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在溫暖軀體入懷的那一刻,鳳霄才有了“果真是崔不去”的真實感。
但他隨即想起自己拍在對方身上的那一掌。
這人平時沒事也常三災五病,之前胸口剛被捅了一刀,雖說沒有命中要害傷及筋骨,也會失血過多元氣大傷,再這樣下去,估計等不到壽終正寢,就會先魂歸西天了。
就算鳳霄再不情願,也不能不承認,這病鬼幾次受傷,大都和他脫不開關係。
“你沒事吧?”這句話問出來,鳳霄就覺得太蠢。
但他又忍不住問了一句蠢話:“你怎麼來了?”
即使知道答案心中竊喜,依舊忍不住想從對方口中聽見實話。
鳳霄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愚蠢,彷彿魂魄一分為二,一部分正“冷眼旁觀”自己的犯蠢,另一部分卻仍禁不住脫口而出。
被他捏住手腕灌入一道內力之後,崔不去動了動,以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的氣音說話。
“別說蠢話了。”
他人都已經在這裏了,再問什麼有事沒事浪費工夫,不是蠢話是什麼。
換作往日,不肯吃虧的鳳二府主必然開始調侃反擊了,崔不去甚至做好了對方會問他為何不自量力入陣救人的準備了,誰知鳳霄什麼都沒問,只低低嗯了一聲。
非但如此,箍住他的手臂還更緊了點,內力像不要錢似的源源不斷送入他體內,崔不去有些心驚,暗道鳳二可別是被陣法繞得腦子都壞了吧,就算他內力再深厚,也禁不起這麼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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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內力入體,冰冷的身體逐漸回溫,剛才他被打的那一掌,發疼的肩胛也緩解許多,崔不去甚至生出懶洋洋不想動彈的心思,但他還是勉力掙扎,抓住鳳二的手腕。
“夠了,先破陣。”
鳳霄沒理會,直到他認為差不多了,方才撤手。
“你老師布下的這個陣,好像比你之前說的要複雜許多。”
“廢話,那就是他想出來的,這些年肯定又有所改進。”崔不去咳嗽兩聲,感覺嗓子比先前舒服一點,估計是剛才鳳霄那一掌,反倒誤打誤撞,將他心頭淤血給清出來了。“玉秀呢?”
“也在陣中,不過我猜他同樣被陣法繞暈了,你若還能支撐,我想順勢先將他解決,再出去。”鳳霄道。
以崔不去的狀況,在陣中多待一刻,這些陰冷氣息對他就多一分傷害,旁人肯定是找到人就先出去,但崔不去聽見鳳霄的話,卻點點頭,什麼也沒多說。
他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被人摟在懷裏的柔弱之姿,借著鳳霄的手站定,便推開對方。
冷不防手腕卻被攥住。
“你是特意進來找我的吧?”鳳霄的語氣有點奇特,沒有玩笑,更非譏諷。
崔不去蹙眉,一時無法分辨對方的情緒。
“不是。”他冷冷道,甩開對方的手,卻聽見鳳二笑了一下,似在笑他言不由衷。
崔不去莫名其妙,以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轉身往前走。
大小兩個陣法套在一起,才叫雙璿陣,此時他們正走到陣法中央的核心,從石頭之間來回穿梭鼓蕩的陰風也格外大,身體冰寒徹骨,但眼睛所看見的卻是遠遠近近光影交疊,如夢似幻,耳邊更有金戈鐵馬之聲響徹不絕,混淆入陣之人的五感七竅,饒是鳳霄這等武功,也覺目眩神迷,心跳加劇,更不必提別人了。
但他跟在崔不去後面,往往能避開陰風交匯之處,也沒有再踩入陣法陷阱,不過崔不去對陣法也沒到十分熟悉的地步,他走走停停,似每走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
穿過這座石林,前方出現一方光亮,似乎出口在望,洞外細雨如簾,隱約還能看見烏雲密佈,但這幅景象在久困洞穴的人看來,反而意味著自由。
崔不去心裏明白這個出口很可能也是陷阱,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步跨出去。
幾乎同時,兩旁冷風伴隨殺氣颼颼而來,他的後領被及時扯住後退踉蹌,毫釐之差,幾支鐵箭撲了個空,發出相撞的錚鳴聲。
鳳霄一手拽著崔不去往後扔,一手彈出琴弦。
蘊含真氣的琴弦至半空忽而張開繃直,將氣勢洶洶的鐵箭攔了一下。
這一下已經足夠,鳳霄與崔不去旋身往旁邊避開,鐵箭有氣無力往前飛了一段,終於落在地上。
鳳霄沒好氣:“範耘那老匹夫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他想借我們之手對付十三樓,如果我們在這過程中死傷,正好就一箭雙雕了。”崔不去面色淡淡,毫不意外,“這裏就算不是出口,應該也離出口不遠了,我們直接去出口守著,玉秀想要出去,就一定得從這裏走。”
說罷他伸手推開鳳霄,後者被他一推,居然就順勢歪靠著石頭緩緩坐下。
崔不去回頭,面露疑惑。
鳳霄歎了口氣:“我走不動了,歇會兒吧,那麼拼作甚?說不定玉秀現在也正坐在裏頭吃乾糧呢。”
崔不去第一反應是這人又要作妖了,但他還是蹲下身,伸手去摸對方的額頭。
沒發燒。
手被對方捉住。
鳳霄懶洋洋道:“崔道長,不要輕薄我。”
崔不去的嘴角抽動,想把手收回去,微微用力,沒能成功。
“現在好像是你在輕薄我。”
“我若不抓住你的手,你還不知要多摸我多少下呢,覬覦本座之人不知凡幾,你這點小心思我怎麼會瞧不出來?若是真心仰慕我,便明說一聲,我也未必不能考慮接受。”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流氓話?
崔不去早已習慣鳳二經常隨口就出的流氓話,但對方一般不會在這種緊要關頭不著調的。
他心頭一動:“你是不是受傷了?”
鳳霄還是那股懶洋洋的語調:“胡說八道,本座武功蓋世,豈會受傷,你別以為這裏昏天暗地的,就能對我胡來,我是絕對不會就範的。”
他一面說,一面將崔不去扯來,按住他的後腦勺,不肯讓他起身。
掌風從旁側襲來,崔不去因鳳霄的舉動而堪堪避過。
玉秀一掌落空,不得不從黑暗中現身,正面迎上鳳霄。
崔不去被推至一旁,看著兩道身影瞬間纏鬥在一起。
他忽然明白,玉秀肯定早就綴上他們,而且暗中窺視已久,只是一直在找個機會下手,剛才聽到崔不去說此處離出口不遠之後,他就已經動了殺心,崔不去毫無察覺,但鳳霄肯定能感應到,所以他也在等玉秀出手。
真氣在二人之間澎湃鼓蕩,與陣內的陰氣相互呼應,彷彿號角一般,將周圍的陰寒之氣都聚攏過來,玉秀鳳霄有內力護體無所謂,但崔不去只覺寒風撲面而來,從鼻子裏強行躥入,頓時胸悶欲嘔,難受得他連連咳嗽起來。
這咳嗽聲似乎提醒了玉秀,後者冷笑道:“鳳府主還沒感覺到自己身體裏多了一根針嗎?”
他在迷霧中游走,身形快得幾乎化為虛影,與灰霧融為一體,卻時不時順著陰風的軌跡伺機對鳳霄出手,可以看出玉秀被困在這裏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他也摸清了雙璿陣的一些規律。
玉秀的話印證了崔不去的猜測,他心下一沉,努力在迷霧中辨認鳳霄的身手。
對方出手依舊狠厲果決,絲毫沒有受到玉秀的影響,但越是這樣,崔不去越是知道情形不妙。
因為以鳳霄的作風,聽見玉秀說話,肯定是要反唇相譏,不把對手氣得跳腳就不甘休,但現在他居然沒有出聲。
玉秀可能沒發現異樣,但崔不去立時就看出,鳳霄身體有異,他現在已經顧不上說話了。
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崔不去如是想道,左右四顧,蹙起眉頭。
玉秀以守為主,耐著性子跟鳳霄周旋,並不急著出手。
但鳳霄卻似完全相反,他的掌風比陣內的陰風還要淩厲,每一招都蘊含殺機,身形也快得無法分辨,玉秀眼看著對方從正面襲來,忙閃身避開,卻見鳳霄人至半空忽然消失,下一刻又出現在玉秀身側,一掌正中他的心口,將對方周身護體真氣打得徹底潰散。
玉秀噴出一口鮮血,大驚失色,但他很快發現鳳霄居然沒有趁勢逼近,反而停了一瞬。
這一瞬讓他馬上明白了什麼,玉秀哈哈一笑,沒有因為受傷而逃走,卻欺身上前,大袖揚風,從袖中飛出一把短刀,他握住刀柄,聚畢生功力於刀刃,朝鳳霄當頭斬去!
高手交戰,不在長久,往往窺見對方弱點的瞬間便可決定生死。
從玉秀方才中了一掌驚懼交加到此時他不退反進,也不過短短片刻工夫,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心中甚至有一點感激樓主,如果沒有他傳授的那道暗器,現在能不能讓鳳霄吃虧,還有待商榷。
真氣灌注于刀刃,一時連陰風亦不敢略其鋒芒,被玉秀這一刀狠狠破開,又被裹挾著卷向鳳霄!
鳳霄雖然反應極快,在他起刀時就已後退,但他的身形比才慢上不止一點,這一刀下去,就算不能將他的腦袋劈下來,起碼也能在他胸前破開一道豁口,足以讓人去掉半條命。
說時遲,那時快,刀鋒呼嘯而過,迷霧之中,鳳霄的身形居然憑空消失,玉秀一刀劈在地上,刀氣往兩旁湧開,轟隆巨響之中,石頭紛紛碎裂傾倒,鳳霄卻已經不見人影!
玉秀驚怒之下,飛快地往旁邊掠去一眼。
果不其然,崔不去也不見了!
崔不去拽著鳳霄在陸續倒塌的石陣中騰挪躲閃,靈活得不大像個重傷病患,反倒是鳳霄的腳步有點踉蹌,忽而一軟,半身傾在崔不去身上,差點讓他也跟著歪倒。
“……我把那根針先逼出來,現在半邊身子不能動了。”鳳霄咬著牙關道。
他也沒想到那暗器如此厲害,本以為可以暫時壓制住,但剛才他與玉秀交手,一運內力,銀針就隨著真氣開始在體內亂竄,讓他差點就著了道。
崔不去也不多話,拽住鳳霄往石壁一靠,按著他坐下。
“我剛才用石頭仿照雙璿陣擺了個小陣法,讓這個陣變成三璿陣,但這種小伎倆維持不了多久,玉秀一力降十會很快就能突破出來,你須得快些!”崔不去飛快道。
“你幫我。”鳳霄一手按著肩膀,一寸寸往下移,另一隻手則握拳微微蜷起。“按住我的關元穴,力道適中。”
關元穴在臍下三寸之處,崔不去略通醫術,對此穴也聽說過,但用起來卻沒那麼熟練,他伸手摸向鳳霄肚臍,還待比劃下面三寸的位置,鳳霄卻已無法忍受他的磨蹭,直接抓著他的手往下摸。
“就是這裏,一隻手摸,別鬆開,另一隻手順著任脈往上,我沒說停就別停下!”
崔不去也沒多想,安靜依言照做。
有崔不去幫他截住任脈不讓銀針亂走,鳳霄才有余裕引導銀針,嘗試將其逼出。
但那枚銀針似意識到自己的不妙處境,越發在體內不安分起來,順著血脈的流動到處走,鳳霄臉色越發白了一些,他抿著唇緊閉雙眼,面容不復平日的調笑,看上去竟有一絲冷酷。
從某種意義上,崔不去與他是同一種人,他們心志甚堅,想要達到的目的,不擇手段也會去做,只不過鳳霄的冷酷常常藏在漫不經心的隨意之下,讓人很難察覺。
崔不去原是為了觀察對方神情變化,以便隨機應變,但他現在卻覺得鳳霄現在這副正經的模樣,要比平時嬉皮笑臉順眼多了。
但就在此時,鳳霄的身體忽然微微一震,嘴角流下鮮血,身體也軟軟歪向前面,被崔不去扶住。
“你怎麼樣?”崔不去圈住他的肩膀,令對方的額頭抵在自己頸窩上。
“恐怕,不太妙……”鳳霄虛弱道。
“你再多支撐片刻,出口近在眼前了。”
崔不去沒有多餘廢話,說罷就要將鳳霄的手臂擱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拉起,卻被對方阻止。
“就算能出去,我也不知道解劍府的人能不能比十三樓的人更快找到我們,若遇上十三樓樓主,恐怕我們倆都在劫難逃。”
“所以你現在說這些廢話有何用,還不如省點力氣逃出去再說!”
崔不去啞聲道,卻聽對方在黑暗中輕輕歎息一聲,接著他就覺得唇上傳來溫暖的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