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顧父顧母是從公司直接過來的。黑色商務車駛入顧氏老宅的庭院, 司機先下車,繞道後座拉開車門, 一對中年夫婦相繼下車, 男人身著鐵灰色西裝, 成熟穩重儀錶堂堂, 女人穿著深藍色的旗袍禮服, 容貌冷豔氣質高貴。
兩人一下車,便第一時間過來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言辭神情間恭恭敬敬。
像顧母這種冷傲美人,見過一面便足以令人過目不忘。因此, 許思意一眼就把這對夫婦認了出來。
兩人的出現令老宅內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江之少爺與父母關係不和, 勢同水火,這在顧氏家族是公開的秘密。過去, 親戚們一是顧忌顧江的脾氣, 二是為避免尷尬, 每逢酒會宴會,大家心照不宣,幾乎從不會同時邀請顧江之和顧父顧母出席。
今兒老祖宗來了這麼一出……
這是想破冰呢?還是想火上澆油啊?
滿宅的人心裡琢磨著, 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 不動聲色地交換著眼神, 都有點兒好奇這一家三口齊聚一堂究竟會發生什麼。
饒是連平日裡惹是生非天不怕地不怕的顧泊之都尷上了一尬。他扭頭, 看了眼自家的二叔二嬸, 又瞅了眼靠著牆、站姿吊兒郎當, 面色冷淡又玩兒味的顧江,心裡打鼓,默了默,自覺順了顆蘋果邊吃邊走開了。
一副退避三舍,生怕被殃及池魚的惶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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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思意明顯感覺到宅內氣氛的變化,抿抿唇,挪著步子悄然朝顧江走過去。乖乖站到他旁邊,右手無意識地伸出去,輕輕拉住了顧江的襯衣袖口。
顧江正低眸剝著一顆橘子,轉過頭,瞧見姑娘細細白白的小手正緊緊拉著自己的衣裳。
他挑了下眉,隨手把一瓣兒橘子肉遞許思意小嘴巴邊上,懶洋洋的:「啊。」
許思意怔了怔,跟著他「啊」了聲,張開了嘴。
顧江把橘子喂進她嘴裡。修長的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輕輕掃過那張粉軟粉軟的小唇瓣。
姑娘乖乖把那瓣橘子肉吃進去,腮幫子鼓鼓地嚼,像某種軟乎乎毛茸茸的小動物。橘子似乎有點酸,她一張小臉兒還皺巴了下,變成一顆小包子。
顧江好笑,手指刮她鼻頭,「酸?」
小傢伙吐吐舌頭,巴巴道:「有點。」
顧江嘴角挑著一道弧,被她乖巧可愛的小模樣撩得心念一動,忍不住伸手環過她細細的小腰,勾過來,彎腰低頭,鼻樑親昵地蹭蹭她微微泛紅的臉蛋兒。
「……」
周圍眾目睽睽,還有那麼多長輩……許思意被殺馬特大佬旁若無人的舉動給驚呆了,瞬間羞得面紅耳赤,小手輕輕推搡他,小聲抗議:「你、你不要離我這麼近。」
顧江置若罔聞,大掌一扣把姑娘毛茸茸的小腦袋摁進懷裡,嘴唇貼了貼她的眉心。
許思意緊張得壓低嗓子:「有很多長輩在……」
顧江淡淡地說:「我抱一下我寶貝兒,有什麼不能讓人看的。」
「……」
許思意囧了囧,放棄和這位殺馬特講道理,輕輕一掙,小魚似的從他懷裡溜了出去,做賊心虛似的左右張望。誰知這一望,剛好便和不遠處的一雙美眸對個正著。
顧母儀態高雅,妝容精緻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地看著她。
兩道視線在空氣裡半秒交錯。
須臾,出於禮貌,許思意還是試著扯了扯唇,朝顧母擠出了一絲笑容。
顧母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只是略微點頭算作回應。
一旁的顧父收回視線,皺起眉,冷哼著低聲說:「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和小姑娘家摟摟抱抱,成什麼體統?」
顧母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漫不經心地回:「顧江之摟一下他的女朋友,你就覺得他不成體統,那你當年是什麼?」
顧父被妻子硬生生一噎,瞬間有些無語,好幾秒才沉聲道:「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顧母搖晃了下手裡的紅酒杯,冷冷道:「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他在先,他現在恨我們怨我們,一點都不為過。上樑不正當然下樑歪。」
顧父吹鬍子瞪眼,「……一個不孝子,你還給他找到理由了?」
顧母漠然:「我只是實話實說。」
「……」顧父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靜了靜,才沒好氣道:「顧江之現在這副離經叛道『老子天下第一』的性子就是跟你這個媽學的。」
顧母冷淡一勾唇,「我的兒子,不像我像誰。」
顧父慪得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出來,瞪了眼妻子,又看了看從始至終都沒正眼看自己一眼的顧江,歎息著搖搖頭,轉身和顧泊之的父親談開發某沿海旅遊區的事去了。
顧母則優雅地抿了抿高腳杯裡的紅酒,仰起頭,安安靜靜地觀賞起頭頂的夜色。
許思意在不遠處看著婦人曼妙又妖嬈的身姿,微微皺眉,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那道背影透出了一絲孤寂落寞的意味。
當年,顧家和韓家因為利益糾葛而聯姻,認真說來,顧父和顧母其實都是這場商業聯姻的犧牲品。可他們既是受害者,也是施害者。
或許是少不更事,也或許是初初為人父母太過懵懂,不懂怎麼保護自己的孩子。但他們的開放式婚姻關係,以及他們對顧江這個結晶的冷漠和漠視,把童年的顧江推向了深淵,給童年的顧江留下了無法消除的心理創傷,這是不爭的事實。
許思意在心裡低低地歎了口氣。
其實能感覺得到,顧父顧母老了,這些年,他們對當年的所作所為非常後悔,是真的想贖罪,想彌補,想補償,想得到顧江的原諒。
許思意也能感覺得到,顧母雖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高冷相,彷彿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但她是真的發自內心地愛著顧江。
但理解歸理解,要不要原諒,是顧江自己的事。
當年飽受冷眼和嘲笑的不是她,經歷種種痛苦和絕望的也不是她,她無權替他原諒那些對他造成傷害的人……
正迷迷糊糊地思索著,耳畔冷不丁響起道嗓音,低沉乾淨,語氣低柔:「又在想什麼?」
許思意抬眸,顧江正低頭注視著她,漆黑的眸子裡深不見底。
「沒想什麼。」許思意搖了搖頭。
顧江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輕輕一晃,「不許騙我。」
許思意靜默幾秒鐘,抿抿唇,忽然伸出雙手環住了他修勁的窄腰。臉頰貼緊他的胸膛,細細的胳膊收攏,抱得緊緊的。
這動作非常突然。
顧江一怔,眼底飛快掠過一絲詫異。
半晌,他聽見懷裡傳來一個軟軟糯糯的嗓門兒,輕聲說:「我只是在想,我應該再早點認識你的。」
顧江微皺眉,「什麼?」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應該再早點認識你的。早點認識你,早點喜歡你,早點陪著你。」姑娘的嗓音散落在夜晚的風中,輕而柔,像一個暖色系的夢,「那樣,在你最難過最痛苦的那段歲月裡,你就不是一個人獨自面對了。」
顧江聞言,黑眸沉沉,一時沒有說話。
接著,懷裡的小姑娘衝他揚起了臉蛋兒,眉眼彎彎,綻開了她標誌性的笑容,傻裡傻氣,溫暖如春,語氣柔和卻堅定地說:「顧江同學,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你的未來,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不會缺席。」
老宅內依舊熱熱鬧鬧,人聲依舊喧嘩。
但周圍的一切卻似乎都在瞬間遠去,整個空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良久良久,許思意感覺到一雙修長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下了勁兒,非常用力,幾乎要把她箍進他的身體裡。
顧江啞聲:「你來得不早不晚,剛剛好。」
謝謝你,我的小太陽。
能認識你,才是我無上的榮幸。
*
和大傢伙預料的不同,這場同時出現了顧江和顧父顧母的家宴,並沒有發生太大的波瀾。從顧父顧母出現,到家宴散席,顧江沒有和顧父顧母說過任何一句話,甚至連一個眼神交流都不曾有過。
晚上九點半左右,家宴散了,眾人和老太太道完別後便陸陸續續離去。
「奶奶您要保重身體,我下次再和顧江一起過來看您。」許思意衝顧奶奶甜甜地笑,柔聲叮囑。
「好好好。」顧奶奶拉著許思意的手輕輕拍著,抬起眸,目光在孫子和小姑娘之間打量一圈兒,不住地點頭,笑眯眯地說:「你們倆也得好好的呀。」
許思意臉微紅,笑著:「嗯。」
「奶奶,時間不早了,您歇著吧。」顧江淡淡地勾了勾唇,「我和思意就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告別完,顧江便牽著許思意的手走向停在庭院裡的黑色保時捷,上了車,發動引擎。轎車很快駛出老宅大門,隱沒於夜色。
老人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去。
這時,老管家領著顧父顧母從屋子裡出來了。
顧父瞧見顧奶奶站在冷風裡,皺起眉,連忙上前幾步扶過她的手臂,道:「外面風大,來媽,我扶您進屋。」
老太太側目看了兒子一眼。短短刹那,她臉上的和顏悅色寡淡了些,抬起胳膊把顧父的手拂開了,轉身,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江之不原諒你們,我就是死了也沒辦法閉眼。」
顧父蹙眉,「那小子油鹽不進……我和他媽軟的硬的,什麼辦法都使盡了,他還是連話都不肯跟我們說一句。」
老太太緩慢地盤著手上的佛珠,淡淡道:「你啊,你這個當爹的,真是一點都不瞭解我們江之。」
顧父有些不解,「您這話什麼意思?」
老太太挑了下眉,說:「你的硬,就是對他發火,威脅他,恐嚇他。你的軟,就是送他顧氏股份?你兒子連天王老子都不放眼裡的一個人物,會吃你這套?不知道什麼叫投其所好?」
「……」顧父一時語塞。
顧奶奶側目,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顧母,沒什麼語氣道:「來,你這個當媽的說說,江之現在最喜歡最想要的是什麼?」
顧母面無表情地沉默幾秒,道:「許思意?」
「還是當媽的靠譜。」顧奶奶緩慢笑起來,淡淡地說:「安排安排,你倆找個時間去許家提個親,給兩個孩子把婚定了吧。」
「……」顧父和顧母一愣,相視一眼,都有些詫異。
片刻,顧父試探著道:「媽,江之的婚姻大事,這是不是有點……」
「那小姑娘我挺喜歡的,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家世雖然弱了點,但也清清白白。」顧奶奶又成了一副笑面佛的樂呵模樣,平易近人,道:「江之最喜歡那小丫頭,這麼一來,他肯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