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發佈時間: 2024-06-14 1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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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顧關山醒來的時候, 夜已經頗深。

對乙酰氨基酚的藥效來勢洶洶, 走得卻潤物無聲,她的鼻子仍塞著,百葉窗裡透進來依稀的路燈的光。

她對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 她鼻子不通氣, 眼睛也濕潤——幾乎喘不過氣來, 鼻淚管堵塞使她極為難受,一覺睡到天黑的落差感也大的可怕——她看著天花板上的車燈來來往往, 拉出昏沉的光影,聽著樓下使用著陌生語言的人們大聲爭吵, 正是人間。

那所謂的人間自然充滿了苦和酸。

她迷糊地想, 然後微微坐起身, 摸索自己的手機。

顧關山的手機墊在枕頭下面,她把手機拽了出來,模糊地看了一眼時間——晚上八點二十, 她睡了整整六個小時。

顧關山計算了一下血藥濃度, 正打算下牀去把藥吃了, 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四十六個未接來電——有來自微信的,有直接打到手機上來的。

她眯起眼睛,發現打來電話的人——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 甚至還有越洋電話, 每個都是沈澤。

一句『我想你了』——會招來這麼大的反應嗎?

四十六個未接來電, 三十多條消息——她看不太分明, 不知道沈澤到底說了什麼。

顧關山當時其實還是有點不清醒的, 她的第一反應是——沈澤嫌她作,要分手了。

她不知道哪裡讓沈澤不高興了,但是幾乎是立刻就委屈得想哭。

不想他花錢有錯嗎?

顧關山披著披肩,坐在漆黑的房間裡,她租的房子非常小,黑暗中只有一個手機屏幕熒熒亮著,她披頭散髮地坐在桌前,片刻後點開了沈澤的消息框。

六個小時前——幾乎在顧關山發出消息後不久,沈澤就回覆了。

沈澤一開始的語氣是非常強硬又囂張的:「怎麼了?」

沈澤停頓了一會兒,又沒好氣地問:「發生了什麼?」

「我剛剛,」他停頓了一下,又說:「起來上廁所,你人去哪了?」

……

顧關山還沒翻下去,手機就嘟嘟嘟地響了起來,沈澤又打了個電話,還是越洋電話——顧關山下意識地接了。

沈澤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顧關山會接,但是下一秒就說:「你剛剛去做什麼了?」

他聲音裡有一絲幾不可查的顫抖,像是繃緊了一上午的神經。

「……我……」顧關山一說話,聲音都是嘶啞的:「……我睡覺去了,對不起。」

沈澤:「……」

顧關山輕聲道:「睡前有點……想你,也沒什麼大事。」

「你感冒了?」沈澤沙啞地問:「……不舒服?是不是換季了?」

顧關山笑了起來:「我吃了藥,睡過了,今天沒有上課。」

沈澤那頭似乎剛響起了下課鈴,他顫聲道:「……那,那就行。我以為你哪裡不舒服。」

顧關山笑了笑,在夜色中放鬆地說:「……我拿起手機之前還以為你生氣了,要和我分手呢。」

沈澤在秋日的陽光裡,聽到顧關山那句話,心都疼了。

那時候他周圍經過的全是他的同學,沈澤剛下了經濟學的課,講經濟學的是一個年輕海龜,不帶個英語單詞沒法好好說話的那種——但是講的確實不錯,佈置的作業也多。

沈澤顫聲問:「——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電話那頭的女孩子嗓子啞著,難過地道:「因為……因為你生氣了啊,我剛剛還在想要怎麼安撫你……」

「……我不太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她喃喃道,「我們中間隔著那麼遠,他們都說十月是異地戀分手的高峰期……」

沈澤:「……顧關山。」

他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他無法察覺的痛苦。

異地戀是什麼呢。

——是無法碰觸,是千里萬里之外,是遙不可及,是無法重合的時間和空間。

沈澤吞下一口心頭的痛楚:「……我為了你,什麼都能忍。」

「……可唯獨不能忍受你不需要我。」他說。

電話那頭十分安靜。

沈澤眼眶都要紅了:「顧關山。」

「我碰不到你,摸不到你,我都是可以忍受的——在我送你走之前,甚至送你走一年以前,就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可是我想過,也沒準備過,你會不要我。」

「——我現在能給你什麼?」

他聲音都在顫:「……我給不了你未來,給不了你陪伴,連想讓你過得不那麼辛苦——都會被你拒絕。」

沈澤是真的難受。

他說出那句話時只覺得心都要挖出來了。

「你也不想想,我還能給你什麼呢?」他說。

——顧關山最不想要的物質,偏偏是他現在最想給的,也是唯一能給的東西。

顧關山那頭沉默了很久,啞著嗓子說:「……其,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覺得我天天過得挺富足的,除了感冒了之後去不起醫院之外……但是大多數留學生也都去不起,所以我真的不差什麼東西。」

她說的句句是實話,顧關山本質上是個非常不需求物質生活的人,她知道東西好吃,知道貴的衣服穿著好看——但是她從來不強求,甚至需求為零。沈澤一聽就知道她是真的一點物質需求都沒有。

沈澤一聽就很氣憤:「你給我想!想!」

顧關山頭疼地說:「……我真的想不出來!你不要逼我,你既然這麼想給我買東西的話你可以自己做決定——」

沈澤當即心情舒暢,幫生著病的顧關山把話說完:「——那我就自由發揮!」

顧關山一懵:「等等——」

沈澤哼地一聲,把她的話堵了回去。

事情這樣,應該就算是解決了。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顧關山要約稿,要賺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沈澤有些納悶。但是又覺得顧關山每句話都說得坦然,沒有半分隱瞞,由此可知她肯定沒在外頭養野男人——也不是把沈澤當成了外人。

顧關山肯定有什麼東西在瞞著他,沈澤想——可是顧關山一哄他,他就不生氣了。

微博約點稿子有什麼錯?說不定是他的姑娘不知道受了什麼影響,決定攢點私房錢呢?

攢私房錢也不是不行,沈澤想。

「你一定要記住,我的都是你的,」沈澤嘴角不住地往上翹,「至於你缺的東西,的全都交給我了。」

十一月中,顧關山開始準備自己的final。

各個課都在結課,作業一片一片的往下發,無數個項目要due,而且比大多數學生,她還多了個截稿期——上海CP漫展在即,是一年裡頭國人畫手文手主催印廠一起爆肝猝死的日子,微博上一眾太太哀鴻遍野,個個修仙,顧關山也無法逃脫。

顧關山在無數個任務和作業之中忙得頭髮都要掉了,然而天天倒是想得挺開,苦哈哈,卻又充滿希望的過日子。

而且沈澤在那通電話之後,要來了顧關山的地址,給顧關山買了一堆東西,快遞絡繹不絕。

顧關山:「……」

她房子本來就租得小,顧關山看著沈澤買的一大堆東西,可以確定沈澤是自己買了什麼就要給顧關山買份一模一樣的,她實在是非常心塞……

……男朋友購物癖強烈怎麼辦!

但是心塞歸心塞,作業還是要做,顧關山不得不趕作業趕到深夜。

期初選課一時爽,期末final火葬場,再加上參本的截稿日——顧關山連著趕一張彩插到深夜,連著趕了好幾天,終於忍不住發了一條微博:

「我原本可以很快樂,是沒錢害了我!」

然後顧關山發完微博之後閉關畫稿,連QQ都不敢掛,掛上怕遇到主催的奪命連環催——畢竟截稿日即將來臨,主催個個都紅了眼,否則趕不上下印。

她大概畫到凌晨兩點,總算細化完了畫的上半部分,打開微博看了一眼。

那條「沒錢害了我」的微博下頭其實沒什麼人搭理,主要是因為深夜粉絲都睡了——只有一條評論,來自顧關山那天早上蜜汁在意的那個直男粉絲。

那直男粉絲評論:「缺多少?」

顧關山:「……」

顧關山嚇死了,心想這個直男是不是想包養她——和粉絲產生這樣的金錢往來應該被絕對禁止!何況沈澤如果知道了,絕對會吃醋吃成一個裝滿了酸菜的老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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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在微信和沈澤說了晚安,鑽牀上睡覺去了。

那個叫Ze什麼什麼的直男粉絲就被晾在了那裡,看上去有些可憐。

沈澤的期末時間和顧關山的期末,中間差了少說一個月。北美的開學比國內要早,相應地學期結束得也要早一些,所以理論上,顧關山的Final和沈澤的期末考試,中間應該差了一個月。

但是問題是,沈澤上的,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大學……

而這個大學,也沒打算培養普通的學生,並且也沒打算讓學生普普通通庸庸碌碌地畢業。他們歷來是進去容易出來難,而學生入學之後,要做好剝一層皮下來的準備。

所以在十一月初,顧關山開始她的Final的準備時,沈澤也開始了自己的期末複習。

所謂的金融學,前兩年其實就是在和高數打交道,什麼線代,什麼高數B——在這種課程的夾擊之下,他們的專業課看上去幼嫩又可愛,猶如初生的嬰兒一般。

沈澤,被數學日得叫苦不迭……

他在複習考試,顧關山在學校裡拚命趕她的各種項目,兩個人都忙得腳不點地。

沈澤抽空問她:「寒假有什麼安排?」

顧關山只說:「沒有想好。」

沈澤笑了笑,拿著手機打字:「在那裡好好玩一玩,忙了一個學期了。」

然後沈澤放下手機,走回在圖書館溫柔的暖陽,複習自己的考試。

沈澤英俊又高大,是個天生吸引女孩子的相貌,他圍著一條深灰色羊毛圍巾,剛和顧關山說完眉眼裡都是溫柔暖意。

岑明傑打量了一下沈澤和他面前擺的書,拿起線代書晃了晃,示意他拿起那本書看一看。

沈澤:「?」

沈澤把書剛拿起來,一張便箋紙就掉了下來,上頭以娟秀字跡寫著一行微信號,還有一行電話號碼,外加一句『同學,你的筆借我用下好嗎?』。

非常高明的搭訕。

岑明傑用嘴型說:「化院的學姐,挺漂亮,一米七。」

沈澤:「……」

沈澤將那張便箋紙禮貌地折了折,丟給了岑明傑,讓他有興趣自己去搭訕學姐,少挖社會主義的牆角。

岑明傑:「……」

岑明傑只覺氣短……

岑明傑和沈澤同寢室這麼長時間,除了偶爾聽到一兩聲那女孩子說話之外,連那姑娘的照片都沒見著,沈澤護她照片護得比護犢子還嚴實。

宿舍裡的他們私下都推測沈澤大概是怕被嘲笑——哪有好看女孩子不喜歡發自拍的?連張照片都沒有的女孩子多半長得不咋地,而沈澤還要強行將那樣女孩子形容為『小仙女』。

——『小仙女』三個字,可不是一般人能撐起來的。

大概是覺得羞恥,岑明傑想,然後繼續低頭去看自己天書一般的線代。

…………

……

他的這想法,一直持續到十二月中旬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