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寒露重,幽咽鬼泣。
半夢半醒之中,夜宿客棧的人,基本都能聽見那若遠若近的聲音,伴隨著寒風,從屋外飄入被窩,滲入耳朵,讓人生生從睡夢中驚醒。
直到鳳霄一聲斷喝,別說人了,連鬼都被嚇得再沒了聲音。
崔不去不是死人,而且還跟鳳霄住同一個屋,自然也被迫醒過來。
他身體不好,驟然驚醒總會心跳如擂鼓,這次也不例外。
偏偏鳳霄還回過頭來,一臉無辜:“你被吵醒了嗎?抱歉,我是對著外頭喊的,你再睡會兒吧。”
他還以為崔不去會發火,誰知等了許久,對方還是坐在牀上擁被發呆,表情茫然,睡意猶存。
鳳霄心道該不會是被自己那一嗓子喊傻了吧,便走過去,捏住崔不去的下巴,將對方的頭顱向自己。
他知道崔不去每次起牀都會這樣,發呆時間的長短視乎睡眠足夠與否,眼下明顯是嚴重睡眠不足。
此時的崔不去,應該是警惕心最弱,最好欺負的時候。
鳳霄戲弄心起,摸了摸對方的頭,慈祥道:“乖兒子,起牀看鬼了。”
崔不去終於清醒過來,打掉他的手,幽幽歎了口氣。
“我們非但得去見鬼,還得去當鬼。”
別人可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鳳霄知道,他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
“會不會有人跟你想出了一樣的法子?”
崔不去不答反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入住這間客棧的時候,那個嚮導程成就說過,客棧後面鬧鬼,有人曾經從井裏找出屍體?”
鳳霄:“後來我又打聽了一下,據說那口井裏還有幾具枯骨,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也不知是死了之後才被扔進去,還是被扔進之後才死的,只因年代久遠,無人認領,也就草草埋了。”
崔不去揉了揉眼睛,似乎想把倦意揉去。
“我甚至記得,程成當日提起那口枯井時,臉上那種驚懼莫名的反應。”
鳳霄意味深長地接道:“其他人說起此事,卻是好奇更甚於恐懼。”
崔不去:“枯井,程成,李非,三管事,段棲鵠,這幾個人之間,會不會有聯繫?”
鳳霄:“李非和三管事是興茂的人,按理說與段棲鵠根本不搭邊。”
崔不去:“但是三管事與玉秀暗中勾結,想要對段棲鵠不利,這肯定不是出於興茂的授意,所以,若其他人還有什麼我們暫時不知的關係,也就不奇怪了。”
被鳳霄這一嗓子喊醒的不止崔不去,不少人都在抱怨紛紛。
誰這麼缺德之類的話語從外面飄進來,使得這個夜晚變得十分熱鬧。
還有膽大不怕事的,披衣起身,想要去井邊看個究竟。
始作俑者坐在桌邊喝著冷掉的茶,好整以暇,頗是愜意。
他問崔不去:“你看我現在這身,去當鬼,會不會比剛才那只鬼更像?”
鳳霄卸了喬仙給他上的妝,頭髮也沒梳起,長長披散在肩上,身上只著單衣,似乎也不覺寒冷。
燭光下,一張俊臉泛著微光,幾乎完美無瑕。
崔不去看了片刻:“再敷一層珍珠粉,就像了。”
鳳霄笑銀銀:“有道理,我去跟喬仙拿點珍珠粉。”
他說罷還真就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似想起什麼,回過頭。
“對了,傍晚我回來時,看見玉秀那個廂房,已經沒有人住,他應該是離開了。”
崔不去聞言,微微皺眉。
玉秀此人神出鬼沒,行蹤成謎。
如果這世上有崔不去琢磨不透的人,那麼玉秀無疑要算其中之一。
天池玉膽的案子已然告終,玉秀沒有繼續留在六工城的任何必要,按理說應該回京,回到晉王身邊,但他沒有,還往西走,甚至指使三管事謀害段棲鵠。
但段棲鵠又不認識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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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跟段棲鵠有什麼恩怨?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客棧鬧鬼,會不會也與他有關?
如果與玉秀無關,又是誰幹的?
小小一個且末城,隱藏了如此多的秘密,這些秘密經過多年發酵,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
有了他與鳳霄的加入,想必會更加熱鬧。
崔不去想道,一邊慢吞吞地掀開被子,彎腰穿鞋。
一陣風從外面刮進來,門窗呼啦一聲被推開,燭火猛地搖曳之後熄滅,稀薄月光照出門外半張慘白的臉。
“去……去……”
崔不去:……
他面無表情道:“我讓你去嚇高懿,沒讓你來嚇我。”
……
段棲鵠面前擺著一壺酒。
他是馬賊出身,說白了也是強盜出身。
綠林中人喜歡說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快意恩仇,以此來標榜自己。
但段棲鵠不喜歡喝酒。
他覺得喝酒會損害神智,甚至喪命而不自知。
年輕時,段棲鵠有幾個同伴,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丟了性命的。
所以從那之後,他滴酒不沾。
但今日,他心煩意亂比以往更甚,已經到了迫切需要一壺酒來一醉解千愁的地步。
他從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奮鬥到如今,失去了很多,得到了很多,朋友很多,仇人同樣也很多。
許多仇人恨不得他死,然而段棲鵠從來不將那些人放在眼裏,甚至提起來還輕蔑一笑。
因為那些仇人在段棲鵠眼裏都不值一提。
不過,今天不一樣。
愛妾端著一盅冰糖燉梨推門進來時,便看見段棲鵠一臉凝重地看著桌子,彷彿上面放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郎主——”她微微拖長了語調,帶上一點嬌嗔。
往常這個時候,一聽到她的聲音,段棲鵠早就面露笑容,欣然起身。
此刻,他卻聽而不聞,一動不動。
愛妾有些不滿,上前將燉盅放下,準備依偎過去。
啪的一下,瓷器與木器碰撞的動靜響起,不大,但段棲鵠微微一震,居然像是被嚇了一跳。
再看見近在咫尺的愛妾的臉,段棲鵠整個人往後一仰,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近乎猙獰。
愛妾從未見過他如此表情,也不由嚇一大跳。
下一刻,她只覺腹部劇痛,眼前景物掠過,竟是被段棲鵠一腳踹到門外。
門被撞開,愛妾重重摔倒在地,她吐出一口鮮血,臉上驚懼未褪,就這麼痛暈過去。
門外守夜的下人全都嚇著了,還以為屋裏出了什麼事,結果一窩蜂擁進來一看,段棲鵠還好端端坐在那裏,只是臉色青白,胸膛起伏,喘著粗氣。
“主人?”
“下去!無事。”段棲鵠揮揮手。“將人拖下去。”
段妻也聞訊趕過來,只當是妾侍因為什麼事惹惱了段棲鵠。
這妾侍平時頗為受寵,對方甚至連段妻也不放在眼裏,段妻不滿已久,此時雖是一臉擔憂,心裏卻是暗暗痛快。
段棲鵠對女人之間的爭寵毫無過問興致,他三言兩語將段妻打發走,也沒有叫來其他侍妾服侍的興趣,起身前往花園散心。
夜深人靜。
但花園裏依舊掛著燈籠,把這裏照出一方明亮。
由此也可見段家的財大氣粗。
段棲鵠負手走了一段路,慢慢平靜下來,但心情依舊不是很好。
他沒有跟任何人說,剛才侍妾抬起頭的瞬間,他看見的卻是另一張臉。
也許是太累了。
也許是白日的壽宴變故留下的影響。
段棲鵠想到那個死去的三管事,還有棲月觀弟子提到的燕雪行,眉頭再度慢慢皺起。
“段……棲鵠……”
就在此時,他的耳邊傳來幽咽綿長的聲音。
彷彿一個女人被捏住脖子,勉強發出的呻銀。
彷彿瀕死依舊竭力圓睜的眼睛,血從嘴角溢出,沾滿牙齒,從地獄邊緣的嘶聲詛咒。
“誰!給我滾出來,少裝神弄鬼!”段棲鵠斷然怒喝。
跟在他後面的兩名僕從面面相覷。
他們根本沒聽見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