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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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夕陽紅勝火,他們的小區裡的月季綻開花苞, 椿末夏初的小文化街上有流浪歌手在彈吉他, 吉他聲溫柔地穿過山嶽和海洋。
顧關山在家吃完了鐘點工留的晚飯, 灌了一保溫杯的咖啡,收拾了書包出去上自習。
她走了沒幾步,經過小花壇時, 沈澤斜著背著個書包,迎面走了過來。
沈澤看見顧關山, 整個人都愣了一愣。
顧關山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問:「怎麼啦?是回家吃晚飯嗎?」
顧關山那天晚上心情還算不錯——畫室也不再是早先那幾個月諸事不順的模樣, 她現在所在的高級班的氛圍比中級班好了許多, 學生們都有點神神叨叨, 卻是好的方面。她雖然還是看不到自己的進步, 但脫離了給了她最可怕壓力的班級之後, 顧關山連飯都能多吃兩口了。
她拉了拉書包的肩帶, 望向沈澤——這人最近的表情有點沉重,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是在這樣的下午, 陽光如此溫暖,是多麼適合強吻沈澤一口啊。
沈澤啞著嗓子, 不怎麼自然地道:「……嗯,算是吧。」
顧關山笑了起來,想把沈澤騙去角落裡親一親, 乾脆□□他也行, 她甜甜地喊道:「沈澤——」
沈澤卻打斷了她:「顧關山, 你來得正好,我有話要和你說。」
顧關山:「……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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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坐在長凳上,顧關山奇怪地捧著沈澤剛買的熱飲料,長凳上放著他們兩個人的書包,路燈在夕陽中溫柔地亮了起來,夜幕將至。
顧關山懵懵地捏著暖暖的奶茶杯子,問:「……怎、怎麼了嗎?」
沈澤沉默了很久,對顧關山道:「我想了很久,準備送給你一件禮物。」
顧關山一呆:「啊……禮物?你怎麼給個禮物都弄出一副要和我打一架的樣子?」
沈澤自然沒想和她打一架,他從自己的包裡摸出了一本雪白的印刷物,裝訂整齊,選紙得當,150克啞粉紙彩印——非常討巧,然而排版捉急,審美極為直男。
顧關山看著那本奇奇怪怪的東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顧關山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應該不是你少女心大發整理的什麼『我們從第一次認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吧?」
沈澤看了顧關山一眼,顧關山一雙眼睛澄澈地看著他。
沈澤淡淡道:「是你的作品集。」
顧關山眼睛一亮:「哇!沈澤你居然會給我整理這種東西!拿來我要看,今晚我要拍照發微博——」
沈澤:「——給你申請學校用的。」
顧關山:「……」
她沒反應過來,呆呆問沈澤:「申請什麼學校啊?上大學要作品集做什麼?」
沈澤平靜地看著她,顧關山終究是個聰明人,在那眼神裡,她瞬間明白了一切。
「我……」她突然哆嗦起來,眼眶有些發紅:「……沈、沈澤,你是什麼意思?」
沈澤頓了頓,沙啞道:「……我是什麼意思,你其實明白。」
顧關山被他那種冰冷的態度激得一顫,眼眶都紅了,哆哆嗦嗦道:「沈——沈澤,可我從來沒想過把你一個人丟在國內,我連……提都沒提過……」
沈澤閉了閉眼,說:「我知道。」
「你……」顧關山眼淚都要出來了,語氣裡帶著哽咽,拽著沈澤的衣袖道:「沈澤,你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有……有多重要嗎,我不會背——」
沈澤看著顧關山,替她說完:「——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的。」
他說完那句話的那一瞬間,只覺得萬箭穿心。
顧關山拽著他的衣袖,眼底儘是水光,沈澤只覺得自己是個純種的混蛋。
——我發過誓,不讓她哭的,沈澤心想。
沈澤心一橫,道:「——你就當我背叛了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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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坐在長椅上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夕陽下山,路燈將月季花枝投在地上,風吹了一地的影子。
夏夜靜謐,天地間是座鋼筋水泥的、燈火通明的城市。
沈澤就坐在她的身邊,十七歲的姑娘呆了很久,然後顫抖著吐出一口氣兒,哭了起來。
沈澤那一瞬間就破功了,並且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他沙啞地哄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關山無聲地大哭,眼淚水吧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澤急了:「我要是有半分二心,我當一輩子處男!我、我的意思是我要放你……不對,我要……」
沈澤越解釋越黑,顧關山金豆子一滴滴地往下掉,一句話也不說,沈澤知道這下自己捅了馬蜂窩,顧關山一哭,他就想跪下。
沈澤說:「我——顧關山——」
他沙啞道:「我是……想著,你那麼好……」
顧關山抬起頭,眼睛裡都是眼淚,看著他喃喃道:「……你說我那麼好。可是你都不要我了呀。」
她看上去是那麼的無助,甚至崩潰,沈澤那一瞬間心都碎成了碎片,哆嗦著問:「我哪有不要你?」
顧關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到膝蓋上,一句話都不說。
沈澤繳械投降,伸手將顧關山摟在了懷裡,沙啞道:「……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顧關山強硬地掙脫了他的懷抱,她眼眶通紅地看著沈澤,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就開始揍沈澤。
沈澤一動也不動,任由顧關山用拳頭揍他,她是真的揍——不是那種小打小鬧、揮揮小拳頭的打法——她拳頭握得死緊,搗在沈澤的身上,手勁不大,打人卻非常的疼。
沈澤咬著牙道:「你……你打人竟然還挺疼的……」
顧關山動手起來毫無章法,一看就從來沒有動過武,胡亂地揍,逮哪兒揍哪兒,她含著眼淚將沈澤壓在長凳上——那其實是個非常璦昧的姿勢——如果不是顧關山正在揍人的話。
飛蛾飛過路燈,沈澤疼得倒抽一口氣:「我——我不忍心讓你因為我未來受阻,我哪裡不要你了!我就想讓你無怨無悔,想讓你一切都順順利利,讓你別在不適合你的地方痛苦地生活,我——我受不了你哭……」
顧關山情緒幾乎崩潰,語無倫次地罵他:「沈澤你滾蛋吧我不要再看到你了,我不要你了,你自己抱著你的大學過吧,我就算不出國我都不要你了——」
沈澤心如刀割,後背上縱橫交錯的傷也疼著,像是他十二三歲時每個夜晚,骨縫鑽出的的生長痛。
生長痛,十二三歲的沈澤疼完,個子長到了一米八五;十八歲的沈澤疼完,長成了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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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放你走。」
他沙啞地說:「——我想,看你走得更遠,而不是被束縛在我身邊。」
顧關山怔住了,夜幕溫柔地降臨大地,她壓在沈澤身上,螢火蟲穿過盛夏的花葉。
沈澤眼眶都是紅的,啞著道:「……去吧,去吧,顧關山,算我……算我求你。」
我會後悔的,沈澤想,但是他說不出別的話——難道要把她留下嗎?沈澤幾乎忍不住眼眶裡的熱氣,但他是個男人。
他抱住了顧關山的腰,那姿勢對十七八的女孩子來說有點過於親暱了,水珠掉進沈澤的脖子裡,下一秒,沈澤被顧關山摁在了凳子上頭。
沈澤痛苦地說:「我真的……」
——然後顧關山掉著眼淚,哆嗦著親吻了沈澤的嘴唇。
她的代表作品集掉在了地上,沈澤伸手將它夠了回來,圈住顧關山的腰,然後閉上眼睛和它的姑娘專心接吻。月出於東山之上,吉他穿過他們花團錦簇的小區。
顧關山吻技非常糟糕,還會咬人,沈澤沒教好她,但他太疼這個姑娘了,一切都順著她親。
女孩的唇微分開些許,朦朧地看著沈澤,她的身後是一輪明亮的月亮和山茶花。
沈澤那一瞬間就動了情:「顧關山——」
他沒有說下去。
……我真的太愛你了,沈澤想。
他們如果是宇航員,哪怕是在宇宙星辰的盡頭,他們都會擁抱;他們如果是冒險者,哪怕是在最陌生的天涯海角,他們都會接吻——最好是沈澤親她,顧關山的吻技實在是太爛了,沈澤動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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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小長假結束的那天傍晚,沈澤背了自己的包,去學校上晚自習。
他那時候已經很久沒打過什麼桌球,也很久沒翹過課了,只有中午午休的時候實在是手癢會去打場籃球,塌下心好好學習,他從自己的櫃子裡將自己的書盡數拽了出來,又堆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教室裡一團糟——他們教室裡還殘留著高考中考的痕跡。
高二六班教室裡是5×6的標準考場格局,桌底下掉著幾團衛生紙——大概是考完了英語的考生留下的,風濕漉漉的,泛著霧白,嘩地吹過他們的教室。
他看了看顧關山的位置,那位置上空空蕩蕩的。
沈澤奇怪地問:「她今晚不來嗎?」
丁芳芳:「不知道,但是她今天聽起來有點忙,好像定了一件事情。」
「沈澤,」丁芳芳伸了個懶腰:「要打起精神來了,現在高三走了——」
丁芳芳從眼鏡後,銳利地看向沈澤:「——我們就是高三。」
李西聞言嗤地笑了一聲,說:「距離我們的高考還有364天。」
丁芳芳聞言愣了愣:「高中過得可真快啊……」
「是啊,就好像昨天還擠在一個小破軍區裡軍訓呢,六到十二連一起統稱二營,一起拉練唱歌,踢正步……顧關山是唯一一個怎麼走都順拐的廢物。」徐雨點懷念地笑道:「那時候大家還以為高考遠在天邊呢,這下倒計時都跑到我們面前來了。」
沈澤一笑:「六連那個休息的時候被教官拉出來單獨踢正步的人就是她?」
徐雨點吃了一驚:「你連這都記得?」
沈澤隨口道:「當然記得,順拐麼,看起來特別好笑,我們班當時還有人打聽那順拐姑娘的聯繫方——」
沈澤話都沒說完,反應了過來,起身就朝外走……
丁芳芳:「……」
徐雨點:「哦,你說的這個人我記得,他打聽完了,軍訓結束就對顧關山表了個白,顧關山把他一頓羞辱,很過分的,她對你之外的人嘴都特別毒。」
沈澤又折了回來……
「那人的確不咋地——」沈澤往座位上一坐,囂張地道:「他可別掉我手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