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盛世太平
乍得共和國。
群山座座如刀鋒, 連成一線,跟塊天然鐵板一般。
烈日當空,炙烤著一切生物。
林德從北面山坡最後一個爬上來,厲坤手臂一伸, 低聲:「抓著。」
林德借力一蹬,在地上翻了幾個滾, 飛快地站起。
厲坤使了個眼神, 兩人隱蔽於石峰後面。
林德觀察地形,謹慎匯報:「距目標物一百米, 紅色屋頂,目測槍械不多。」
厲坤用微型望遠鏡精準探查,緩聲補充:「三點鐘方向, 有土木屋,可見目標約莫十人。上四左二右三, 還有一人在屋裡。」
林德緊了緊牙,「厲哥,老李在裡頭麼?」
「無法估計。」厲坤將望遠鏡收置側袋,稍偏頭, 對右衣領的耳麥低音:「小朱。」
那端得令,半分鐘後,無人機從既定路線航飛, 避開所有耳目,繞到土木屋後方懸停,精準探測屋內情況。
短暫的電流交匯聲, 對方匯報:「厲隊,人質關押位置確定,已探七人,左三分別為,女,女,男。右四均為男性。」
厲坤低問:「老李呢?」
「正對門口,十點鐘方向,趴伏狀態,左腿有槍傷。」
厲坤兩眼微閉,冷靜半秒後,「請確定線路。」
「以18,32,N為起點,右路下坡,對方兩人,然後從後門突破,務必小心左邊兩名女性,傷勢較重。匯報完畢。」
在行動之前,隊員已將路況摸透,厲坤沉思片刻,下令道:「全體都有——執行B計畫。」
厲坤摘了耳麥,對林德道:「記住,我只能拖延兩分鐘。這是我的極限。你們務必要在該時間內,把所有人安全救出。」
林德卻倏地拉住他的手臂,「厲哥,咱倆換掉,我去做掩護。」
厲坤呵斥:「別鬧。」
林德摳緊了,「哥,晨姐還在家等你回去。」
這種聲東擊西戰術,最危險的是引路人,如無意外,敵方全部火力都會集中在他身上。
厲坤瞪了林德一眼:「鬆手。你跑速不夠快,等於去送死。」
「可晨姐……」
「那他媽是我媳婦兒,我當然回的去。」
厲坤眉頭深皺,到底還是放緩了聲音,「別耽誤時間,老李是昨天被捕的,他那傷撐不住了。」
林德用力點頭,「是!」
分頭行動前,厲坤再次囑咐:「作戰車全身防彈,上了車就不怕。車門開啟時,一定要注意四周。這幫組織是地方性的小角色,武器落後,凶傷力有限。但,也不能大意。」
他拍了拍林德的肩,加重語氣似是警告:「你給老子完完整整地回來,這是命令!」
林德喉頭嚥了咽,目光堅韌:「是!」
十秒鐘後,厲坤按計畫,從山坡迅速跑下,荷槍實彈,上膛,扳扣,子彈出槍——
「嘭!嘭嘭嘭!」
飛鳥驚動,從林間斜飛四散。
反政組織全體躁動,驚恐大叫,全部武力從閣樓裡跑了出來,個個拿槍裝彈。厲坤故意暴露自己,然後借助障礙物,躲避,鳴槍,再迅速跑動。
子彈從臉側擦過。「啾——」
「操!」
一陣火辣灼痛感後,液體順著臉頰流下。厲坤手背一蹭,是血。
但顧不上,他拔足往右方跑動,力爭更多時間留給林德那邊。
有方是叢林,厲坤扒開樹木,跳過溝壑,估摸後頭追兵越來越多,他掏出煙霧彈,往牙齒間一咬,拔出引信,順著坡道輕輕一滾。
榴彈掉落到營區範圍,時間掐得正好——「轟」的一聲輕微響,彈殼體炸開。
煙霧頓時劇烈擴散,源源不斷冒出來。被遮視線,對方的追蹤無法繼續。
厲坤抓緊時間脫身,邊跑邊呼麥:「二隊請匯報。」
滋滋電流聲,鑽入叢林間,信號漸弱。
但厲坤還是聽了個大概,林德那邊,亦順利突破,正在營救人質。
剛松心,厲坤腳下忽地一緊,被什麼東西絆住。
「糟糕。」他反應過來,但已經晚了。
反政組織暗暗埋下的障礙,是一根鋼筋繩,繫了一個戰術結,只要人的腳踏進結圈裡,就會自動收緊,勒得人沒法兒再跑。
厲坤只覺皮肉鑽血似的疼,右腳踝被勒住,越掙扎,越收緊。
煙霧彈的效用時間在減少,已能聽到子彈出膛的聲音。
厲坤冷汗往下墜,鼓著腮幫大口呼吸喘氣,他單膝跪地,槍支丟在旁邊,費勁把那繩結解了半天——
「操你媽的,操你媽!」這玩意兒太紮實,厲坤來不及了。
汗水混著血水,從他額間到嘴裡,全是腥味。他心一橫,重新拾槍,保險槓往後一扳。
恰好這時,耳麥傳來林德的聲音:「厲隊,已全部解救上車。你人在哪裡?我們過來接應。」
厲坤忍著劇痛,「我受傷了,不能趕到匯合點。」
罵咧雜亂的人聲、腳步聲愈發逼近。
槍炮齊鳴,每一下,四肢百骸都能預知震動。
當地土語,黑巾遮面的彪型大漢在喊:「在這裡!」
人影漸近。厲坤沉斂心神,不慌不亂。
他屏住呼吸,虎口抵住槍把,全神貫注,用槍口瞄準了自己的右腳方向。
「嘭——」
一顆子彈落在他手邊。
土語:「別跑!打,打!」
「嘭!嘭!」
接二連三,打在身後的石頭上,樹幹上。
血水在厲坤鼻尖匯成一滴,躍躍欲墜。
他心裡倒數三秒。
「3。」
拉槍栓。
「2。」
最後瞄準。
「1。」
厲坤扣扳機,砰的一聲震耳。子彈炸在鋼筋繩的末端——斷了。
彈藥威力小範圍劇烈輻射,他右腳腕麻得幾乎沒了知覺。
厲坤顧不上,迅速匍匐在地,往右邊一滾。生生躲過了反政組織的連環掃射。
就在這時,遠處一陣轟鳴聲——
「厲隊!!」
黑色作戰車衝過叢林,猶如神降。
林德駕控方向盤,黑超遮面,無畏無懼。副駕,是剛被救出的李碧山。他黑著一張臉,極致的冷靜與認真,逮著一個槍一個,配得上彈無虛發這個詞。
近了,李碧山手伸出窗外,敵人的槍彈如雨林,但他沒有半點猶豫,那隻鐵臂,緊緊的,伸在半空。
大吼:「厲坤!」
厲坤沉眉冷眸,高度集中,起身往同方向助跑,右腳疼,顧不上,一瘸一拐也要跑。
終於,一車一人,到了平行交匯位置。
厲坤抓住李碧山的手臂,借力踩板,縱身一跳,直接從後車窗蹦進了車裡。
安全了!
厲坤咬緊牙關,捂著淌血的右腳踝使勁順氣。
但來不及鬆氣,後頭圍追堵截的人越來越多,甚至也出動了作戰車輛。
厲坤大喊:「給我彈夾!」
林德彎身,從座位底下掏出兩個往後丟,厲坤單手接住,拇指一撬,抖掉空夾,然後迅速裝彈,與敵方對擊。
後方車輛追趕上來,在用車頭撞他們的油箱。林德雙手死死控住方向盤:「Fuck you!!」
厲坤只顧得上左邊,右邊完全暴露。
李碧山猛地睜眼,看到右邊追上來的那輛車裡,一桿機關槍,瞄準了厲坤。
「趴!下!」李碧山眼珠子都爆紅了。全身力氣往後頭一跳,直接把厲坤撲倒在了自己身下。
「砰!」
「唔!」
李碧山瞳孔一放,整個人靜止三秒,整張臉崩到極致。
左胸三寸位置,噴了厲坤一臉血。
「老李!!!」
林德感覺到了厲坤的悲憤,亦是一聲大叫,「啊啊啊!」
他不管不顧的摸出一個手彈,扯開引信往車窗外一丟。同時加速油門,順著下坡狂飆車速。
車後爆炸聲震天,火光瀰漫。
而他們的作戰車,沿著既定路線駛離,終於。
終於安全了。
李碧山臉色蒼白,厲坤死死按住他的出血點,暴怒:「你他媽就這麼想當英雄?啊?!誰讓你擋槍的!」
李碧山擰眉頭,虛弱著聲音說:「臭、臭小子……老,老子是你領導,你敢凶……」
「你別說話了,求你別說了。」厲坤哽著聲音。
「蠢貨。」李碧山扯著嘴角,唇瓣上是干裂的深紋,「這也跟我爭,懂,懂不懂事,你,還要回去結婚,有姑娘在等你。」
就是這一句,厲坤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給逼出了眼眶。
「別,別煩老子,讓我睡一會。」李碧山兩眼合上,嘴唇輕碰:「休息會……就好了。」
一指藍天,有雄鷹展翅斜飛而過,空曠山野,無邊無際。
厲坤低著頭,不語。
前座的林德,眼淚縱橫滿面。
———
杏城。
迎晨昨晚突然的昏厥,把一家嚇得不輕,好在她當時很快清醒,也算有驚無險。
但從晚上到現在,她在電腦前坐了一宿,把能查國外消息的網站全給點進去,一條條地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基本都是重複的,沒有新進展。
第二天,她跟游混似的去上班,半道兒,迎晨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姐,沒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到這條短信,迎晨麻木了一整夜的眼淚,差點崩潰。
也是,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強逼自己鎮定,斂神投入正常生活中去。
上午十點半,迎晨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告訴,「迎女士,您的送審材料我們已經收到,會進行初步核實,如有進度,會及時與您溝通。」
迎晨稍感安慰,「好,我會全力配合。」
剛結束通話,辦公司門象徵性地敲了一下,然後被推開。
法律審計部的負責人,不請自來。
這姑娘比迎晨還年輕,據說背景深厚,鍍金空降部隊,身上有股年輕人特有的傲氣。她一進門,就雙手按在迎晨的辦公桌面上。
張楚楚唇紅齒白,眉濃眼深,張揚道:「晨姐,我跟您沒有什麼誤會吧?」
迎晨淡定自若,雙手交疊,微微一笑,「怎麼了?」
「怎麼了?」張楚楚呵聲:「都是同事,共事這麼久,你要不要這麼搞我?」
迎晨嗤笑,輕鬆以對:「我向來對事不對人。」
「所以你就去舉報?」張楚楚用力摳著桌角,心浮氣躁道:「你也是一名中層幹部,這個處理結果,是經由董事會同意的。」
「我不同意。」迎晨笑容收斂,淡聲。
「你憑什麼不同意!」
「憑什麼?」迎晨眼尾一揚,目光陡然凌厲,「就憑我親身經歷礦難,差點活埋在下面,就憑我骨折了一條腿,在醫院躺了兩個月!」
張楚楚杏目怒瞪,偏偏不得發作。
迎晨起身,雙手交疊在胸口,直視她:「死了的那位同事,孩子才一歲,剛學會叫爸爸。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她停頓片刻,蓋棺定論:「你不知道。因為經歷死亡的,不是你。」
「那,那公司錢也賠了,撫慰金也給了,金礦負責人也被抓捕。你還要怎麼樣?」張楚楚是真急了,語氣揚高,字字逼人。
迎晨倒沒回答,平平靜靜地望著她。她目光深,直白,似要把你的內心探究得一覽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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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楚沒扛住,躲開了。
迎晨冷笑一聲,極其不屑。
張楚楚氣急敗壞,「我承認,是我這邊在審批資質時出了紕漏,但你也不想想,最後同意的,有決定權的是誰?你何必呢。」
迎晨挑著下巴,看著她,一字一句道:「你給我聽好了,不管是誰,錯了,就是錯了,這就是借刀殺人。你們骯髒,但沒權妨礙別人選擇陽光——至少,在我這裡,不可以。」
她微微側頭,昨天一宿沒睡,所以今天的妝容化得豔麗,眉眼一動,冷冽刺人。
「沒事了吧?我還要工作。」
張楚楚徹底落敗,憤恨地扭頭離開。
門重聲關緊,終於安靜。
迎晨往皮椅上一陷,閉上眼睛,掐著自己的眉心。她把臉埋入手掌間,穩了穩情緒後,再抬頭時,眼裡血絲泛紅。
她打開電腦,搜索中國人質的最新消息。
仍舊是老舊的,沒有最新進展。
再搜非洲,乍得,中國特戰隊,被俘等關鍵詞,百度上全給屏蔽了。
迎晨太陽穴突突漲疼,不敢亂想,但又忍不住不想。
這一天都在兵荒馬亂的情緒中度過。
直到下午四點左右,迎晨正在檢查上月的業務合同,秘書進來:
「晨姐。」
「嗯?」迎晨片刻才抬頭,「什麼事?」
一看,皺眉,「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秘書面露難色,緊張道:「許董讓您去一趟他辦公室。」
迎晨不以為然,蓋上筆帽,「好,就來。」
秘書杵在門口沒走,擦肩而過時,她忍不住叮囑:「晨姐。」
「嗯?」迎晨側頭。
秘書欲言又止,似是糾結和猶豫,最終燦然一笑,「沒,沒事,祝你一切順利。」
許偉城辦公室噓掩著門。
迎晨深吸氣,理了理衣領,先是敲了兩聲,然後擰動門把。
「許董,您叫……」我字還未說完。
迎晨愣了愣,沙發上的兩名同志,隨即起身。
許偉城笑眯眯的,看著她,概述道:「迎部長,這兩位是市局的戴警官和孫警官。他們有些事情,想向你瞭解求證。」
迎晨腦子還未夠明白,就聽左邊的那位民警說:「迎女士您好,請問,您是否去過福雨溝金礦?」
迎晨坦然,「去過,是我帶的隊。」
提問的民警頭一點,吩咐旁邊的同事,「好,請記錄。」
———
直至晚上七點,迎晨身軀疲憊地開車回家。
她腦子是真乏了,死氣沉沉的,下午,和警察的談話場景歷歷在目,聽起來都是一些正常取證,偏偏很多事情又想不明白。
等紅燈時,迎晨趴在方向盤上,揉了揉發脹的腦袋。
正悶著,左邊車道突然兩聲鳴笛,短促有力。
迎晨下意識地望過去,平行的位置,是一輛黑色奔馳。開車的是個年輕男性,三十出頭,劍眉濃眼,鼻樑高挺,臉型小,襯得精神。
隔著車窗,他笑著提醒,「別打瞌睡啊,姑娘。」然後指了指前方的信號燈,手臂一動,手腕上的石英錶隱隱乍現。
他說:「看燈,還有十秒。」
這歸納起來,也算是搭訕的一種,但這男人字裡行間,自成一股大氣,所以並不讓人反感。加之本是好意,迎晨禮貌地衝他笑笑算是回應,然後發車啟動。
到了大院門口,迎晨減慢車速,前邊兒還有車在排隊。
還差一輛車才到她呢,後邊的鳴笛有節奏地響。
「滴,滴滴——」
迎晨皺眉,心裡老大不高興,剛想回兩句,這前邊還有車呢,催什麼催。
結果探頭出窗外,往後一看,愣住。
黑色奔馳裡,那男人眉眼舒展,可不就是剛才等紅綠燈的那個男人嘛?
迎晨火大,一蹦三尺高,方向盤一甩,油門一轟,進了大門後,直接把車停在了路邊。她剛要下車質問,你丫是不是閒的無聊,跟蹤我是吧。
就看見奔馳車,竟然也暢通無阻地通過了崗哨亭。
突然一聲吆喝:「小晨兒!」
迎晨尋聲望去,是孟澤。
「孟哥。」
「孟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孟澤樂呵呵的,一身黑色短款羽絨服,從拐角處走來。然後對那人打招呼:「喲,回來了?」
他倆閒聊了幾句。
看樣子,關係還不錯。
「成,改天聚聚,我先回去看看老爺子。」奔馳男笑意始終,走時,還對迎晨點了點頭。
「他誰啊?」迎晨對著那尾燈疑問。
孟澤意味深長地一笑,挑著英俊的兩道眉毛,笑道,「他啊,就你那相親對象。」
「……」
「曲以明嘍。」
迎晨反應過來,沒當回事,擠兌他:「行了,我這兒還有一堆煩心事呢。」
她乾脆也下了車,站下來透氣。
孟澤摸了摸她的頭,主心骨般的語氣:「天大的事兒有哥給你撐腰,煩啥呢?說來我聽聽。」
迎晨喉嚨微動,剛起了個頭,「我……」
兜裡的手機「叮——」聲提示。
迎晨拿出來一看,頭條新聞提示:
[被反政府武裝組織挾持的八名中國人質,已被全部安全解救!無一人傷亡!]
低迷的情緒瞬間一掃而空,迎晨捂著嘴巴,然後表情狂喜,伸手猛地抱住孟澤:「啊啊啊!!」
孟澤始料未及,被她撞得往後連退三步。
「哎哎哎,我去,嘛呢嘛呢!」
迎晨拽著他衣服,一頓狂搖:「沒死沒死沒死!」
孟澤都快成不倒翁了,納悶:「你說什麼呢?」
很快,又一條新信息。
迎晨抹了把臉,拿出一看。
迎晨眼眶一熱,自他離開那日起,便積攢的眼淚,再也不缺席的,就這麼落在了屏幕上。
短信內容只有沉穩的七個字——
[三天後返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