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賢是不屑與銅臭打交道的,見翠寶將匣子取來了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揮揮手,“你給數數有多少!”
“是,老爺!”翠寶眼睛一亮,數錢這種事情她愛做。儘管這錢不是自己的,數數過過癮也好啊!
“老爺,一共是八十六兩四錢!”翠寶很快就麻利的將錢數好陪笑着報數,趁着任志賢不注意,已偷偷的藏起了一塊二三兩的碎銀子。
“才這麼點!”靠坐在一旁軟榻上閉目養神的任志賢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不信道:“你真的數清楚了?”
翠寶心中一緊,生怕他發現自己偷拿了銀子,忙點頭道:“是,奴婢,數的很清楚了,就是八十六兩四錢,不信,老爺您再數一遍!”
“行了行了!”任志賢不耐煩的揮揮手。八十六兩四錢,這麼點銀子還不夠他從前請客上一次酒樓的,這麼點錢夠做什麼?
任志賢起身,又朝起居室那邊衝了過去。他大力掀起門簾,一股冷風隨着挾裹而入,正在出神的時玉梅嚇了一跳,見是他沒好氣道:“你幹什麼!差點嚇死人了!錢就只剩下那點了,我一個子都沒留!你愛拿去做什麼就拿去做什麼吧!”
任志賢一梗,質問的話反倒問不出來了。他很想問問時玉梅,王氏就沒有給她私房錢?當孃的總不會這麼小氣吧?怎麼着也有幾百兩吧?想想又覺放不下面子。目光掃過屋子裡的陳設,他是富貴人家出身的,自然看得出來這屋子裡的器物陳設都很值錢,隨便拿幾件出去變賣了,也能換不少銀子!可是,這話他同樣不好張口。
他得保留自己的硬氣和骨氣!
“翠珠呢?”任志賢四下一望沒見翠珠,粗聲粗氣的問道。
時玉梅冷冷道:“我想自個清淨清淨,讓她下去了!”
任志賢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冷冷道:“你說的很對,咱們借住在你孃家,的確應該識情識趣些別老給人家添麻煩!”
時玉梅心中一喜,以爲他想通了,剛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得任志賢接着又道:“所以我決定,將翠珠賣了算了!也好少一張嘴吃飯,給你們時家省點糧食!”
“你說什麼!”時玉梅大怒霍然起身,大叫道:“你敢!”
“我怎麼不敢!”任志賢也猛的站了起來,冷笑道:“他是我的通房,一個奴才罷了,發賣一個奴才,我還做的了主吧?”
“你!”時玉梅心上冰涼,不可思議的瞪着任志賢。她還以爲他想通了,原來,是她想錯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知道翠珠跟她最好,所以故意要說出這種話來刺她的心。
時玉梅覺得委屈極了,她什麼都爲他着想,照顧他、體諒他,站在他的角度爲他出頭各種他自己都懶得出頭的事,可結果卻換來這樣的回報。
“你休想!”時玉梅咬牙道:“翠珠是我的陪嫁丫頭,你沒資格說賣她!要賣你賣翠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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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賢冷笑道:“你的陪嫁丫頭?連你都是我們任家的人何況一個丫頭!我這就叫人牙子來,我看你怎麼着!”
時玉梅氣道:“好啊!那你試試看我這個時家大小姐不點頭,誰敢帶走我的人!”
任志賢頓時梗住,陰沉着臉死死的盯着時玉梅,“時玉梅,你別太過分了!我任志賢不會一輩子落魄任你們糟蹋的!別以爲你們時家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
“我跟你,簡直沒話可說!”時玉梅已經氣得不會生氣了,“我們時家從來沒看低過你,是你自己非要這麼想,彆強加在我們身上!”
“是嗎?”任志賢冷笑:“嗟來之食,還要我感恩戴德,如今還什麼都成了我的錯了!哼!還有你,‘你們’時家這麼好,有本事你一輩子不回我們任家的門!”任志賢一腳踢翻身邊的椅子,揚長而去。
時玉梅呆呆的站在空蕩的屋子裡,明明溫暖如椿,她卻感到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
任志賢將那八十多兩銀子用塊汗巾隨手裹了收在身上,命翠寶取了出風毛的大氅披上,賭氣出了時家大院。
他就不信,不靠時家他任志賢就活不下去了!這偌大一個青州城,就買不到幾件既實惠又得體的禮物?
任志賢茫然的在街上游蕩了半響,望着穿梭往來的熱鬧人羣,望着掛着大紅燈籠、披着綵帶佈置得鮮豔喜慶、年味十足的兩旁店鋪,一股蕭瑟淒涼的滋味慢慢的從心底蔓延開來。他突然感到了灰心和頹廢。
很快,他的感覺就轉移了方向,生起無限的恨意來。時家,都是時家!看着他一時落魄了竟如此羞辱他、冷落他!等他將來發達了,誓要將他們統統踩到泥裡不可!
任志賢狠狠一跺腳哼了一聲,打聽了古玩字畫一條街的方向,僱了輛馬車往那邊去。
大年下,古玩字畫各家店鋪裡生意也極好,這個時候上店裡來的客人多半是買了送人的,各家店鋪都將那些看着鮮豔體面、品色上乘的貨物招搖的擺放出來,任人挑選。
任志賢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沒往那一等一的百年老店進去,他知道自己身上這點兒銀子連買人家一片紙都不夠!可一般的小門小戶他又不屑於進,覺得在門口多停留了一步都是澱污了自己!
挑來揀去,這一條長街幾乎走到頭了,他才猛然驚覺,不能再這麼走下去,非得挑一家進門不可!
任志賢在門口瞧了半響,最終進了一家叫四雅堂的書畫齋中。
掌櫃的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的衣裳和大氅價值不菲,忙殷勤的笑着上前招呼,“這位爺您想要點什麼!上好的文房四寶、名人字畫小店無所不有,包您稱心滿意!”
任志賢下意識按了按懷中放銀子的位置,有點心虛。他不禁暗自憋屈惱火:什麼時候他任志賢花錢買東西淪落到這種開不了口的地步了?還是孟縣好啊!那些店鋪酒樓哪個見了他不跟見了祖宗似的將最好的就捧了出來,隨他挑選賒賬!
他卻不知,人家隨他賒賬看的非是他的面子,而是時家。
“咳,”任志賢收握成拳在嘴邊咳了一下,不緊不慢問道:“有上好的文房四寶嗎?拿幾套來我看看。”其實他挺喜歡懸掛在壁上的侍女簪花圖和紅梅映雪圖,但那圖他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至少不是他懷中這八十六兩能買得到的。
“哎,好咧!”掌櫃的爽快唱應一聲,陪笑道:“敢問爺您是要自個用還是送禮?”
“送禮,”任志賢道:“給我拿好一點的!”
“哎!是送給朋友?親戚?長輩還是晚輩?”掌櫃的忙笑道:“爺您別嫌小的囉嗦,小的可幫您選出最合適的!保準給您長臉面!”
任志賢本來有兩分不耐煩正欲發作,被掌櫃的這一說不覺打住了,點頭笑道:“是送朋友,給我挑好一點的!”
“哎!”掌櫃的笑道:“送朋友的一共有上中下三等,那小的就給您挑上等的?”
任志賢本想問問上等的多少錢,這話卻怎麼也出不了口,含含糊糊點頭道:“是一整套嗎?筆墨紙硯俱全?”
“是、是!還有包裝盒呢!小店的包裝盒大氣上檔次,您拿回去直接就可送人,既方便又實惠,還體面呢!爺,您請看,這兩套如何?要不滿意我們還有數款任憑挑選!”說話間夥計已經將東西取了兩套來,擱在櫃檯上,掌櫃的便打開了陪笑叫任志賢看。
四房的禮盒以金色軟綢鋪底,格成大小四格剛好裝着這四樣東西,看上去奢華而低調,極富讀書人追求雅緻的品味。
掌櫃的察言觀色見了任志賢的神情便知這生意九成是做得成了,笑眯眯道:“如何您瞧?您還滿意吧?不知您要幾套,我們這兒還有不同的款式!”
“嗯,不錯,是不錯!”任志賢含含糊糊的點頭,手放在櫃檯上無意識的握了又鬆鬆了又握,那價錢還是死活問不出來。
掌櫃的一時也有些怔住了,斜着眼暗暗打量了他一番,心中暗暗納悶,心道這麼個主兒莫非是個窮酸?不能夠呀!這衣裳、這氣色、通身的氣度都不像!還是——哪一家被家長管的嚴的紈絝?也不像,若是紈絝,鬥雞走馬、秦樓楚館會去,卻絕不會來這書畫店!
“呵呵,這位爺,要不我這就給您包上了,回頭派人給您送府上去?不知您府上是哪兒?”掌櫃的笑眯眯的旁敲側擊道。
任志賢心中一喜,不錯,到時候東西進了府,他們還能不乖乖付錢?除非他們不要臉面了!
“行!”任志賢很痛快的說道:“這兩套我要了,再給我包四套不同的,回頭給我送到青州首富時府去!”
“時府?”掌櫃的吃了一驚,遲疑着陪笑道:“敢問您是時府的——”
任志賢臉色一沉,冷哼道:“怎麼?你看我像是騙子?”
“不、不!小的沒有這個意思!”掌櫃的忙笑道:“瞧您說的!只是,小的看您不是時家三位少爺,看着眼生問一句罷了!爺您可別怪小的,時家也有書畫文器店,你怎麼——”您怎麼上我們這兒來了呢?
再看他連個隨從也沒帶,掌櫃的不禁更加暗自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