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發佈時間: 2024-06-30 16: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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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撫雲山

見著是厲坤, 迎義章再大的脾氣最後也沒再嚷出口。他瞪了瞪自己的兒子,說:「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啊!」

迎璟跪得膝蓋疼,半會兒沒撐起來。厲坤走過來,一把扶住他胳膊, 「起來。」

迎璟一臉沉靜:「別忘了你的承諾。」

厲坤:「嗯。」

這倆人的對話把迎義章沒氣出血,稀里糊塗不說, 也不知道倆人打的什麼主意。

待迎璟一瘸一拐地上樓後, 厲坤轉過身,說:「伯父, 這是給你的見面禮。」

一盒菸草和一盒茶葉。

「原本從非洲回來該給你的,但後來事情多給耽擱了。」

迎義章接過,點了點頭, 拂去方才的燥意脾氣,「有心了。來, 坐吧。」

老少先後落座沙發,阿姨端上兩杯茶。

迎義章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當年一眼相中他,就覺得厲坤不僅氣質拔萃, 盤正條順,還天生有股英氣。當時沒看花名冊,不知他父親是厲明遠, 厲坤也從不拿身份說事兒,基層幹起,吃苦耐勞, 甚是出類。

如今來驗證,他是真的沒有看走眼。

要不是出了那次意外,或許,他們會是亦師亦友的上下級。

迎義章斂了情緒,閒談:「今年你也三十一了吧。」

厲坤說:「是。」

「你父親他還好嗎?」

「送回療養院了,那邊的治療更規範細緻。」厲坤道:「他狀態挺穩定的,做完這期康復治療,我再接他回家休養。」

迎義章點頭:「好,那就好。讓迎晨多去探望,陪陪他,以前,老厲也是很喜歡晨晨的。」

終於提及往事,就像一顆深埋地底的陳年舊雷被觸碰引線。

厲坤低著頭,默了數秒。

再抬起時,他說:「伯父,是我讓小璟偷的戶口本。我和迎晨登記了。」

迎義章眼皮一掀,似要發作,但一對上他漆黑的眼睛,「罷了,罷了。」他擺手,別過頭嘆氣,「你倆也不容易。」

厲坤表情無波無瀾,鄭重道:「該有的禮數我都會做到。」

「不講究這個。」迎義章開明,對這些看得淡:「大張旗鼓很費神,我依你們的意見,一切從簡是最好的。」

厲坤點頭,「好,我有數。」

「就一個要求,」迎義章突然提神,微眯雙眼審視的目光:「你要對迎晨好。愛護她,好好過日子,別生嫌隙。」

輕言兩語,實則把意義全說給了厲坤聽。是聰明人,便自然懂得,那句「別生嫌隙」,似要求,也似請求,求他別為了以前的恩怨種種,而與迎晨矛盾爭吵。

厲坤垂眸定神,淡聲:「我會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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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迎義章語氣微變,「凡事可商量,有很多解決辦法,你大可來問問我,我也不是不開明的老頭。」

他咳了咳,道:「以後要戶口本,直接過來拿就是了,實在,實在沒必要去……」

那個偷字不忍心說出口。

這麼一提醒,厲坤也不太好意思,背脊挺得筆直,坐得端端正正,「好,我記住了。」

迎義章平聲說:「中午在家吃飯吧,叫迎晨也過來。」

也不給拒絕的機會,他直接起身朝廚房走,還沖廚房裡的崔靜淑和阿姨說:「你們都很忙吧?需要我幫忙的吧?我幫你們就是了。」

廚房裡的人無辜道:「不忙啊。」

迎義章不好發作,使勁兒眨眼:「你看,你們都不會殺魚!」

「我會殺啊,還會切魚片呢。」

迎義章氣急敗壞走進廚房,「說了我來!你非要逞強做什麼?」

沒幾下,裡頭的人全給推了出來,迎義章已經自個兒搗鼓繫上了圍裙。

崔靜淑簡直哭笑不得,這老頭,想親手給女婿做頓飯就直說啊,非得彆扭好面子。她笑著搖了搖腦袋,轉身招呼厲坤:

「昨天買的橙子可甜,我給你切兩個。」

這頓午飯,厲坤沒叫迎晨,昨晚折騰的有點狠,估計她還賴著牀。罷了,待會病懨懨地過來,又得挨迎義章的罵。

相安無事的午餐,厲坤與迎義章都是性子穩得住的男人,沒有過分熱情,也沒有刻意冷淡,和氣平靜已是難得。

從迎家出來,厲坤開車去了一趟遠郊。

撫雲山在南邊,與鄰市地界交匯的地方,依山傍水,青色永駐。臨近清明,人煙才多了一些。厲坤在山腳的店裡買了一束花和一摞燒紙,然後上台階,直至半山腰的西南角。

這處墓地與旁的無異,年頭稍久,略顯陳舊。香爐裡的香柱已燃盡,剩短截灰燼在風中搖搖欲墜。厲坤俯身彎腰,把花束輕輕擱在墓前,然後蹲下來,抬手將上頭照片上的一根草屑拂開。

母親已過世八年,永遠停留在最慈愛的年齡。

厲坤看了許久,像尋常不過的母子談心,說:「山上風大,薄外套有點擋不住。不比山下,出點太陽還挺暖和。」

照片上的人,慈眉善目,笑容溫婉。厲坤靜靜凝視,低頭片刻,再抬起時,他說:「媽,我和小晨兒結婚了。」

女人表情依舊,淡淡的溫柔,厲坤扯了個笑:「您以前很喜歡她,還讓她常來陪您,小晨兒說她最愛吃您做的豬腳麵,一次能吃一大碗,一點兒都不像個女孩子。」

「您過世後,咱們鬧崩了。」厲坤輕聲說:「年輕的時候各種捅刀子,太下的了手,後來吧,我發現,什麼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邊說邊解開綁繩,掏出打火機,點燃幾張燒紙後,再一小疊的往火上蓋。

火勢漸旺,煙火氣瀰漫。

「我覺得這姑娘有點兒像毒品,沾一口,怎麼戒都戒不掉了?」厲坤眉頭是真心實意的皺起來:「煩人精,鬧騰王,您說,她怎麼能這樣勇敢啊?追我一次,再追一次。」

「不過我也不太爭氣,回回都上她的道兒,還樂在其中,這下好了。」厲坤搖頭晃腦,感嘆道:「把自個兒搭進去了。」

燒紙燃了一半。

厲坤暫停動作,雙手微弓,搭在火上取暖。

「媽,一輩子有多長?五十年,六十年?還是真的能活百年?呵,算不清。」火勢漸小,他才繼續燒紙,「罷了,只要我在,就陪她每一天。」

頓了頓,厲坤看著照片,忽問:「您怪我嗎?」

您怪我一笑泯恩仇嗎?

您惱我娶了半個仇家的女兒嗎?

「我想過老死不相往來,想過惡語相向,想過街上碰見狠狠幹他一架——」至今說起,厲坤眼色依然是深沉的。

而照片上的女人,無生無息,卻有一種奇異的力量籠罩厲坤全身,溫柔,大氣,教人心安。

厲坤就這麼安靜下來。

恨很濃,但愛更多。

「就當我沒出息吧。」厲坤喉結微滾,燒完最後一疊紙,「對不起媽媽,我還是愛那姑娘。我做不到放手,那我就永遠不放手了。」

天地空曠,偶有飛鳥傾斜而過,起風了,松柏枝葉厚重,輕搖慢晃,厲坤揀起銅蓋,蓋上,燒紙的余火很快熄滅。

「咱家戶口本上少了一個您,娶了小晨兒,把名額湊上,來年,再添個小娃。」厲坤摸出煙盒,抖了根菸。

說這句話時,他臉上有淡淡的溫柔。「以後,我和小晨兒一塊來看您。」

他點燃煙,深深抽了兩口,然後煙嘴朝下,插在了紙灰裡。

有風過,煙氣裊裊隨風去。

山上信號不佳,下到停車場,信號恢復,一連竄進兩個未接來電。厲坤回撥過去,迎晨接得飛快:「你在哪裡呀?」

「外面。」厲坤坐上駕駛座,「起來了?我大概四十分鐘到家,想看什麼電影?好,我買票。」

通完電話,厲坤滑下車窗,又看了一眼撫雲山。

心寧神靜的感覺久久未散。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轉動方向盤。

———

兩人領證的消息很快人盡皆知。

一日聚會,孟澤驚奇問:「你真把迎晨給綁去了民政局?」

「綁了。」厲坤誠實說:「效率高一點,我也沒那麼費神。」

「那你倆什麼時候辦喜宴?」

「也許不會辦。」厲坤說:「迎晨也是這個意思,再從簡,也麻煩。等天氣好一點,出去旅遊趟。」

「行啊,旅遊結婚。」孟澤贊同:「這法子好,省時省心自己還舒坦。不過——」他提醒道:「小晨兒真是這麼想的?」

厲坤嗯了聲,「她沒意見。」

「嘴上說沒意見,其實心裡可不這麼認為。」孟澤一針見血:「你跟她求婚了嗎?」

「……」

孟澤嘖了聲:「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啊哥們兒。女人一生就結一次婚,你不但沒給她美好回憶,還用這麼殘暴的捆綁手段逼人領證。你自己說,說得過去嗎?」

厲坤沒說話,一細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也虧得小晨兒對你沒脾氣,要是我,我早一哭二鬧三上吊了。」說罷,孟澤飆起演技來,又是揉頭髮,又是抓臉的,最後還勒住自己的脖子,舌頭一吐,佯裝上吊。

「……」你他媽能和陸悍驍演對手戲了。厲坤一巴掌糊到他臉上,「對不起,你醜到我了。」

孟澤笑場,雖是玩笑語氣,但心意是真好,他攬著厲坤的肩,神神秘秘道:「哥們兒,我給你出個主意。」

厲坤越聽,眉頭越皺。

孟澤起勁的說完,恨不得給自己啪啪啪鼓掌。

厲坤一言難盡,「還是,不要了吧……我覺得騷過頭了。」

孟澤又是一番鼓吹,「這天兒又不冷,開個暖氣,脫光也不會感冒的。」

厲坤猶豫片刻,然後心一橫,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