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發佈時間: 2024-06-14 15: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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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像一切都會終結一樣, 那天終將來臨。

沈澤將自己高三用的所有教輔書打了個包,那實在是一個非常壯觀的厚度, 光是卷子就有近一米厚, 沈澤那筆狗爬的字在上頭——仍然是狗爬的模樣。

沈澤糾結再三, 只留了最後剛發下來的,四輪複習的卷子, 其他的全丟了樓下的垃圾箱。四輪複習的卷子很少——每一科只有三四張,沒有半點知識, 全是梳理的知識框架。

除此之外什麼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什麼金榜學案, 什麼衡水密卷——還有各科的課本, 堆了厚厚的一大摞, 他將自己的桌子桌洞清得乾乾淨淨, 又去把顧關山櫃子裡剩的那點書啊卷子什麼的清了出來。

顧關山的那個櫃子裡本來就已經沒多少東西了,唯一剩著的東西, 就是她零零星星的幾張高二時的卷子, 上面還有顧關山端正大氣的字跡, 她在這所學校的時間停留在了高二,但沈澤仍在前行。

陽光灑下來,金黃的夕陽柔軟地穿過窗紗, 盛夏的一中校園裡的花兒全開了。

沈澤將那一堆東西摞在身邊,找了根繩子捆起來, 揉了揉眼睛, 疲憊地望向整個班——六月初的太陽金得耀眼, 灑了一桌子,窗外的月季花停著蝴蝶,晴天蔚藍。

常老師穿著白Polo衫和黑褲子,趿著拖鞋,推開了六班班級的門。

常老師問:「考場佈置完了沒有?」

班裡稀稀落落地應了聲,常老師環顧了一下四周,道:「別忘了,5×6的考場——多餘的桌子要搬出去,清潔一定要做到位,一張紙片都不能留。咱們班就在這學校裡考試,別打掃不乾淨,坑了自己學校的同學。」

理科班去隔壁學校考試,文科班呢就留在了他們的學校,一中和隔壁三中的考場歷來是一年一變——明年再換一次考試場所,天下所有的高中每年送別一次學生,今年終於輪到了他們。

常老師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同學,淡淡道:「這會是一場決定你們命運的考試。」

「……如果我在高一高二的時候對你們這麼說,」常老師說:「你們會在心裡腹誹我誇大其詞,我給根雞毛就當令箭——但是你們終究是長大了。」

沒有人說話,都安靜地看著常老師,陽光灑在他們的教室裡。

常老師說:「我給你們開過很多次班會,這是最後一次,我準備了很多東西,但當我站到這個講台上來的時候——」

「——我意識到我不能把那些公式化的東西,再拿出來和你們一一強調了。」

常老師說:「你們這一年想必聽得耳朵都要長繭子了,所以我打算想和你們仔細講一講,開誠布公地。」

沈澤撐在了自己的那堆卷子上,那堆卷子被他翻得寫得破破爛爛——晨光的那種0.5的黑色中性筆筆芯——十五塊一盒,沈澤兩個星期就能將那一盒用得精光。

一天一支筆芯,早上拆一支,第二天早上再拆一支。

沈澤後來將那些東西都攢了起來,拿了根皮繩拴著,擺在自己的櫃子裡——在六月四號的如今被他拿了出來,堆在自己那堆書上——兩捆空空的晨光真彩筆芯,支棱著朝向天空,像束高三生才能種出來的花兒。

常老師說:「有人告訴你們高考不重要,他們說名牌大學畢業生照樣給專科生打工,北大畢業也照樣賣豬肉。」

「所以高考重要嗎?」常老師溫和地看著這個班,道:「我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非常重要。」

「你在二十歲之前,甚至三十歲之前——高考的那兩天,都是你們人生最濃墨重彩的日子,它決定著你可以去哪裡,遇到什麼樣的人,展開怎樣的故事,擁有怎樣的平台,過著怎樣的生活。」

常老師淡淡道:「它還會直接地影響你的考研,影響你的就業,影響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未來的……你們所會面對的社會,」常老師說:「到處都是不公,無論是你往哪條道路上走,都是如此——高考就是你們所面對的,最公平的一場考試了。」

「你考得好,就是那個分數……」常老師頓了頓,說:「考得差,也就是那個分,不會有什麼關係戶壓在你的身上,也不會有什麼人擠佔你的名額,你拿到的終究是你應該得到的。」

常老師說:「我知道我這麼說完,會給你們不小的壓力,但是放心——」

「——回去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常老師頓了頓,溫柔地說:「然後一切你所為之努力的,都會出現在你們的眼前。」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而且天道終究酬勤。」

「——這世上不公很多。然而,勤奮的人可能會走遠路,可能會被遺忘,但不可能被埋沒。」

最後他說:「祝你們旗開得勝。」

高考的前一天,沈澤像個英雄,九點上牀睡覺,結果可能太過興奮,猶如喝了十罐紅牛一樣怎麼都睡不著——這一輾轉反側,就到了十二點多。

……

六月七號的凌晨一點鐘,沈澤高考前一天,顧關山正在熬夜開車。

她已經在等offer的階段了,閒的要死,從認識的主催處接了好幾個牆頭的約稿——同人本的稿酬都不太高,能破一千的都屈指可數——尤其是合志——但是勝在畫起來開心,還有很多車可以畫。

顧關山一看時間,凌晨一點零二分,揉了揉眼睛,關了電腦就打算上牀睡覺,明天還有要事。

顧關山解開了自己一頭細軟的頭髮,把手機解鎖打算和沈澤說一聲考試順利,沈澤的微信就咻地一聲飛了過來。

顧關山心裡有點驚喜,又納悶他怎麼還沒睡——她點開消息一看,沈澤發了條語音,外加一行字:

「起牀尿尿。」

顧關山點開語音,聽到『噓噓』的尿尿號子,又看著那行字兒:「……」

顧關山平靜地心想:「高考之後我就要把姓沈的混球打死,留著是個禍害。」

屏幕亮起,沈澤又發微信:「老子睡不著,想你,給老子啵一個。」

顧關山:「……」

顧關山心想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剛打算裝沒看見,沈澤又飛來一條:

「你睡了吧?不該叫你,好好睡覺,明天考試有點緊張。」

「……見到了再啵。」

顧關山停頓了一下,臉有些微微地發紅……

考生最大,關山山摁開話筒,生澀地學了一下:「……啾、啾?」

沈澤驚喜道:「你沒睡!是不是起牀尿尿了!我就知道有用!」

顧關山:「……」

顧關山氣得打開電腦,連上數位板,繼續開車:「滾。」

……

高考的早上,一切都在為高考讓道。

每年的六月七號早上社會新聞都擠滿了交警運送學生,幫學生送准考證,愛心接力的新聞——不少單位甚至會推遲上班時間到十點鐘,連交通主幹道都為他們騰了出來。

沈澤站在一中校門口等著開門,晨光萬丈,梧桐翠綠,熟悉的校園裡空無一人,景色卻一如往常。

他打了個哈欠,沈媽媽擔憂地提著個包,給沈澤捏掉臉上的頭髮,關心地問:「阿澤你沒睡好吧?」

沈澤揉了揉額頭,頭疼地說:「……也就三點睡的吧。」

沈澤拿著手裡的星巴克美式,咖啡熱騰騰的,漆黑又光亮,能映出一個累得要死的高三考生。

沈澤頭疼地道:「……不說不好的了,我進去盡力答題。」

沈媽媽憂慮地說:「別想有的沒的……一切肯定都順順利利的。小顧沒來嗎?」

沈澤嗤地笑了起來:「我昨晚拖她說話拖到三點多,她估計還在牀上睡覺,是我不好。」

那一剎那陽光從教學樓後升了起來,校門口的保安拿著哨子,嗶地吹了一聲。

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他手裡的語文複習資料——可以放下了。

那些來送考的家長開始送別他們的孩子,老常擠在校門口不住地叮囑『一定要沉著答題,作文一定要審好,找不出名人名言就自己編一個,沒人較真』。

沈澤在人群的空隙裡見到了自己曾經的班主任,一班的班主任,老嚴——那個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他一年的女老師。

她接觸到沈澤的目光,對他笑了起來,四十多歲的女人笑起來有種別樣的風韻,對他以嘴型說:

「——加油。」

沈澤那一瞬,覺得心口一暖。

他打了個哈欠,對來送考的自己媽揮了揮手,鑽進了人群。

要擠進去的學生特別的多,沈澤擠在人群裡,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一個瘦削的姑娘頭髮鬆鬆挽起,擠在人流裡頭,不怎麼修邊幅,像是在找人。

——沈澤的心都揪緊了。

他硬生生地擠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顧關山的手,夏天的草和花都是翠綠雪白的,天藍得像是剛洗下來的靛藍顏料。

顧關山還沒怎麼睡醒,被沈澤一扯,回頭都回得很慢。看到沈澤就笑起來:

「我來給你送考啦……」她眼睛笑得像月牙兒,對沈澤伸出一隻手,說:「抱抱。」

沈澤喉嚨發乾:「……你怎麼不在家睡覺?」

顧關山眨了眨眼睛:「來抱抱。」

然後她在人群中擁抱了沈澤。

來來往往的高三考生人擠人,他們竟然顯得也不那麼顯眼了,沈澤放鬆了下來,小聲道:「……怎麼辦,老常預告的太準了……我離北大還差著二十分呢。」

顧關山感受到沈澤用力抱住了自己。

「二十分而已。」顧關山輕聲說,「我的英雄才不會怕這個。」

沈澤酸澀地說:「……你的英雄狀態不好。」

顧關山抬起眼睛,看著他:「可是你會堂堂正正地走進去。」

「你會懷著……」顧關山眼神認真又真摯地望著他:「——你會懷著對一所百年的老校,對未知,對知識,對那學校裡出來的千千萬萬的偉人的敬畏,和與之相稱的憧憬,在答題紙上,用規定的0.5的中性筆,寫下你的答卷。」

顧關山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曾經是個混球,打算混一輩子的日子,雅思就算考4.5都會硬著頭皮出國,混個什麼野雞文憑都無所謂,上課就翹課,晴天翹課陰天也翹課,和每個教你的老師抬槓,雖然不會躲在人的身後,卻像是一個頂著十幾歲的少年外殼的幼兒,幼稚得讓我無法溝通。」

「——但你現在站在這裡,穿著校服,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顧關山眼裡都是水光,動情地說:「所以,無論你考得怎麼樣……」

她頓了頓,望向遠處熟悉的景色——考場,也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青蔥翠綠的校園,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學生穿著校服往裡擠,門口有人拿著機器一個個地刷身份證。

「我——」

——無論你考的怎麼樣,我都愛你,顧關山想說。

沈澤一把摀住了她的嘴。

沈澤眨了眨眼睛,揚了下手裡的准考證和身份證,揶揄道:

「……真可惜,我高考前不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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