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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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唰然遠去, 長夜之中一輪圓月,堤壩上,月光溫柔地落在人間。
他們坐的地方離他們家很近, 甚至還傳來著流浪歌手彈吉他的聲音,順著花葉的縫隙流淌而過。
沈澤拉著顧關山的手, 兩個人走在海邊的棧道上。
剛考完試,他們甚至像是很久沒見了——也很久都沒有時間說話了, 沈澤揉著手心裡女孩子的手指頭, 她的手指頭細細的, 涼涼的,指間一層薄薄的繭子,是她努力和強大的證明。
顧關山喃喃地問:「……我們以後怎麼辦?」
沈澤想了想, 道:「這個你不用操心。」
顧關山笑了起來:「行吧。」
沈澤說:「我們還有一個暑假呢……關山,你的offer下來了嗎?」
顧關山溫和地笑了笑:「下來了。我投了好幾個藝術學院, SVA啊, 加州藝術大學啊……還有伊利諾伊州藝術學院……SVA把我拒了, 我確實和他們風格衝突太大, 他們喜歡誇張的人, 但是伊利諾伊給我開了全獎。」
沈澤頓了頓, 酸溜溜地說:「那個什麼SVA懂個屁, 算他們識貨。」
「風格契合不契合確實是很重要……」顧關山深呼吸了一口:「我最近又去聯繫了聯繫了曼斯菲爾德教授,闡述了一下我想要的風格, 他給了我一些藝術家的名字, 讓我去參考。」
沈澤看著顧關山, 她的眼睫毛長長的,這兩天似乎睡得不太好,語氣平靜,沈澤卻聽出了她話音裡明顯的低落。
沈澤有點擔心地問:「怎麼了?」
顧關山憂慮地搖了搖頭,道:「……沒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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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高考完的那天晚上,顧關山和他安安靜靜地沿著海邊走了一圈,空氣中瀰漫了持續一整個晚上的,壓抑的氣息——然後顧關山清楚地意識到,沈澤真的是個混蛋。
顧關山是個喜歡宅著的人,別說體育,她走路都順拐,長得瘦全靠不吃飯,細胳膊細腿一捏都是軟軟肉。沈澤則和她完全相反,顧關山一摸他的胳膊,線條結實又流暢,二頭肌拿指頭戳都戳不動——倆人身體素質上,姓沈的經常去打籃球,大約能吊打五隻姓顧的。
顧關山拽著沈澤的胳膊,不安地說:「我今天沒有穿運動鞋,腳累了,我們先別走了吧……」
剛考完高考的沈澤沈大爺一句話都不說,都不看顧關山的方向,好像還在因為顧關山那句『沒怎麼』生氣。
顧關山:「……」
顧關山糾結地問:「高考都結束了,你不覺得你今晚欠我什麼嗎?」
沈澤哼哼兩聲:「我欠你什麼?」
顧關山:「除了你可以早戀了之外,你就沒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沈澤猶豫了一下,問:「……我現在戀愛不算早戀了?」
顧關山有點難受地低下頭,過了會兒,把沈澤的手鬆開了。
沈澤:「……」
海洋漆黑如宇宙,孤島上燈火閃爍,猶如回歸天空的行星。
沈澤嘆了口氣,伸手,將她的手抓在手心裡,說:「別操心這麼多有的沒的。我欠你什麼我清楚。」
「——我本來想過幾天,找幾個兄弟把場景佈置一下,玫瑰花啊小蠟燭什麼的……」沈澤剛安撫完,就哼哼地笑了起來:「結果看你,猴急成這樣,我也沒辦法了,出於身為你男人的義務,我今晚就滿足你。」
顧關山:「……」
顧關山憤怒地喊道:「你這是從哪裡學的騷——」
沈澤往強硬地往顧關山肩膀上一靠,在她耳畔吹了口氣。
姓顧的極為外強中乾,被一吹耳朵,眼淚都要出來了。她連頸子都一片緋紅,顫抖著將沈澤推了推,小聲道:「……離、離遠點說話……」
沈澤只當沒聽見,親暱地捏了捏顧關山的耳朵,道:「咱們認識也快兩年了……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十六,現在十八了,嗯?」
顧關山顫聲喊他:「沈、沈澤——」
「十八了……」沈澤嗤嗤地笑了起來,「也是個打人了,能給自己做個決定了吧?」
顧關山只覺得耳朵都要燒起來,沈澤滾熱的氣息吹拂過耳畔,他堅實的胸膛,性感凸起的喉結,無一不昭示著她面對的這個人——是個極具親略性的成年男人了。
他一直像頭年輕的狼,不知恐懼為何物,不知認輸,一身硬骨,而此時路燈下一看,又多了一種說不出的親略性,和某種更令人面紅耳赤的氣場。
顧關山耳朵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小聲回答:「……決定的話,大概吧。」
沈澤說:「那好——顧關山。」
沈澤頓了頓,路燈下飛蛾撲火,撞得路燈啪啪作響——在那聲音中,他認真地問:「顧關山,你願不願意當我孩子的媽?」
顧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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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脾氣是古怪了一點,但好歹是個漂亮小姑娘,人生中是不缺表白的人的。——但再不缺表白的人和方法,被這麼流氓地表白,也是人生頭一次。
顧關山腦海中天人交戰,最終決定追究沈澤的邏輯漏洞,冒出一句:「……我不孕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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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負責任地回答:「我又不是非得要小孩,誰BB我就弄死他。」
顧關山:「哦,那如果你不育呢?」
沈澤想都不想道:「我?你只要看過就會知道不可能,等會就讓你驗貨!保證你滿——」
顧關山立即摀住沈澤的嘴,頗想把他給掐死。
沈澤知道顧關山臉皮薄得很,再逗兩句就要掉金豆子了,遂任由她捂著。
她捂了一會兒,沈澤只露著一雙眼睛,笑眯眯地看著她,把她硬生生看毛了。
顧關山毛骨悚然:「怎麼?盯著我笑什麼?」
沈澤笑眯眯道:「看你生氣的樣子,挺下飯的。」
顧關山:「……」
沈澤笑著揉了揉顧關山的頭道:「那我條件都開完了,首先我不可能不育,支持隨時驗貨,其次我也不是必須要小孩,那你願不願意當我孩子他媽?」
顧關山:「……聽起來就一點佑惑力都沒有好嗎!我今年十八歲為什麼要給別人當孩子他媽!除非有什麼好處或者我腦子壞掉了……」
沈澤想了想:「好處麼……我對你死心塌地一輩子算不算?」
顧關山:「……你還是指望我的腦子壞掉吧。」
沈澤聽了也不惱,蹲下身,示意顧關山趴上去,路燈下灰塵飛舞,小青蛙呱地一聲從他們面前跳了過去。
顧關山乖乖地爬到他後背上,抱住他的脖子,悶聲問他:「所以死心塌地算什麼好處啊?」
「算什麼好處?」沈澤把顧關山背了起來,傳銷組織頭頭般欠揍道:「你要星星你的澤哥哥不給你摘月亮,你要太陽我能去NASA當宇航員,你要鑽石我就給你當曠工——不對,這個直接買就行,反正,小姑娘……」
「……你要的一切,我都給你。」他說。
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沈澤身上仍穿著校服,卻堅實地背著他的姑娘,沿著深夜的海岸線往回走——他一邊走,聽了那句混賬話的顧關山,眼淚一邊兒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你是不是混蛋啊……」他的姑娘哽咽起來。
「你為什麼不能直接說你喜歡我,沈澤,你真的是混蛋,你從來都不會主動提——」
她的淚水掉進沈澤的頸窩裡,燙得那混蛋幾乎無法呼吸——那個混蛋想起高中爬滿爬山虎的山牆,雪地裡綻放的煙花,中庭裡女孩冰涼的腳踝,星夜與海岸線,花朵與飛鳥,宇宙與太陽。
她於沈澤而言,是一切的傷痕,是一切的強韌,是世界上的一切美好。
顧關山帶著鼻音說:「……雖然你是個混蛋,但我喜歡你,沈澤。」
「——所以你就當我腦子壞了吧。」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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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走進自己的家門,沙發上照舊只坐著自己的媽媽,李明玉戴著眼鏡抱著自己的筆電,word在黑夜中瑩瑩亮起。最近李明玉帶的一個研究生做了一個非常好的實驗結果出來,應該能發個IF10以上的期刊,此時她正在修改那篇文章,批註一個接一個地往上加。
顧關山輕聲道:「……我回來了。」
李明玉抬頭看了一眼鐘:「回來的還挺早。」
顧關山點了點頭,安靜地在門口換了拖鞋,李明玉卻忽然問:「高考結束了,那個小子考得怎麼樣?」
顧關山:「……」
顧關山嚇了一跳:「誰?」
「沈。」李明玉惜字如金,眼睛盯著屏幕,想了想又補充道:「沈澤。」
顧關山不自在得幾乎想奪路而逃,小聲道:「應該還行吧……今天他有說有笑的。」
李明玉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又低頭去改那篇文章。
整個客廳裡黑漆漆的,他們家裡時常如此,客廳的燈總關著,李明玉不喜歡開燈,顧父回家的時間短——他在外面非常的忙。顧關山時常覺得就是這盞關著的燈掐滅了這房子作為一個『家』的功能。
顧關山去廚房拿了點小葡萄,洗了,打算端去自己的房間。
李明玉卻突然道:「關山。」
顧關山應了一聲。
「那孩子不錯。」李明玉淡淡道:「是個好孩子,雖然我覺得傻了點兒,但你看——」
顧關山吃驚地望向沙發的方向。
李明玉隨意地道:「——但是畢竟孩子智商一般隨媽媽……所以他傻點也沒什麼。」
顧關山端著葡萄,不知道怎麼回答自己的媽媽。
她覺得自己和自己媽媽沒有熟悉到能夠談論這種話題的程度,這麼多年來李明玉對她的態度都非常的冷淡理智,終於將母女的感情磨得冰冷了。
「……我和你爸認識,差不多也是這年紀。」李明玉輕聲道:「今天下午隔壁課題組的王叔叔給了我兩張音樂劇的票,我和你爸都忙,票浪費了可惜,你帶著他一起去看吧。」
李明玉又指了指飯桌,淡淡道道:「在水杯下面壓著。音樂劇在明天下午三點。」
「記得早點回家。」李明玉說,「咱們家的門禁是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