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青洵在外慣常冷漠, 一向都不怎麼與人結交。
秦元銘是少有的,算是能勉強劃進友人範圍的傢伙。
最初賴著沈青洵這把冰刃還不怕被剁了,靠的大概就是臉皮比尋常人要厚一些。
“可能是矮。”沈青洵淡淡道, 策馬而過時抬手往秦元銘的馬臀上揚了一鞭。
胯.下的馬突然嘶鳴一聲, 往前一個勁狂奔, 秦元銘毫無防備, 猛地一晃險些被掀翻下去。
不過只一瞬,他就已牽緊韁繩一把穩住,任由馬兒撒著蹄子奔出了城。
沈青洵策馬離他不遠,秦元銘無暇計較他偷襲,轉頭便反駁道:“說什麼呢?都在馬上,哪分得了什麼高矮?”
何況他也沒那麼矮, 只是不那麼高罷了。
沈青洵不加理會,一夾馬腹躍過了他。
“哎,等我啊!”秦元銘趕緊跟上。
二人如此一路馳騁, 未過多久,便至京郊馬場。
這兒的馬場是近處最大的, 京中不少紈絝子弟都偏愛來此挑馬養馬。偶爾還會挑處山頭比試一場,或是打個馬球。
秦元銘近來聽說這兒新到了一批馬, 心血來潮去邀了沈青洵一道來看看。
依他對沈青洵的瞭解, 本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沒想他竟一點頭同意了。
二人一進馬場,便有人來迎,並將他們的馬牽去餵養。
秦元銘一路上喋喋不休, 這會忙著在挑看馬,總算消停了些。
他去轉了一圈,挑挑揀揀選來了一匹。
那馬還存著野性,需要馴服。
他一翻身跨上,那馬便開始躁動,噴著鼻息。馬蹄亂踏揚起大片塵土後,一人一馬就往馬場深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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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秦元銘將馬馴服,繞了大半個馬場回來後,他往四下裡找起了沈青洵的身影。
在看見沈青洵和他身旁那匹馬時,差點沒坐穩栽下去。
只見沈青洵手上正牽著一匹小矮馬。
馬兒瞧著很溫順,低著頭去夠他手裡的馬草。
秦元銘下了馬,將馬繩扔給一旁的馬場小廝後,過來上下前後打量了一通。
沈青洵喂完草,撫了撫馬鬃問:“好看嗎?”
秦元銘抱臂點點頭。
這是匹通體棗紅色的馬,倒真是十分漂亮。
可是這馬如何看,都不適合沈青洵。
秦元銘疑惑道:“你要這匹?”
就這麼個小矮馬,沈青洵駕馬跑上半圈就能被累死。
沈兄啊,人性呢?
沈青洵沒搭理他,已讓人將馬牽去了。
這匹馬他一眼就看上了,會是小姑娘喜歡的毛色,也足夠溫順。
正適合她。
沈青洵的目色柔和了一瞬,正巧被秦元銘看在了眼裡。
秦元銘頓時立起一片寒毛,以為自己看岔了眼。
老天爺爺,冰鑿的人還能化出一條縫?
見鬼了不是?
正感歎間,秦元銘忽然想到什麼,一擊掌恍然道:“原來這馬你不是挑給自己的啊。”
“難道是送你那位表妹?”
沒見沈青洵否認,他一下便明白了。
關於沈青洵那表妹的事,他也聽過一耳朵。
原來他是如此看重,這麼個冷面冷心的人,竟還大老遠跑來親自挑馬。
嘖,頭一回見。
稀罕稀罕。
……
自幾日前將內宅整頓過後,宋府的下人們轉眼便少了十之七八。
這些天由葉氏操持著,又陸陸續續新添進了幾批。
府上新添下人時,有意尋回了一些當年的老僕。
另由宋初渺挑看過,選了兩個懂事能幹的丫鬟留在院內。
短短幾日內,府上便有了另一番新的氣氛。
宋老爺後來得知了,也不過大手一揮,發話一切都由閨女說了算。
不管老爺是不是那意思,葉氏都順著老爺這話,喜滋滋地將內宅的事和帳簿全都交到了宋初渺手裡。
新招來的管事很得用,她再幫個襯手,這些事也不會累著宋初渺。
而對葉氏來說卻是卸下了重擔。
宋初渺是不大在意的。
雖然本無心掌管內宅,也不覺得這是麻煩。
這是她的家,她只願宋家能好好的,家人也都好好的。
另外尋些事情來做,她想興許自己那點磨人的呆滯氣,也會好得快一些呢?
等這些都落定,這日宋初渺喝過藥後,便倚在軟榻上翻看府上的帳冊。
小時候跟著先生學時,她的算科就學得快。
住在定安侯府的那陣子,又從表哥書房內挑看了不少各式各樣的雜書。
雖一開始她看起來還有些阻澀,小一炷香後便也順當了。
看過後,這些年下來家中情況實在說不上好。好在也不算是很糟。
而且巧兒搜出的那一批“私財”也能填補一二。
這時素夏入了里間,在宋初渺身邊小聲說了幾句。
剛剛府上來了一位姓陶的婦人,自稱是繡鼎閣的掌櫃。
說是特地來見姑娘的。
她聽來疑惑,就先去問了一二,瞧著倒不似作假。
而對方又稱有緊要之事,需當面見上姑娘再言。
素夏拿捏不定,就過來先問一問宋初渺。
見姑娘點頭准允了,素夏去帶陶娘子進來時,心中還帶著幾分納悶與驚訝。
繡鼎閣與那些尋常的鋪子可不一樣。
近兩年在京中名氣越發大了,素夏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若論女子用的脂粉首飾,繡鼎閣的東西精巧細緻,花樣新穎獨特,別家輕易學不來。
若想定繡鼎閣中至上品的東西,還得提前排著號等。價格自然也是絲毫不低的。
而不那麼貴,也無需排號的貨,鋪子中也是有的。
尋常人家攢一攢,也能買走一件。
可那繡鼎閣的掌櫃,會有什麼重要之事來見姑娘?
陶娘子只看了宋初渺一眼,一顆心就放下來了。
只因面前的小姑娘,與記憶中的夫人十分相像。
也確實是她曾經來宋府時,無意中見過一眼的那位小小姐,長開後的模樣。
若不是夫人的女兒,還能是誰呢?
她笑盈盈拜見過宋初渺,將帶來的東西拿出遞了過去。
宋初渺接來一看,竟是繡鼎閣的帳冊。
對於繡鼎閣,她是沒有幾分印象的,知道的還不如素夏多。
她定定看了看冊子上的字,心道為什麼要給她這個?
瞧見姑娘眼中的困惑,陶娘子笑道:“繡鼎閣,是姑娘的。”
當年定安侯府出嫁女兒,嫁妝豐厚。
其中就有繡鼎閣這間鋪子。
當時的繡鼎閣還不是如今這樣,只是京城裡萬千普通鋪面中的一間。
後來夫人好不容易誕下個女兒,恨不得將一顆心都掏出來疼愛。
她想著要給女兒世間最好的,細緻到了方方面面。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長大後的脂粉珠釵。
夫人閒暇時喜歡作畫,畫了幾個圖樣後,想制出來瞧瞧,便翻出了她名下的這間鋪子。
起初的幾年,繡鼎閣不過偶爾依照夫人的圖樣送來首飾。
後來一回,夫人看過新送來的簪子,發現了些許不同。
若說以往的能做到她預想中的十之七八,而手中這根則是十再添一,如同從畫上直接摘下來的一般。
而一同送來的香脂粉黛,手藝也叫人驚喜。
那是陶娘子第一回 見到夫人。
後蒙夫人賞識,繡鼎閣交由她來打理。
漸漸的,夫人閒時所繪的那些都已能整出好幾本冊子來。
夫人意識到後,一日自己重新翻看了一遍。
之後新繪了一冊,其中任一件都極致驚豔,能比過之前所有。
夫人那時笑著說,這一冊的,要等到將來女兒出嫁當日所用。
而繡鼎閣,也會添作渺渺的嫁妝。
此後,除那冊之外的其餘式樣,便慢慢上了繡鼎閣的櫃面。
很受京中貴人們的青睞推崇。
未過多久,宋府出了事。
在夫人姑娘都走後,陶娘子有一陣子不知自己該做什麼。
她先去過定安侯府。
老夫人想起女兒便心傷,談何心思去管當初那些嫁妝。
又想到女婿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算是顧念照拂也好,也就暫且留著了。
人都不在了,還有何好在意的?
她後又去見了宋老夫人。
出事後宋老夫人病過一場,一間鋪子要如何,她顯然也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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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有意,只要定安侯府在,夫人的嫁妝也沒人敢去動的。
那時陶娘子不知該如何,也不知是否要繼續打理繡鼎閣。
直到整理時,從封鎖的櫃中翻出了夫人最後畫的那一冊。
明知再無可用之日,也不知自己在等什麼。
可也就這樣,將繡鼎閣這麼一日一日打理下去了。
繡鼎閣的生意,也在她手裡越做越好,名聲愈發得大了。
特別是這兩年,光賬上的數都盈了好幾番。
無論擱在哪家府上,都是個極不小的數目。
陶娘子也不多作揣測,只留了些心思,每月只按原本的份例往宋府送。
沈家和宋家若無人清點留意,恐怕都不知道這兒還落了座日進鬥金的鋪子。
直到不久前,她聽說了宋小姐沒有死,還回到了宋府的消息。
當年宋小姐明明是已下了葬的,怎又突然回了宋府?
陶娘子打理鋪子多年,見得人多了,心思也比旁人深一層。
她本來懷疑,是有什麼人,故意以此藉口來頂夫人女兒的名頭。
而親眼確認過後,心裡這才被遲來的歡喜和激動給溢滿了。
陶娘子無需管姑娘經此一遭後,會是何等性情。
只要她是夫人的女兒,這繡鼎閣就該是她的。
陶娘子不想多提夫人,惹姑娘難過。
便挑簡單的說,將此事解釋給她聽。
只道鋪子是夫人留給她的。
宋初渺聽後,輕輕點了點頭,有些明白了。
而翻開了帳冊,看著帳冊裡頭的那些帳目,又覺得眼睛開始花,腦子重新又遲緩起來。
她懵懵地瞧了兩遍。
好多,好多。
好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