了。
他懷中的小姑娘被玄色披風裹得嚴嚴實實,張伯連人長什麼樣都沒看清,只聽見季讓吩咐:“收拾個院子出來。”
張伯忙不迭應了,安排下去後終於尋得空檔去問季讓的副將:“將軍方才抱回來的那是哪家的姑娘?”
副將說:“是將軍從山匪手裡救下的女子,其餘的屬下也不清楚。”
山匪手裡救下的?
還帶回府了?
張伯回想方才將軍的神態舉止,自己是看著他長大的,哪能看不出這麼多年不近女色的季讓對待懷中少女的不同之處。
可這若是哪家的清白小姐便也罷了,這還不知道什麼來歷……
算了算了,至少是個姑娘。
總比男的好。
瞬間看開的張伯歡歡喜喜地安排手下人:“選兩個會服侍聽話的丫鬟送到西院去,再去置辦些姑娘家的衣物首飾來。對了對了,花圃裡的文心蘭前些天開了,也移栽一些到西院。我記得廂房裡好像放著將軍用過的刀劍?趕緊去搬出來,別嚇著夫人了。”
下人:“夫人?”
張伯樂呵呵地捋鬍鬚:“是啊,我們有將軍夫人了。”
……
西院暫時還沒收拾好,季讓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房間。
鎮國將軍兩袖清風,賞賜多分給手下將士,從無私庫,房間便也顯得簡潔素淨,只窗前擺了只半人高的白釉瓷瓶,插著幾枝梅花。
花漸枯萎,但香氣猶存,半分朦朧半分清冷,一直縮在他懷裡的小姑娘慢慢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張望。
季讓把她放在外間的軟塌上。
她看上去又瘦又小,滿臉血污,裹著他的披風縮成一團,不敢抬眸看他。
季讓掩上門窗,掩去了冷風飛雪,又把塌邊的青銅暖爐點燃,屋內總算騰起了一些熱氣,他在塌邊坐下來,怕嚇到她,儘量把嗓音放得輕:“還冷嗎?”
小姑娘低著頭,墨發散在兩側,看不清臉,只微微搖了搖頭。
季讓想了想,又問:“餓不餓?”
她還是搖頭。
殺伐果斷的大將軍,頭一次感到束手無策。
他自小在軍中長大,身邊都是一群粗老爺們,這些年南征北戰,xin子磨得愈發堅硬。他知道該如何掌管二十萬大軍,卻不知該如何跟一個彷彿自己兩根手指就能折斷她手腕的小姑娘相處。
好在親衛很快來敲門,打破了他的尷尬:“將軍,熱水已備好。”
季讓沉聲:“知道了,下去吧。”待屋外人影離開,他才起身,垂眸看眼前的小姑娘:“我帶你去沐浴可好?”
她終於沒再搖頭,抬頭看他時,眼眸又清又軟,小聲問:“將軍要把我留在府中嗎?”
季讓笑了笑:“你想留下來嗎?”
她抿了下唇,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他俯身,伸手把她抱起來,轉身朝外走:“那就留下吧。”
小姑娘在房內沐浴的時候,季讓就守在門外。沒多會兒張伯就捧了套乾淨的衣裙過來了,“府中少有女子衣物,已經派人去採辦了,這是夫人當年留下來的,將軍你看……”
季讓接過來:“無礙。”
張伯興高采烈,搓了搓手指,又問:“將軍帶回來的這位姑娘,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可有婚配,父母尚在?”
季讓略微思忖:“她叫戚映。”
張伯:“沒了?”
季讓:“沒了。”
張伯:“……”
季讓笑銀銀拍了拍張伯的肩:“等她休息好,你自己問她便是。儘快把西院收拾出來,對了,屋內多放點暖爐,她怕冷。”
居然知道疼人了。
張伯頓時滿臉欣慰,領命下去。
過了會兒,屋內的水聲漸漸小了,季讓一介武將耳力過人,他敲了敲門,水聲瞬間消失,幾乎可以想像小姑娘僵在水中的模樣。
他無聲哂笑,清了清嗓子:“我找了乾淨的衣服,給你拿進來好不好?我不過來,就搭在屏風上,你自己取。”
小姑娘軟綿綿的聲音伴著水汽傳出來:“好。”
他推開門,屋內熱氣縈繞,門口一架六扇開合的山水翠屏,上繪池月修竹。他說到做到,將衣裙搭在屏風上便轉身掩門。
門後窸窸窣窣,很快,小姑娘就穿好衣裙出來了。
褪去一身血污,少女白衣綠裙,眉眼映著飛雪冷月,比宮牆內團簇的白梅還要清麗。
天色已經暗下來。
季讓領著她繞過回廊,回房時廚娘已經把飯菜端了上來。季讓對下人向來和善,沒有主僕之分,廚娘眼見跟在他後面的漂亮小姑娘,眼睛都笑彎了:“府中難得有女眷,姑娘先吃著,有哪裡不合胃口的或者想吃的,儘管跟我講。”
戚映羞怯地點頭,待看見桌上飯菜,暗自吞了下口水。
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好吃的。
這些年隨著流民東奔西逃,鬧饑荒的時候連樹皮都嚼過,將軍府饒是再清簡,也強勝於她曾經的日子。
這個人不僅救了她,還送她衣服,給她食物。戚映感念地看了身前的男子一眼,乖乖在他身邊坐下。
她有些拘謹,將軍不動筷,她也不動。將軍沒有夾過的菜,她亦不會去碰。
吃到一半的時候,季讓突然喊她:“映映。”
戚映筷子差點沒拿穩,緋紅從脖頸一路攀至耳後,像三月暮椿嫣然而盛的桃花。
他眉梢微挑:“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
她垂著眸,濃密的眼睫輕輕顫抖,音若蚊呐:“不介意。”
季讓執筷夾起自己沒有碰過的那碟芸豆糕,夾到她碗裡,溫聲道:“我不喜甜食,這是廚娘專程給你做的,嘗嘗看合不合你口味。”
她有點驚訝“專程”這個詞,像是頭一次被人這樣珍重對待,濕漉漉的眼眸裡滿是感動。
聽話地咬了一口後,唇角挽起一個甜甜的笑:“好吃。”
季讓也笑了笑,又給她夾了一個,“既要留下來,今後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不必拘束。”
芸豆糕的甜香味順著舌尖蔓延,她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糕點,簡直甜到了心底。
還在用飯,張伯提著燈盞過來了,一進屋,見到模樣俏麗的小姑娘,樂呵呵行禮:“老奴見過夫人。”
戚映正嚼芸豆糕,被張伯一聲“夫人”嗆得半天沒緩過來。
季讓又是端水又是拍背,好笑地看了眼神情尷尬的張伯,轉移話題:“可是西院打整好了?”
張伯立即道:“是,請夫……請映姑娘過去看一看,若是還缺什麼,儘管吩咐老奴便是。”
季讓頷首,問嗆得滿面通紅的戚映:“吃飽了嗎?”
她連連點頭。
季讓起身走到裡屋,取了件玄色大髦出來披在她肩上,“那過去看看吧。”
雪還下著,院中一株美人蕉被積雪壓得低垂,在簷下燈盞映照下,透出根心的點點墨綠來。張伯提燈走在前面,本還興致勃勃地詢問戚映的身世,一得知她是流落的孤兒,歎了聲氣,便知不用再多問了。
那些年戰亂四起,他曾隨老將軍前往北疆,所經之處流民遍地滿目瘡痍。後來小將軍臨危受命接過帥印,才漸漸平了這亂世烽煙。
少女看上去如此孱弱,這些年大抵受了不少苦。
張伯又問:“不知映姑娘年方幾何?”
戚映小聲答道:“過完年便十五了。”
張伯還沒答話,走在最後的季讓笑著道了句:“還是個小姑娘。”
戚映莫名地耳尖發燙。
到西院的時候,院門簷下垂了兩盞花燈,被夜風吹得輕晃,門口候著兩個丫鬟,見人過來,恭敬地行禮。
府中原沒有婢女,季讓不喜外人近身服侍,這兩個丫鬟都是今天新添的,張伯道:“這位是映姑娘,今後你們要好生伺候。”
戚映躲在季讓身後,羞赧地朝她們笑。
兩名丫鬟之前還憂心主子不好服侍,見戚映這模樣,也都寬心地笑了。
西院幽靜素雅,饒是冬日花草也茂盛,清月鋪滿遍地文心蘭,院牆上攀爬的薔薇藤被雪掩映了枯葉。
按照季讓的吩咐,戚映的房間四角都擺了暖爐,屋子裡暖烘烘的。丫鬟和張伯掩了門離開,屋內便只剩下他倆人。她四下看了看,小聲問:“這是我的房間嗎?”
季讓點頭:“喜不喜歡?”
她有些雀躍:“喜歡。”
一見她笑,他便歡喜,也笑了:“今日你受了驚,也該乏了,早點歇息吧。有什麼需要的,明日再同我說。”
他作勢要離開,戚映愣了一下,下意識喊:“將軍。”
季讓回過身來,眉眼溫柔:“嗯?”
少女眉眼低垂,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捏成了拳,好半天才輕聲開口:“你不用我服侍嗎?”
她不是小姑娘了,這些年輾轉漂泊,很多事早已明白。
他將她帶回府,給她新的生活,總不能是在行善。
但她並不厭惡。
這個人是天下敬仰的英雄,他闖入她視線的那一刻,也闖進了她心裡。
何況他救了她,她該是要報恩的。
問出這句話,室內一時靜寂,只聽見火星在暖爐內跳起的輕響。她心跳得好快,耳根緋紅,完全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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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讓打量她好半天,忍不住笑了。
戚映不明所以抬眸,撞上他深邃目光,聽見他說:“你還是個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