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四王女出使大越的時日已不短。
此行該辦之事已妥,各項事宜也都一切順利。
母上要她一探大越新帝,回去也能有所交代了。
逐漸臨近歸國之期,四王女卻覺得似乎缺了點什麼。
至於缺什麼,四王女一想,便想起某日宮外的那兩眼了。
就在她將要動身離開的前幾日,四王女面見皇上時,提及了兩國聯姻之願。
方青洵起初聽了,也並未放在心上。
兩國情況彼此都很清楚。
儘管如此,但四王女如此一提,便也是以示海羌國忠誠交好之意。
直到四王女說要跟他打聽一人。
“啼鶯的弟弟?”
方青洵心念微動,看了她一眼,亦從四王女眼裡看明瞭她的打算。
原來,她今日是專程為此事來見他的。
小山。
方青洵想起了此人,竟覺得他的話,倒真的有可能是個合適的人選。
既然已經開口,四王女也直接表明了她對小山的想法。
只是不知對方更多的情況,還要皇上明示是否妥當可行。
方青洵想了想,言道:“小山,曾是青樓出身。”
四王女一愣,顯然有些沒有想到。
不過考慮片刻後,倒是並不覺得如何介意。
既然啼鶯都是皇后身邊的侍衛,她的弟弟自然早已脫籍。
過去出身如何,等回了海羌後,也就顯得不怎麼重要了。
若是什麼宗親權貴之子,反而難以隨她回海羌國去。
若真能隨她走,那他必然會得到個適合聯親的身份。
這個皇上最為清楚。
四王女直言道:“不怕皇上笑話,我是真的挺喜歡。正君之位必由母上選定,我做不了這個主。但若是皇上允可,我能予他側君之位。”
方青洵眸中劃過些許詫異。
四王女是最有可能的繼位者,她能這麼說,此舉亦是在向大越國示誠。
這是一件有利無害的好事。
依此事而言,方青洵本可直接允下。
不過念及這兩世的啼鶯,方青洵最終暗忖一二,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決定。
小山這日見到啼鶯時,一眼便知她有心事和為難。
還以為是在宮裡遇到什麼難事了,關心問起。
啼鶯猶豫了一會,還是依皇上之言,說明了四王女的意思。
她知道此事的重要,肯讓他們做決定,亦是皇上極大的恩典。
可不管小山是何決定,她知道自己都是會為難的。
小山聽後愣住了,片刻後想起來。
四王女,就是那天在宮外見到的那人吧。
啼鶯又道:“就是問問你的意思。別擔心,不願的話皇上也不會怪罪的。”
然而小山卻忽然一笑,說:“姐姐,我願意的。”
啼鶯大概是沒想到,有些呆住了,而弟弟神情坦然,看不出有所勉強。
她輕聲問他:“不再想想了?”
小山點頭:“想好了。”
啼鶯看了他許久,才默默點了下頭。
一想到她帶著長大的弟弟要去往海羌國,心裡就萬分捨不得。
雖說海羌今後派使臣來大越時,小山也有機會回來看她。但到底是離她那麼遠的地方。
小山以前最會纏著她了。
可啼鶯看著眼前目光平和的弟弟,才發現他不知覺間大了。
對上他確定的眼神,啼鶯雖有許多話,最後就只點頭說了個好。
原來一直以為離不開對方的那個人,是她啊。
四王女不日就要啟程,啼鶯得趕回去覆命。
小山若隨四王女走,她還要給他做些收拾。
啼鶯掩下情緒,正要先回宮去,卻被小山喊住了。
小山突然看著她說:“姐,其實那天,我就知道你在騙我了。”
啼鶯一震,回頭看向他。
那是他們剛進瀟香樓的時候。
小山太過害怕,一直是姐姐在安慰護著他。
可不久後,還是遇上一個客人看上了他。
那個客人不忌,最後是姐姐替他去的。
姐姐騙他,說只是喝酒唱曲罷了,還說他曲子唱得不好,會惹怒到客人。
可他又不是孩子,明知道不是這樣的,但那時太害怕,竟就假裝自己信了。
他知道這一去不可能是喝酒唱曲,可懦弱無能的他,躲在姐姐身後,卻只敢關起門來流淚。
然而誰也沒想到,那人竟有著怪異的癖好。
姐姐被送回來時,他只看到了滿眼的血紅。
她臉上滿是傷痕,卻還笑著騙他說,是她唱錯了曲客官才會發了怒。
那時的他連哭都嚇忘了,只是拼命點著頭,騙自己說他相信了。
好像只要裝作不知道,他就能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就不會那樣內疚唾棄著卑劣的自己,就還能笑著做姐姐的弟弟。
姐姐傷得太重,那時蕭媽媽看了也氣不過,難得心軟。
她就順勢抓住這個機會留在了蕭媽媽身邊。
之後姐一直將他護得完完好好的。
即便後來他該懂了,也還一直騙著自己說,那是姐姐當時騙了他。
出了瀟香樓,他仍將自己的過錯和厭惡都轉移在他人的身上。
更連累姐姐再因他受傷。
再回瀟香樓時,他才驟然醒悟了。
過去的自己是多麼的無能又孬弱。
啼鶯震驚道:“那你……”
小山能說出口,就已是對那樣的自己坦然了。
他垂目笑說:“我總在想,若那時候我能攔下姐姐,自己去就好了。”
那樣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姐姐的好,而不是成了這副模樣。
小山想,他這種只會添麻煩的人,要是還能做點什麼。
這樣的他,會不會就能稍微不那麼糟糕了。
姐姐說做教書先生的提議很好。
而眼下,為大越去聯姻,也很好。
四王女得知小山願意隨她回海羌後,就很是高興
還派人給他送了本海羌的書畫,盡顯海羌的風俗和景致
小山心想四王女似乎是個還不錯的人。
在臨出發之前,方青洵召見了小山。
一封旨意,封以小山縣子爵,並代大越聯姻,和親海羌國四王女。
若不是他曾劫過宋初渺,方青洵難以不計較,也不喜此人。
就單以他之前刺殺柴德武的功勞來說,也是能夠當得的。
他看著跪於殿內,這個原本早早就會死去,而今卻有著截然不同命運的人。
“你代表著大越的身份,海羌國不會輕怠於你。”
“記得你該做的,不要丟了大越的臉面。”
小山謝恩叩首。
兩日後,四王女啟程,帶著小山離開了京城。
宋初渺得知四王女離開後,心想也許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再見了。
這世間總會有許多人,可能終一生也就只能有一面的緣分。
但好在,她和夫君能夠相守一輩子。
明明是很感人的話語,但見小姑娘一本正經的模樣說起時,方青洵反倒笑出了聲。
宋初渺被他笑的有些臊,抿著唇問:“笑什麼呀?我說的不對麼?”
方青洵立即斂了笑,點頭:“夫人說的對。”
他抱著嬌人兒心道,這又豈止是一輩子的事。
他企盼著,不管他們輪回轉過幾生幾世,他都能與她生生相守。
方青洵正想著,忽然喉間有些癢,抵拳咳了兩聲。
宋初渺一見,忙起來去一邊倒了茶水遞給他。
小姑娘目色擔憂地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
方青洵抿了一口茶,不甚在意:“沒有。”
清清嗓罷了。
他自小習武,身子一向都好,多年來傷是有過,就是不曾病過。
事實證明,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滿。
接下來的幾日裡,不知不覺間,他好像咳得更厲害了些。
宋初渺放心不過,召了太醫來。
結果說是染了點風寒。
皇帝陛下也沒有留意,自己怎麼就染了點風寒了,心裡有些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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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渺趕緊讓太醫下去開方。
臉上一副既擔憂又拿他沒法子的神情:“前幾天咳的時候,就應該召太醫了。”
理虧的方青洵只好乖乖聽著夫人念叨,抵拳又咳了好幾下。
忽然他想到什麼,臉色一沉,往外遠離了渺渺幾步。
他的渺渺身子骨弱,好不容易調養有了起色,他不能離她太近,免得將病氣過給她。
宋初渺一時沒想到,有些納悶,又靠近過來。
方青洵一下避得更遠了。
“別靠我太近,免得沾了病氣。”方青洵解釋道。
宋初渺腳下一頓,明白過來,也只好乖乖點了點頭。
她知道自己的情況,若也染上了確實不好。
小姑娘聽話離遠了他,可方青洵又覺得心裡一下空落落的。
他何曾想過,有一日他竟要將渺渺拒之於外。
皇上心裡苦。
方青洵自染了風寒後,想抱,要克制,想親,更是不能親。
以前還未成親也就罷了。
自從娶了渺渺後,他每日都能嘗到甜處,定力早已崩塌的不剩什麼了。
這日子頓時顯得煎熬起來。
但方青洵對他人不留情面,對自己也狠。
怕他的病氣將渺渺染上了,一連幾日都沒有宿在初景宮。
可這點小毛病偏不如他意。
不知是不是常年都不得病,這偶然一病反而去的跟抽絲一樣緩了。
咳了好幾日,也不怎麼見好。
太醫每回來,都要頂著皇上冰寒森森的目光,感覺脖子涼颼颼的。
不僅是太醫,朝臣們的日子也很不好過。
外頭懸著大大的白日,大殿內卻像是寒冬臘月。
奏議時大臣們都謹言慎行,絕不多話,生怕被皇上抓到錯處。
這晚方青洵處理完政事,沒有嬌人在懷,按下心中無奈,早早就歇了。
但他習慣使然,即便歇著也可感知周圍動靜。
何況心氣不順,並未如何睡得著。
未過多久時,他忽聽見殿外有什麼聲音。
殿外守夜的內侍看見皇后突然來了,急忙迎上來行禮。
宋初渺問道:“皇上呢?”
內侍怕打擾到皇上,輕著聲說:“娘娘,皇上已經歇了。”
宋初渺看了眼暗下的殿內,沉默了片刻後點點頭。
既然表哥歇了,她還是不吵他了。
轉身正要回去了,身後突然傳來表哥的聲音。
方青洵隨意一披,大步而出,內侍宮人們見了都垂首退開。
他微微蹙起眉頭,過來輕聲問她:“渺渺,怎麼了?”
這麼晚了,她突然自己過來,他擔心是有什麼事。
然而他看著小姑娘向他走近了兩步,縮在袖中的手伸了過來,指尖勾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
軟嫩的耳垂泛紅,氣聲軟軟地說:“沒什麼。就是你不在,我有點睡不著……”