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9
數小時後,厲騰所乘的直升機飛抵位於中國北部山區的獵鷹特種大隊駐地。
十一月,天氣陰,濃雲將陽光完全遮擋。寒風肆意呼號。山間樹木被烈風吹彎了腰,已枯黃的葉漫山飄零。
空曠的訓練場上,數十名身著迷彩作戰服的空降兵身背全裝包,面容冷峻,整裝待發。遠望去,戰士們宛如一排矗立於山川大地上的白楊樹,撐起了頭頂藍天。
厲騰面無表情,大步走到戰士們正前方,站定,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剛毅的面龐,沉聲道:「兄弟們,這次任務,由空軍總司令部直接下達,目標有二。一,追回我國於十二年前失竊的軍事武器絕密資料;二,抓捕策劃之前一系列恐怖活動的主犯達恩,從犯瓦妮莎等人。張司令的原話是,盡可能活捉,如有必要,也可就地擊斃。有沒有問題!」
戰士們異口同聲:「沒有!」
厲騰又道, 「半個鐘頭以前,我向程副隊的郵箱發送了一份線人最新提供的敵區地圖,都傳閱沒有?」
副隊長程川道:「放心吧厲哥,地圖我已經打印出來了,兄弟們人手一份,都看了。」
厲騰點頭,面色很冷靜,「那張地圖的繪製並不專業,只標出了大概的敵方埋伏和地雷區分佈。到達後,突擊隊跟著我最先跳傘,其餘人落地之後,按既定計劃向目標區域靠攏,如遇突發狀況,隨機應 。」稍頓,「這次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都清楚沒有?」
戰士們高聲答:「清楚!」
「犯我中華者——」
眾人大吼:「雖遠必誅!」
回聲裊裊迴盪在山野間,震天響。
厲騰眸光堅毅,立正舉起右臂,向數十名戰士敬禮。戰士們也不約而同地抬手敬禮。
幾秒後,厲騰手放下,「全體都有!稍息,立正,向左轉——出發。」
戰士們排列整齊,朝停機場方向疾奔而去,整支隊伍靜極了,沒有絲毫人說話的聲音。
背後,厲騰剛要提步,一點金黃忽然朝他飛來。
他微微垂眸,只見從天而降的稻花,落在他掌心。竟是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稻花殘穗。
程川正好從旁邊經過,見他站著不走,一愣,「怎麼了厲哥?」
「沒事兒。」厲騰不知想起什麼,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笑,張開五指。
山風太大,程川只隱約看見他指間飛出一點金黃,沒等看清是什麼,那東西便很快被風吹走了。
厲騰說:「走吧。」說完,他和副隊長程川一道轉過身,大步離去,一眼也沒再往回看。
但風卻似感知到什麼,用力地,奮力地把那顆稻花吹向遙遠的天邊。風知道,風的確知道,哪裡是他畢生的眷戀,哪裡有他心愛的姑娘。
經過數小時的飛行,數架軍用直升機抵達達恩所在經緯度附近。距離地面約1500的高空,突擊隊的六名成員最後一次檢查身上的作戰裝備。
厲騰視線掃一圈兒,語氣很淡,「東西都帶好了?」
「嗯。」戰士們點頭,都笑著回答,「帶好了。」「都準備好了。」
厲騰勾嘴角,視線看向幾人裡性格最靦腆的戰士,挑眉,「浩子緊張不?」
被點名的戰士瞬間微微紅了臉,拿手撓撓頭,「有點兒吧,不過也還好。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務。」
厲騰揶揄,「聽石頭說,你媳婦兒做飯的手藝挺不錯,等這事兒完了,有沒有興趣請哥兒幾個去你家吃頓飯?」
趙成浩一聽,大喜,「當然有興趣了!厲哥,別說一頓,十頓都行!我和我媳婦巴不得你們來!」
何虎聞言嗤了聲,「鬼扯淡。你媳婦兒上次還說你酒量差,最討厭我們灌你酒。她才不想我們來呢。」
「她那是開玩笑。」趙成浩一伸手攏過何虎的肩,笑容爽朗,「你一大男人,連這種玩笑都記仇?怎麼跟女人似的。」
何虎踹他,「滾你。」
石頭把傘刀別在腰上,忽然想起什麼,隨口問道:「對了厲哥,咱嫂子做飯好吃麼?」
厲騰眸微垂,手裡把玩著打火機,沒什麼語氣,「家裡我做飯。她不會。」
話音落地,滿機艙的人都驚呆。他們老大什麼人物,這麼多年,刀山火海裡殺出來的真爺們兒,繫上圍裙做飯?真他媽絕了,簡直無法想像。
就連內向話少的蔣睿都忍不住道:「什麼?厲哥你做飯?」
厲騰撩起眼皮看他,淡淡的,「怎麼,你有意見?」
「……沒,沒意見。 」蔣睿乾笑兩聲,不說話了。
這麼一閒聊,大家的心情瞬間放鬆幾分。
片刻,駕駛艙裡的戰士看了眼坐標,面色微沉,道:「厲隊,已經到達目標位置附近,目前距離地面1500米。」
厲騰道:「敵方有埋伏,留空時間越長越不利於作戰。降機至300米高空。」
「是。」戰士將直升機飛低。
數秒後,厲騰轉眸,依次去看身旁的何虎,石頭,趙成浩,蔣睿,徐小偉。這幾個年輕戰士,是整個獵鷹大隊的突擊隊成員,是空降兵中精英中的精英。最小的蔣睿二十二歲,最大的何虎也才二十七歲。
厲騰看著他們,然後從兜裡摸出打火機,平靜道:「來,老規矩。都把打火機拿出來。」
幾人照做。
這時獵鷹大隊多年來沿襲下的一個規矩。戰士們空降之前,要對著燃起的火光說一個自己的心願。
機艙內「叮叮」幾聲,戰士們打燃各自的火機,火光映亮每一張堅毅俊朗的容顏。
厲騰舉著打火機,看蔣睿,「你小子年紀最小。你先說。」
蔣睿沉吟須臾,笑了下,「我媳婦兒長這麼大沒看過海,等任務結束,我就帶她去沿海城市旅遊。」
接下來是石頭,「我老婆一直想去大理。這幾年我太忙,沒什麼空,這次一定得陪她去。」
趙成浩:「好久沒回老家看我爸媽了。任務結束,我第一件事兒就是回老家。」
徐小偉:「我和我那女朋友談好幾年了。回去就結婚。」
「……」何虎垂頭,從衣兜裡拿出一張照片,畫面裡是一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咧嘴笑著,門牙都缺了一顆。他粗糙的手指輕撫小姑娘的嘴角,笑了:「回去以後,帶我閨女去趟遊樂園。」
最後輪到厲騰。
他盯著燃起的火苗,彷彿透過那簇光亮看到了更遠的遠方。好一會兒,才柔聲說:「想再看她笑一次。」
兩次,三次。很多次。
等他把心願說完,整個機艙忽然便陷入了一陣沉默。
厲騰抬眸看向幾位戰士,開口,嗓音低而穩:「記住,全力以赴完成任務,竭盡所能活下來。準備下跳。」
「是!」
艙門外,狂風呼嘯。
*
厲騰離開以後,阮念初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明明,她還是這個她,城市還是這個城市,生活還是這個生活,但就是很空。
她的心臟彷彿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還在自己身上,另一半,大約是被厲騰給拐跑了。
就連短短的數小時,都變得無比漫長。
從精神病院出來之後,阮念初回了軍區宿舍的家。她搬到這已經有段日子,出入次數一多,跟小區裡不少姑娘大媽混了個臉熟。大家彼此不認識,但碰面了還是會微笑示意。
她一路笑到進單元樓,臉已有點發僵。
回到家,還是空空蕩蕩的。小胖貓懶懶地蜷在窩裡,見她回來,探出個腦袋喵喵叫。
阮念初過去抱起胖貓,一邊撫著她的毛,一邊柔聲輕哄:「厲小醋,你知道麼?你的男主人出任務去了,這幾天,只有咱們倆相依為命。你別害怕,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話,連她都不知道是在對貓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喵……」胖貓好像聽懂了她的話,輕輕叫了幾聲,爪子搭到她的肩上。像是安慰。
阮念初拿下巴蹭蹭胖貓的腦袋,「放心,他不會有事。」
胖貓舔舔她的手,「喵。」
這天快傍晚的時候,阮念初躺在床上跟喬雨霏發微信,聊著聊著,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她一看,來電人是雷蕾。
「喂,雷警官。」
「你現在有空麼?」雷蕾問。
阮念初覺得有點奇怪,「有什麼事?」
雷蕾靜了會兒,才道:「萊因已經回柬埔寨了。之前他在我這裡寫了一封信,說等他離開以後,請我轉交給你。」
阮念初眸光微閃,想起之前厲騰的確讓雷蕾把萊因關進警局過。她沉吟須臾,道:「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開車回家的路上。」雷蕾說,「你到宿舍門口來吧。我把信給你就走。」
「好。」
最終,阮念初拿到了那封萊因寫給自己的信。她把信展開。信很短,其實說是信,倒不如像是一時興起寫的隨筆,總共只有幾句話。而且上面的漢字歪歪扭扭,談不上美觀,甚至連工整都算不上。讓人一看就知是出自外國人之手——
一直很喜歡中國詩人徐志摩的那首《翡冷翠的一夜》
「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我曾無數次幻想,
故事在當年發生一點改變,
但卻什麼也變不了。
開篇屬於你和他,結局也只屬於你和他。
你們本就像黑夜和月亮那樣般配。
我會永遠記得你們,記得你們的故事。
再見,阮,我的朋友。
我要去尋找屬於我的故事。
「……」看完這封信,阮念初的心情忽然變得有些複雜。當年的小托里,現在的萊因,一直以來,他的故事似乎游離在她和厲騰的故事之外,卻又依存他們的故事而生。
他能徹底走出去,看見自己的世界,阮念初發自內心替他高興。
「再見,托里。我的朋友。」她彎唇,對著信輕聲說道,然後展開手,讓信隨著傍晚的風飄遠。
晚上七點,暮色漸漸低垂,小區裡家家戶戶都亮起了燈火。
阮念初打開冰箱門。冷凍室裡躺著十來個餃子,是之前厲騰包的。她看著那些餃子發了會兒呆,把它們取出,統統丟進沸水。
數分鐘後,鍋裡的水再次沸騰。餃子浮到水面。
阮念初拿了個碗,去撈。
剛撈兩個,手機忽然響起來。
她拿出電話,一看,微微愣住,來電顯示寫的是夏姨。詫異並未持續多久,阮念初滑開了接聽鍵,「喂,夏姨。」
電話裡傳出老人壓抑的抽泣聲,「小阮……剛才醫生打來電話,你嫂子突然自殺,幸好發現得及時搶救了過來……我現在要往醫院趕,你能過來幫我照看一下小星麼?」
「……」阮念初臉發白,深吸一口氣穩住聲音不抖,沉聲道,「好,我馬上過來。您別著急,搶救過來了就好。別著急。」
掛斷電話後,阮念初閉眼,抬手用力摀住嘴,轉過身,抓起鑰匙和外套,開門大步離去。
不知為什麼,這一瞬,她強忍多時的眼淚終於在夜風中決堤。
何麗華的自殺,完全在阮念初意料之外,但又有點在她意料之中。
今天下午,何麗華對她說,自己從來沒有怪過夏飛。說話時的神態和表情,是那樣的平靜祥和,眼底的光,甚至帶著一絲幸福和希冀。
阮念初忽然懂了她那時的眼神。
如果你曾真正深愛過一個人,就會明白,人若要靠一段回憶來度過今後漫長一生,有多累,多難。
也是在這一瞬,阮念初懂了那時隔七年的重逢之初,厲騰在面對她時,內心所有的猶豫和掙扎。
「你怕麼。」她忽然停步,看著漫無邊際的夜,問那遙遠而未知的存在。
周圍霓虹斑斕,車水馬龍。無人回應她,只有風在靜靜地吹。
——你怕麼?
——怕。
——怕什麼?
——怕有朝一日我若食言,你要孤獨走過今後的數十年。
——那明知是萬丈深淵,為什麼還義無反顧前往?
——我愛你。
阮念初看著夜空輕輕笑了。她聽到了風捎來的答案。
Chapter 70
柬埔寨中部和南部是平原,東部、北部和西部被山地高原環繞,大部分地區都被森林覆蓋。常年的雨水和熱帶季風氣候滋養著這片土地,叢林區的樹木很密集,遮天蔽日,形成了天然的易守難攻地勢。
達恩的大本營,位於湄公河偏西南的叢林腹地,周邊設有數個地雷區。歐洲最高價的僱傭兵蟄伏於密林深處,準備隨時伏擊「獵鷹」。
突擊隊率先在指定地點降落。
戰士們手持突擊長槍,目光犀利,謹慎偵查周圍。叢林中樹木參天,毒蛇盤繞在樹枝上吐著信子,方圓數裡,並不見敵軍身影。
線人給的簡略地圖很有用。突擊隊準確避開了僱傭兵的伏擊區。
見周圍暫無敵情,厲騰瞇眼,做了個手勢,何虎等人立即井井有序朝四周散開,無聲無息滲透進敵區。
背後數百米高空,獵鷹大隊其餘成員最後一次確認地圖上的降落點,集中注意力,開艙下跳。
遠望去,神兵天降。
*
日暮時分,夕陽的餘暉將半邊天空染紅。
達恩站在竹木屋裡,自窗內眺望遠方,目光很深,也很冷靜。
瓦莎從營寨北邊回來了。她走進屋子,抬眸看向男人英俊淡漠的側顏,也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耳畔是水流聲,目之所及是叢林和天空。一切都靜謐得可怕。
她問:「你在做什麼?」
達恩語氣很淡,「瓦莎你聽,外面有槍聲麼。」
「……」瓦莎搖了搖頭,「很安靜,外面什麼聲音都沒有。」
聞言,達恩忽然垂眸,輕輕笑出聲。
瓦莎困惑,「你笑什麼?」
達恩踅身坐到桌邊的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沒什麼語氣地道:「外面有那麼多雷區,還有僱傭兵在埋伏,但是卻一點響動都沒有。知不知道這說明什麼?」
瓦莎心一沉,回答:「要麼是’獵鷹’沒有來,要麼,是他們避開了你設下的所有陷阱。」
「不。」達恩放下水杯,眸色驟然陰沉徹骨,「這說明我身邊有內鬼。」
瓦莎大驚:「內鬼?怎麼可能。能跟進來這裡的,都是你的心腹,或者BOSS身邊出生入死幾十年的人。」
達恩勾嘴角,「和聰明人做遊戲,就得去猜他在想什麼,會做什麼。Lee果然沒讓我失望。」
「那現在該怎麼辦?他們如果避開了所有雷區和埋伏,應該很快就要到了。」瓦莎用力皺眉。她在原地來回踱幾步,半刻握緊拳,平靜道:「這裡離河邊不遠,達恩,你先坐船走,我來拖住他們。」
話音落地,達恩轉過頭,看向那個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她有一頭黑亮的發,和一雙微微狹長的眼,表情總是冷峻的,強硬的,很少會笑。但他注意到,她兩頰各有一點很淺的梨渦。
或許,這本應是張愛笑的臉。
那一刻,達恩腦中莫名升起這個猜測,但不過短短幾秒,便又消逝。他很快移開目光,一如這之前的許多年。
這個願意為自己去死的女人,真蠢。他沒有正眼看過她。
見他不說話,瓦莎上前兩步,下意識拽住他的衣角,語氣焦灼:「如果真的有內鬼,這一局你就已經輸了。你必須馬上離開這兒。」
達恩冷冷拂開她的手,坐回椅子上,「誰說我輸了。」
「……」瓦莎眸光驚跳。
「不到最後一秒鐘,誰輸誰贏還不知道。」
剎那間,空前的絕望和無奈將瓦莎吞噬,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對他說:「這不是輸和贏,這是活和死。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我早就說過中國人不好惹,他們不會放過你。」
達恩抬眸,聲音很低,「死不代表輸,活也意味著贏。我如果逃,才是真的輸了。」
「輸和贏真的那麼重要?」瓦莎深吸一口氣,「為了替BOSS報仇?」
達恩說:「中國人該死。」
「……」瓦莎彎下腰,伸手輕撫他的臉,眼底泛起淚光,「如果BOSS還在世,他或許不想看到你這樣。」
「你知道什麼?」達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發狠一抬,貼近她,話音幾乎從齒縫裡擠出來,「我教過你,最讓人痛苦的事不是死亡,是仇恨。你試過在仇恨當中活七年麼?」
瓦莎試圖勸解他:「BOSS搶了中國人的東西,還殺了兩個軍人一個科學家。中國人抓他並不是無緣無故。」
「中國人害死我的父親,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殺中國人也不是無緣 無故。」達恩冷笑,「他們沒錯,難道我就有錯?」
「……」瓦莎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遠處卻忽然傳來一陣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滔天。
達恩遙望火光的方向,丟開瓦莎,站起身,挑眉:「終於開戰了。」
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飛快逼近,直接衝進屋子。來人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少爺,僱傭兵那邊傳來消息,發現可疑人員。應該是中國軍隊。」
達恩殘忍地扯唇,「殺光他們。」
與此同時,距離營寨約七百米遠的叢林處,僱傭兵朝可疑位置扔出了第二枚手榴。
將好落在一名匍匐著的戰士腳邊。
「……」戰士眸色驚變,奮力飛身朝遠處撲開,「轟」一聲巨響,手榴彈炸開,他躲閃不及被炸傷,整條左腿瞬間血肉模糊。
戰士疼得青筋都暴起,卻硬是沒發出半點聲音。
「林陽!撐住了!」石頭咬牙,飛快匍匐靠近拽住戰士的雙肩,奮力將他往旁邊拖。「砰砰砰」幾聲槍響,子彈破風而來,擊中兩人身邊的大樹幹。
石頭意識到自己位置暴露,連忙將傷員拽到大樹背後,以樹為掩體,架好槍托,舉槍還擊。
槍戰爆發。
一時間,槍聲,消音聲,風聲,爆炸聲,撕裂整片寂靜。
何虎打趴兩個拿機槍的佣兵,邊打邊靠近林陽和石頭所在位置,語速飛快道:「你先給林陽處理傷口。我來打。」
「行。」石頭二話不說,「刺啦」一聲撕下綹軍服,三兩下繞過林陽大腿動脈位置,咬牙一下勁兒,拉死綁緊。
忽然耳畔飛過彈流,消音器掩蓋下,子彈穿風猛至。
石頭察覺到什麼,側身一閃,子彈錯開要害擊中他左臂。他悶哼,咬牙大吼提醒身邊其他人:「西南方有狙擊手!大家小心!」
「……」厲騰瞇眼朝西南方搜索,片刻,瞄準,扣下扳機。
那人被直接爆頭,從樹上摔了下來。
槍林彈雨,射擊聲愈發密集,敵我雙方都不停有人倒下。
膠著數秒後,副隊長程川帶著滿臉血污,大吼:「厲哥!只有七百米了!你帶突擊隊先殺進去!我掩護你們突圍!」
厲騰背靠掩體飛快換子彈,也吼:「行!你可別他媽手軟!」一槍又爆對面一個頭。
「放心!」程川喊完,砰砰又幹翻兩個大塊頭壯漢。
厲騰狠聲:「突擊隊跟我走!」
「是!」整齊高喊淹沒在砲火聲中,幾名戰士保持突擊陣型,邊打邊衝出包圍圈,朝營寨方向急奔而去。
一路上,除五大三粗的佣兵外,還遇上不少聽見響動,從營寨來趕來支援的達恩手下。
厲騰邊跑邊開槍,速度極快,那些柬埔寨人不比僱傭兵那種職業軍人,反應快戰鬥力強,往往還沒回過神,人便倒下。
沒過多久,獵鷹突擊隊便已逼近達恩大本營。
厲騰面色冷峻,做了個手勢。戰士們移動的速度驟然變慢,紛紛謹慎環顧,呈半蹲姿勢架槍向前。
從四面八方將營寨包圍,隱蔽起來。
負責爆破的徐小偉從全裝包裡取出投彈器,手持遙控器,將投彈器悄無聲息送入營寨內部。
不遠處,厲騰盯著投彈器的移動方位,目光靜而冷。
須臾,他瞇了下眼睛,揮手一斬。
徐小偉摁下爆破鍵。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整個營寨空地被炸開,巡邏放哨的暴匪們始料未及,全都被炸成一灘泥。
戰士們以爆炸聲為令,破林而出,迅速而有序地擊斃敵人,在各處搜尋頭號目標達恩。
「……」瓦莎聽見聲響後臉色大變,催促達恩:「中國人已經來了,你再不走來不及。快點走。」
達恩垂眸把玩手裡的匕首,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面色都沒有絲毫變化。
瓦莎咬咬唇,沒再說話,拿起桌上的衝鋒槍衝了出去。
達恩集團與坤沙集團一樣,主要依靠的兵力是歐洲職業僱傭兵,一旦脫離開傭兵軍團,戰鬥力不高,與空降旅中最精銳的獵鷹根本沒法比。
百米遠處,以程川為首的空降兵戰士們,以血肉之軀築成一道牆,滴水不漏,密不透風,將火力兇猛的僱傭兵死擋在外圍,為突擊隊爭取行動時間。
炮火連天。
營寨內部,何虎等人馬已基本製服所有暴匪。
凶神惡煞的匪徒們意識到大勢已去,紛紛放棄抵抗,抱著頭,貓著腰,圍成一團蹲在地上。
最後,厲騰與蔣睿一道行動,在營寨最裡面的一間屋子裡見到了達恩。
「終於見面了,老朋友。」達恩坐在椅子上,一邊淡笑,一邊給他倒了一杯茶,「這麼一路殺到我這兒可不容易啊。來,坐下喝點水。」
厲騰沒動,眸色如冰,用高棉語道:「我要的東西,在哪兒。」
達恩面色如常,抬眸,眼神裡充滿興偉:「如果我告訴你,我對那堆破紙一點興趣都沒有,早就燒了呢?你準備怎麼辦?」
厲騰眼底閃過一絲狠光,舉槍上膛,黑洞洞的槍口筆直對準達恩,「我再問你一次,東西在哪兒。」
達恩笑起來,「厲隊長,何必嚇唬我。只要我不說,你絕不可能殺我,不是麼?」
厲騰也極淡地彎了彎唇,語氣很淡,「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說完槍口下移,扣扳機,眉頭都不帶皺。
「砰」一聲,子彈擦著達恩的小腿骨,直接穿透過去。
「……」達恩吃痛,瞬間從椅子上栽倒下來,臉色蒼白如紙,冷哼,「還以為你們中國軍人真有多高尚。原來為達目的,還能虐囚?」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厲騰語氣淡淡的,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表情漠然,「還是不打算說?」
達恩不吭聲。
砰,厲騰射穿他另一條腿。
「唔……」這次,達恩再忍不住,喉嚨深處溢出一陣悶哼,整個人爛泥似的癱在地上。
「我接到的命令,是如有必要,可將你就地擊斃。」厲騰舉槍對準他頭部,冷冷地說:「達恩少爺,你還有一次最後機會。」
就在這時,背後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道:「如果我把東西還給你,你能放過他麼?」
蔣睿立即舉槍突然出現的女人。
達恩臉色大變,怒道:「你應該開槍殺了他,不是求他。」
瓦莎拎著一個密碼箱緩慢走過來,紅著眼道:「僱傭兵知道雇主被捕,已經準備撤離。這裡全是中國人,Lee死了,你也活不了。」
「我要他死。」
「但我想你活。」瓦莎眼角滑下一行淚,片刻,將手裡的密碼箱遞給厲騰,冷聲道:「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核心資料,十二年前,BOSS搶走的那份。」
厲騰打開密碼箱。
年生久遠的緣故,這些紙已陳舊泛黃,邊緣處殘留著一些暗褐色。像是已經乾枯的血跡,記錄著一段已褪色,卻永不被遺忘的故事。
他手指緩緩撫過那團血跡,關上密碼箱,遞給蔣睿,聲音有點啞,「拿好。」
「……」年輕戰士的面容混著血和泥,沒有說話,只是把東西接過來,用力握在掌心。
屋外,夜色瀰漫,獵鷹其餘隊員也在有序往此處靠攏。
「呵……」達恩忽然低笑出聲。
蔣睿狠踹他一腳,咬牙道:「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達恩抬眸看向厲騰,語氣譏諷,「沒有發現你安排在我身邊的鬼,是我大意,但是你真以為自己贏了嗎?楊正峰是你害死的。我死了,只不過是早一步去見我父親,你活著,卻要內疚,仇恨,比死痛苦千萬倍。所以這場遊戲,說到底還是我贏。」
厲騰面無表情,「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毛病是什麼?」
「……」電光火石間,達恩似乎意識到什麼,眸光突閃。
厲騰繼續:「太聰明。」
達恩瞇起眼,「你什麼意思?」
厲騰語氣很平靜:「你替陳國志安排的那出被追殺的戲,很精彩。我們釘死第一個鬼是江浩,陳國志又被不是江浩的鬼追殺,按照正常邏輯,陳國志當然不可能是第二個鬼。但是達恩,那場戲太刻意,你這麼謹慎,怎麼會在那種節骨眼上,派殺手去殺人。」
達恩:「……你早就知道陳國志是我的人?」
「對。」厲騰回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陳國志打架打進局子,也是你安排的,目的是藉此機會既跟我搭上線,又跟雷蕾搭上線。他在警局聽說雷蕾當晚有聚餐活動,所以專門和江浩在雷蕾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演戲。因為你知道,沒有什麼話,比一個警察說的更可信。」
達恩怒極反笑,「所以楊正峰——沒有死?你設局陰我?」
「如果不讓你以為自己贏,」厲騰嗤了聲,語調輕蔑,「接下來的遊戲,我怎麼和你玩兒。」
「我輸了?」達恩的目光有一瞬迷茫,很快又聚焦,厲聲:「不可能,不可能……你避開了雷區和我設好的埋伏,你知道哪些是安全區……地圖是誰給你的?誰給你的!」
厲騰說:「一個傻子。」
話音剛落,瓦莎的面色驟然一變。
「一個傻子?」達恩冷笑,「傻子頭腦簡單,如果能懂這些路數,還是傻子麼?」
厲騰:「達恩,只有頭腦簡單的人,才最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整個屋子陷入了一陣死寂。
瓦莎閉上眼——結束了。這麼多年的家仇,國恨,終於都在此刻徹底結束了。很離奇的是,她感覺到的竟是解脫。
然而就在這時,達恩忽然又笑起來。距他最近的瓦莎轉眸,看見那笑,和他往常的樣子很不同。他平素冷靜,可此時,如癲似狂。
瓦莎心中升起一絲不詳預感。
「說起來,我還沒有仔細看過你。」說完,達恩忽然側過頭,生平第一次,認真地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女人。
他眼底微亮,語氣柔得幾不可聞,「瓦莎,你很美。」看著她,笑著,捏碎了嵌入袖扣中的微型遙控器。
「……」她想起他的話,不到最後一秒鐘,永遠不知道誰輸誰贏——死不足以讓他畏懼,他要的是贏。
瓦莎猛然尖叫出聲:「不要!」
話未落,厲騰下意識撲向蔣睿,將年輕戰士和他懷裡的密碼箱,牢牢護在自己身下。
巨大的爆炸撕碎荒夜。
那一刻,厲騰看見漫山遍野的稻花,和在風裡淺笑的姑娘。
——阮念初,你笑起來的樣子,可真漂亮。
整片屋群坍塌,只剩滾滾火海。
Chapter 71
一切只發生在零點幾秒間。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又消寂,年輕戰士甚至還沒有回過神。眼前是一片灰和土,耳鳴陣陣,背後的血肉之軀猶如鋼鐵,將他護死在殘垣斷壁的一角。
「……」蔣睿抬起滿是灰和血的臉,張了張嘴,像是要大聲地說什麼,呼喊什麼。但卻一個字也沒有喊出。
空氣裡有濃烈的血腥味在瀰漫。
周圍靜極了。
像被野火焚燒過的山谷,像雁去不留痕跡的天空。天很黑,很暗,蔣睿在那副身軀築起的方寸之地裡,看見了叢林上方的月。
圓滿缺一角,殘而亮。
終於,年輕戰士嘶吼出來:「厲哥!」
一時間,寂靜被擊碎,空地方向有腳步聲急速逼近。有人在喊,有人在叫,有人在逃跑,有人在開槍。人影交錯不真,聲響遙遠模糊。
聽見戰士喊完那一聲後,厲騰緩緩閉上了眼睛。
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一切都在靜止中遠去。他知道蔣睿還活著,當年老高老夏和齊博士用命捍衛的東西,找回來了。
任務完成。
但是他還有一點遺憾。還有一點遺憾。
「撐住,厲哥你撐住,求你,求你……」此時,人高馬大的戰士哭得像個孩子。之前,蔣睿奇怪他為什麼把密碼箱交到自己身上,現在才明白。直到現在才明白。
匆忙趕來的何虎臉色大變,動了動唇,轉瞬朝背後狂吼:「隊醫!隊醫快來!」
倖存的戰士們全都跑過來了。隊醫也在隊列之中,他深吸一口氣竭力鎮定,抖著手,給厲騰做心肺復蘇,手忙腳亂替他止血。多年的戰地救援經驗告訴隊醫,他全身多處炸傷,最後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並不大。
勝利的喜悅在此時煙消雲散。
所有人的心,都摔入深淵谷底。
「……」何虎哽咽著,跪在厲騰身邊,顫聲說:「厲哥,嫂子還在等你,她還在等你。你撐住。」
何虎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話。夜越來越暗,也越來越冷。
良久,何虎看見厲騰仍閉著眼,上下唇卻有輕微地蠕動。他好像清醒了,又好像昏迷得更沉,他沒有發出聲音,甚至連一絲一毫的氣音也沒有。
何虎皺眉,艱難觀察他唇形的開合,然後,隱約明白。
他在說:「阮念初,我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想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風霎時凜冽如冬。
*
段昆把瓦莎葬在了暹粒市,她的家鄉。
柬埔寨人的葬禮,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盛事,一場傳統葬禮辦下來,需耗時四十九天,花費數千美金。段昆沒有那麼多錢,他只是簡單找了個塔陵,買了一個中等價位的骨灰格,將她安置。
他在塔陵附近租了個屋子,住下來。
塔陵位於暹粒市郊,周圍有兩個小村落,沒多久,附近的村民便都知道了,這裡來了一個傻子,是個中國人。
傻子總會在日暮時分,到塔陵來,對著一個靈位絮絮叨叨。
塔陵的守門大爺很奇怪,問他,這個靈位是你老婆?
傻子搖頭,回答說不是。
大爺更奇怪了,又問那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傻子說,還沒有關係。
大爺沒有注意到他說的那個「還」字,只是搖頭,傻子就是傻子。非親非故還跟個大孝子一樣,的確是傻子才能幹出的事。
「快點兒啊。每次都是快下班的時候來,也不早點。」大爺嘴裡抱怨著,轉身走了。
整個空間瞬間沉寂下去,只剩下一個傻子,和靈位照片上笑盈盈的女人。
段昆看著那張照片,良久,忽然傻笑起來,「我給你選的照片好看麼?我覺得很好看。你平時總板著臉,難得有張是在笑的。」
女人還是那副笑臉,安靜地看著他。
段昆把帶來的一枝稻花,放在照片旁邊,歪了歪頭,「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喜歡什麼花。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花。總之我帶來了。」
說完,他轉過頭,透過窗看向遙遠的西邊。餘暉下,萬籟俱寂,佛香依稀。
「以前聽你跟達恩說,你喜歡夕陽。」段昆打量著那輪將落不落的明日,良久才道,「真的很美。」
這一次,依然無人回應。
段昆背靠安放骨灰的靈位牆,坐在地上,伸手去摸煙盒。目光掃過牆對面禁止煙火的標誌,把煙點燃。
透過青白色的煙圈,他看見遠方蔥鬱繁茂的樹林。
「出賣達恩的事,你怪我麼。」段昆輕聲問。
屋外,不知是誰撞響了梵鐘。
夕陽把天燒得更紅。
段昆深吸一口煙,無意識地說:「瓦莎,如果沒有他,我們之間可能會不一樣。」說到最後他低下頭,拿手摀住了臉。其實,他想起這個女人最多的,既不是她多年來對達恩近乎愚笨的癡情和忠誠,也不是她生命盡頭時悲涼的收梢,而是在邊城那一天,她和他走在鄉間小徑上,有樹,有泥土的芳香。
她有些生氣地瞪著他,說道:「你只是個傻子,你懂什麼?」
段昆頭越埋越低。煙燒到盡頭,將他的手指燙得通紅。這輕微的刺痛是一滴墨,穿骨入縫,淹沒四肢百骸,又在匯集到他心臟附近時變成一把刀,最後深深扎入。
他捂著臉,嗚咽聲在一片寂靜中清晰而真切。
「我只是想救你。」他不斷重複:「只是想救你……」
這一次,還是無人回應。
這裡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夕陽徹底落下山頭時,段昆離開了塔陵。達恩對瓦莎,究竟有沒有愛,段昆不知道,達恩引爆炸彈時,瓦莎的內心是喜是悲,段昆也不知道。段昆只知道,最後,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
起風了,沙子吹進他的眼睛,乾澀得有些疼痛。
他漫無目的走在暹粒市郊一帶。身邊走過幾個剛放學的柬埔寨小孩,他們拿著糖果和風箏,唱著不知名的童謠。
段昆拿出手機,翻看短信箱。最新一條來信是七天前,備註名只有一個「楊」,短短兩個字:多謝。
他將這條消息刪除,然後找出另一個號碼,編輯內容:我以為,在不久的將來會發生點什麼。但什麼都沒有。
最後摁下發送鍵。
儘管,明知無人回覆。
什麼都沒有。
*
資料追回來了,達恩境外武裝集團被徹底搗毀,獵鷹背負了整整十二年的使命,終於宣告完成。
任務結束後的第十五日,獵鷹返程。
去機場接機的人很多。空軍司令部的張副司令,政治部委員楊正峰,雲城軍區的各位首長,手捧鮮花的少先隊員,還有當地的兩個主流媒體。所有人都在等待英雄凱旋。
最後,副隊長程川代表獵鷹大隊接受了表彰。
這個消息在不久後,上了國內軍事類新聞頭條——空軍某部順利搗毀境外恐怖分子老巢,凱旋歸來。部分官兵壯烈犧牲。
十二月上旬的那一天,雲城下了一場雪,不大不小,雪花如冰點。
*
數天前。
厲騰被送入金邊市醫院的時候,情況已經很糟。柬埔寨當地的醫生檢查完他的傷勢,在第一時間決定,對炸傷程度最為嚴重的左腿進行截肢處理。
「沒辦法,真的沒其他辦法……」石頭哽咽得幾度中斷,「小腿部分的肌肉組織全部壞死,如果不截肢,就真的連命都保不住了。現在情況還很危險……」
「嗯,我知道了。」電話裡,年輕姑娘冷靜得出奇,打斷,「是金邊的哪家醫院?」
「嫂子,你……」
「我要來找他。」阮念初說。
「……」石頭把自己反鎖在衛生間裡,將水龍頭擰到最大,掩蓋抽泣聲,好片刻才平靜下來,關了水,說:「不用了嫂子。這邊醫療條件沒國內好,應該會盡快轉院回國。」
阮念初靜默幾秒,捏電話的手不停發顫,聲音卻很穩:「長途跋涉,他身體受得了嗎?」
石頭用力抹了把臉,安撫道:「你要相信厲哥。為了你,他一定能撐過來。」
「準備什麼時候轉院?」
「截肢手術才動完,應該要觀察一段時間。三到十天吧。」
「給我地址。」阮念初沉聲,「我要來找他。」她只知道,她要馬上到他身邊,一天,一小時,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石頭說了這個醫院的具體地址。好片刻,還是決定告訴她一件事。於是啞聲道:「厲哥在深度昏迷之前,說了一句話。」
有那麼一瞬,阮念初總算知道書上寫的,和電視裡演的,並沒有誇大其詞——原來人的心,真能痛到吸一口氣都碎開。
但是她面上依舊很鎮定。只是問:「他說了什麼?」
石頭回答:「他說,’阮念初,我回來了。’」
聞言的那一秒,阮念初眼底便湧起濃霧,視野模糊。這句重逢時的開場白,在這一瞬,像某種眷戀到極致的告別。
好一會兒,她才對著夜空點點頭,回答:「我知道了。」說完,毫無徵兆掛斷了電話。
前所未有的恐懼交織成網,牢牢捆住阮念初。她還是看著遠方的夜空,怔怔的,迷茫的。
今天的雲城,天黑雲濃,既沒有星也沒有月。她發著呆,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叼著草坐在竹木屋的屋頂,好整以暇盯著怒沖沖的她。
那年她才十九歲,還不知道她會愛一個人逾過生命。
時間過得真快。
短短幾個月,像走完了一生。
阮念初摀住臉,無聲大哭。厲騰,你走了整整七年才找到我,這次等我,這次換我來找你。
等我。
翌日,阮念初直接搭了凌晨的飛機趕往金邊。剛到醫院,便在走廊裡看見了好些個身著迷彩服的空降兵戰士。
他們的臉上,身上,都是惡戰之後留下的泥濘血污。個個臉色凝重。
其中一個吊著石膏的戰士看見她,一愣:「嫂子?」
外面的天濛濛亮,太陽還沒升起。
戰士哭得太多,眼睛腫得有些滑稽,阮念初看了好幾眼,才認出這是何虎。她走過去,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厲騰在哪兒?」
何虎沖她艱難扯了扯唇,說:「在重症監護室。」
阮念初直接往ICU飛奔過去。
有護士伸手阻攔,皺著眉,嘰裡呱啦說的高棉語。阮念初深吸一口氣,用英語說:「裡面是我丈夫。讓我進去。」說完不顧阻攔,直接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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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還想過來拉她,卻被何虎幾人擋住了。
門關,隔絕開外面的紛雜世界。
阮念初在病牀上看見了厲騰。他身上貼滿了各類檢測儀器,多處纏繞繃帶,鼻腔也覆蓋著供氧罩,雙眸緊闔,整個人看上去很安靜,也很平靜。
他穿著病號服,左大腿往下的位置凹陷下去,空空的。
「……」她彎腰,緩緩貼近他,看見他的呼吸噴在氧氣罩上,形成一層淡淡的霧。夢一樣。
她伸手輕撫那張俊朗卻蒼白的臉,嗓音極輕,手控制不住地發顫,「我來了。」
厲騰睡得很沉。
旁邊,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字時高時低,很不穩定。
阮念初握住他的手。寬大修長,卻不再有力。她的吻印在他眉心,一下,再一下,低聲說道:「別怕。你回家了。」
病房外,楊正峰和石頭透過玻璃窗,靜靜注視著屋內兩人。
良久,石頭沉聲道:「那份厲哥拿命追回來的資料,給齊博士的兒子了?」
楊正峰點頭,「給了。」
「其實……」石頭想到什麼,怔怔道,「楊哥,十二年前的東西,對現在的研究來說,意義不大吧?」
楊正峰淡淡地笑了,目光仍看著病牀上的軍人。
他說:「十二年前,老高老夏和齊博士用自己的命捍衛那份國家機密,十二年後,厲騰和你們也做了同樣的事。這麼多年,我們真正要追回的,並不是那份文件本身。」他轉眸看向石頭,「明白了嗎?」
石頭若有所悟,點頭,「明白了。」
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為這一句誓言,我們無所畏懼。
生穿軍裝,死蓋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