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還不考慮結婚麽?”◎
司徒朝暮沒想到宋熙臨會來的這麽早, 更沒想到他會開門見山地問出這個問題,一時有些猝不及防,進退兩難地僵住了腳步。
宋熙臨也沒有催促她或為難她,只是沉默地望著她, 神情暗淡而平靜。
辦公室內也沒開燈, 落地窗前僅有半扇遮光簾被拉開了, 又或者說,這扇窗簾根本就是昨晚忘記被合上的, 一直被遺忘到今天,從不合理變成了合理。
金燦燦的陽光從那一道狹窄的窗戶中透了進來,落在了辦公桌前, 為死氣沉沉的辦公室內增添了些許明亮。
司徒朝暮卻遲遲不敢走進那道光束中。
她和宋熙臨朝夕相處多年, 對他的感情也並非只有怨氣。他們之間也有著羈絆和互相欣賞, 但這種羈絆和互相欣賞僅僅來自於並肩作戰的戰友間的情誼, 來自於事業上升期的互相扶持和鼓勵,並不能夠升華為愛情。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愛他的, 當初之所以接近他,只是因為他是顧晚風的弟弟,留在他身邊,一定可以把顧晚風等回來。與此同時, 他給出的報酬也是豐厚的。
大學剛畢業時,她整個人都很迷茫, 沒有崇高的理想, 也沒有目標明確的夢想,對未來的規劃一團模糊, 剛巧宋熙臨在這時給她提供給了她一份光鮮亮麗的工作, 可以讓她成為世俗上所謂的優秀畢業生, 可以在親戚面前幫母親揚眉吐氣,於是,她就接受了這份工作。
最開始的那幾年也是充實而欣然的,因為他們兩人之間只有工作。他是如初升朝陽般的集團太子爺,受萬眾矚目,不得不步步為營;她既是他的秘書又是他的幕僚,他給予她百分百的信任,她替他深思熟慮、出謀劃色。他們之間是一種簡單而存粹的上下級關系。直至後來參雜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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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朝暮默然不語,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他的身體素質是真的不好,先天肺部發育不全導致的多病孱弱,普通人一年一次體檢,他至少三個月就要去檢查一次,以防並發症。
他們兄弟二人的不同之處是顯而易見的,只要有心,就絕對不會認錯,更不會搖擺不定、猶豫不決。
宋熙臨淡淡一笑,黯然的眼眸中卻沒有笑意:“看來是我把話說早了。”
“把這一季度做完吧,”宋熙臨也心知肚明,自己留不住她,哥哥回來了,她沒有理由再繼續留在自己身邊了,“七月份就可以離職了。”
宋熙臨也沒再多提此事,直接將話題回歸了工作:“我這兩天要去C市一趟,有什麽事情直接匯報給劉總就行。”
宋熙臨頂著一張和顧晚風一模一樣的臉,卻和顧晚風有著截然不同的氣場氣質。
他這兩年去C市去的挺頻繁,但目的卻鮮為人知,起初司徒朝暮還會好奇一下,後來就習以為常了。
宋熙臨微一點頭:“嗯。”隨後就不再言語了,低下頭繼續查閱報告。
顧晚風是隨性的、野逸的,乾淨純粹、情深意重;而宋熙臨則是端重的、謹慎的,心思深沉、利益當先。
司徒朝暮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這次竟然能夠答應的這麽爽快。
司徒朝暮在辦公室門前站了許久,內心躊躇不決,但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本來是想今天下班後再提交辭呈的。”
很快,她又想到了什麽,立即履行起來了身為秘書的職責:“您今天預約了體檢,不要忘記了。”
司徒朝暮識趣地離開了辦公室。
顧晚風也很少會穿西裝革履,他更偏愛古雅唐裝或松弛感十足的休閑裝;宋熙臨則日日西服正裝,一絲不苟。
司徒朝暮趕忙點頭:“哦,好。”
他甚至都不想再去見哥哥了,發自內心的抵觸,因為他覺得不公平,哥哥擁有著他苦苦向往卻求而不得的所有,包括她。所以,他愛他的哥哥,又深深地嫉妒著他的哥哥,即便是見了面,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哥哥相處。他釋懷不了。
司徒朝暮不確定宋熙臨對自己的感情是屬於日久生情還是單純的習慣性地覬覦哥哥喜歡的東西——宋熙臨的身上帶有一種長期被家中長輩偏愛、慣壞了的小孩子的通病,只要是哥哥喜歡的,他都會產生極大的興趣和佔有欲——但宋熙臨只要不把這種感情表達出來,她就可以假裝不知道。他們還是可以繼續維護著那種簡單純粹的上下級關系。可是馮夕雅的那一巴掌卻徹底葬送了這種可能。
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有些感情,是永遠見不得光的,哪怕只是單方面的一種感情。
他的言語間,無能為力感深重。清楚地預料到了一切,卻推不開,也躲不過。
許久之後,宋熙臨才將自己的目光從那份體檢報告上移開,隨即便將其投進了碎紙機。
司徒朝暮正在瀏覽假期囤積的未讀郵件,總裁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打開了,宋熙臨闊步從裡面走了出來,神不改色、一言不發地穿出了她的辦公室。
司徒朝暮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上午九點四十三……這麽早就要去C市啦?這麽著急麽?還是去找李醫生做體檢了?
但既然老板沒告訴她,她也無權多問,畢竟,她只是個打工的,所掌握著的也只能是老板願意向她透露的行程,至於那些不願意向她透露的行程,她就算是猜到了也不能對外透露。秘書的職業基本準則之一就是嘴嚴。
老板不在對她來說也是好事兒,或者說,對於任何一個打工人來說都是好事兒,既輕松又自在,像是壓在井口的千斤巨石終於被搬開了,自由的光和空氣同時透了進來。
一上午都是開心的。
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司徒朝暮並沒有去公司食堂,直接在辦公室裡面吃起了飯,但如果宋熙臨還在的話,她肯定是不敢這樣做的,即便從家裡帶了飯也要特意端去食堂吃,不然會在辦公室裡面留下異味。宋熙臨有些輕微潔癖,接受不了任何不屬於辦公室的異味。
縱使現在宋熙臨不在,司徒朝暮也還是先將窗戶給打開了,然後才開始吃飯。
顧晚風用得這個保溫飯盒的質量很好,飯菜一直到現在都是熱的,不用再去加熱就能直接吃。
司徒朝暮正大快朵頤地吃著包子呢,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人從外面輕敲了幾下,繼而就被推開了,宋青山走了進來,著實令人意外。
司徒朝暮猝不及防,還被噎了一下子,趕緊喝了兩口蛋花湯往下順了順,湯碗還沒放下呢,她就著急忙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張兮兮又畢恭畢敬:“宋總。”
這位“宋總”也是一整套一絲不苟的深灰色西裝革履,身姿筆挺,氣場強大,不怒自威。他雖然不是她的直系老板,但在集團內部卻比她的老板還要具有威嚴和震懾力。這可是她老板的爹。
宋青山的反應倒是隨和,溫文爾雅地朝她壓了壓手:“沒事,你坐。”
司徒朝暮哪裡敢坐,在辦公室裡面偷偷吃飯被超級大老板發現就已經很令人忐忑了,雙手像是戴了隱形手銬一般局促不安地交握於身前:“您是來找小宋總的吧?他去C市出差了,上午十點剛走。”
“我是來找你的。”宋青山語氣和煦又直截了當,說完,他便朝著旁側的黑皮沙發走了過去,落座的同時,又對司徒朝暮說了聲,“你也坐吧。”
那張沙發就在司徒朝暮的辦公桌對面。
“哦……”司徒朝暮幾乎是在頃刻間就猜到了宋青山來找她的目的,先舒了一口氣,但很快又緊張了起來,七上八下地坐回了椅子上。
宋青山沒有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說:“我下午還有個會,就不寒暄了,這次來找你,是想向你詢問一下小風的情況……我不太方便去找他,東輔人多眼雜,現在的情況又特殊,我要是去了,他以後就別想有安生日子過了。”
他一旦表露出了對顧晚風的關心,哪怕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關心,就會給顧晚風帶來無盡的麻煩。先不說宋青松那個瘋子會不會一視同仁地針對這個壓根兒就不姓宋的大侄子,單是徐穎慧那個女人就夠棘手了——女人為了孩子,是會不擇手段的。
司徒朝暮當然能夠體諒宋青山的良苦用心,也很感激他為顧晚風留了一條後路:“我明白,您想知道什麽就問吧。”
宋青山輕歎口氣:“小風他是什麽時候回到東輔的?”
司徒朝暮如實告知:“一年前。”
宋青山有些驚訝:“這麽早就回來了?”
司徒朝暮趕忙解釋道:“我們也是不久前才見的面,他那人擰巴的很,剛回來的時候誰都沒說,就非要等自己能夠徹底安定下來了才會跑出來找你,生怕你以為他沒本事似的。”
宋青山無奈一笑:“他就是這種人,倔強的很。”
司徒朝暮:“是,很強,但也很堅強,還是繼承了顧家的鍛刀法,當了刀匠。”
宋青山並不意外,了然地點了點頭,又問:“生意怎麽樣?”
“挺好的,雖然是小眾行業,但他走到了巔峰,鍛造、鑒定和修複樣樣精通,在業內相當出名,靠著手藝安生立命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司徒朝暮回答說,“而且他還有個副業。”
宋青山意外又好奇:“呦呵,還搞起副業了?”
司徒朝暮笑了笑:“是的,他自幼習武,精通一身本領呢,所以時常也會去劇組當武術指導。”
宋青山:“待遇應該不可能差吧?”這雖然是疑問句,但他的神情和言語間卻相當明顯地透露著這樣一種含義:我兒子那麽厲害,怎麽可能便宜?
司徒朝暮篤定回答:“當然不差,好多優秀的影視劇都有他的參與呢。他的起點還很高呢,剛一入行就合作的是知名大導演。”
宋青山放心又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他只要能顧得住自己就行。”
司徒朝暮:“他是一個勇敢堅強又善於學習的人,到哪裡都可以安身立命。”
宋青山再度點了點頭,隨即,又問了聲:“那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呢?”
司徒朝暮的呼吸一滯,緊張又不好意思:“什麽、什麽事情?”
宋青山和藹可親地笑著說:“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了,還不考慮結婚麽?”
司徒朝暮的臉瞬間就紅了,害羞到話都說不溜索了:“那那那、那還沒、沒考慮那麽多呢。”
“哦哦,好。”宋青山識趣地止住了話題,決計不當那種多管閑事的討人厭長輩,隨即就從沙發上站起來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擾你吃飯了。”然而就在他準備邁步離去時,目光突然留意到了司徒朝暮的午飯,身形一頓,下意識地開了口,“這個包子是?”
司徒朝暮趕忙回答:“小風包的。”又主動說了句,“您要嘗嘗麽?”
“好,好!”宋青山笑逐顏開,快步走到了司徒朝暮的辦公桌前,迫不及待地從不鏽鋼保溫飯盒中拿起了一個包子,“這麽大個兒的包子,我一眼就認出來是他包的了,和他媽包的一模一樣,比人臉還大。”
司徒朝暮忍俊不禁,確實是快抵得上人臉大了。
宋青山張大嘴咬了一口包子,繼而再度發出了一聲真切的感歎:“和他媽包的味兒也一樣,油香油香的。”
司徒朝暮點頭附和:“是挺好吃的,我也很喜歡吃。”
宋青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個包子,卻還是感覺意猶未盡。
司徒朝暮向來是個有眼色的人,直接將那個還剩倆包子的飯盒端了起來,連帶著盒蓋一起遞給了宋青山:“您要是喜歡吃,就拿走吧,我還有別的飯呢,包子留下也不吃完。”
宋青山先是一愣,繼而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伸手接過飯盒的同時,發自內心地對司徒朝暮說了聲:“謝謝你。”
司徒朝暮:“不客氣的!”
宋青山沒再多言,起步離開了,但是在走到門口時,卻又停下了腳步,轉身再度看向了司徒朝暮,問了聲:“小風他帶你去過碧嶼村麽?”
司徒朝暮點頭:“去過。不過我很多年前就去過一次了。”
宋青山第一反應是詫異,但隨即就想到了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小風還在上高三,寒假結束從老家返回東輔,飛機凌晨才落地,與堤提前聯系他,讓他去機場接一下孩子和他的朋友們。後來如果不是馮夕雅的突然出現,他和小風也不會不歡而散。
“你早就見過小風的媽媽了?”宋青山溫聲詢問。
司徒朝暮再度點頭:“嗯。”
宋青山了然,既欣慰又感慨:“那就好。”
當媽的提前多年就見到了兒子的愛人。
萬般遺憾中唯一不遺憾的一件事。
隨之,宋青山又十分肯定地說了聲:“與堤一定很喜歡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