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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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 」那個人說:「我也覺得老秦帶來的妞蠻漂亮。」
另一個人笑道:「——不知砸了多少錢呢。」
許星洲撐著傘,微微一愣。
風雨如晦,那幾個人年紀不算大, 也就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人, 衣服一看就價值不菲,其中一個穿黑衛衣的人靠在他的布加迪上,撐著傘,同另一群人說話。
「是F大新聞的大二學生是吧?之前秦哥朋友圈不是發過麼,要找他們班的聯繫表。」那個穿黑衛衣的人道:「我早知道他們院裡有小美人兒。你估計一下, 包這麼個妹得花……差不多多少錢?」
另一個人道:「誰知道,你去問秦哥啊,我估計十來萬?秦哥估計捨得一些。」
「捨得個屁。」黑衣人嘲道:「那個女孩背的包看到沒有?秦哥看上去也不寵她麼。」
有人試探地問:「說不定真是師妹?」
黑衣人冷笑一聲:「真師妹, 帶來這個場合?逗傻子呢,他來泡妞的。」
許星洲那一瞬間,覺得胃裡翻江倒海。
可是並非不能忍受。
「而且秦渡——」黑衛衣的青年拖了長腔道:「——他那個脾性, 你們誰不知道啊。」
周圍的人立刻嘰嘰喳喳地表示贊同。
「他對什麼東西真的上過心?」一個人道:「秦哥千把萬買了輛Pagani都說吃灰就吃灰, 這還只是個女大學生而已。」
又有人道:「他這輛車落灰一年多了吧, 秦渡是真的牛逼……」
許星洲無意識地掐住了自己的手心。
「那小丫頭漂亮倒是真漂亮,」那人道:「但是漂亮有什麼用?我們這群人想找漂亮的哪裡沒有?」
許星洲被說得眼眶通紅, 幾乎想上去打人。
「老秦沒別的, 」一個人哂道:「就是喜新厭舊快, 喜歡的時候喜歡得捧天捧地, 轉眼沒興趣了, 說丟就丟。之前肖然不是說過麼, 他甩他初中時第一個校花女朋友用的理由居然是你和我太像了。」
風雨飄搖,人群哄堂大笑,許星洲撐著傘,愣在了當場。
「第二個好像還是個校花吧?」
「沒錯,還是校花,和第一個隻隔了幾個星期……」
「……當時老陳跟我們八卦,說是他可疼第二個女朋友了。要什麼給買什麼,談了三個周花了四五萬呢,那可是十年前的初中生。轉頭翻臉甩人的時候嫌她太娘們,有這樣的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個人笑到打嗝:「他媽的嫌一個女的娘們!秦渡這人真的可怕哈哈哈哈哈哈——」
「當時談的時候可他媽上心了。」黑衣青年嘲道:「甩人的時候,連理由都懶得找。」
驟雨傾盆,漆黑的夜裡,刀刃般的雨劈裡啪啦地落在了許星洲的傘上。
這是她這個學期買的第三把傘了,傘面上印著綠色的小恐龍,小恐龍圓滾滾的,卻被雨水打成了黑色。許星洲眼眶通紅地站在車後,撐著那把變黑的傘,聽他們像評價一件貨物一樣評價幾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兒和她自己。
「——他不總是這樣嗎。」
那個人說。
「不可能熱衷一件事超過三個月,偏偏每件事都做得好,翻了臉了連媽都不認。」
「操,」另一個人感慨道:「真羡慕啊媽的,我也想要這種人生。」
許星洲茫然地望向遠方。
是真的嗎?——不對,他們說的這一切,是真的麼?
——那個遊刃有餘的、彷彿一切盡在掌握的秦渡,真的是這樣放肆地對待他曾經願意付出心血的東西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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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並不願意相信。
可是不願意相信有什麼用呢?秦渡無數的行為——那些隨意的、將一切都視作草芥糞土的、有時甚至毫無尊重可言的行為,那一舉一動,都將他們說的話佐證得淋漓盡致。
秦渡的確是這麼個人,許星洲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他顛沛流離地虛度光陰,他對一切都沒有半點珍惜之意。
畢竟那位年輕的公爵腳下封地千里,榮光加身,他的長袍上綴滿珠寶,他的花園中開滿姹紫嫣紅的玫瑰。
年青公爵的城堡大門外百獸來朝。他的黃金鳥架之上群鳥喧鬧。
某一年,有一隻被老鷹撕扯過的鳳尾綠咬鵑跨過風暴與汪洋,停留在了擁有一切的年青公爵的窗臺上。
秦渡可能會為那隻鳳尾綠咬鵑駐足,甚至愛撫那隻鳥的喙。
——但是,他會珍愛這隻並無什麼特殊之處的野鳥麼?
這個問題,甚至都不需要回答。
因為答案本身都帶著羞辱的意味。
…………
……
晚春雨夜,雨將許星洲的裙子下擺打得透濕,她身上甚至還披著秦渡的夾克,那件夾克頗為溫暖,裡頭襯著一圈毛絨。
許星洲眼角都紅了,強撐著笑了一下。但是那個笑容比哭還難看,她回頭看向秦渡的車,那裡有一點火光。
那些人仍在雨裡交談。
有人提及自己包了個模特,話裡話外都是那模特人美水多。那是許星洲最討厭的、典型的『men talk』。
「要我說,」那人一揮手道:「——大學生最好了。而且要去大一大二的裡面挑,大一大二的好上手,又嫩,就是分手的時候麻煩……」
一個人又嘲道:「你他媽什麼口味,大一大二的小嫩雞有什麼意思,除非長得跟秦哥帶來的那個一樣。」
那個黑衛衣青年說:「那個F大大二的是吧?」
他們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清亮的女聲就響了起來。
「——對。」
許星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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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說完那句話,耳邊只餘天地間唰然的雨和吞沒天地的狂風。
「F大大二新聞1503班,沒錯,」許星洲充滿嘲諷地道:「——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那群人簡直驚到說不出話,似乎從來沒見過diss人時本人跳出來剛他們的。
但是在許星洲這裡,這件事的脈絡格外的簡單——一是她不可能忍受這種侮辱,二是她不可能等待天上掉下的男主角來幫她打臉。
她從小就見慣了侮辱。那些來自同齡的孩子的,那些來自惡劣的大人的。他們有嘲笑她父母離異的,有嘲笑她沒人要的——嘲笑她奶奶腿腳的,許星洲一一懟了回去。
而這,不過是另一次嘲諷罷了。
許星洲嘲道:「你們眼裡是不是什麼都能包?」
她狂風將她濕漉漉的紅裙子吹得啪啦作響,許星洲將自己的頭髮往後一捋,如同白楊般,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他們面前。
「真可憐啊。」
許星洲一步一腳印地往前走,嘲道:「——見到短袖就想起白臂膊,見到白臂膊就想到色情,看到長得好看的女學生就想到包養,怎麼了?打算用生命闡釋什麼叫人與海綿體位置互換的可能性?」
「還包養呢——如果我不是被包養你們誰跪下道歉?」
為首的那個,一開始看不起許星洲的人不走心地辯解道:「那個,妹子,我們就是吹個水,你沒必要較真——」
那辯解,簡直是放屁一般。
許星洲眯起眼睛,劈手一指高架下頭,道:「——我把秦渡從車裡拽出來,當著我的面和你們吹水。我收過他一分錢我從這裡跳下去,沒收過的話我也不要你們的命,你們就把剛剛攻擊我的話一字一句說給秦渡聽聽看。」
這群人霎時靜了,連那個人都沒膽量將話說完。
——居然連這種時候,都得把秦渡拉出來。
許星洲望著所有人,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這裡的這一群人,沒有哪怕一個是她得罪得起的,許星洲想。
在座的無論哪個人動動手指頭,都能讓許星洲的日子極其不好過。他們有可能會卡住她來之不易的實習機會,也有可能卡學位證,如果以後許星洲想留在本地發展,更是絕不能繼續懟下去了。
……只能進行到這裡為止,多了絕對不行了。
許星洲下決定的瞬間,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與他們、與秦渡的階級差距。
這些人能肆無忌憚地用『拜金』和『包養』侮辱許星洲,卻天然地擁有著煊赫的家世與地位,他們用這兩樣可怕的、山岳一樣無法反抗的東西死死克住她,讓她連下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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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們都怕秦渡。
許星洲一個月兩千來塊生活費,住在學校宿舍,目前最大的苦惱是下個月九號花唄還款。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家,同理沒有後盾,只有□□般的心理疾病。
她和這些公子哥兒如同雲泥,與秦渡的地位可能是如隔天地。
許星洲想得出神,一不小心鬆開了手,那把小傘猶如個破爛漏鬥,瞬間被吹向了漆黑的、驚濤翻湧的汪洋。
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
頃刻之間,沒了傘的許星洲就被淋得透濕,茸茸的頭髮耷拉了下去,像一隻被從水裡撈出的、蔫蔫的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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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開門進來時,秦渡正在嚼口香糖,車裡頭換過氣,煙味兒很淡,幾不可聞。
許星洲淋成了一隻落湯雞,哆嗦著鑽進了車裡。
「你傘呢?」秦渡將口香糖吐了,不解地問:「怎麼淋成這樣?」
許星洲帶著一點輕微的鼻音,輕聲說:「……風太大,把我的傘吹跑了,抱歉弄濕了你的外套。」
秦渡哼了一聲。
「你弄髒了你洗,」他故意說:「師兄不穿雨淋過的衣服。」
許星洲點了點頭,順從地將外套脫了,抱在了懷裡。
秦渡:「……」
總之她進來之後就坐在了副駕上,外頭風夾著暴雨劈裡啪啦地砸上擋風玻璃。
秦渡問:「……凍感冒了?」
許星洲搖了搖頭。
「困了是不是?太晚了,師兄送你回宿舍,」秦渡歎了口氣,道:「怕的話可以抓師兄的袖子。」
那個女孩想著年輕公爵的自由與浪蕩,想著他腳下的一切,想著他與生俱來的光環。她想著荒涼山崖上的鳳尾鵑,想著狂風暴雨與拂過面孔的、春夜的風。
——她想起墜在石板上的山櫻。
可是美好的歲月下,隱藏著難以調和的、尖銳的矛盾。
這些矛盾沉睡許久,卻在這個夜裡被猛地撕開,血淋淋地擺在了許星洲的面前。
空調緩慢的氣流聲中,許星洲冷淡地說:
「——不了,我不要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