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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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雨, 雨水滴進窗檯上的含羞草裡, 含羞草垂著葉子, 空氣裡悶悶的。
上午十點, 家裡空無一人,沒有早飯。
雨水淅淅瀝瀝地下著, 拉著窗簾, 天光昏暗。她拿起手機揉了揉眼睛, 看到了班長群發的短信——『今天上午高考出分, 晚上六點開放查分通道,查完分後請給我發個短信, 方便進行統計;六月二十二日畢業典禮,上午十點,大家請按時參加。』
顧關山打了個哈欠,在被子裡滾了滾,又翻了翻自己的消息箱,看看有沒有人找她。
而她的消息箱裡滿滿噹噹:
早晨六點四十五, 沈澤:「早安。」
七點十五, 沈澤:「我吃完早飯了。」
七點二十:「出去晨練,你是不是還沒起, 顧關山你真的很懶惰。」
顧關山心裡腹誹你才懶惰你全家都懶惰,放假的時候只有姓沈的混球會七點起牀, 考了個高考腦子都考壞特了。
八點三十二的時候, 沈澤又給顧關山發微信:「我都繞著沿海棧道慢跑了三個來回了, 你是不是還沒起。有沒有早飯吃啊?」
顧關山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覺得沈澤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九點半,沈澤說:「你果然是要懶死了。」
顧關山懶洋洋地蜷縮進了柔軟的被縟。
如果說熬夜是在透支生命,那搞藝術的人基本就是在用生命為燃料工作,深夜的靈感不是蓋的,連畫起畫來用的顏色都格外純正——顧關山理解為『夜裡沒有別的光源干擾顯示器』的緣故。
顧關山昨晚修仙修到金丹初成,凌晨三點多才睡,醒過來已經上午十點了。
然後她聽見了樓下咚咚咚敲門的聲音。
顧關山赤著腳,喊道:「來了來了——」
她以為是鐘點工阿姨沒帶鑰匙,穿著自己的吊帶睡裙就跑了下去,將門一開——
——天穹灰濛蒙的,走廊裡也昏暗——沈澤抱著一紙袋新烤的面包,又拎著把傘,傘上仍滴著水,站在外頭。
顧關山:「……」
沈澤一怔,問:「我把你吵醒了?」
顧關山狼狽地扯了扯自己的睡裙下襬,遮住自己的大腿,她小聲道:「我……我剛起牀,你怎麼過來了?」
「剛剛去和謝真那小子打了場籃球,打完發現你還沒回我消息。」沈澤說,「就給你買了點能當早飯又能當零食的過來了……怕你沒吃飯。你們家裡沒有人?」
顧關山拉他進來,尷尬道:「嗯、嗯——他們都走得比較早……我媽一般五點就去實驗室了……說起來今天算個大日子吧?你今天下午……」
沈澤笑了笑,伸手揉亂了她的腦袋,把袋子遞給她,道:「行,吃飯吧。」
然後沈澤上下打量了一眼顧關山。
顧關山抱著袋子,臉都要發紅了,幾乎想落荒而逃——查分什麼的都忘了,什麼叫真空上陣?這就是。顧關山只穿著條睡裙,還光著腿,睡裙都快到大腿根了——夏天的睡裙,還能有多長呢?
沈澤皺起眉頭:「你……」
顧關山羞恥得不能呼吸……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捂胸了,她早就知道這個場合會出現,沒想到會出現得這麼措手不及。
沈澤笑了起來,伸手在顧關山臉上揉了揉,道:「睡醒覺也像個小仙女。來親親。」
顧關山被哄得有點開心,踮腳就要親親沈澤的嘴唇,但是那一瞬間——她突然被一把箍住了腰。
那個懷抱甚至帶著難以言喻的□□,沈澤將她頂在鞋櫃上,粗魯地捏開了女孩的嘴唇。
顧關山嗚嗚地就要拍他,沈澤把她死死壓著,狠命親了兩口。
唇分,顧關山眼睫毛都濕潤了,哆嗦著說:「沈、沈澤你下次……」
沈澤以手指揉了揉她的唇,沙啞道:「再有下次,先從貓眼看人,看清是誰再開。」
「——也不准穿這麼小的睡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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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仍在下著,帶著雨水的風唰地吹過客廳,陽台上養的吊蘭隨風晃動。
顧關山吃完飯就昏昏欲睡了起來。沈澤和她坐在沙發上,顧關山抱著膝蓋坐在他的身邊,腦袋一點一點的,像一隻小雞。
沈澤好笑地將她的腦袋往懷裡攬了一下,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睡覺:「你是有多困啊?」
顧關山迷迷糊糊地推了推他道:「……我昨晚開車開到三點,當然困了……」
沈澤皺起眉頭:「……開車?」
顧關山意識模糊地說:「嗯,開車……最近的新坑,有主催找我約了幾張十八禁……」
顧關山剛說完十八禁三個字,腦子瞬間清醒:「約了八斤的稿子!特別多,壓榨童工!我的人生都要不能呼吸了!我也好想出去享受人生啊!」
沈澤迷茫地皺起眉毛:「我剛剛是不是聽見了什麼十八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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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堅定地重複道:「是,八斤的稿子,你聽錯了。」
沈澤疑竇重重地,接受了顧關山這套說辭……
顧關山被自己的迷糊驚出一身冷汗,趕緊捂緊了自己的馬甲——被沈澤發現自己微博賬號,大概是人生最可怕的掉馬了。
那微博裡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但可以非常確定——那些東西見不得沈澤。沈澤是把顧關山當小仙女捧在手心心裡的,但是誰家小仙女畫那麼黃的小黃圖——還是**的?
顧關山想了想自己微博相冊的開車問卷和18禁角色問卷,和夾雜在高質量文藝風同人圖之間的,肉汁四溢時不時會被屏蔽的小黃圖,決定一口咬死自己沒有微博,如有雷同,純屬對家陷害。
沈澤笑笑,道:「算了,走吧,你陪我一起等等分,我爸媽今晚可能不會回家。」
他想了想,又苦笑著補充了一句:「……我還是有點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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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綿綿地下著夏天的雨,雨天的光是昏冷散開的,茉莉花瓣在雨中落了一地。
沈澤帶著顧關山去附近超市買了堆吃的,又怕自己查分前緊張得厥過去,又去拎了兩罐青啤,塞進了包裡。
顧關山問:「你不會發酒瘋吧?」
沈澤想了想,道:「兩罐啤酒就想灌醉我?你也太低估你男人了。」
顧關山嫌棄道:「不要在我面前喝。不喜歡酒的味道。」
沈澤大大咧咧道:「沒問題,怎麼能在我家妞面前喝酒呢。」
他帶著顧關山回了自己的家,他家裡空無一人,連張阿姨都出去買菜了。沈澤將燈一開,示意顧關山去沙發上坐著,顧關山本來覺得自己答應上門,幾乎像是送上門的一塊肉——
——事實上,也確實是一塊肉。
沈澤將外套一脫,T恤衫下是結實流暢的後背,肩寬公狗腰,活脫脫的行走的荷爾蒙。
顧關山不自然地心想,這身材真是……沒眼看,但是他脫衣服幹嘛呢?
沈澤從茶几上撈起遙控器,顧關山瞬間下定決心——如果他開始放生化危機,自己就裝作非常害怕的樣子,往他懷裡鑽。
沈澤說:「你來得太巧了……」
顧關山回憶了一下自己無聊的時候設計著玩的喪屍造型,那些血淋淋的概念設計,心想,女孩子裝得嬌弱一點又不是錯。
沈澤調了一下電視屏幕,嗶嗶嗶按了半天菜單,嚴肅地道:「介紹下,我前天買的PS4 pro。」
顧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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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的燈光暗了下來,天光陳黯,顧關山安詳地放下PS4手柄,抬頭看了看時間。
沈澤吃驚地問:「……你都不害怕的嗎?」
顧關山道:「我當然害怕了,但是對你的憤怒戰勝了對《生化危機7》的恐懼,所以可以大殺四方——現在我餓了。」
畫面上血肉橫飛,喪屍被二號玩家砍得到處都是,沈澤震驚地看著顧關山——她穿著條碎花連衣裙,坐得筆直,脖頸線條乾淨又漂亮,完全看不出剛剛的心狠手辣。
她看了一眼表,平靜地說:「這個遊戲的概念設計的確很厲害,不枉它火了那麼多年,但是現在看來有點缺乏新意了,現在恐怖遊戲的潮流是把血腥與別的元素結合,什麼中世紀風啊,什麼蒸汽朋克啊,這樣才能衝開玩家的安全區……哎呀,沈澤,下午五點半了。」
沈澤一怔,望向鐘錶,他的胃瞬間絞緊了,剛剛隱約的飢餓感蕩然無存,什麼都吃不下去。
顧關山從超市裡買回來的塑料袋裡抓了罐飲料,單手開了蓋兒,手好像有點兒抖。沈澤暫停了遊戲,手心開始出汗。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如椿雷一般。
半個小時後,一切都將塵埃落定,他想。
志願報了,試也考了,就差最後一步——出成績了。
老實說,沈澤的確沒什麼把握,怎麼說他都差著二十,從六百五到六百七的二十分,是一個巨大的鴻溝。
一個幾十萬人的省份,文科裡,只有區區的不到一百人能考到六百七,卻有上千人能考到六百五十。
那考到六百五的上千人已經是尖子中的尖子,那六百七的一小撮人——是尖子中的龍鳳。
沈澤自己毫無競爭力。
——他憑什麼?憑沈澤高三最後那一年的不要命?可這一百人裡頭,誰不是從高一一入校的那年就開始將布條綁在了頭上,壓榨著自己的時間,將自己的青椿摁在了那張小書桌前?
沈澤比那些人好在哪裡?他又憑什麼考得比這些人好呢?
……
顧關山似乎意識到沈澤的緊張,伸出手,握住他汗濕的手心,低聲道:「……沈澤,別害怕。」
沈澤沒有說話,將自己的筆記本翻了出來,打開了查分通道。
顧關山又握了握他的手,說:「……沈澤。」
沈澤嗯了一聲。
她喝了一小口飲料,指了指他家陽台上堆著的沈澤帶回家的——高三的複習材料。
那是非常非常厚的一摞,在昏暗的燈光裡皺巴巴的,受了潮,書頁捲起,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不算端正的字跡,沈澤一筆筆將它寫了上去。
顧關山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喃喃道:「……你憑那個,就有考得好的資格。」
——憑努力,憑你那一年的不要命,憑你塌下的一顆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顧關山將那罐飲料喝了大半,沈澤在時針指向六點的那一瞬間,點下了查詢的按鈕。
他填了准考證,名字——
查詢。
沈澤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他鼓膜都咚咚作響,心跳沿著他的肋骨,沿著他的骨縫和頸椎,沿著顳骨和骨肉一路敲擊著聽小骨,他幾乎以為自己靈魂都要剝離自己的身體了——
——查分通道繁忙。
沈澤:「……」
顧關山哈哈笑了起來,依偎到他的肩膀上,喃喃道:「查分的人太多了,通道擁擠。」
沈澤難堪地說:「我緊張。」
顧關山在他肩上蹭了蹭,一隻手抓住了沈澤的衣服,迷迷糊糊地說:「別緊張……我在呢!你再點一下呀。」
沈澤嚥了口口水:「……嗯。」
他又輸了自己的名字和准考證號進去,心臟幾乎都要跳出胸腔了,夜幕降臨了這座城市,遠處又有人唱起了歌兒,一切都猶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落雨的傍晚——
在那個傍晚裡,瀏覽器跳轉到一個雪白的界面,那個小圈圈轉了又轉,最後出現了一絲藍豔豔的顏色,接著,又出現了一行行的數字。
考生姓名:沈澤
總分:673
語文:135
沈澤那一瞬間,懵在了電腦前。
他肩膀上依偎著的姑娘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沈澤呆呆地望著屏幕,過了會兒,又去看自己肩膀上趴著的女孩子,顧關山迷茫地看著屏幕,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
她怎麼能生得這麼可人疼?
顧關山小聲喊他:「阿澤……」
沈澤嗓子發乾:「嗯……?」
然後顧關山爬起來,親了親他的嘴角。
夜色濃郁,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雨,荼蘼落盡,是一個傍晚昏暗的客廳。
那個吻濕潤又柔軟,女孩身上有股鼠尾草的香,沈澤腦子嗡的一聲,瞬間動情到眼睛都發了紅,呼吸都粗了。
「你還親,親什麼親?」他捏住顧關山的下頜,惡劣地問:「你這是來找我撒嬌了?怎麼抱著我不放?」
顧關山模糊道:「不、不是……」
他親略般地吻回去,啃咬姑娘的嘴唇,顧關山招架不住地往後摔,摔在了地毯上,沈澤危險地捏著她的小脖頸,問:「嗯?」
顧關山迷迷糊糊地、委委屈屈地哽咽起來:「可、可是我怕呀……」
「我怕……」顧關山瑟縮著躲開電視機屏幕投出來的光,電視機屏幕上是那個她大殺四方的生化危機7,她含混地喊人:「阿澤……」
她很少喊阿澤二字,但喊的時候都柔軟又溫暖,語氣充滿了全然的依賴和信任。
沈澤順著視線看過去,卻發現紅光之中,玻璃茶几上擺著一罐被擰開的飲料,喝了幾小口,大約是她握的時候都在發抖的緣故,金屬罐身都被捏得有些癟。
——那罐飲料不是飲料,是他買給自己喝的青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