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大婚儀式十分繁瑣,宮內宮外每一個環節都務必保證不出差錯,搞得這麼嚴陣以待,林非鹿都有點緊張了。
這時候當然沒有什麼伴郎伴娘鬧洞房,整個婚禮過程都透著莊嚴肅穆的氣氛,太子妃八抬大轎入宮後還要跟太子一起拜天祭祖。
林非鹿遠遠看著,隻覺得新娘的鳳冠霞帔看著都重,穿著這麼重的衣服還要爬那麼高的階梯,三跪九拜,姿態端莊走來走去,真是太累了。
一直到中午儀式才算結束,太子妃被送入東宮,宮中則大宴群臣,宮外設宴六十席,犒勞天下百姓,與君同樂。
按照大林的習俗,這婚宴要一直持續到晚上方結束,屆時太子才可入東宮見新娘,坐帳挑蓋喝合巹酒。
林非鹿聽完只有一個想法:新娘子這麼累,還要從早上餓到晚上,也太慘了吧!
這一日的皇宮比舉辦任何國宴團圓宴的時候都要熱鬧,總是森嚴的宮殿也多了幾分平日難見的喜氣洋洋。無論皇親國戚還是朝中重臣都受邀參加,然後呈上賀喜之禮,就連全國各地的地方官都早就將禮物運送到京,恭賀太子大婚之喜。
林非鹿還在宴席上看見了冉燁,一對上她的目光,冉燁趕緊小心翼翼地移開了視線,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看來上次奚行疆留給他的威懾力不小。
林非鹿吃飽喝足,趁著休息的空檔,跑去奚貴妃身邊問她:「娘娘,我現在可以去看看太子妃嗎?」
奚貴妃專心致志剝著手中一顆荔枝,眼皮都沒抬一下:「想去便去。」
倒是旁邊的阮貴妃聽見這話,端著酒杯涼悠悠道:「恐怕不合規矩。」
奚貴妃這才偏頭看了阮貴妃一眼,很淡地笑了下:「倒是頭一次聽說妹妹還知道守規矩。」
阮貴妃被她噎了一下,當即就想甩臉色,但這是在太子的大婚之宴上,□□本來就對阮氏一族十分敵視,她若是此刻黑臉,難免留下話柄。
只能忍了,垂眸冷笑了一聲。
林非鹿眼觀鼻鼻觀嘴,袖下的手指卻悄悄朝奚貴妃豎大拇指,她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淺淡眉眼間的笑意終於柔和了些,淡聲道:「去吧,別鬧出大動靜就好。」
林非鹿應了一聲,就高興地跑走了。
走到殿外時,奚行疆正跟平日他關係好的那群公子哥坐在不遠處的池閣裡玩投壺。那壺也擺的十分巧,居然在一隻烏龜背上。那烏龜浮在水面,慢騰騰地遊動,岸上的人便爭先恐後往它背上的木筒裡扔箭頭。
林非鹿看了兩眼,覺得奚家到如今著實是沒落了,這個奚行疆渾身上下,實在是看不出一點屬於少年將軍的英氣和沉著啊!
跟那些聲色犬馬的紈絝子弟有什麼區別!
她痛心地搖搖頭,無視他們繼續朝前走去。奚行疆有一下沒一下地往壺裡扔箭,有些心不在焉,卻箭箭必中,毫不費力投完手中箭,覺得沒意思極了,轉頭隨意一瞟,枯燥的神情頓時就變得鮮活起來。
林非鹿走了沒幾步就被追上了,奚行疆照常是隨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才笑眯眯問:「小豆丁,去哪呀?不好好參加你太子哥哥的大婚之宴,居然膽敢偷溜出來。」
林非鹿氣憤地把被他揉亂的頭髮摸順,凶他:「走遠點!別挨老子!」
奚行疆:「?」
他頓時捧腹大笑:「你剛才說什麼?好哇,小豆丁也學會說臟言了,看我不告訴你太子哥哥。」
林非鹿說:「你是小學雞嗎!還告狀?」
奚行疆疑惑道:「小學雞是什麼?」
林非鹿超大聲:「奚行疆就是小學雞!小學雞就是奚行疆!」
奚行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我感覺你在罵我。」
林非鹿加快腳步:「你明白就好!走開,別跟著我啦!」
可不管她走多快,最後甚至都用上輕功了,奚行疆還是閑庭信步地跟在她身邊,甚至誇她:「輕功進步很大嘛。」
林非鹿沒脾氣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奚行疆,你知道你這個樣子,以後是娶不到媳婦兒的嗎?」
奚行疆抄著手斜眼看她:「胡說。」
林非鹿語重心長:「你看看同你玩得好的那群公子哥們,哪個還沒娶妻?就是沒娶正妻,妾侍也收了好幾房了。太子哥哥還比你小一歲,如今也娶妻了。你再看看你自己,不覺得丟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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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行疆耳後頓時紅了一大片,氣急敗壞道:「我哪裡丟人了?!我還不是為了等……」
卻沒把話說完,一下抿住唇,惡狠狠地看著她。
林非鹿等了半天沒下文,轉頭淡聲問:「等什麼?等我?」
他脖頸更紅,好像牙根都咬緊了,在她神定氣閑的打量中憋出三個字:「不行嗎?」
林非鹿說:「別等我,沒結果。」
奚行疆:「?」
他似乎抓狂了,英氣的五官都被氣得有些扭曲,梗著脖子道:「那你把我玉佩還給我!現在!」
林非鹿說:「現在不行,不在我……」
奚行疆咬牙切齒打斷她:「必須現在還!過了這個時候,你就再也不準還了!」
林非鹿神情淡淡的:「玉佩在奚貴妃娘娘那裡,你現在可以去找她要。」
奚行疆漲紅的臉一下就白了。
屬於少年的胡攪蠻纏迅速褪去,隻留下有些無措的蒼白。
林非鹿看了他一會兒,心中還是有些微微不忍的。這簡直就像撩了個高中生又對他始亂終棄,良心這一關實在是過不去啊。
她嘆了聲氣,放輕聲音:「就這樣吧,以後別鬧了啊。」
奚行疆抿著唇,定定地看著她。
林非鹿都打算走了,才聽到他低聲問:「小鹿,你心裡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林非鹿腦子裡瞬間閃過一抹身影,又被自己飛快否決。
都是高中生,你在想屁吃!
她說:「沒有。」
奚行疆受傷地問:「那為何拒絕我?」
林非鹿看著他,心中微微一嘆,不得不拿出綠茶終極武器。
她眨眨眼,無辜地說:「一直以來,我都隻把你當哥哥呀。」
奚行疆:「?」
林非鹿補上一刀:「世子哥哥跟太子哥哥,景淵哥哥,林廷哥哥一樣,都是我的哥哥呀。」
奚行疆:「…………」
你到底有幾個好哥哥???
兩人對視幾秒,在林非鹿無辜又無害的眼神中,奚行疆神魂落魄地離開了。
他一直想聽她喊一句世子哥哥,現在這一聲世子哥哥,恐怕要成為他終生的噩夢了。
林非鹿確定他不會再跟上來,才鬆了口氣,繼續朝東宮走去。
此時的東宮裡外也都守著人,她現在跑來看新娘子確實有些不合規矩,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林非鹿從後牆飛了進去。
候在太子妃門外的都是些老嬤嬤和丫鬟,她輕而易舉就避開她們,又往殿門的位置扔了兩塊石頭,趁著她們走過去查看時,飛快跳下來推門鑽進屋。
太子妃的寢殿又大又華麗,房間裡一應擺設全是大紅,看上去十分喜慶。只是屋內靜悄悄的,桌上搬著兩根很長的喜燭靜靜燃燒。珠簾之後,鳳冠霞帔的太子妃蓋著鴛鴦戲水的紅蓋頭端端正正坐在牀邊,一動不動。
聽見聲響,她還以為是進屋來照看喜燭的嬤嬤。這喜燭要從現在燃到明早,寓意著白頭偕老。
林非鹿輕手輕腳走過去,走到牀邊時,側著彎腰往上看了看,只看見新娘子露在外面一截雪白的脖頸。
她小聲喊:「嫂嫂。」
司妙然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想去掀蓋頭,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來,有些拘謹地放在身前,遲疑道:「五公主?」
之前她進宮來請安,只有五公主會喊她「嫂嫂」。
林非鹿笑道:「是我。」
司妙然跟她接觸了兩次,覺得這位五公主性格十分討人喜歡,對自己很是親昵喜歡的樣子,對她印象也很好。聽見是她,拘束的坐姿才終於放鬆了一些,但還是坐得端正,輕聲細語問:「五公主怎麼過來了?」
林非鹿從懷裡掏出用帕子包好的點心:「我擔心嫂嫂餓,給你拿吃的過來。」
司妙然連連說:「多謝公主掛念,但妙然不能進食,這不合規矩。」
林非鹿在牀邊的腳蹬上坐下來,「是太子哥哥讓我給嫂嫂送來的。」
司妙然驚訝道:「太……太子殿下?」
林非鹿說:「對呀,太子哥哥擔心嫂嫂餓著了,特意交代我送來的!」
司妙然有一會兒沒說話,林非鹿估計她是害羞了。
她拉過她的手,把包著點心的帕子放在她掌心,笑眯眯道:「嫂嫂快吃吧,不揭開蓋頭就好啦!還想吃什麼,我再去給你拿來,肘子要不要?」
司妙然被她逗笑了,柔聲說:「不用,點心就夠了。」
說罷,拿著點心伸進蓋頭裡,小口吃起來。
林非鹿又去給她倒了杯茶水過來。
司妙然細嚼慢咽地把三塊點心全部吃完了,可見的確餓得不輕。喝完水,又接過林非鹿遞來的手帕擦擦嘴,十分不好意思道:「辛苦五公主跑這一趟,妙然不勝感激。」
林非鹿說:「嫂嫂今日與太子哥哥成婚,今後就是小五的家人,家人之間不必言謝!」
司妙然沒說話,隻輕輕地點了下頭,喜帕也在燭光下輕輕搖晃,如她此時的心情一樣。
她自被選做太子妃,一邊期待著,一邊惶然著。都說皇家無情,一入深宮深似海,她已做好不得帝王愛,守心過一生的準備。
可沒想太子卻會在大婚這日關心她餓肚子,雖還未見過太子,也曾聽聞他少年老成,此刻心裡卻已經對這位夫君生出幾分情意來。
皇家似乎並不如她想象中那麼嚴肅冷漠,五公主就很可愛。
司妙然這些時日以來的惶惶然終於消減了不少。
林非鹿又陪她說了會兒話,告訴了她很多林傾的喜好厭惡,趕在嬤嬤進來之前溜走了。
傍晚時分,婚宴終於接近尾聲,天黑之時,林傾也在宮人的陪伴下回到了東宮。
他今日喝了些酒,雖不至醉,但還是有些暈。進入寢宮之後,一眼就看見端坐在牀邊的太子妃。老嬤嬤候在一旁,引導著兩人完成最後的儀式。林傾實在有些疲憊,見那老嬤嬤還有話說,忍不住動怒:「出去,剩下的本宮自己來。」
屋內的人同時一抖,老嬤嬤趕緊告退,房中便只剩下林傾和司妙然兩人。
林傾看了看自己的太子妃,直接把喜帕掀開了。
露出一張溫婉動人的臉來。
他早見過司妙然,此刻也就很淡然,端了酒杯來與她喝完合巹酒,看她一直垂眸安靜的模樣,想了想問道:「餓嗎?」
司妙然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裡儘是嬌羞與溫柔,輕聲回答:「下午吃過殿下讓五公主送來的點心,不餓。」
林傾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倒是沒解釋什麼,只是笑了笑:「那便好。」
他一笑,本就俊朗的五官便顯出幾分溫柔來,沒有之前看上去那麼刻板嚴肅了。司妙然第一次見到太子,才知自己的夫君是這樣一個容貌出色的人。
她抿唇垂下眸去,轉而又鼓起勇氣看過來,臉頰緋紅道:「夜深了,臣妾服侍殿下寬衣吧。」
喜燭在屋中搖晃,映進彼此眼中,暈染出一抹暖色。
……
小媒人林非鹿已經一蹦一跳地回了明玥宮。
今日婚宴上的點心十分豐盛,除去給司妙然帶去幾個,她還揣了幾個回來,等夜色降下來後,便拿著點心往翠竹居跑去。
照例躍上牆垣,院中又是漆黑一片。
林非鹿還記著上次被高手劍意束縛的事,這下不敢魯莽了,蹲在牆頭用小氣音喊:「殿下,殿下——」
等了一會兒,沒人應答。
她又小聲說:「紀……紀叔,紀大俠,我可進來啦?」
還是沒人理她。
林非鹿跳下牆,警惕著朝房中走去。
這次果然沒有逼死人的劍意,她輕鬆走到門口,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房間內空無一人,連天冬都不見蹤影。
林非鹿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她心臟重重跳了兩下,借著月光衝進屋去。屋內擺設沒動過,但細看,又有一些東西不見了。比如,她送給宋驚瀾的那隻手爐。他不用的時候,總是放在案幾上,和硯台擺在一起。
此刻那裡空空的,硯台裡的墨幹了,只有幾張白紙被夜風吹得飛開。
他走了。
林非鹿意識到這件事,手腳突然有些發涼。
她早知他會走,可當這件事突然發生時,她才開始後知後覺地感到難過。
陪伴她長大的那個溫柔少年,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甚至沒有給她留下隻言片語。
林非鹿在屋中呆立了一會兒,覺得眼睛有些酸,又覺得自己公主當久了,還當出了幾分矯情來。
他是該走的。
宋國不見使者來,林帝也沒有放他離開的意思,宋國國君一旦過世,朝代更迭,跟大林之前維持的表面上的和穩必然被打破。屆時宋驚瀾不管是成為棄子還是人質,他的下場都不會好。
今日是太子大婚,宮內宮外的注意力都在這上面,這是他離開的最好時機。
林非鹿說服了自己。
她悵然地嘆了聲氣,收起那些七零八落的情緒,最後環視一圈這間屋子,轉身走了出去。
剛踏出門,夜裡突然傳來一陣破風聲。
一道黑影躍過牆頭,輕飄飄落了下來。
林非鹿瞪大眼睛看著院中一身黑衣的少年,以為自己看錯了。
直到他扯下面罩朝她走來,林非鹿才倒吸一口氣,失聲道:「殿下?你沒走?!」
宋驚瀾已經走到她跟前,沒說話,而是牽起她的手,將她拉到了屋內。
身後的房門無聲關上,屋內漆黑一片,只有半縷清幽月光。
宋驚瀾就在這一縷月光之下抱住了她。
是很溫柔卻又佔有欲很強的一個姿勢,林非鹿被他按在懷裡,感覺自己有點踹不上氣。
她趴在他胸口,聞到他身上一股奇異的香味。
這香味有些熟悉,林非鹿聞了兩下,一開始沒想起來是什麼,直到他鬆開她,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冷鸞花香?殿下,你身上為何會有冷鸞花香的味道?這花不是只有冷宮才有嗎?」
宋驚瀾雖鬆開她,手卻還放在她後頸的位置,指腹捏住她後頸輕輕摩擦著,鼻尖「嗯」了一聲。
林非鹿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你去冷宮做什麼?」
月光下,宋驚瀾勾唇笑了下。
那笑還是如往常一樣,帶著溫柔的弧度,卻又透著令她陌生且心悸的幽冷。
他湊近一些,低聲說:「公主,這是我走之前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那氣息就噴在她耳邊,林非鹿結結巴巴問:「什……什麼事?」
他卻沒說什麼,捏著她後頸的手掌一點點往上,撫住她後腦,將她往前帶了帶。
林非鹿下意識扯住他衣角,感覺有點腿軟。
他卻笑起來,溫聲細語的:「我走之後,公主要保重自己。」
林非鹿仰著頭看他。
那雙總是含笑的眸子,儘是她不曾見過的幽深之意。
此時的宋驚瀾,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林非鹿一時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一邊難過他是真的要走了。
一邊開心原來他並沒有悄無聲息地離開。
好半天,宋驚瀾抬眸看了眼窗外天色,將面前的小姑娘帶到了懷裡。
他彎下腰,伏在她耳邊,輕笑著說:「公主,我們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