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葉氏突然被巧兒請過來, 一進屋看見裡頭跪著的四個丫鬟,以及散了一地的物什時,眼皮子就猛地一跳。
她記得她最初清點後送過來的人裡, 宋初渺這兒最後就留了四個。
都在這齊齊跪著呢。
出了先前那事, 這場面是她現在最不願看見的了。
宋初渺見人來了, 放了書冊起身, 倒是葉氏趕緊扶她坐了回去。
不小心碰到了她指尖,像冬日浸了池水一樣冰。
冰涼涼的手拽了拽,拉了葉姨娘在身旁坐下。
葉氏的臉上,除了多了幾縷年歲留下的淡淡痕跡,沒有如何變化。
雖然是爹的妾室,但宋初渺其實並不討厭葉姨娘。
自小娘就教導她, 若是被別人欺負了,絕不能軟弱。若是沒有,那大可相安無事。
這世道裡做女子本就不是件易事。
記事起, 老實本分的葉姨娘從未欺負過她,那宋初渺也就平常待之。
葉氏家世不顯, 膽子不大。
自認不聰慧,也萬事無爭, 不生不應當的心思。
在宋老夫人做主下, 進了宋家做妾, 替宋家生了一個兒子,完成了她該做之事。
左右老爺似是被老夫人逼著納的她,也不喜歡她, 那她就關上門過自己的日子。
後來宋初渺誕下了。
雪雕玉琢似的女娃娃,誰瞧了都會喜歡。
葉氏也是,但最多也只遠遠瞧幾眼。
老爺好不容易得來的嫡女,她為免誤會就不去靠近了。
而且哪有嫡女會喜歡姨娘的呢?
葉氏轉頭,看著小姑娘翹挺的鼻尖,水盈盈的眸子,發現自己似乎是第一回 離她這樣近。
就在這眨眼的片刻裡,宋初渺已寫了什麼推給她。
內宅由葉姨娘管著,宋初渺想著,她若要做些什麼,還是找她先商量一下比較好。
沒想葉氏看過後,全然沒有要商量的意思,而只是單純應和點頭。
不管宋初渺寫什麼,她看過都說好,沒有任何意見。
葉氏見到宋初渺身邊的巧兒時,還在擔心發生什麼事了。
一來看到四個丫鬟跪一地,就頭疼想閉眼。
自從府上出了那事,她不得已要打理內宅時起,但凡遇上要決斷之事就總犯頭疼。
但沒想到宋初渺的意思,竟是想自己著手處理。
這再好不過了!
葉氏自認愚鈍,這輩子也管不好內宅。
既然宋初渺要管,她自然樂意。
葉氏仔細看過她所寫的,又掃一眼地上財物,便出去吩咐下人去找人牙子來。
丫鬟竊拿府上財物,證據確鑿,自當懲處。
這些年葉氏不是沒抓見過,但她骨子裡帶了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毛病,況且也壓不住。
她不過一個妾室,沒有想懲責便懲責的底氣。
而且下人之間,也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特別是一些多年在宋家侍奉的老奴,在她納進來前就在了。
她既動不了,也不敢動。
但宋初渺不一樣。
她是宋家嫡女,老爺老夫人放在心尖上的人。
如今又染病身子骨弱,可以說任誰惹她不順心了都是過錯。
既然是她有意,葉氏仿若突然有了人在身後撐腰,連平日裡那點怯意都靜靜藏了起來。
未過多久,人牙子便來了。
擔心擾了姑娘清淨,柳兒等人已經被素夏從房中趕去了院中跪著。
宋初渺既然有了決斷,剩下的事自然有素夏她們去做。
哪能什麼都要姑娘操心,那還要她們做什麼?
冰冷堅硬的地面硌得迎荷幾人雙膝發麻,蟻噬那般疼。
而她們看著素夏巧兒,以及私底下嘲笑好糊弄的葉氏,更是冷汗連連心慌不已。
就連半途被巧兒點來的兩個丫鬟都被嚇著了。
總覺得,今日這事,好像不一樣了……
這種驚慌,在看到人牙子出現,聽到葉氏要把他們發賣了時,轉為了崩亂。
迎荷反應過來後,想到她的告密之舉,簡直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幾人從沒想過自己竟會被趕出宋府。而且所有的私存,才剛剛在眼前被一件件收走。
這一次,任她們如何求情,葉氏都不為所動。
葉氏少有的鐵面硬氣,連她自己都不大習慣。
將這四人發賣後,她吩咐那兩個傻眼的丫鬟,跟著巧兒和她身邊的大丫鬟去將府上的下人們都清點過來。
而後回了房中,與宋初渺簡單說起了府中情況。
府上原先一些本分的舊奴僕,在沈氏走後散了一些。
而宋安昱終日不見影,一些奴僕又沒將葉氏放在心上。無人管治後隨著試探逐漸肆意起來。
留下的那些老實忠心的老僕,不少也被排擠走。
日日年年下來,府上風氣偏了,漸漸就成了現在這樣。
宋初渺雖不能出聲,但時不時點頭,安靜地表明在聽。
葉氏突然記起了兒子所說的,春燕那兩個丫鬟真正的死因。
心有餘寒地想,那幾個丫鬟在哭喊什麼呢,孰不知自己已撿回一條命了。
過上一些時候,人都被帶來了院外,一同來的,還有巧兒帶人搜出的各種“私物”。
巧兒並不只是擅養兔子而已。
葉氏掂量著每人錯處,該罰便罰。以往過錯大的,不能留的直接發賣了。
奴僕丫鬟們一開始聽了還難以置信。
突然之間,這是怎麼了?
這一番動靜實在太大,院外登時響起一片哭嚎來。
有人趁亂偷偷跑了出去,就忙往宋老夫人那去。
宋老夫人是在小憩中被哭喊聲吵醒。
一直服侍她的徐嬤嬤正跪在腳邊,哭得喘不上氣。
那偷偷跑來的,是徐嬤嬤在府內做事的小侄。
她在宋府待了大半輩子,關照進府上做事的也不止那個小侄。
聽說姑娘那喊了人牙子在發賣懲治,又慌又急,故意去哭醒了老夫人。
宋老夫人聽完,氣得直錘桌子,大喊:“真是胡鬧!”
她那個嬌嬌的孫女能做什麼呢?
如此一想,認定這事必是定安侯府來的那兩個丫鬟攛掇的!
宋老夫人當下怒氣衝衝往宋初渺那兒趕去。
宋老夫人到時,葉氏正看著巧兒帶人搜出來的那些,差點有些花了眼。
以前只道下人們懶散了些,從不知私下貪竊的有如此之數。
正驚奇間,得知老夫人過來了,趕緊迎過去要扶人。
老太太在氣頭上,面含薄怒,板著臉就甩了開來。
葉氏在她面前一貫溫婉,見她如此,一時不敢言語。
而剛被抓了錯處的下人們,一見老夫人如此,不及多想就先喊冤哭鬧起來。
老太太扶著徐嬤嬤的手進了院中。
她知曉葉氏為人,不覺得是她的問題。又掃了那兩個瞧著就不簡單的丫鬟一眼,故意沒好氣道:“渺渺還小,玩鬧起來不懂事,你不勸著還陪她鬧?”
葉氏不敢反駁,便只挑著說宋初渺是懂事的。
不著痕跡誇了孫女一句,老太太聽了還是舒服的,她的渺渺自然懂事,可也過於單純好騙了。
以至於被兩個下人哄騙了也不知。
老太太將這話直說出來,素夏巧兒臉色都變了一瞬。
她來前心中已有了定論,這會兒正是聽不進也看不進的時候。在她眼中,宋初渺也就只是個孩子。受了苦難,斷了五年教養,是什麼也不知不懂的。
宋老夫人心想,她得先給渺渺換兩個妥當的貼身丫鬟。
素夏一直分心留意著屋內的動靜,一見姑娘出來了,連忙過去。
祖母說的話,宋初渺都聽見了。
但她神情只是如尋常那般,並未流露出什麼情緒。
她請祖母和葉姨娘進來說話。
將房門重新關緊後,素夏守在門外有些緊張。
她並不在意自己。可宋老夫人一來就發怒,還以一句玩鬧不懂事來說姑娘。
也不知姑娘聽了可會覺得難過委屈。
可偏偏從姑娘臉上又瞧不出什麼來。
在定安侯府的時候,姑娘何曾受過委屈呀?
素夏覺著,這兒實在是不利於姑娘休養。
忐忑等了大半個時辰後,屋內的人出來了。
再看見宋老夫人笑得慈祥,先前的怒意都消弭無蹤時,素夏巧兒皆愣了一下,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
徐嬤嬤扶著老夫人過來時,心裡就已安心了大半。
而下人們見老夫人這般著怒,有了底,便也不怎麼慌了。
說來說去,府裡最做主的還是老夫人。
老夫人都沒開這個口,姑娘就鬧這一出,確實是不太懂事。
徐嬤嬤就等著老夫人發了話後,適時出來緩和兩句,再誇誇姑娘心思純粹,這事就過了。
是以見老夫人笑著出來時,有些傻了。
宋老夫人想著渺渺寫的那些話,這才仔細看了眼搜出來的那些下人的“私藏”。
確實是不容姑息的錯處。
又想到孫女還如小時候一樣的聰慧貼心,深覺欣慰。
交代好葉氏後,她便直接回去了。
宋老夫人走後,葉氏便繼續處置了下去。
宋府積年的暗瘡在這日,被剛剛接回來,仍口不能言的宋初渺,拔去了一大片。
素夏在房中收拾時,發現了姑娘新寫的紙張。
小小的娟秀字體,寫了滿滿三張。
素夏看過幾眼,明白過來,原來姑娘便是如此把宋老夫人勸哄好了。
宋初渺將祖母請入後,她寫下要同祖母說的話,怕祖母看著生累,則由葉姨娘在旁轉述。
她知道,祖母並不是不通理的人。
祖母既然在意宋家,在意爹,那她只要說明利害便好。
至於證據,巧兒搜出來的可不少。
宋初渺就是這樣一字一字將祖母說服後,再哄了祖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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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的不是錯事,也不受丫鬟攛掇。
這事似乎簡單,可素夏看著密密麻麻的字,實在心疼姑娘手累。
素夏替姑娘捶捏著,隨口道:“姑娘可真有耐心。”
若換作三少爺,一個字都不會多。
宋初渺是有些累了,可心中的那縷開心,如絲線一般纏纏繞繞。
不久前,她還在苦惱自己變得傻傻呆呆,反應遲緩。
可今日她說服祖母時,卻覺得腦中那股滯澀輕淡了許多。能想事,能做事,她在好起來。
表哥說她不是真的變傻,會好的。
他果真沒有騙她。
想起沈青洵,宋初渺不由自主彎彎雙眼。
從回來後,卻好像很久沒能見到表哥了。
宋初渺想到沈青洵時,他正避開了一朵從背後丟來的絹花。
時下也有一些膽大的女子,瞧見了俊俏郎君就偷偷丟去絹花。
沈青洵避過,目光森森往來處一掃,把本還紅著臉的不知哪家的姑娘,嚇了個臉色煞白。
姑娘邊上的好友隱隱認出了人,對她耳語幾句後,頓時嚇得掩面跑開了。
好像生怕沈青洵過來擰斷了她們的腿。
秦元銘勒馬停在河岸邊,低了頭在河中左瞧右看。
沈青洵皺眉:“做什麼?”
“嘖,看看本公子我啊。你說就本公子的這皮相,難道比你差嗎?”
秦元銘愁悶不解:“為何都丟你,卻從不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