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那道在餐館外的身影, 個子很高, 皮膚很白,容貌俊美如冷月清霜, 一晃即逝。以致林悠悠在後來回想時,一度懷疑是她的錯覺。
大概真的是錯覺吧。
這裡是距離雲城幾千公里的邊湖, 怎麼會遇到蕭白莫。
除非他也來旅遊。但是怎麼可能?世界上哪兒來這麼巧合的事。
這麼想著, 林悠悠抿嘴搖了搖頭, 很快便把這個插曲給遺忘。
昨晚到時已經下午, 時間匆忙, 所以吃完這頓午飯,家庭出行四人組才算開始正式遊玩。
林悠悠在PAD上翻出攻略,大致看了看, 然後徵求在座三個人的意見,「邊湖旅遊的項目其實就幾個, 」然後掰著指頭細細列出來, 「坐船遊湖,坐車環湖, 看走婚橋,逛曹海,參加當地人的篝火晚會……」
一聽有晚會, 林毅那小子的眼睛就亮了,彷彿宿醉頭痛都消退大半, 打斷說:「篝火晚會?誒嘿, 這聽著挺不錯啊。」
關於少數民族的篝火晚會, 大城市的人幾乎都只在電視上看過,穿民族服裝的男女手拉手,圍著堆火,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那情形,想想就有意思。
莊寅傑不放過任何懟林毅的機會,「怎麼,想趁此機會泡個摩挲妹?」
「靠。」林毅一腳踹他凳子上,罵道:「你個長毛怪,一天不找茬就皮癢癢,是吧?」
兩個少年勢如水火,分明昨天才第一次見面,但幾分鐘不到,便飛速從陌生人變成了夙世仇敵。對於這種神速又離奇的發展,林悠悠捏眉心,暗自猜測這兩隻可能是八字不太合。
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嘰嘰喳喳,半刻都不消停。
這時,邊兒上安靜吃飯的肖馳被鬧煩了,也沒說話,手裡的茶杯重重放桌上,一聲悶響,「邦」。
「……」莊寅傑和林毅被震了下,瞬間收聲。
肖馳垂著眸,臉色如常,「聽說這湖水只有幾度。」
兩人感到莫名,不知道這句沒頭尾的話語意何在。
肖馳淡道:「不想被扔下去,就從現在開始閉嘴。」
倆少年:「……」
他這才抬眸看向林悠悠,「繼續。」
「……嗯。」林悠悠笑了笑,接著說道:「我的建議是,咱們下午坐船遊湖,吃完晚飯就去參加篝火晚會,體驗一把摩挲文化。至於自駕環湖——那個需要的時間至少是一整天,只能放明天了。」
這副嗓門兒軟而甜,輕靈悅耳,跟小黃鸝似的。肖馳盯著那張開開合合的紅唇,對她說的內容卻漠不關心,只在最後,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可以。」
她開心就好。
什麼摩梭文化,遊湖,旅行,他其實半點興趣都沒有。
說來很好笑。他撂下公司裡一大堆事不管,帶兩個拖油瓶,跨越大半中國跑進這深山老林裡來,居然只是為了討好一個姑娘。
肖馳拿起杯子喝水,微垂眸,忽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唇。
他被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妞迷得神魂顛倒,只怕傳出去都沒有人信。
*
邊湖實在很美,船在湖中,人在船上,視野開闊而朗淨,能看見一種不同尋常的景色。
遊湖的過程當中,氣氛很和諧。
不知是被美景征服,還是怕真被肖馳扔進湖裡,莊寅傑和林毅難得地和平共處。林悠悠心情大好,手拿相機,一邊呼吸水汽一邊看風景拍照。
拍拍風景,拍拍兩個東張西望的少年,拍拍臉色冷淡的肖馳……
最後,她相機的儲存卡里,自然是肖馳的照片最多。正臉,背影,側顏,甚至他那雙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她都沒有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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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好山好水配好顏,機不可失,當然要拍個夠本。
林悠悠開心極了。
暑假是旺季,篝火晚會變得尤其熱門,需要提前在專人那裡買票,憑票入場。所以下船後,四人便一道前往售票點,一個位於邊湖半島上的小賣部。
走近一看,店舖門前早已排起長隊。
見狀,向來不怕苦不怕累的八中校霸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幫大家排隊買票。人山人海,競爭激烈,等四張門票到手,距離篝火晚會開始只剩不到半小時。
他們隨便吃了點晚飯,然後動身前往場地。
落日西垂了,濃黑的夜色漫上天空,村落四處都亮起了燈。站在湖畔往遠處眺望,小街和半島連成一片,光線綺麗,煌煌如畫。
路過一家菸酒鋪時,林毅頓步摸了摸鼻子,乾咳,「你們先去吧,我買點兒東西。」
林悠悠皺起眉毛,「爺爺不是不許你再抽菸了麼。」
「姐,出來玩兒別掃興啊。」林毅說著,眼風往身旁一掃,努努嘴嘀咕,「你怎麼不管馳哥啊。」
正在抽菸的肖馳:「……」
林悠悠默,撐了撐額頭道,「你才多大年紀,能和人家比嗎。」
肖馳面無表情地把菸頭給掐了。
「哎呀,沒事兒,我就抽著玩兒的。」林毅打了個哈哈,然後就跑進鋪子買菸去了。
於是三人停在原地等。
菸酒鋪旁是一家賣披肩的店,一個穿摩梭服飾的老婆婆站在門口,笑呵呵地招攬生意,「小姑娘,來編彩辮不?」
林悠悠下意識摸了摸腦袋,有點心動,可還是笑著擺了擺手,「謝謝你啊婆婆,我們趕時間。」
這時,街上剛好過去幾個年輕的魔梭族姑娘,用摩梭話交談著,說說笑笑。肖馳側頭,目光冷淡掃過她們頭上的彩辮,忽道:「編這種辮子要多久?」
婆婆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更加燦爛,說:「很快的,最多十分鐘。」
林悠悠愣住,臉上浮起絲詫異。
又聽見肖馳說,「給她編一個。」
婆婆說:「好嘞!」然後便喜滋滋地進屋準備東西。
林悠悠有點不解,支吾了下,問他:「……為什麼忽然要我編辮子?」
「不為什麼。」肖馳的語氣輕描淡寫,「我想看。」
「……」好吧。
*
老婆婆動作很麻利,手裡攥著的彩色絲線似乎有了生命,靈活穿梭在林悠悠的黑髮間,纏繞,系結。沒過多久,又把幾條細彩辮匯到一起,編成一個大的。
她發量多,髮質烏黑柔軟,編成的辮子格外漂亮。
完成後,林悠悠低著頭端詳片刻,彎唇,覺得還不錯,然後便起身走出店舖。
莊寅傑看見她,眼前一亮,忍不住讚美:「學姐,你編辮子真好看。」
林悠悠笑容靦腆,剛要說話,肖馳就付完錢出來了。
「……」她忽然有點兒緊張,臉微紅,捏著辮子小聲道:「你覺得怎麼樣?」
肖馳垂眸,她俏生生地站在他跟前,大眼晶亮,一頭長發和彩色絲線交纏在一起,袒露光潔的額頭,臉上乾乾淨淨,輪廓精秀。
莊寅傑那小子平時嘴不靠譜,今天說的話倒是實在。
她編辮子可真是漂亮。
肖馳點頭,「好看。」
那一瞬,他忽而覺得清心寡欲多年的自己,在十八歲的林悠悠身上破功,似乎也不是那麼匪夷所思。
她在別人眼裡純潔無害,在他眼裡卻妹色衝天,像個女妖,專吸他的陽氣勾他的魂。
這麼栽了。
也不知道是命中注定,還是報應。
「差不多了。」這時林毅開口,說,「咱們走吧,一百塊一個人呢,要是遲到了多劃不來。」
林悠悠點頭,轉身朝場地方向走,邁出幾步後不知怎麼了,皺起眉,又側目往回看。
肖馳扶上她的腰,「怎麼了?」
「……沒什麼。」林悠悠收回目光,沒多說,跟在他身邊離去。
又是錯覺嗎?為什麼她總覺得,有道視線在暗處看著她,猶如鋒芒在背。
*
第一參加篝火晚會,感覺卻一般。
莊寅傑和林毅倒是玩兒得很嗨,唱歌跳舞不說,興致來了還和當地人拼酒,起了蓋子對瓶吹,邊兒上看熱鬧的,瞎起鬨的,給他們送上雷鳴般的掌聲。
林悠悠攔不住,乾脆不管了,坐在篝火旁,邊吃東西邊無語地看他們鬧騰。
十分鐘前,於勇飛給肖馳打來一個電話,他走遠去接,直到現在都沒回來。
林悠悠手托著腮,興致缺缺地胡思亂想。
一通電話能說這麼久,應該是什麼很要緊的事吧?再不然,是他故意遲遲不回來?也有可能,他性格本就喜靜不喜鬧,今晚純粹是陪她來……
胡亂想了會兒,她甩甩頭,起身往衛生間去。
說是晚會場地,其實就是個露天大院子,中間一堆火,旁邊一圈人,再旁邊架烤一些整羊整雞。摩梭人佔少數,絕大多數都是來旅遊的外地遊客,喝喝酒跳跳舞,打發晚上時光。
氣氛還行,但和林悠悠想像的相差甚遠。
半刻,她走出衛生間的隔間,到洗手台前洗手,打算盡快回客棧。
驀的,
「你報的C大?」背後冷不丁響起道聲音,過分冷漠,於是在夜色下便顯得尤為瘆人。
「……」林悠悠著實被嚇了一跳,回轉身,摀住胸口倒退好幾步,目光又驚又疑。
少年站在離她幾步遠的位置,面無表情,俊秀的臉龐看上去孤高而陰森。
林悠悠皺眉,驚得嗓音都變了調,「……蕭同學?你怎麼會在這兒?」原來不是錯覺,今天中午她在飯館門前看見的人影,就是他。
旅個游居然都能遇上,世界未免太小。
蕭白莫也過來洗手,語氣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冷,「你不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奇怪麼。如果我沒有記錯,這裡是國際4A級旅遊景區,每天的遊客數量有上萬人次。」
「……」林悠悠默。
不愧是智力超群的第一,連一句「來旅遊的」都能繁複成這麼長一段話,繞得人頭暈。
她緩了緩,等心情平復後才想起他問她的話,於是點頭,「對。是報的C大。」
蕭白莫:「聽人說,是因為C大的新聞與傳播專業全國第一。」
「……嗯。」林悠悠點了下頭,表情敷衍。洗手間的位置有點偏僻,而且大晚上的,她並不想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渣男校友多待。
蕭白莫抽出紙巾擦手,姿態很優雅,「這個篝火晚會沒什麼意思,不是麼。」
「……嗯。」林悠悠目光往人群喧鬧的方向看,只見林毅已經喝光三個啤酒瓶,對面那個摩梭人慢他一步,他甩了甩頭,又飛快拿起第四瓶。
蕭白莫抬眸:「看來你弟弟酒量很好。」
「……」她眉心擰起一個結,準備過去阻止。
「今天中午,你們貌似是四個人。還有一個去哪兒了?」
「接電話。」
那人似乎突然有了閒聊的雅興,「那是你男友?」
「……」
林悠悠抿唇,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弄得有點煩了,沒有回答,而是儘量客氣地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慢慢玩吧。」
然後轉過身,提步就要離開。
動作略大,漂亮的彩辮在空氣裡輕輕畫出一道弧,從蕭白莫眼前晃過。他忽道:「我讀過你父母生前撰寫的文章。」
聞言,林悠悠動作驟然頓住,須臾,回頭,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下,「是嗎。」
話音落地,周圍忽然靜下去幾秒。
然後,冷漠少年竟破天荒地勾唇,對她露出一個微笑,「提前祝你大學愉快。」
「……」
從今晚見到蕭白莫的第一眼,到現在,林悠悠其實一直處於一種很莫名其妙的詭異狀態中。詭異的偶遇,詭異的對話,最後,還有個詭異的祝福。
一切都很戲劇性,像有只無形的手,在背後導了一齣戲。
但她又想,大概「渣男」這類生物也和「神話」一樣,都是很難被常人理解的異類。更何況,從蕭白莫對待他前女友時那種殘酷無情的態度,便不難看出,他這個人,本身就很另類而詭異。
這麼一思忖,林悠悠釋然多了。
她動唇,準備敷衍幾句就走人,然而話還沒說出口,空氣裡便響起一個聲音。
「林悠悠,過來。」語氣淡而冷,聽不出喜怒,陰晴不定。
「……」林悠悠眸光閃了閃,回頭;高大男人雙手插兜站在幾米外,面無表情,不知已經看了這邊多久。
她微怔,忙忙小跑過去,笑起來,「你打完電話了?什麼時候過來的?」
肖馳說:「剛才。」
她點頭,又想起什麼,道:「」哦,這個是我高中同學,他叫蕭……」
「不用介紹。」出乎林悠悠意料,肖馳竟一把勾過她的腰,轉身就走,看都沒看後面的美少年一眼。「我沒興趣知道他是誰。」
林悠悠:「……」
兩人離去。
走出一段距離後,她隱約察覺他似乎不悅,於是拿小手拉拉他的袖子,柔聲解釋:「……那個同學也是來旅遊的,只是半路遇見。」
肖馳皮笑肉不笑,「是麼。」
她點頭,「是啊。」
肖馳眸色微寒,冷著臉不再說話。
他是個很理智的人,過去的二十六年中,從不知「吃醋」為何物。
今晚見識了。
半路遇見這種鬼話,也就他的小呆貓才會信。她招人惦記,這不好,她從頭髮絲到腳趾頭都是他的。
肖馳要這姑娘的心,要這姑娘的身子,要她連眼睛裡,都只能看見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