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0章

發佈時間: 2024-06-30 16: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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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春夢繞胡沙(5)

花兒都跟開瘋了似的,把他們這小半圈的天地都染成了霓虹艷光。

唐其琛說這話的意思是出自真心。但在溫以寧聽來,怎麽就有幾分威脅人的意味了。後座車窗還趴著一只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腦袋,霍禮鳴真想拿手機錄個小視頻群發。聖人動凡心,其實也挺接地氣的。

溫以寧反應過來,第一個舉動就是去關後備箱。這個點不算太晚,從大厦進進出出的人時而有之,她不想被圍觀。一個動作就表明了她對方才那句話的回應:介意。

「砰」的一聲響,後備箱被關了個扎扎實實,還驚動了幾片花瓣可憐兮兮的墜了地。溫以寧迅速坐進後座,霍禮鳴故意佔著地方不肯挪,吊著眼梢壞透了,「幹嘛呢這是,坐前邊兒去。」

溫以寧敢怒不敢言,就這麼看著他。霍禮鳴的憐香惜玉品質基本爲零,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直接躺了下去,把後座都給占滿了。這事兒他做得極致,狼狽爲奸麽這不是。再僵著也沒意思,溫以寧只得坐去了副駕駛。

唐其琛上車後,側頭對霍禮鳴說:「別惹事。」然後也沒再有多餘的話,把車開出了停車坪。

一尾箱的花,熏得車裡都是香的,花本身的味道還是好聞,但這麼多弄在一塊兒,還是挺熏人的。唐其琛不太能忍這個味兒,眉頭皺了好幾次,又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了些。溫以寧早就察覺到了,也沒吭聲,只是把車窗降了一半,讓外頭的自然風透了透車裡。

她剛想說什麽,轉過頭一剎那就覺得不對勁了–

他們的車剛駛出寫字樓,還在匝道上不快不慢的時候,左邊直行路口突然衝出一輛小皮卡,沒按交通信號燈行駛,而是跟失控似的直接往他們這個方向橫衝直撞而來。唐其琛早就鳴了喇叭,一聲比一聲急,但對方已經不長眼睛了,速度不减蹭著車身過來。劇烈的撞擊聲很是怖人,唐其琛的方向已經把握不住,這一撞,撞得人五臟六腑都裂開一樣。

溫以寧啊的一聲尖叫,但預料之中的疼痛幷沒有到來。就在撞擊的那一刻,唐其琛迅速解開安全帶,傾身護蓋在了她身上。而也是同一時間,後座的霍禮鳴伸出手擋住了唐其琛的臉。破碎的車窗玻璃碴橫飛,尖銳地扎進了手背和後頸。

唐其琛眉間有痛色,但護住溫以寧的動作始終維持著。

想起前幾日和霍禮鳴在大排檔聊天的內容:「就好比我們仨坐在一輛車裡,出了車禍,我肯定是護著他,他肯定是護著你。」

–溫以寧心想,現下可真是一語成讖了。

柯禮趕到醫院時,最先看見在大廳坐著的溫以寧。他走過來,臉有焦色,「還好?」

溫以寧起身,「我沒事,唐總和小霍還在裡麵包扎,應該也快出來了。」

清創室關著門,柯禮看了幾眼,眉頭深皺,「這麽嚴重?」

「應該沒大礙,小霍的手背嚴重一點,不過照了片子,沒有傷筋動骨。」

正說著,門開了,醫生護士先走了出來,唐其琛跟在後面,攔著時還沒看清,等人到面前了,柯禮倒吸一口氣,溫以寧也驚了一跳。唐其琛右側的脖頸上,綳著一塊厚厚的紗布,是被玻璃碴給劃的。醫生把碎片取了出來,一根細細尖尖埋得很深,再偏一點就往動脉上招呼了。

柯禮跟醫生詢問仔細,再三確定是否沒事。

不多時,霍禮鳴也齜牙咧嘴的走了出來,他手背上的細碎傷口比較多,小手臂上也豁了道小口,鮮血糊開在他的花臂上,把黑白青的翅膀圖騰染出了奇异的妖冶感。溫以寧問:「還好麼?」

「沒事兒。」霍禮鳴轉頭看向唐其琛,「哥,我皮糙肉厚習慣了,但您真得上點心,您那脖子別亂擰,待會傷口又裂開。」

柯禮走了過來,聽完醫生的話更覺後怕,眉頭深深皺著就沒鬆開過。柯禮身處這個位置多少年了,遇到再大的難處都是榮辱不驚,從容溫和的。但跟唐其琛相關的事情上,他就沒辦法掉以輕心。

「我給老陳打個電話,要不您去他那兒再看看吧。」柯禮越想越不放心,「您這兒縫了四針呢。」

唐其琛抬手輕輕摸了摸傷口的位置, 「不用。」他又看了眼溫以寧,低聲問:「沒傷著?」

溫以寧點點頭,也是蹙眉盯著他的傷口。

這麽一說,柯禮就都明白了。

肇事的皮卡車是從右邊蹭過來的,按理說,副駕駛的人才最危險。柯禮來的路上已從交警隊瞭解了大概,得知副駕坐著的是溫以寧。可傷全都在唐其琛和霍禮鳴身上。

柯禮心裡是暗暗跳動的。唐其琛什麼人?說白了,身居要位,陰謀狡詐裡摸爬滾打上來的人,早就冷了心腸。他身上有大義,卻不拘於小情。除開這副精緻皮囊和榮耀光環的加持,他的心是很難焐熱的。世事道理活得清透明白,又怎會爲了別人而折損自己呢。

柯禮算是看出來了,擱他老闆心裡,溫以寧已經不是外人了。

唐其琛問:「車在外面了?」

「在。老餘候著。」柯禮明白他的意思,便對溫以寧說:「老餘送你和小霍先回去,再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

溫以寧走前,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唐其琛,那句「謝謝你」在這個氛圍下,顯得輕而又輕。但除了謝謝,她也不知道怎樣去面對這個男人了。霍禮鳴喊她,「以寧,我們先走吧。」她這才邁步,把一腔心思活生生的按壓下去。

這時,唐其琛撇下柯禮,快步跟上,輕輕拉了拉溫以寧的胳膊,他像是知她所想,把人拉到一邊,聲音壓了壓,語調是平靜的,「不要有壓力,你沒事就好。還有,我給你時間。」

也沒多的了,甚至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沒給,說完就回去了柯禮那兒。

溫以寧方才的欲言又止,頃刻間化成了甜苦參半的藥水,過往種種的抗拒遲疑,也在這一刻灰飛烟滅。唐其琛無疑是深沉而有力量的,他說的話、注視人時的眼神那麽匹配,跟一把試著插進鎖孔的鑰匙一樣,耐心磨,溫柔擰。就這股勁兒,讓人於心不忍,差一點就要主動爲他敞開大門了。

溫以寧的矛盾苦楚,都變成了一步三回頭。她走得慢,也不畏懼與唐其琛眼神的對視。最後走時,唐其琛隔著距離對她淡淡笑了一下,上唇碰下唇,嘴型說著:「聽話。」

人走後,柯禮還是不太放心,「唐總,要不我讓老陳去你公寓再看看吧。」

唐其琛隨他走到車裡,頸上的疼痛還是很刺人的,他說:「這兩天對外說我出差了,公司一些急著審批的文件你帶過來。你跟小霍也交待一聲,不要對我家裡說這事兒。你再給老陳去個電話,讓他明天到我這兒來換藥,醫院我就不去了。」

柯禮一一應著,斟酌了番,問:「唐總,是意外嗎?」

唐其琛枕著椅背,闔眼累極,說:「我不知道。」

柯禮說:「那輛皮卡車的司機是酒駕,不是本地人。我印象裡也是個生面孔。可出事的地方路况良好,不至於隔著那麽遠跟長了眼睛一樣專往您那車上撞。需不需要我再去查查這個司機?」

柯禮心思縝密,他能看出的疑點,唐其琛不可能不清楚。

但,「不要查了。」唐其琛平靜道:「就是意外。」

柯禮默了默,應道:「好。」

唐其琛的傷口還是比較深的,後面這兩天老陳來給他換藥的時候,都是皺著眉又搖了搖頭。家裡開了冷氣,唐其琛難得一天都穿著家居服,髮型不用過於打理,軟趴在他額前,褪去了幾分精英感,人倒顯得可親可近了。

老陳說:「你當時就該來我診所的。這個縫合處理不够好,當心留疤。」

唐其琛笑了笑,「沒傷臉上,沒關係。」

老陳動作嫻熟,紗布綳帶都備齊了,給他消毒再敷藥,挺無奈地說:「我見過那麽多病人,你可真不算省心了。胃不好,今年我都給你吊了四次水了吧。下半年這才剛開始,你自己先來預交點醫藥費。」

唐其琛偏著頭任他擺弄,聽著聽著就彎了嘴角。

「又是出車禍又是被玻璃扎,就你這傷口,看著不厲害,但只要再偏那麽一厘米,就够你受的了。」老陳又想起來:「還有你那胳膊,也是柯禮他們都在,我給你留面子,什麽不小心磕的?我是醫生,你糊弄我呢?就是跟人掰手腕弄的。」

說到這,唐其琛還是略有心虛的別開了眼。

「認識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嗜好。」老陳數落人的時候也是溫潤和氣的,藥已換好,他單手摘下口罩,輕輕呼了口氣,「不說了,說這麽多我都覺得自己嘴碎了。當心身子,多保重。」

唐其琛坐直了些,輕輕動了動脖子,嗯了聲,問:「拆線後有印兒嗎?」

「我給你抹了藥,三天後就不會太明顯。」老陳開玩笑道:「你公司人問,就說是媳婦兒撓的。」

唐其琛這麽一品味,四捨五入也差不多是這個真相了。他自顧自地笑了笑,很淺的一個弧度。老陳簡單收拾好工具,囑咐了一句:「反正你這幾天有時間,抽空去我那兒把體檢做了吧。」

這個體檢還不太一樣。

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在某些方面也有了重視保養之心。唐其琛不到三十的時候,每年就會做一次體檢保健,再抽個血驗一驗激素,評估一下功能之類的。到了年齡走下坡路,那是人類自然規律,坦然接受,沒什麽好迴避的。好在唐其琛也注意保養,這幾年更是不抽烟,少沾酒,每年的體檢結果都還是不錯的。

他答應下來:「我就不送你了。」

一旁的柯禮起身送老陳,人走後,他把剛才整理的一些報表遞給唐其琛,「下個月幾個新項目的成本支出計劃預算,有兩個數據我讓林部再去核實,半小時後再給您反饋。」

唐其琛過目一遍,著重看了時間節點,又批改了幾處。很快,夕陽西落,外頭的日光漸淡了。兩個白天柯禮都在這裡陪他工作,時間也差不多該吃晚飯。

「唐總,今天您想吃什麽?我打電話給老餘去取。」

唐其琛合上電腦,放下後站起身說:「不用,你回吧,我晚上有點事。」

柯禮也起身,「好,您用車麼?還是我開車送您去?」

唐其琛從衣櫃裡挑了件條紋式樣的polo衫擱床上,說:「我自己開車。」

這邊散了,柯禮帶著批閱好的文件回了趟公司。明天有個技術專項會他要代替唐其琛出席,一些資料都備著。天光尚早,亞匯仍有不少加班的同事。柯禮在中間樓層打了個轉兒,剛要回自己的辦公室,就被人叫住。

「柯助。」

他回頭一看,「嗯?以寧,怎麽了?」

溫以寧小跑著過來,方才柯禮一露面,她就欲言又止了好幾番。顧忌還有同事在,有些話不方便問。現在沒什麽人了,她心裡又有了猶豫,最後還是小心翼翼的問出口:「唐總他好些了嗎?」

柯禮了然,微笑著說:「還行吧。」

這不是柯禮說話的風格。他向來都給人穩重靠譜的印象,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還加個「吧」字是什麼意思?

溫以寧被他這諱莫如深的表情弄得七上八下。憑一己想像猜著其中真相,越想越忐忑,最後表情也不自覺苦大仇深起來。她皺著眉問:「不太好嗎?」

「沒大事兒,傷口有點發炎,我剛從他那兒過來的時候,好像還有點低燒。」柯禮語氣平平道:「估計人也不太想吃飯,我這邊忙完了再給打包個外賣送去。」

溫以寧的神情明顯被吊起來了,她嘴唇張了張,但一對上柯禮探究的目光,又硬生生的把神情給拉拽平坦了。

柯禮沒敢把謊言說得太逼真,笑了笑,給她找了個台階:「我這邊還不知道要忙到幾點呢。」

天將黑時的城市是繾綣而溫柔的。餘輝金燦燦的一層灑在西邊,襯著半圓的落日,延伸出兩條長而飽滿的雲帶,醞釀著夏夜的登場。唐其琛開車上高架橋,滑了半邊窗戶過風,他喜歡看黃昏,縱使有事在身,還是放慢了車速,最後日升月落之時,他也抵達了目的地。

安藍在盧灣區的住處。

這個樓盤開發得很早,搭乘了房價飛漲的第一波紅利,早已成了口碑之作,有價無市,一幢幢歐式複古風的小洋樓矗立於法租界,成了游客必訪之地,却也只能在外觀賞而不能踏入一睹真容。

安藍在這兒的房子,是她父親饋贈的。她自上部電影殺青,有一周的假期自由支配。唐其琛的車停在稍遠,步行過去時,安藍正在花園裡澆水。她今天穿了一條碎花長裙,上身搭了條披肩,哪怕是休息,她也保持著無可挑剔的精緻妝容。

見到人,安藍招了招手,把花灑放在地方,小跑過來:「阿姨做好飯了,都是你愛吃的。」

她笑得面若桃花,眼神清清亮亮,滿是期盼。目光一偏,注意到唐其琛脖頸上被領子隱隱遮住的紗布時,頓時失色,「你這兒怎麽了?別動,我看看。」

安藍踮起腳,歪著頭就往他右邊傾,一臉純粹的關心和緊張。

唐其琛沒避,也沒附和,而是一把拽起了她的手腕。

這力道不算輕,挺沉的一下。男人指腹是溫暖的,但此刻却讓人怯了膽,凉了心。安藍忍了忍,一臉無知的望著他,「嗯?」

「進屋。」唐其琛說。

這地方雖然私密性極佳,但他還是保險謹慎。門合上。唐其琛對還在廚房忙碌晚餐的阿姨說:「麻煩您幫我去買包烟。」

他是不抽烟的,安藍一聽這話,心下便了然了。

打發走阿姨,唐其琛終於說到正題,他問:「為什麼做這樣的事?」

安藍極力維持懵懂,扯了扯嘴角,「什麽事兒啊?我不明白。」

「對我還這樣,有意思嗎?」唐其琛直言打斷,方才的目光或許還能稱得上是淡然從容,這一刻,却是完全丟了溫度。他說:「那輛皮卡車的司機,是你工作室一個造型師的遠房親戚。我見過他一次。」

安藍霎時變了臉色。

唐其琛的唇薄,微抿時就更顯寡情了,「爲什麽這麽做?」

安藍把頭偏向一邊,神色之間又起了那股倔强之意。

唐其琛閉了閉眼,也罷,她這份性子,可能一輩子也學不會拾人台階,和氣說話這個技能了。內心一聲嘆息,唐其琛决定把話捋直了說。他握著安藍手腕,力氣緊了幾分。

「你從小到大,從我們認識的時候起,我就沒有對你說過一句重話。我把你當親人,跟西平、小霍他們一樣,你在我這兒,再難磕的性情,我都會擔待。但是安安,你不能劍走偏鋒,不能連基本的道義都不要。」

每一個字都像染了毒的刺,多說一句,安藍的心裡就多扎一排窟窿。她生來倔強,也有萬人追捧的光芒,她是閃亮而又驕傲的。唐其琛這話太正,太重,他甚少有如此嚴肅待她的時候,無疑就像五十大板劈裡啪啦的往她身上打。

偏偏他說得句句在理,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錯處。

安藍對他心動,此刻又對他理虧。情與理都不占面,這種被揭穿的羞愧和心底的嫉妒憤懣,把她攪得血肉模糊,漂亮的指甲死命掐住自己的掌心,忍無可忍地反駁:「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

唐其琛愈發冷靜,「撞右邊,撞副駕,因爲副駕上坐的人是她。」

安藍大聲:「你以前從不會爲了別人這樣凶我!」

唐其琛:「那也要看看你幹的什麼事。」

安藍頓時失神,表情凝固住,慢慢的,眼睫上蓄滿了濕意。她不死心的,哽著嗓子又問了一遍:「所以,你是真的喜歡她。」

唐其琛沒避開她刨根究底一般的目光,安靜幾秒,說:「我不否認,確認心意需要時間,但我三十歲的時候,已經錯過了一次’確認’,現在我已是奔著4字去的人了,不想再錯一次。但一碼歸一碼,你這個行爲,太傷我心了。你這是把人往死裡撞,那玻璃是扎在我身上,沒能如你的願。但你想過沒有,要是如了你的願,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

安藍人都靜止了,惶恐不安,又打心底的不服。她覺得自己要爆炸了,偏偏最後半句話,就跟寒冬臘月再往頭上澆一桶冰水似的,把她的咄咄逼人都給澆沒了。

唐其琛給予很肯定的答案:「我不會。」

如果你有害人之心,我不會原諒你。

話已經到這個份上,唐其琛的態度立得標標準準。他甚至沒有多餘的寬慰和溫情的鋪墊,面對面的,活生生的,斷了你不正確的驕縱和任性。

安藍無計可施,也驚懼害怕。這樣的唐其琛太陌生了,他用男人很剛硬的一面,第一次這麽對她。安藍口不擇言,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朝他威脅:「唐家和安家分不開的!」

唐其琛面色深邃又平靜,對這莽撞却確實賦有殺傷力的喊話仔仔細細思考了片刻。他的視綫重新回到安藍身上,如同深淵一樣,淡聲說:「你也說了,分不開。」

唐家離不開安家。

安家就能離開唐家了麽?

唐其琛不動聲色的將這份威脅還了回去。然後沒再停留,轉身就離開了。

出了門,夏風撲面,室內外的溫差之大讓他打了個顫。

開車回家時,正是夜晚的交通高峰期,到了湯臣一品,已過八點。無可否認,安藍在他的交際圈裡,是很有存在感的一位。從小到大的情分刻在那兒,剛才這番對峙與談判,是傷筋動骨,很挫精氣的。

唐其琛在路上堵著時,胃就開始隱有不適。停好車,他步行從園子裡抄小路穿過去,這裡是低密度的小高層,燈光隱淡,很安靜。

出來得有點久,脖頸上的傷口也隱隱作痛,唐其琛右手在腹上揉了揉,沒什麽精神的往公寓走。

快到的時候,他抬起頭,目光掠向前面,然後徹底楞住。

花園和入戶大堂的連接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階上,正低著頭,估計是等了太久,正百無聊賴的扯了根草在指間纏纏繞繞。

溫以寧加完班回去後,是換了一身衣裳才出來的。下半身是條民族風情的淡色長裙,上身穿了件漢服改良樣式的短衫,頭髮挽了一半,另一半柔順地垂在耳後。

溫以寧側過頭來,和唐其琛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連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半尷不尬的杵在原地。

唐其琛的視綫往下挪,瞧見了地上的保溫飯盒。

「來了。」他走過去,很平常的反應。

溫以寧心裡鬆了口氣,人也不那麽緊張了,嗯了聲,「就,路過嘛,柯禮說你沒吃飯,順便買了點。你吃吧,那我先……」

「走了」兩個字被唐其琛搶先一步堵死,沒準她說出口,直接打斷:「進來吧。」

溫以寧默默然,彎腰把東西拎起,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電梯。

唐其琛的胃又有些疼了,不過不明顯,一陣一陣的,進屋後,他也沒什麽大喜的情緒,語調平平緩緩:「厨房有碗,把吃的裝碗裡吧,再用微波爐熱熱,我胃有點兒疼。」

說完就走去沙發坐著了。

溫以寧便也無聲的走去厨房,把保溫瓶裡的鶏湯給倒了出來。

屋裡是安靜的,客廳也沒亮大燈,這份安靜却幷不讓人喘不過氣,甚至有了些許安寧祥和之感。

正胡思亂想,忽然腰間一緊,一雙手從後面輕輕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溫以寧一剎屏息。

腰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肩上也變得一沉。唐其琛抱著她,「噓。」

他的左臉埋在她的肩窩,聲音疲倦而深沉,閉了閉眼,沉吟道:「真的累了。讓我抱抱你,一會,一會就好。」

第40章春夢繞胡沙(6)

唐其琛大半的重量都交付在她身上。從他摟著的腰部開始發散,沉重感順著經脉一路上攀,直至他緊貼的背脊,溫以寧整個人劈成兩半,靠近他的一半,是粘稠火熱的,另一半也在瘋狂攪拌,攪得她心臟狂蹦,一下一下猛如重錘。

溫以寧沒再動。

唐其琛抱了一會就真的把手鬆開,往後挪了小半步,看著她剛倒出來的鶏湯,說:「我自己來吧。」

他端起碗就要一口喝光,溫以寧擋了擋他的手,「你慢點。」

唐其琛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被她一提醒,便不太適應地皺了皺眉。溫以寧也沒說話,放了個勺子進去,「你喝這麽急,對胃也是個負擔。坐那兒去吧,慢點喝。」

這還真是唐其琛一個不太好的習慣。這些年的時間都是掰碎了用的,開不完的會和轉不完的飛機,中間的餘留時間極少,應酬飯局雖多,但那也是費心費力的酒桌文化。久而久之,唐其琛的胃口也變得刁鑽。他挑食太厲害,食量也小,很難改了,每回都是囫圇吞棗,迅速敷衍了事,跟完成任務似的。畢竟單身久了,有些事情擱自己這裡就沒那麽多講究了。

唐其琛坐在客廳喝湯,小瓷勺偶爾碰著碗沿,聲音和著湯香讓他通體舒暢。溫以寧再從厨房出來時,給他倒了杯溫水,「你需不需要吃藥?」

唐其琛說:「吃完了。」

溫以寧還記得上回在這兒,陳醫生給他開的劑量不算小,這才多久就吃完了。她忍不住皺眉,「你到底有沒有去仔細檢查過?」

鶏湯喝完了,碗勺輕輕放回桌面,唐其琛拿紙巾拭了拭嘴,不冷不熱地說:「胃潰瘍,不復發的時候就還好。」

他這種不當回事兒的態度讓溫以寧漸生惱火,沒輕沒重地頂了句:「那你一年下來也好不了幾天呵。」

然後兩人之間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隨著沉默的延長,氣氛也慢慢變了調。唐其琛注視她的目光是有熱度的,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不算近。却能被他的注視給燙沒了距離。

唐其琛微微翹著嘴角,低聲說:「好,念念的話,我聽。」

溫以寧的心就這麽輕輕扯了一下。

唐其琛又指了指右邊的矮櫃,「那裡有藥,你幫我看看吧。」

這麽一說,就是真的不舒服了。溫以寧把櫃子拉開,裡面就放著幾個小瓶子。這些都是老陳給唐其琛配的,消炎止痛爲主,出差的時候他都會帶上以防萬一。四個瓶子已經空了三,另外一瓶也已吃了大半。溫以寧把瓶身拽在掌心,低沉了好了一會,又把它給放回原處關上了櫃門。

她站起來,聲兒都有點緊了,說:「藥別吃了,你坐著吧。」

她走去衛生間,把水溫調到很熱,手伸進去燙人的那一種。唐其琛的洗護用品倒是收拾得齊齊整整,霧靄藍的毛巾疊得方方正正,她提高音量問:「你洗臉的是哪一塊?」

客廳裡的唐其琛:「白色。」

溫以寧把毛巾浸透熱水,又泡了一會才擰成半乾。太燙了,只能指甲尖兒一點點的搓,料是如此,手還是燙得通紅。溫以寧走出去把毛巾遞給唐其琛,「你如果疼的不厲害,就用熱毛巾敷敷吧。」

唐其琛看著她。

「別總吃藥,有依賴性,這法子我見我媽常用。」溫以寧雙手摀著毛巾,怕熱氣兒散了溫度,「我媽她胃也不太好,但她沒你這麽嚴重,就是容易嘔吐。她不吃藥的,反正每回就用熱毛巾敷敷肚子,一會兒就好了。不知道對你管不管用,你試試。」

唐其琛的視綫落在紅蘿蔔一樣的手指上,頓時皺了眉。接過毛巾後,就這麽撩開衣擺,直接蓋在了胃部。他的腰身長,瘦薄有勁的那一類,唐其琛也是打小養尊處優的人,在男人裡算是保養很好的了。就那一截露出來的皮膚,跟白瓷似的,腹部往下沒有半點贅肉,兩條很淡的弧綫延伸往下,被皮帶遮住。

溫以寧不太自然的移開眼,然後挑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坐著。

唐其琛看了一眼,也沒說別的,仰著頭,閉著眼,感受腹部漸漸升起暖意。溫以寧始終留意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到底好些了沒,心裡還是不放心,說:「歡,算了,你還是吃藥吧,你那藥吃多少粒?」

她又從矮櫃裡把藥拿出來,唐其琛也隨她,這熱毛巾也是隔靴搔癢,胃病疼起來的滋味是真難受。她拿藥的功夫,唐其琛自己把毛巾放回了遠處,再出來時,就看到溫以寧蹲在地上仔細看說明。

「紅色的三顆,白色的丸子吃兩粒,還有一板膠囊,按體重吃的。」唐其琛輕車熟路道。

「你多重?」

唐其琛報了個數。

溫以寧算了一下,幫他把藥分好遞了過來。唐其琛就著溫水吞下,然後靠著沙發椅背緩了緩。溫以寧其實挺無語的,「你家人不管你麽?」

「嗯?」

「你身體這麼不好,他們不說你嗎?也不照顧你嗎?還有柯禮,他,他。」

他就算了,溫以寧是見過柯禮應酬時的模樣,那也是一狠角色,看著光鮮,可推杯換盞之間的難處也很多。尤其陪政府官員時,基本只有挨喝的份兒。挺不容易的。

溫以寧看著這些藥瓶,還認認真真跟他掰扯起來,「一次吃九粒,一天三次就是二十七粒。那你一年就要吃,就要吃……」

她卡了殼,反應也慢了慢,數字還沒扯清楚,唐其琛就淡聲答:「810。」

他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微微偏著頭,慵懶而愜意。溫以寧氣不打一處來,冷呵:「您還挺厲害呵。」

「清華畢業的就是不一樣。」

「當然,畢竟我清華畢業。」

兩人异口同聲,說了句八九不離十的話。

溫以寧和唐其琛就這麼默契的視線搭上視線。一個愣愣然,一個眸色微深。那是很多年前的記憶了,她芳菲正濃,纏著唐其琛像隻家養的小猫,稚嫩鮮活雖有不懂事的時候,但仍是嘴硬心軟,對唐其琛是上了心的。也是一次這樣的場景,唐其琛胃疾在家,溫以寧單方面冷戰了幾天,終於沒忍住,還是巴巴的上門探病。那時她也爲了生活費四處折騰,各種兼職都熟,還跟上大隊伍的弄起了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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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唐其琛讓自己的表妹假裝路人,在她那兒買了十幾份東西。溫以寧不知情,也在這間厨房給他做了一頓飯,當即又蹦又跳的跑出來跟他分享。

她笑得那麼好看,整個人都熠熠生輝。唐其琛沒捨得挪眼,配合地問:「那你能賺多少錢?」

「一盒賺四十五,十五盒就是。」

他說:「675。」

小以寧頓時眉開眼笑,「你算的好快啊!」

唐其琛半臥在沙發上,腹部搭了一條軟軟的羊絨毯,倦容散了大半,挑眉沉聲:「那當然,畢竟我清華畢業。」

唐其琛的本科是清華,大四那年直接去了英國深造金融專業。他的專業儲備是國內外頂級學院殿堂中積累出來的。當時溫以寧就覺得,他怎麽狂拽酷炫都是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年紀輕輕,特別容易發現世界的閃光點。生活雖有苦楚,但那都是浮於表面,幷未接觸到人性真正的陰暗面。她對唐其琛的迷戀是純粹又熱烈,是執迷而忘我。

現在回頭看看那樣的自己,溫以寧都覺得難能可貴幷且恍若隔世。

記憶重叠的契機很微妙,就這麽一句似曾相識的話,就能觸動開關,然後聽見命運齒輪「嘎吱」轉動的沉重聲響,它承上啓下,由古鑒今,讓有心人聽見自己內心某一處潰爛之地又重生骨胳血肉的沸騰聲。

溫以寧和唐其琛對視的這幾秒,活生生的望出了幾分前世今生的意味。唐其琛就這麼坐在沙發上,微微偏著頭,沒有任何過激和突兀的舉動。

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

一個眼神便够了。

久久無言,他輕聲開口:「念念,明天跟我約會吧。」

溫以寧沒有答應,也沒有否决,她有點迷惘,也有些費解,唐其琛不再說話,這時候的任何一句干擾都足以逼退她好不容易試探出來的點點希冀。溫以寧對上唐其琛的眼神,像深海靜湖那般的寬廣包容,沉默却有力量。

就是這樣一種無聲的示意,漸漸撫化了溫以寧的矛盾。

她站起身,很輕的一聲:「嗯。」

唐其琛嘴角的笑意依舊很淡,點了點頭,「好,那明天下班,我們一起。」

溫以寧拎著包,表情尚算自然,她沒再應,就指了指桌上的藥:「你自己收一下,我走了。」

唐其琛跟著站起身,那句「我送你」還在舌尖,溫以寧跟有先見之明似的直接把話截了胡,說:「你別送,我打車。」

唐其琛看了看時間,九點不到。想了想,他說:「好。」

門一關,溫以寧覺得自個兒腿都要折了,踩的不是地板,而是軟軟糯糯的棉花糖。每走一步就有點找不著東南西北,最後待在電梯前,跟點穴似的忘記要按鍵。

出了大廳,夜風吹在臉上,燈亮照著路,聽見馬路上汽笛鳴叫,溫以寧才緩緩喘上氣,人又活過來了。唐其琛住的這個公寓配套設施以及服務都是一流,溫以寧進來時是壓了身份證做過登記的,去取時,執勤的門衛說:「溫小姐,請您稍等一會。」

溫以寧不明所以。

「唐先生幫您叫了車。」對方禮貌答。

就在這時,她手機響,唐其琛給她發的短信:「老餘來接你,你等等他,別自己走。」

自此,方才那顆七上八下的心,九九歸一都給落到實處了。

唐其琛又發了一條過來,溫以寧一看就笑了起來。

他說:「終於能加個微信了,通過一下。」

加完微信就沒有後續。

唐其琛就不是成天把時間泡在網上的人,他要說什麽,要表達什麽,都明明白白當著面兒講。加個微信純粹是因爲別人都躺在她好友列表裡,以前也罷,名不正言不順,四捨五入一番還是恨透怨透的角色。

但現在不一樣了。

雖然還沒把名分落實,但總歸是往好方向發展。

唐其琛的微信挺簡單,頭像竟是他的照片–生活照。他穿著襯衫,衣袖挽上去兩卷,正低頭倒水。這是一個側身角度的抓拍,把他的五官綫條突出得十分完美。他神情是輕鬆帶笑的,看起來愜意又灑脫。

點進去朋友圈,很意外,還是有幾條動態。最新的一條五月,一張風景照的配圖。溫以寧眼熟,就是他們去同裡古鎮的那次。

溫以寧被老餘送回了家,她洗完澡後盤腿兒往牀上一坐,神使鬼差地打開了天氣預報。

明天,週五,多雲轉晴。

黃曆又寫:宜出行。

但最後這個「宜出行」還是沒有出成。大概是一小時後,溫以寧接到了一個座機號,區號顯示是h市,她老家。溫以寧原先估摸著是賣保險的騷擾電話,便直接掐了。但這個號鍥而不捨的又打了過來,一接聽,一道隱隱不耐的男聲:「怎麽回事啊,打你電話也不接,你是江連雪的家屬嗎?」

溫以寧眨了眼,「我是她女兒。」

「我們是h市人民醫院急診,她欠了醫藥費沒人交,你過來把它結一下啊。」

溫以寧愣住,「她什麼病?」

電話挂斷,她跳下牀開始整理東西,一隻拖鞋東倒西歪在門邊也懶得去穿,光著脚丫子也不嫌凉。從上海回h的高鐵票還有最後一趟十點多的,二等座沒票了,溫以寧訂了商務座。訂完她馬上給李小亮打了個電話,小亮老師接的很快,「喲!寧兒。」

「小亮老師。」溫以寧一開口,聲音是緊張的,「你能幫我個忙嗎?」

江連雪腹痛難忍,直接疼暈在了麻將桌上,嚇得那幫牌友手忙脚亂的把人給抬去了醫院。腹痛原因是腎結石犯了,急診科給她做了碎石的理療,一千來塊錢。這個不能治本,但緩解痛苦是很快的。江連雪又跟沒事人一樣了,醫生讓她去把費用繳了,結果這姐們兒直接不見了人。挂號時留的是溫以寧的電話,醫生就是這麽找上來的。

當然這都是後話,溫以寧一路風馳電掣的打車去高鐵站,再風塵僕僕的到h市,都快零點。

小亮老師開車在出站口接她,大晚上的一個女孩子他也不放心。溫以寧這才知道了原因後果。

眼見她臉有怒氣,李小亮趕緊道:「別怪江姨,她沒走,後來自個兒又回來了。說是回家拿錢過來交的。不過也是你下車前十五分鐘,我才找到她的。反正也晚了,我就沒有馬上告訴你。」

溫以寧太陽穴突突地跳,真是無奈又無語。

李小亮接過她手裡的包,寬慰她:「人沒事兒就行,鬧了個烏龍,你就當跑一趟買個安心。」

溫以寧問:「她人呢?」

「急診掛水消炎,走吧,我送你過去。」小亮老師笑得和煦溫暖,一直很讓人信任。

溫以寧喊住他,「小亮。」

「嗯?怎麼?」

她歉疚道:「不好意思啊。」

李小亮抬手就往她眉心一彈,不輕不重的,長記性,「見外了啊,小亮哥不愛聽這話。上車吧,我來的時候還給買了一屜灌湯包,你墊墊肚子。」

從高鐵站到人民醫院不算遠,二十來分鐘就到了。急診今晚病人多,牀位都給占了,江連雪就在那間有十幾張簡易牀的搶救室裡吊水。右手閒不住,還在手機上玩棋牌。溫以寧看到人,差不多也要氣死了,一把奪了她的手機,「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江連雪這脾氣,也經不住幾句頂,當即來了火, 「不會出聲兒啊!嚇死我了!」

溫以寧懶得說,唇綫緊抿,把她手機上的棋牌游戲通通卸載了,然後手機往她身上一扔,「還你!」

緩衝了這幾分鐘,江連雪也服了軟,看到溫以寧這架勢,就大概知道是個什麽焦急情景,她沒底氣,隻小聲嘀咕:「以為我不會下載啊。」

溫以寧氣笑了,雙手環在胸前,想想算了。轉過身對李小亮說:「你先回家休息吧,够晚了。」

「沒事兒,我剛問過了,江姨這是最後一瓶藥了,我送你們回去。」李小亮樂呵道:「你陪陪她,別生氣,我去外面抽根烟。」

最後把人送到家,都淩晨一點多了。

李小亮走時,江連雪從厨房拎了兩塊臘肉讓他帶回去。小亮接了,估摸也是不想讓溫以寧覺得欠他什麽,圖一份她的心安。

江連雪一副明白人的態度,很肯定的說:「小亮對你還有感情的。」

溫以寧瞥她一眼,「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你又不信,瞎子才看不出來。」江連雪不疼了,飛揚跋扈的像隻驕傲的孔雀,「你是不是打電話給他了?後來我拿錢再過去的時候,醫生說我的賬已經結清了,小亮給付的。大熱天的,他可是跑的滿頭汗喲。」

溫以寧抄起沙發上的抱枕就扔過去,「還不是拜你所賜。」

江連雪伸手接住,不介意,還挺認真地說:「你和他再複合算了,都老大不小的人了,凑一起有什麽不好的,非得留在上海。」

溫以寧沒吭聲,這種話聽太多,她也倦了。

「還有,你知道亮亮的右胳膊脫臼了嗎?」

溫以寧抬起頭,楞了。

「我上禮拜看見他,手上還纏著夾板呢,他說脫臼了,我問他怎麽搞的,這小子還糊弄我,竟然說是掰手腕折的。」江連雪至今還不相信,「不打草稿呢。」

溫以寧迅速想到是唐其琛和他掰手腕那一次。

不是,當時李小亮挺正常的啊!

溫以寧拿出手機就給他發了條微信,問他傷了手怎麽沒跟人說。

李小亮開著車,回復是半小時之後,他發了個笑臉的表情,說:「不想在你老闆面前丟臉。」

溫以寧哭笑不得,想著說些什麼。調侃的話都已打出了兩句,但指間動作越來越慢,她聯想到江連雪剛才那通亂七八糟的話,忽然的,就把文字删掉,隻回了個「敲腦袋」的系統自帶錶情過去了。

今晚這場鬧劇是個意外,再趕回去也得要明天了。溫以寧清早給陳颯打了電話請假,陳颯聽說她媽媽生病,很大度的寬限了她兩天假期。江連雪今天還要去吊水,溫以寧看她臉色是不太好,心裡也不放心,還是决定再留兩天吧。

其實溫以寧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再給唐其琛打個電話。

可萬一他昨晚只是隨便說說,萬一他已經忘記了那句「一起下班」。就在這時,有電話進來,手機震動一響,溫以寧差點沒握住。

低頭一看,是唐其琛。

接通後,唐其琛直接問:「家裡需要幫忙嗎?」他聲音很低沉,「陳颯說你請假了,抱歉我才知道。」

溫以寧無聲地揚起唇角,「你抱歉什麽?」

那頭頓了下,估計被問著了。

溫以寧笑容更甚,不再爲難人,握著手機走到窗邊,「是我不好意思,家裡出了急事。」

其實她是想把話說完的,但「約會」兩個字怎麽都說不出口。唐其琛像是知道了什麽,也學著她方才的語氣,低聲把問題拋了回來,「爲什麽對我說不好意思?你在不好意思什麼?」

溫以寧臉頰微熱,抿著唇,手心似乎都出汗了。

唐其琛也笑了,動靜很小,但你能感覺電話裡他的呼吸在輕輕發顫,半晌,他輕聲:「我沒忘。」

溫以寧捏緊了手機。

他聲音更低:「什麽時候回上海?我來接你。」停了片刻,他說:「上回送的花喜不喜歡?我再帶一束來好不好?」

溫以寧低著頭,手機貼著臉,盛夏的陽光是炙烈而又熱忱的,它們從窗戶外跳躍而進,不遺餘力的展現壯麗和溫情。溫以寧置身光綫裡,周身都回了暖。她嘴角抿著笑,弧度很淡,但眉眼裡的溫柔是充實飽滿的。

她沒回答唐其琛的問題,只是問:「你帶了花,那我要帶什麽?」

彼時的唐其琛站在亞匯集團的高層百平辦公室,看著窗外高樓聳立,看著不遠處的東方明珠塔宏偉而又明亮,他心裡一片安寧靜謐,那些陳年舊事、破碎溫柔、遺憾與失去,都連成了一串風光霽月的珍珠。

自此,照亮心間情愫,也吹暖歲月冰雪。

他沉沉笑,低聲答:「帶上你自己,回來見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